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節 社會問題
郭波正在吃晚飯。他突然意識到坐在對面的莫非並沒有動筷子。如果他不餓,為什麼還要他的副官陳滔給他弄來滿滿一桌子的吃的?難道他還在為他和胡幽藍破壞了他與某位神秘的女士的燭光晚餐而耿耿與懷?
費力的解決掉一隻龍蝦,郭波揣測的看了莫非一眼,“中校?你還在等哪位女士?”他的聲音把他喚醒,但並不完全。“女士?”他心不在焉的問到。
“我和蘿蔔進來的時候,你的桌子上有我在你這裏見過的最好的食物,並且你還在點蠟燭,如果你不是打算與哪一位女士進行一次浪漫的燭光晚餐,我才不信呢。”
說著他看了旁邊正在專心的與一隻螃蟹搏鬥的胡幽藍,“你是說這樣吧,上尉。”
“當然,長官。”胡幽藍抬起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莫非幾乎被郭波給打敗了。“你的聯想力真的很豐富,我的朋友。難道你就不允許我小小的奢侈一下?”
“蠟燭。”郭波覺得自己抓住了關鍵。
“這個世界上有種突發事件叫做停電。”接着莫非提醒自己的合伙人,“而且,如果我真的是在準備與一位女士共進晚餐,你認為我會讓你留在這裏嗎?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郭波想了想,然後點頭。“也對。”
“倒是你,我的朋友。”莫非接着展開反擊,“我記得楊森請你今天晚上去他那裏赴宴,為什麼你卻賴在我這裏?”
“赴宴?”郭波停下,將手裏的筷子放到桌上,很認真的看着莫非,“你真的以為那僅僅是吃一頓飯嗎?中校?”
“不。”政治人物怎麼可能有沒有任何意義的飯局?
“那你知道楊森請我吃飯是為了什麼嗎?中校?”
毫無疑問的,“不知道。”
“他想給我做媒!”
“哈哈哈哈——”郭波的話一下子就把莫非給逗樂了——楊森想給他做媒!這真是太有意思了。莫非很自然的開起玩笑來:“真是難以置信,你和達綺芬妮之間的八卦新聞居然沒能阻止他產生這樣的想法……不過,我的朋友,我們的體育部長是想做你的泰山,還是做你的大舅子?”
但他很快就沒有心思開玩笑了。
因為郭波接著說——
“先別得意,中校,事實上他也想給你做媒。”
稍微停一下,喝一口酒,郭波接著說:“而且,你以為只有楊森想給我們做媒嗎?這個星期我出席了11次宴會,其中10次都有人在詢問我,我,還有你,是否已經結婚,或者是否有婚約。並且還不斷有人向我介紹這位小姐,那位小姐……我幾乎都被他們搞瘋了。”
“這能說明什麼?”漫不經心的語氣。
“說明一切!中校。”郭波顯得有些心煩意亂,“你還不明白嗎?現在四川的核心領導層完全是由一群單身貴族組成的。你,我,達綺芬妮,安德烈指揮官,我們都沒有結婚,甚至沒有訂婚——唯一的一對也散了。而我們的年齡……中校,現在我們這個團體在外人看起來是很奇怪的,有人打算給我們做媒還算不錯了,你知道那些人在私下裏是怎麼想的?——我們的領袖有分桃子的癖好?!”
“看上去似乎很嚴重——”依然是漫不經心的。
“不是似乎很嚴重。是確實非常嚴重,中校——28歲沒結婚沒女朋友,會讓別人覺得古怪的。中國提倡的是早婚早育,換別人,28歲都要抱孫子了。”
“實際上,我12歲的時候,家裏就已經給我說好了一門親事。”胡幽藍插話到,“只是後來因為我那個未婚妻受不了我穿女裝的怪癖,以及我穿女裝以後比她更漂亮的事實,所以這門親事就吹了。”——事實上的問題是,受不了他的怪癖的僅僅是他的未婚妻嗎?
“我們都很同情你,上尉。”郭波與其說是在安慰胡幽藍,倒不如說是在嘲笑他——他的口氣很怪異。
“總之,中校,我們現在的情況並不怎麼妙。”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出席那些宴會,爭取早日把自己嫁出去。”莫非用手指輕輕的敲打着桌子,又變得心不在焉起來。婚姻……這種事情是與他絕緣的。
“問題在於,他們介紹的那些小姐,沒有一個是我看得上的。甚至,在整個重慶,四川,乃至中國,我都不認為我能找到一個我看得上的女性。否則我倒很樂意有人為我做媒。”郭波嘆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而且看起來很難得到解決——你怎麼能認為兩個認知相差了60多年的人能走到一起呢?
