似乎毫無變化的新生活
佐佐木是個好人,這是高之野接觸一個月後的結論,即使是抱着旁觀挑刺的心態,搞冷餐桌上的氣氛,他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佐佐木是個爛好人。
語言學校的生活非常無聊,他意外地將很多無聊的思考放在了新的家庭身上,本來應該全封閉的學制,因為佐佐木的堅持,且高之野語言早就自學好了,語言學校的一年也只是為了能正常入學,就改為了走讀。
又一天的早晨,高之野頂着剛剛蒙蒙亮的晨光跑回來,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在離家五百米的地方,他慢下來,一邊拉伸一邊回去。
空氣裏帶着早春的氣息,陽光和風一起吹過來,風非常輕柔,薄汗被吹的微涼,可是陽光又帶來微微的溫暖,交織在一起似乎是一條翻滾着絲綢的河,他好想就這麼倒在春天的風裏。
就像是中年男人回家后,都會獨自在車裏待上30分鐘一樣,一進家門,聲音的喧鬧、關係的複雜都會瞬間攀附在人的靈魂上,每天的晨跑時間就是高之野自在獨處的時間,他按照曾經的訓練方法,加速沖一百米,接着緩衝500米,最大程度的把最好的精力給消耗掉。
等到跑過一圈后,他的整個身體和精神都像是被用乾淨的抹布,不過也正好,反正他整天面對的也是些垃圾場面,正合適不過,如果以全部精力來應對一整天,反而會覺得精力無處宣洩而感到憋悶。
回到家,路過廁所時,已經有人洗漱的聲音了,那是佐佐木先生再婚時帶着的兒子,只比高之野小一歲,高之野沒停,上樓拿了換洗衣服,和正在洗漱的佐佐木朗致擦肩而過,朗致正在漱口,沒瞥一眼,但是聲音透過推拉門傳過來,“真臭!”
高之野立刻回嘴:“矮個子,而且衣服那麼臟。”
朗致的怒氣隨即對着杯子發泄了出來,他鼓起勇氣想衝進浴室,末了那股怒氣沖沖的勇氣表情又不知做給誰看,淅淅瀝瀝的水聲毫不因他的生氣有停止,所以他又默默的離開了,正如這一個月他一直做的一樣。
佐佐木朗致是打棒球的,12歲,一米六的身高,守游擊位置,衣服髒了,都要先用刷子把泥沙刷洗掉,才能放洗衣機,高之野雖然只比朗致大一歲,可是身高已經接近一米八,每次站在矮個子朗致的面前,面無表情的說些人身攻擊的話,都會嚇得朗致一激靈,就連佐佐木先生都說“偶爾高野面無表情的時候也是很能嚇唬人的”。
但是隨即佐佐木先生又會說:“不過本質上還是個溫柔的孩子呢,走在房間裏像貓一樣沒有聲音呢,每次晨跑回來也不會打擾人,不像朗致。”
切,初聽這句話時,高之野坐在不自在的凳子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裏卻暗自在想,你在期待什麼樣的表現,一個爹媽不要的孩子,經歷了背叛后,又背井離鄉到日本,所以應該是沒人管教的孩子是嘛。
可在夜深人靜時,高之野又會回想到姥姥姥爺,作為教書育人的老一輩教師,他們對自己從小就很嚴格,即使他們不在了,即使經歷這麼多事情,他骨子裏還是看不慣那種家庭美滿還驕縱放肆沒教養的孩子,亦或者是嫉妒,當然高之野內心堅決認為他只是唾棄,畢竟因為環境惡劣而變壞,那隻能說惡劣的環境放開了天性而已。
淋浴罷,高之野擦着頭髮來到剛剛朗致洗漱的洗手台,一個初顯出男人氣的臉龐正安靜的盯着他,低頭,高之野擺弄了兩下朗致帶着粉紅二次元女生圖樣的牙膏,
帶着頑劣的心情,他狠狠在自己牙膏上擠了一管。
這棟房子在高之野刷牙的過程中,慢慢醒了過來,一樓主卧似乎已經有了人聲,佐佐木先生和沈晴一起開辦了一家口腔診所,兩人每天的日程都被排的滿滿的,所以每天也很早就起床準備。
整個小診所,就一個前台,五個護士,三個醫生,在沈晴經歷了兩年研修醫生涯后,又再次因種種資質問題碰壁時,是佐佐木先生收留了沈晴,當然後來據第三個醫生,也就是佐佐木的合伙人朋友——工藤先生的說法,能收留到沈晴這麼一個醫術高超的人,是佐佐木做好人的幸運。
高之野沒有吹頭髮,只是用干毛巾再次壓幹頭上的水分,就回自己房間去了,狹窄的二樓過道里,兩個門緊挨着拐角,高之野站在掛着“高之野”牌子的門口,望着旁邊“朗致”的門,心思動了一下,沒有猶豫手上立刻有了動作,打開了樓下正在做早飯的12歲男孩的房間。
嗯?很乾凈嘛。他的畫報和遊戲都放哪裏了,高之野直接打開櫥櫃大門,看到花花綠綠的二次元女生,和各種漫畫擠在一起,委屈她們了。
遙想上個月他剛來,就被那個矮個子警告偷偷不能進他的房間,然後就是高之野在餐桌上冷不丁的提到“因為聽到女生的聲音,就去朗致的房間,敲門不給開,還鎖着門不知道在幹嘛”,朗致氣紅了臉,他口不擇言的說“關你什麼事?”說完又望向沈晴,慌忙給自己辯解“不是的,是遊戲而已,遊戲!”
