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極度鄙視盜竊行為的盜竊犯

第九十九章 極度鄙視盜竊行為的盜竊犯

加拿大有着嚴謹繁瑣的司法制度。

因為逮捕阿力的兩位警察決定給他刑事指控,所以我們不得不按照司法流程先去努力把他保釋出來。據說一旦警察決定發出刑事指控,即便是受害一方私下想要提出和解的要求,都不會再被檢方接受。聘請律師,上庭,和檢方辯論,漫長的司法流程往往會持續數年,耗費時間和錢財。“衝動是魔鬼!”這句話就是對此最好的詮釋。

阿力首次出庭的地點定在了位於多倫多市中心皇后大街(QueenSt.W)的舊市政廳(Oldcityhall)。這幢宏偉的“文藝復興風格”建築本身是處著名景點,多倫多市政府總部曾與1899-1965年間設立於此。我和然進去參觀過兩次,當時還真沒有注意到這處舊址依然被用做法庭。

令人尷尬的是其實阿力幾個月前剛剛來過這裏,當時他西裝革履的摟着楊諾燭在門口取景拍攝婚紗照。舊市政廳與多倫多新的市政廳隔街對望,新市政廳是現在許多新人們領取結婚證的地方。

我和然陪着楊諾燭來到了法庭。那天是周五,風暖日麗,街頭儘是來去匆匆的行人。古老厚重的舊市政廳被四周圍幾棟摩天大樓夾裹着,透出一絲威嚴。建築中央頂部的大鐘擺在整點的時候都會敲響鐘聲,但是很快便被城市各處的雜音所掩蓋。

法庭並沒有給我們提供阿力出庭的具體時間,我們不得不一直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待。司法系統對於嫌疑人及其親朋好友並不是十分友好,彷彿未經審判就已經給他們定完罪了似的。

午飯時間過後,我們才通過一名好心的律師隱約打聽到阿力將於倒數第二位出庭。於是幾個人又坐回到長椅上繼續等候。

三點左右,我們終於被允許進入審判法庭內部,坐在觀眾席上等候輪到阿力被帶進來。楊諾燭目不斜視,凜若冰霜;然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會做為被告的密友坐在這裏,好奇的四處打量;而我則對於依次被拉到法官面前的“犯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精神抖擻的聆聽他們描述各自的故事。幾處精彩的地方差點沒鼓起掌來。

長時間坐在硌屁股的木凳上面讓然和楊諾燭倍感疲憊。趁着某次休庭的間隙,然問我是什麼力量支撐着我直到此刻還能面露微笑。

“為了多學點經驗,以後再玩偵探類桌游的時候我就不會再被你們瞧不起了。。。。。。”我如實回答她。然吐了吐舌頭,無奈的搖搖頭,懶得繼續搭理我。

人倒霉的時候幹什麼都倒霉。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更像是老天爺專門設計好,來勞阿力肌骨,苦阿力心智的。

當天晚些時候審判法庭突然走進來了幾位某大學法學院的學生。由一位鬢髮花白的老教授帶隊,據說是現場教學,親身感受法律的威嚴與魅力。庭審法官是教授的密友,每審完一個“犯人”,他都會扭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幾位法學後輩,慈祥的詢問學生們有沒有問題需要提問。

法學院的“學霸”們此刻讓我們見識到了真正的“不恥下問”,幾個人爭先恐後的舉手問問題。“判這個人多年刑期是根據那幾條法律?”“為什麼這個人不能再多判幾年?”

法官一開始還能夠和顏悅色的解釋,被問着問着就漸漸浮現出一種極不耐煩的情緒了。但是當著後輩們又不好發作,只能加快語速,縮短問答時間。我聽着那幾位年輕人貌似高深的問題,一邊為好似道具一般呆站在審判台上的“嫌疑人”感到無語;一邊低頭看錶眼巴巴的計算着法官下班時間的漸漸臨近。

距離下午五點鐘只剩下十分鐘了,終於排到了倒數第二位上台的“犯人”。出乎意料的是被法警拎上來的竟然不是阿力,我們三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楊諾燭坐不下去了,她不顧法庭紀律在眾目睽睽下徑直走了出去,我和然抓耳撓腮的糾結了幾秒鐘,沒能鼓起勇氣去步她後塵。

頂了阿力位置的“犯人”是個年紀較大的黑人大叔。法庭的這一整套流程對於他來說似乎已經輕車熟路了,陳訴罪行的環節大叔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堆浪費時間的廢話。講着講着竟然扯到了一九七四年的埃塞俄比亞革命。惹得法官不得不敲敲小錘禮貌的打斷他:“這裏是加拿大!難道你是埃塞俄比亞人么!”

