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芸姨娘
少年看着那搖搖曳曳的紅色,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她也曾經這樣頭上帶紅,為了維護自己,與嬸娘家姐姐拌了幾句嘴,便被嬸娘面目猙獰的打了一頓。
她只能孤零零一個人迎風哭泣,可惜那時姐姐身邊卻沒有人護着。
當一隻蒼蠅發現了肉糜,便會引來一大群蒼蠅的叮咬,姐姐挨打之後,族人更是變本加厲,甚至府中下人也以下犯上欺辱她。
沒多久,族人便在河邊發現了她瘦小冰冷的屍體,她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唯有頭上的那抹紅色的提醒着人們,她曾經也鮮活過。
然後就有下人偷偷說,也許是他姐姐忍受不了這種打罵責備,這才尋了短見。
辰淵那時年紀小,腦海里對姐姐的印象只殘留着烏髮上的那抹紅。姐姐死後,他隱隱聽到有下人悄悄議論:
“可惜了姑娘,沒了老侯爺和夫人,早早的折了。若不是小侯爺世襲爵位,估計也早就活不了了。”
辰淵幼小的心裏明白了:自己是家族的臉面,是族人的搖錢樹。他想起那消逝的鮮活的紅色,從此心裏便有了執念,我命由我掌控,不容別人拿捏。
小小的人卻早早的懂得了人情世故,懂得隱藏自己的鋒芒,以弱示人,在豺狼虎豹中謀求生路。
現在,有個同樣戴上帶紅,眼睛含淚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他心裏湧起一股保護之欲。
“你別哭了,下次再有人罵你,你就先服軟,狡猾一點躲起來,他們多半是找個借口欺負你,找不到你,氣消了,也就忘了。我跟你一樣,沒有爹娘,就是這麼裝傻躲過來的。”辰淵邊給她擦淚,邊教她怎麼躲避打罵。
誰知夢雪擦了擦臉上的淚,瞪着一雙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對他說:“我有爹娘,我姨娘是芸姨娘。“說完。又驕傲的補充:“我姨娘可漂亮了。”
“你有娘,挨了打為什麼不去找她,讓她為你做主?”
“以前我爹爹對我姨娘可好了,也最疼我,可是自從我爹爹從外面帶回來趙姨娘和一個姐姐后,就不喜歡我姨娘了,他們還經常吵架,再後來我爹就不來看我們了,帶回來的那個姐姐也經常欺負我,我姨娘整天哭,也不怎麼管我。”
夢雪低下頭,眸中的神色也暗了下去。
辰淵聽完,頓時氣不打一出來,自己沒爹沒娘受人欺負也就罷了,這有爹有娘的還被人欺負,而且還這麼慘。於是脫口而出:
“那你姨娘就是個傻子,怎麼會為了吃不飽穿不暖的東西,對你不管不顧呢?“
“你才是傻子呢。”夢雪抬起頭氣鼓鼓的反擊他,全然忘了剛剛是眼前這個人護着自己的。
“好好好,你快去找你姨娘去吧,小心被那毒婦看到又要遭殃。”辰淵也沒有脾氣,笑嘻嘻的看着她。
“那你帶我去。”夢雪向他伸出一隻小胖手,聲音軟軟糯糯的,辰淵聽了好似嘴裏吃了蜜,一直甜到了心窩裏。
於是辰淵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往芸姨娘院中走去。
夢雪帶着辰淵走到芸姨娘院中,門開着,卻沒有僕人在,一陣風拂過靜靜的院子,只有花木隨之搖擺。
只見一美人孤身坐在一棵紅楓下,一身素色,面色蒼白,雙眼幽幽望着那隨風擺動的楓葉,卻不曾轉動。有人進來也不曾把她驚動。
夢雪乖乖的叫了聲:“姨娘,我回來了。”
連喚數聲,芸姨娘才回過神來,見是夢雪,嘴角扯出一抹笑,抬手摸了下她的臉。
“外面熱鬧嗎?”芸姨娘面色有凄然之色,聲音遊離,心不在焉的問夢雪。
“可熱鬧了,廚房裏人像流水一樣不間斷,花園裏也有好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人。還有唱戲的,表演雜技的,我都看不過來了。”夢雪一臉興奮,搖頭晃腦的掰着手指羅列家裏的熱鬧。
“哦,還有這個哥哥,他迷了路,我就帶他一起玩。”夢雪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這才想起辰淵來。
辰淵聽的恨鐵不成鋼,啰嗦了這麼多,怎麼該說的不說。於是上前對芸姨娘行了一禮:“我是沈侯府的小侯爺,沈辰淵。你女兒被你們家一個厲害的婦人打了,她害怕,我就送她回來了。”
聽聞此言,芸姨娘抬眼看了看辰淵,心裏感慨:原來是沈侯的獨子,又是一個可憐人。
卻轉頭淡淡的問夢雪:“有沒有傷到?”見夢雪搖了搖頭,也沒深究挨打緣由,向辰淵道了謝,又轉頭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辰淵見她並無為女兒出氣之意,心裏有些生氣,因年幼時就浸淫在族中長輩們的勾心鬥角中,又常聽瓦舍里說書經常講一些宅內鬥爭之事,見她這樣,便知是因被奪了寵愛,而死了心的人。
“請問,您可曾見過繞樹的藤蔓?”
辰淵想起姐姐就是因沒有雙親保護才慘死,而夢雪朝氣正盛的一個小姑娘,有爹娘,卻任由別人欺辱,他不想又一個姑娘跟姐姐一樣凄慘可憐,於是鼓起勇氣對芸娘說了這樣一句話。
芸姨娘不知他何意,轉過頭去看他,辰淵見她聽了進去,繼續說到:“自古男子多薄情,一生一世一雙人者如鳳毛麟角,您只不過和其他官宦家中女子一樣的命運而已,若是心死了,命隨時光消逝,要不了多久便一捧黃土了事,但是您的女兒卻是孤苦伶仃任人欺,身為人母卻不盡其責,這才是最悲哀的。”
芸姨娘又去看夢雪,只見她受慣了欺負的女兒,此刻雙臉微紅,風中含笑,在這陰鬱的天氣里如一抹陽光,突然照進了她的心裏,撥開心頭的烏雲。
“漢朝呂后與戚夫人的故事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沒了感情,您還有親情,人生不止這院中一隅的風景,外面的繁華世界,誰都有權利徜徉,倘若一味沉溺哀怨之中,您和您年幼的女兒豈不如魚肉一般任人宰割。”辰淵見她已有醒悟之意,便趁熱打鐵繼續引導。
芸姨娘本就是一時迷了心,聽了辰淵一席話,忽然夢醒,不曾想府中眾多人,今日竟被一個少年點撥了。
看着自己粉琢玉雕,充滿生氣的女兒,心底湧起愧疚之情。她伸開雙手,夢雪笑着一頭扎進了她的懷中,空寂的心一瞬間被填滿了,竟是不曾有過的溫暖,暖的芸姨娘差點落下淚來。
“時間不早了,賓客快散了,你幫我送送這個哥哥。”良久,芸姨娘捧起夢雪肉嘟嘟的臉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