“或許你可以試着搞定達綺芬妮。”莫非建議到,純粹是敷衍之詞,並非他認為這是個最好的選擇。
“這個建議糟糕透了,中校……”郭波終於意識到莫非處於一種罕見的狀態中,“看上去你有些心不在焉,出了什麼事?”他猜測着,“是否與你等待的女士有關?”
“沒有什麼女士。”莫非嘆息着,“事實上,比起你提到的事情,還有更嚴重的擺在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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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麻煩?”
“是的,一個被我們忽略的社會問題。”莫非說,“那些美國人。”
“美國人?他們怎麼了?”
“至少有兩個方面的問題。”莫非沒有直接回答郭波的問題,而是習慣性的轉圈,“你清不清楚美國國會制定並頒佈排華法案的直接原因,我的朋友。”
“讓我想想……似乎,是愛爾蘭人認為華工搶了他們的飯碗。”郭波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猜測着美國制定《格利法》的原因,但他能想到的並不多,畢竟他不是歷史系的畢業生,並且,他對兵器史以外的東西也毫無興趣。
但他已經知道得比莫非多了,同時莫非也不需要他講更多的東西。“不管這是否是直接原因,我的朋友,我們現在也遇到了這樣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些美國鐵路工人,現在已經有人認為這些人搶走了他們的飯碗。已經有了這麼一種聲音存在,即,要求我們趕走他們。”對於這種糟糕的事情,莫非也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更進一步的問題是,持這種觀念的勢力正在與存在於農村的傳統排外勢力,以及高舉着愛國大旗的進步青年結合起來,在四川遍地開花。”
郭波覺得莫非說的就像是火星上的事情——如果說愛爾蘭人排斥華工是因為他們到美國以後就只能靠修鐵路或者挖金礦(也有可能是煤礦)維生,那麼在中國應該不存在出現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中國人口中的大多數都是農民,他們維生的手段是修理地球而不是修鐵路,他們怎麼會認為美國人在搶他們的飯碗?
“這簡直就太荒謬了!”他叫到。
“但這是事實。”莫非再次表達了自己的無奈,“情報部門認為裏面存在人為煽動的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為修路工人開出的薪水和待遇讓大家都羨慕不已,有些人寧願放棄自己的土地,改行做築路工,而我們已經雇傭了15萬美國工人修鐵路,這讓一些有志青年認為他們的就業機會被佔用了。最後還有一點是,美國工人的薪水是按照美元支付的,即使只有他們在美國工作時的一半,也比一般的中國工人高,大家看着眼紅。”
“所以,他們就想把美國人踢走?”郭波開始苦笑,“那你打算怎麼解決,中校?”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為它操心了。這種事情維護哪一邊都不合適——維護美國人,民眾會對我們失望;維護民眾,那並不符合我們的利益。現在我只能祈禱,在我想出辦法之前,民眾不要和美國人起更大的衝突。”
“更大的?”
“因為農村中的排外勢力,小摩擦一直就沒斷過。最近還起了幾次幾十人規模的大衝突,而且還死了人。”
郭波有些吃驚。“我怎麼不知道?我可是警察總長哎!”
莫非還沒有回答,胡幽藍已經插話了:“長官,提醒一下,最新的一份報告也已經在你的辦公桌上放了4天了。”
“……”郭波用一種可以殺人的目光盯着胡幽藍,直到他略帶驚慌的低下頭,重新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螃蟹上,才轉過頭來問莫非:“具體情況怎麼樣?”
“總體來說,勢均力敵。美國人手裏有槍,而民眾勝在人多,又是本土作戰。”莫非習慣性聳肩,“到目前為止,死了7個愛爾蘭裔美國人,老百姓死了9個。幸好衝突發生在偏遠地區,消息又封鎖得快,所以到目前為止還算風平浪靜。”
但莫非並沒有把話說完——他沒有說種族歧視也摻合了進去。他派去保護美國工人的部隊裏,大部分是來自印度和非洲的外籍士兵。比較離譜的是,這些外籍士兵僅僅只保護工人中的印度人和黑人,而當民眾與白人起衝突的時候,他們要麼視若無睹,要麼就幫着民眾對付白人……作為投桃報李,民眾也從不找印度人和黑人的麻煩,結果倒霉的就只有愛爾蘭人。
至於為什麼白人工人中的意大利人沒有事……他們從來就沒有被分配到偏遠地區去過。
還是倪爸說得好:出來跑,遲早是要還的。
但是,“這樣下去也不行,我們得想個辦法解決一下……”郭波撓着頭皮想了一下,提議到:“讓宣傳機器大力宣揚美國人民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怎麼樣?”
