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節 倒霉的英國人
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駐重慶總領事陶樂爾先生是一個傲慢的人。或許這不是他的本性,但至少他多年的職業外交官生活塑造了他的傲慢。
陶樂爾成為一個外交官的時候,正是大英帝國最強盛的時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帝國的旗幟飄揚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不享受着陽光的照耀。無論是帝國的朋友,還是它的敵人,他們用一個充滿着無上榮耀的詞語來稱呼它,他們稱呼他為“日不落帝國”。
這就是陶樂爾傲慢的全部資本。
而且,就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樣,英國總領事先生也緊緊的抓住自己的那一點點資本不放。他將它牢牢的握在手心,害怕它悄然從自己指間滑走。
因此,他異常憎恨那些試圖將這一點財富從他手裏奪走的人,也痛恨那些不將他的財富放在眼裏的人。
很不幸的是,坐在他面前郭波就屬於后一種。
陶樂爾是奉英國政府的命令前來警告郭波的——本來他準備見的人是莫非,但中校先生卻去了合川釣魚城——他的軍隊正在不斷向西前進,已經逼近了西藏。大英帝國政府不願意看到中國政府的軍隊進入西藏,同時也因為西藏的大小僧俗官員和貴族們也因為害怕安德烈指揮官的部隊更進一步而向英國政府發去了求援電報,因此倫敦的官僚們就讓陶樂爾來警告郭波,讓他把自己的手縮回四川。
但郭波是一個有可能接受別人的警告的人嗎?或許以前可能,但現在的郭波,在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兩年的時間,他同樣非常的傲慢,已經沒有辦法再接受任何人的警告。
何況郭波來自七十多年後,在他從小接受的教育里,西藏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藏事務屬於中國內政,不容他國干涉。這種思想已經深入他的骨髓,讓他接受英國政府的警告,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容易,但並非不可能,只要日薄西山的日不落帝國能展現出足以讓他退縮的實力。但很遺憾,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擁有真正足以威脅到莫非的力量,大英帝國的武力在郭波看來根本就是浮雲一般的東西。(這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因此,當陶樂爾剛剛說出自己的來意,郭波就變得怒不可遏起來。
他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但他還保持了一點理智,知道不能直接和英國人談崩。“陶樂爾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安德烈指揮官的軍隊甚至還沒有進入西藏,我不明白我們在什麼地方威脅到了土登嘉措殿下的安全。”
“但活佛殿下並不這麼認為。你的將軍正在西康地區進行一項危險的舉動,殿下認為這會對西藏社會的穩定造成嚴重的損害。”陶樂爾面無表情,“並且,大英帝國政府認為,你們已經干涉了藏區的內政,這是不允許的。所以,我們認為,你應該把你的軍隊從西康地區撤出來。”
“危險的舉動?對西藏社會的穩定造成嚴重損害?如果大不列顛政府認為保留農奴制這種腐朽落後的制度是必要的,那麼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您,總領事先生,我將對大不列顛的人權狀況做一個重新的評價——”郭波已經用上了“您”,熟悉他的性格的人都知道,他表現得越禮貌,他的危險性就越高。
但陶樂爾不知道。“很抱歉,將軍閣下,但我認為大英帝國的人權狀況並不需要由你來評價。”
“我敢打賭它是,總領事閣下。”郭波站起來,雙手按着桌子對着陶樂爾大聲咆哮,“那麼您偉大的大不列顛政府又憑什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陶樂爾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剛才還笑得很溫和的郭波為什麼突然翻臉——當然,實際上是郭波救了他一命,如果他再不把自己心中的怒火以另一種形式發泄出來,陶樂爾先生就可以得到一面國旗了——不明所以,因此他有些惱怒,以至於話說得很硬:“這是應土登嘉措活佛殿下的請求——”
“哈,大英帝國政府真可愛,接到活佛殿下發出的電報,就立刻派了外交官來警告我——總領事先生,您的政府是土登嘉措殿下家養的狗嗎?”郭波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居然開始嘲笑英國政府。陶樂爾的表情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但他還得聽郭波把話說完。
“不過,總領事先生,我要提醒您,還有您的政府,你們究竟搞沒搞清楚這麼一個事實:西藏是中國的領土,那裏所謂的內政也就是中國的內政,關您的政府什麼事情?您的政府以為自己是國際憲兵嗎?”
“將軍閣下,我也要提醒你,你是在與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的外交官在說話。”陶樂爾反擊,但依然保持着一點紳士風度,“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你究竟有什麼實力說你剛才所說的那些話——”
陶樂爾下面的話是“你得感謝大英帝國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國家,以及我的仁慈。如果你向我道歉,收回你剛才所有的一切,並將你的軍隊撤出西康,我將不追究前面的事情”,但郭波沒有給他機會。他大笑起來:“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總領事先生,您還以為現在是維多利亞時代嗎?我可是清楚的記得,您的國家,不久之前才在國名上加了一個‘北’——最強大?這真可笑!”
陶樂爾的臉都氣紅了,失去了僅有的一點風度,對着郭波大叫:“將軍閣下,你一再的羞辱大英帝國,我保證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你在威脅我?”