在佐佐木和沈晴兩人都懵了的情況下,這個12歲的孩子看到了沈晴詫異的表情,直接崩潰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於是一頓久違的“全家聚餐”就被高之野搞砸了,仍然平靜的氣氛里,各自的心思都在餐桌下涌動着。
佐佐木先生嘴裏說著“隨他去吧,一會兒給他留點東西吃就行”,心裏卻感到坐立不安,是他主張非要高野過來,還主張把前妻那邊的孩子接過來的,明明對青春期孩子敏感的心理把握不準,明明光朗致一個孩子就已經很搞不定了。
沈晴嘴裏回道“都是高野的問題,一會兒我給他端過去點吃的,順帶讓高野給他道個歉”,可心裏卻在思考着,朗致那孩子差不多已經開始依賴我了,做后媽真不容易,感情要慢慢培養,最重要的還是在開始就盡到母親的責任,讓被忽視的孩子感受到母親的關懷,同時不干預孩子的個人意願,適當的時候賣下苦,唯一的問題就是親生的這個孩子,好像一棵長在沼澤地里的樹,平靜穩定卻無法靠近,沒有弱點。
高之野自從說了那句話后,就表現得像個乖孩子,對於讓他道歉的事兒也應下,心裏卻既輕鬆又感到麻煩,輕鬆是因為,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也太好搞了,之前他作為一個時常被坑的人,只是把他學到的一點經驗運用了一下,就讓他屁滾尿流,隨即就有點沒意思,感到麻煩是因為,看那小子的眼神,有點戀母的意思,關鍵這小子和沈晴沒有血緣關係,雖然他是沒什麼心理障礙,可是別人戀他的媽媽,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那之後沈晴順利敲開了朗致的門,朗致剛要表達不滿,就看到繼母身後站着的黑面繼兄,然後看到繼兄毫無心理負擔又貌似真誠的說了道歉的話,在房間裏掃視的眼神卻暴露出他的淡定,並他在那種時而驚詫的眼神里,感覺到了羞恥感,喜歡二次元少女又怎麼了,可惡啊,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才知道我的興趣,啊啊,為什麼溫柔堅強的沈醫生的兒子會是這麼一個人,可為了不破壞在繼母面前的表現,他強忍下不適。
自那之後,朗致覺得自己學會了“成人的偽裝”,也即不再鎖門,轉而把自己的東西都藏在櫥櫃裏,包括在父親和繼母面前和高之野和平相處。
時間重新回到這個早晨。
高之野回到自己卧室,濕着頭髮躺在床上發獃,看着被陽光的橙色慢慢穿透的窗帘,咖啡的味道從大開的門口傳來,漸漸充滿了高之野的肺部,成熟的男聲、打哈欠的女聲、還未變聲的童聲,混雜着麵包機的聲響、煎鍋的聲響、咖啡機的聲響,明明樓下就已經是健全的一家三口了,不是嘛,為什麼樓上還住着一個不知所謂的人。
即使這個屋子的男主人是個高之野從心裏認同的好人,這個女人雖然心腸冷,但只要她認同的自己人就會溫柔相待,那個矮個子,雖然內心是個死宅,可是看向沈晴的眼神里,總是有點久待的孺慕之情,那他高之野在這個家庭里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呢?
一個多月以來,生活看似平靜,卻滿是隔閡,日語也早就學會了,文化融入,拍胸脯說,高之野沒有那個主動融入的動力,林林總總的事情,就造成了那種縈繞心頭的無力感和無趣感,始終像薄霧一樣在高之野腦子裏遊盪,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即使無人關注,我也沒有長成一個流氓地痞,看來我真是一個無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