“如果你認為有效,那你可以試試。”莫非並不看好這個建議,固然民眾是用來欺騙的,但是也別指望他們會相信這種看起來就是鬼話的東西,“讓你手下那個文宣頭子貝賢升去策劃一下吧。”
“只能儘力而為。”郭波點頭,接着問:“美國人的另一個問題是什麼?”
“現在一共有接近17萬美國人在四川(很顯然的,美國人並不僅僅是來修鐵路),問題就是,”莫非拖長了聲音,“不管他們是否已經結婚,現在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像你和我一樣,是單身貴族。現在你該明白是什麼問題了吧。”
“是的,我很明白。”郭波頓時鬱悶起來。
一大幫遠離家庭的單身男人,這絕對是超級嚴重的社會問題。只要不是太監,人都會有生理要求需要得到解決,而現在這些美國人與自己的老婆或者女友相隔了半個中國,以及整個太平洋,他們用來解決自己的生理需要的手段就只有:A,五隻打一隻;B,斷背山;C,照顧達綺芬妮指揮官的線人;以及,D,學習他們的後輩,那些在日本或者韓國駐紮的美國大兵,做怪叔叔。
甚至不用考慮,郭波就知道那些美國人會怎麼選。A,沒人喜歡,B,現在還不流行,並且很難得到其他人的容忍,C,大多數美國人都鐵路工人,他們口袋裏的錢在光顧了國家安全局的意大利餐館以後,就沒有多少可以用來光顧紅燈區,而且,據說達綺芬妮的線人並不願意接待美國佬。那麼,就只有D選項最適合精力過剩的揚基們……
這絕對是一件狗屎到極點的事。他正在想着向民眾宣傳美國人民是中國人民的朋友,要是美國人里出了幾個怪叔叔,那什麼都是白搭。
他有些緊張。“我說,中校,還沒有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吧?”
“暫時還沒有,但如果這個問題得不到解決,那我們就會像坐在一輛蘇聯坦克里一樣危險。遇到炮火,就會——”莫非五指合攏,然後迅速分開,並且喊了一聲:“BANG!”
“給我一個星期,我將得到神的旨意。”
“不合法的?”
“不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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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1930年10月19日,長壽。
作為四川省的首腦人物,莫非和郭波不會平白無故的跑到長壽來,同樣,作為美利堅合眾國駐重慶的總領事,布理嘉先生會到長壽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們來這裏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出席美國摩托羅拉公司長壽分廠的剪綵儀式。它自莫非和郭波佔領重慶以後,第一家正式投產的美資企業。
當然,這並非歷史上真正的摩托羅拉。真正的摩托羅拉,現在還使用着“高爾文製造公司”的名稱,繼續在經濟危機中掙扎。自1929年成立以來,這家公司倒足了霉,不但丟掉了自己後來的名稱和商標,而且還一直受到總部同在芝加哥的摩托羅拉公司的瘋狂打壓——這完全是郭波的主意,儘管高爾文公司無法對摩托羅拉造成威脅,但是他依然要對它趕盡殺絕。
這種趕盡殺絕看起來似乎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就像歷史上一樣,高爾文製造是從生產電子火花塞開始的,今年它才涉足汽車收音機這個行列,而摩托羅拉的業務卻是無線電。外人很難想像兩家業務完全不搭界的公司會像世仇一般斗得你死我活——高爾文死,摩托羅拉活。但郭波就是喜歡這麼做。
這純粹是他個人的惡趣味。
但摩托羅拉不是他的惡趣味。這是一家他和莫非傾注了極大的關心的公司,因為它生產無線電。莫非和郭波的一個共識是,二戰中的美隊比其他國家的強大之處並不在於它有多少飛機,多少坦克,多少大炮,它的先進更多的體現在兩點上:大量的卡車讓美隊整體進入了機械化,這有利於美軍更快的調動部隊,以及為部隊提供相對更充足的後勤保障;美軍有更多、更先進的無線電,可以更方便快捷的呼叫炮火支援和空中掩護。
相比之下蘇聯軍隊就糟糕得多,因為缺乏無線電設備,蘇軍強大到變態的重炮兵基本上只能射擊一個預先標定好的目標,很少可以為步兵部隊提供更靈活的火力支援,但幸好蘇聯人有足夠多的重型坦克和強擊火炮來為步兵提供抵近炮火支援。