“如果你認為是,那就是。”陶樂爾冷冰冰的丟下這句話,拿起帽子走向辦公室的門。郭波在他身後冷嘲熱諷似的喊着:“總領事閣下,希望您的國家在讓我付出代價之前,不會失去比一個愛爾蘭更多的東西!”
他確實是在預言未來,但陶樂爾只把它看作是一個嘲諷。“我們走着瞧,將軍閣下。”他喊到,拉開門走出去,並且很用力的關上了它——那一聲“碰”,大到整層樓的人都聽到了。
“該死的英國佬——”郭波奮力的將隨手抓到的一疊文件砸到地上,隨即開始歇斯底里的詛咒起來——並不完全是在詛咒英國人,也詛咒自己為什麼這麼衝動。他太過於投入,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辦公室的門再度打開,達綺芬妮指揮官毫無聲息的走進來。
直到她說話,郭波才注意到她。“你不應該表現得這麼衝動,長官。”
“是的,指揮官,這說明我完全沒有做政治家的天賦。”郭波喘着粗氣說到,有一些無奈,“但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達綺芬妮,幫我想一個辦法,解決它,不要留下後遺症。”
“如果,英國總領事陶樂爾先生死於突發性心肌梗塞,那將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達綺芬妮顯得有點莫非似的漫不經心。
“是啊,中國人民就此失去了一位好朋友。”郭波看起來有些傷感,甚至眼角也變得濕潤。他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好幾分鐘才恢復過來。“但是英國總領事館裏還有四個人。”
“印度人民對英國殖民者充滿仇恨,他們組織了各種各樣的組織反抗英國殖民者。副領事祁德生的印度僕人很不湊巧的就是其中一個組織的成員,他受組織的委託在總領事館裏製造血案。”達綺芬妮重新開始,“儘管一位身手敏捷的工作人員成功的制止了他,但總領事先生已經不幸身亡。”
郭波搖了搖。“這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去辦吧,達綺芬妮。另外,今天的電離層似乎有些異常。”
“確實如此,長官。因此無法收發電報是很正常的。”達綺芬妮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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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駐重慶總領事館總領事陶樂爾先生死於槍擊的新聞很快就登上了第二天報紙的頭版頭條。
一般的中國人當然不會關心一個英國總領事是怎麼死的,不過他們會把槍擊事件里的一些細節當作自己在閑聊時的談資——比如那個被當場擊斃的印度籍兇手維吉。按照一向以挖內幕消息著稱的《明日新聞》的文章,這個印度人平時一直都很溫和,幾乎從不會發怒,更不會打人罵人,他會用一支毛瑟半自動手槍朝着一個人的腦袋連開三槍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談般的事情。
但這種事情確實發生了,事情的起因卻是他因為不小心將茶水倒在總領事先生的褲子上而挨了一頓罵。
這樣一個理由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顯然是不夠充分的,想像力豐富的中國人民理所當然開始為這件悲劇尋找一個更充分的理由,並且理所當然的向著他們認為是的方向去尋找答案。這麼做的最終結果是,僅僅不到五天,各種各樣的流言就開始在大街小巷裏蔓延。而且每一種流言都對陶樂爾先生的聲譽有嚴重的損害。
於是,郭波自然而然的又接到了英國人的抗議。
相比之下,英國副總領事祁德生比他更倒霉一些,英國外交部用一封長長的電文把他訓斥了一遍。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印度僕人槍殺了陶樂爾,更主要的是,埃德蒙德•帕克和萊納斯•斯科特在印度人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些隱藏得很好的反英宣傳品,由一個名叫“為了印度的自由”的組織印刷,裏面露骨的宣揚要用暴力——暗殺,綁架,自殺性襲擊,炸彈,等等——將英國人驅逐出印度。
還能有什麼是比這個更糟糕的?維吉為祁德生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長的時間下來,他居然沒發現自己的僕人是反英份子——而且還是主張使用極端暴力的那種——這絕對是嚴重的失職。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祁德生是正宗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都有人會懷疑他是否也是這個默默無聞的組織中的一員了。
同樣受到訓斥的也包括了兩位特工,他們居然也沒有發現印度僕人的異常;然後MI5總部也得為自己部下的失職承擔責任;再接下來,MI6的頭頭也挨了一頓痛罵,他手下的特工居然對這麼一個極度危險的組織一無所知,理由居然是因為它還沒有發起襲擊?!——為了這個蹩腳的理由,倒霉的MI6局長几乎把自己的烏紗帽丟了。
最後,作為亡羊補牢,英國人開始在全英國和全印度搜捕“為了印度的自由”的成員,當然,除了製造一場騷亂以及無數的冤獄,他們什麼收穫也不可能得到。
你怎麼可能找到一個完全虛構出來的恐怖組織,或者它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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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在瞎折騰,郭波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儘管莫非一向縱容他,這一次,當他從釣魚城回來以後,也沒給他好臉色看。
“你太狂妄,太自大,太傲慢,太衝動,太愚蠢,我的朋友,你就不能換一種更合適的方式向英國人解釋我們的立場?不要因為英國人干預中國的內部事務就怒火滔天,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政治家,要學會忍耐。”莫非在郭波面前轉着圈子,“你應該很清楚,你還沒有實力去嘲笑一個世界級的大國,更不用說去挑戰它。”
郭波有點不在乎的樣子。“我沒有實力,但你有——”
“我就知道是這樣!”莫非停下來,用自己那雙冰冷的、銳利的眼睛盯着郭波,聲音里充滿寒意,“我是有實力,但那是我的實力,不是你的。我的朋友,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們僅僅是一個合作關係?!”
“不用。”郭波開始緊張了。
“那麼也不需要我提醒你,如果我覺得你不夠稱職,我會隨時終止與你的合作?!”
“不用。”郭波開始流冷汗了。
“那麼你還敢如此的狂妄自大,以為可以隨意的使用我的武力,去解決一切你認為是麻煩的問題?!”
“我知道我錯了,中校。”郭波的冷汗如泉水般湧出來。
“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現在就可以終止與你的合作。”
“但你不會那樣吧,中校。如果你現在終止一切,那中國——”
“為什麼不會?中國的未來與我有什麼關係?”莫非厲聲說到,“我不是中國人,不是美國人,不是英國人,不是蘇聯人,不是德國人……我不屬於這裏的任何一個國家,我屬於地球帝國,一個成立在2000年後的星際國家。所以,這裏的國家,無論它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在這裏,僅僅是因為我想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而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滿足我的要求。”
他停下來,製造一點氣氛,然後繼續:“你應該感到幸運,我首先遇到了你,所以我決定站在中國這一邊。”
“我知道。”很小聲。
“所以你就不要表現得太貪心。”
“我明白。”更加的小聲。
“今天只是一個警告,我不希望看到你再犯這樣的錯誤。”也許是覺得自己剛才表現得太過於嚴厲,莫非將口氣變溫和了一些,“其實這也是為你好,我的朋友。如果你養成對我擁有的超級武力的依賴,等我離開地球以後,你靠什麼來處理複雜的國際問題?”
郭波嘆了一口氣。“以後我會注意的,中校。不會再有下次了。”
“這樣最好,我的朋友。”莫非點點頭,接着話鋒一轉,“當然,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事實上,如果當時我在你的位置上,我根本不會讓那個該死的英國佬走出辦公室,我會當場捏斷他的脖子——”
“……”
“我討厭別人對我的行動指手畫腳,更不喜歡有人把手伸到我的碗裏——”
“嘿……”郭波開始鬱悶起來——既然你自己都是這樣,那你剛才還教訓我做什麼?
“這一次英國佬的脖子伸得太長了,我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好主意!“但怎麼給他們教訓呢?”郭波問。
“我們在緬甸的計劃要加快進度,只有鬍子笑的部隊執行計劃已經不合適,我會出動克隆人突擊部隊執行計劃。”莫非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開始闡述自己的計劃,“還有,你不是偽造了一個‘為了印度的自由’么?我們就借用這個組織的名義,在英國人的地盤裏大量製造襲擊事件,讓他們亂起來。”
“完美,最好英國人在印度大開殺戒。”郭波開始眉飛色舞。
“我們已經在北海開採原油,我們接着開始在中東,英國人的地盤上,把油田挖出來……最好還能在一個足夠近的地方,埃及或者土耳其,建一個大型煉油廠。”
“這有什麼意義?”
莫非冷冷一笑。“對於只能依靠羅馬尼亞油田的德國人來說,在中東的油田,以及在埃及的石油冶鍊設施,就像美味的黑森林蛋糕一樣具有吸引力。北海上的石油鑽台更是一個絕妙的襲擊目標,我很期待看着英國人與德國人在北非沙漠裏互相流干最後一滴血,大英帝國的海軍為了守護北海的油田化為一支潛水艦隊。”
對於德國人,郭波永遠都喜歡找他們的缺陷。“我不知道德國海、空軍能否達到你消滅英國海軍的期望。只是,關於你的中東戰略,中校,我認為德國人沒有能力達到你的要求——他們無法為在北非作戰的部隊提供足夠的給養。實際上,漢斯們的後勤保障在任何一個戰場上都糟糕透頂。”
“不能?”莫非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在……的光輝下,一切皆有可能。”
郭波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句似乎很熟悉的話,但這不是重點。莫非剛才在說“在”與“的”之間的那幾個字的時候,說得太快,也很含糊,他沒有聽清他說的究竟是什麼,只能確認,那應該是一個四個字的詞。
但他沒有時間追尋答案。莫非發起火來顯得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他又將自己的矛頭對準了西藏那位尊貴的大活佛。“土登嘉措活佛殿下太令我失望了,也許,我們應該讓曲吉尼瑪殿下重新回到拉薩,或者,讓安德烈指揮官繼續向西。”
“奪取西藏嗎?那將會更大的刺激英國人……”
“不用擔心,這只是一個構想,當我們需要將它變為現實的時候,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莫非再次冷笑一下,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氣,柔聲說到:“——已經陷入無盡的危機之中,無暇他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