至於可憐蟲德國人,他們的無線電既不如美國先進也沒美國人多,他們的重型坦克和強擊火炮又沒蘇聯人多,所以不管在哪個戰場,德國步兵都是最倒霉的——即使他們中有一部分很拽的稱自己為裝甲擲彈兵。
顯然德國人不是莫非他們學習的榜樣,而蘇聯人那無比華麗的重裝甲部隊他們學起來又比較困難,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在自己的部隊裏配備比美國人還多的無線電。
這也是為什麼長壽的摩托羅拉“分廠”會比他們其他一切項目都更早投產的原因。無線電的生產遠比坦克更困難。它對生產者的知識和技術要求更高,即使在美國,生產可靠的無線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莫非他們至少有兩個優勢,他們比其他國家更懂得標準化生產的重要性(二戰中,即使是美國人的電子設備上,也並非全部採用的標準化生產的零件,所以經常會出現設備壞了沒法修理的情況),而且,他們在電晶體的研究上也遠超任何一個國家。
莫非和郭波的計劃是先讓工人拿着在美國生產的電子管零件組裝電台練習技術,並補充知識,等到時機成熟,摩托羅拉就開始生產電晶體電子設備。
當然,這需要一些時間,畢竟現在是1930年10月19日,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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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綵儀式結束以後莫非將郭波拉到一旁。“一周前,你說一周后給我一個辦法,現在是時候了。你的辦法是什麼,我的朋友?”
“你想先聽哪一個,中校?”郭波略微有些得意,“美國人給我們帶來的兩個問題,我都已經找到了辦法解決。”
“按照順序講。”
“好吧。第一點,貝賢升的計劃分幾步進行宣傳。首先,在群眾樹立起良好的美國人形象。具體的說,找一些面目和善的美國人去為老百姓做好事,挑水,砍柴,修傢具,等等。樹立幾個典型讓報紙大力宣傳。然後,宣傳美國國內正在遭災(經濟危機也算是災害),這些美國人是為了養家餬口,才不遠千里到中國來謀生,博取民眾的同情心。最後,大力的宣傳美國人乾的都是高危險的工作,隨時有可能被裝在一個木箱子裏送會去,用危險來嚇唬那些想和美國人爭工作的人——即使他們再愛錢,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郭波慢慢的、小聲的闡述着,最後說:“貝賢升認為這會有效。”
“如果有效,我晉陞他為中校。另一個辦法呢。”
“找外援。”
“什麼?”
“找外援充實我們的第三產業。”郭波這次的聲音更低,“我們得給美國人找一個發泄的渠道,但本地的業從業人員並不打算充當這個渠道,而因為她們的特殊身份,除非得到達綺芬妮的同意,我們不能強迫她們。所以我建議找外援,從印度、東南亞、南美、歐洲等地尋找新的從業人員。而且這也是一個讓四川的業與國際接軌的好辦法。”
“你認為有多少人會來?”莫非對此不是很樂觀。
“為了生活,總有人會的。並且我們也不一定全部需要志願者。我們可以坑、蒙、拐、騙,還可以用錢買,用武器換。只要有利潤,什麼生意都會有人做。”這就是一周前郭波對莫非說的,不合法的辦法,“這也有個好處,因為她們並不是自由從業者,所以我們可以強迫她們做她們不願意做的事情,並且還可以把收費標準定低一些,以方便口袋裏沒多少錢的群眾。”
“讓我想想……這個辦法很不道德。”
“你又來了,中校。你的道德什麼時候高尚過?”
莫非想了想。“盡我所能回憶的,除了在面對自己人時——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成為太空軍校的學員以前。”
“那是多久以前?”
“差不多,230年前,我想是這樣。”對於幾百年前發生的事情,記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因此郭波原諒了莫非。“那麼你還反對嗎,中校?”
“我什麼時候真正反對過你,我的朋友。”莫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