“不是的,不是的!法官大人!我媽媽是加拿大人,我爸爸是剛果人!”大叔搖晃着腦袋專心致志的回答他。

“好吧!那麼現在你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法官沒有繼續與他周旋,埋下頭開始閱讀手裏的案宗。

“法官大人!我能像你發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小偷!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偷偷摸摸的,真該死!”大叔眼神渙散,仿似磕了迷幻藥一般,自顧自的念叨着。

“呃,這個不是重點!我是說你是怎麼進來的!你為什麼會站到這裏!”法官抬起頭,開始有些失去耐心了。

“哦哦,我么?嘿嘿。”此時大叔的身體前後搖晃了幾下,又仿似是喝醉了的模樣。按照晚些時候然的描述,“這完全就是一個磕了迷幻藥的酒鬼在褻瀆加拿大法律!”

“對啊!除了你之外你覺得被告席上面還有其他人么?!”法官漲紅了臉,怒氣沖沖的凝視着大叔,樣子有些可怕。

“咳咳,哦哦,我是,我是因為盜竊,我盜竊了一家便利店裏的幾條煙。。。。。。”大叔滿不在乎的回答。我和然同時感到智商被深深地拉低了,一種吃飽了撐的聽大傻子講笑話的感覺。而法官對於這種情況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了,同時又着急下班,背書似的教育了大叔一通之後就批准他的家人將他有條件保釋了。

可憐的阿力,因為被生生拖過了庭審時間。不得不被重新押回警察局,等候法庭重新上班的時候再回來。

我們垂頭喪氣的隨着散場的人群走出法庭,楊諾燭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

“那個。。。。。。法庭已經下班了!”我無可奈何的沖她攤開手。

“我知道,剛才我出來又四處打聽了一番,遇到個好心的工作人員!他告訴我原本最後那個“犯人”有糖尿病,出於人道考慮,法庭將他和阿力的順序給調換了。。。。。。”楊諾燭嘆了口氣。

“我擦,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阿力畢竟是先被抓進去的。。。。。。這也不是發揚風度的時候吧!誰沒事想在局子裏過周末。。。。。。”我忿忿不平的喊道。然這時才意識到陰天就是周末了,“對哦!陰天周末不上班,那阿力豈不是最早要下周一才能被保釋出來了。。。。。。”

楊諾燭搓了搓臉,略帶些諷刺意味的問我:“你說他這是可憐還是可氣呢?!”

“可憐吧。。。。。。畢竟人家在裏面還一瘸一拐的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得到醫治!”我戰戰兢兢的回答她。

“我覺得他更需要醫治的是腦子!幹什麼事情都如此衝動!”楊諾燭氣憤的甩了一句,緊接着就又馬不停蹄的打電話諮詢律師,看看有沒有辦法可以把阿力提前弄出來。女人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和你親近,越是要求苛刻。

“最後那個糖尿病大叔長什麼樣?犯了什麼罪?何德何能頂替了阿力的位置。。。。。。”回程的地鐵上,楊諾燭好奇的問我和然。

“呃,怎麼形容呢!何德何能談不上。。。。。。說他是神經病吧!又不像。。。。。。這麼說吧,應該是個極度鄙視盜竊行為的小偷!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然絞盡腦汁粗略的描述了一番。

“極度鄙視盜竊行為的小偷。。。。。。”楊諾燭表情困惑,低聲重複了一遍,看樣子確實沒有聽懂。她又將頭轉向我,我一言不發,故意避開她的目光,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沒有繼續參與這個無聊的話題。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們三人都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楊諾燭沉浸在她的重重心事裏,我和然則是因為起的太早,此時已經被地鐵列車晃動的昏昏欲睡了。

列車經過Warden(沃頓)地鐵站的時候,我隱約從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嬌小的身材,單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挎了個longchamp的深藍色女包,急匆匆的走向出站口的方向。

我愣了幾秒鐘,然後忍不住衝著身旁熟睡的然大叫了起來,“喂喂喂!快看!那不就是Jessie么!”

然被我這聲突如其來的吼叫嚇了一跳。她面色猙獰,起床氣正要發作的同時反應過來我嚷嚷的話,急忙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而昏暗的夜色卻早已將先前的畫面全部都給掩蓋住了,依舊是一群行色匆匆的路人,那個較小的身材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你不會是看走了眼吧?!”然將信將疑的問我,目光依舊貪婪的停留在人群中。

“我發誓!我真的看到了,一起上班這麼多年,我怎麼可能認錯!”我站起身拍着胸脯向她保證,同時有些理解那天阿力在家中被我們數次質疑的那種委屈了。

“哦哦,那看來Stephen在門口圍堵是有希望的!但是,可憐的Jessie,她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呀!”見到我如此嚴肅認真的保證,然相信了我的話。她又開始擔心起Jessie來,垂頭喪氣的神態彷彿是自己落了難一樣。

有些生命終須會是你人生中的過客。毫無理由的出現,毫無理由的消失,也許會捲走你深深的思念,也許會留給你無盡的悔恨。思念與悔恨並不可怕,真正令人惶恐不安的是再沒有機會去面對與釋懷。而Stephen正在拚命去爭取的,正是一個淡然自若與過去告別的機會。

十分鐘之後,我們在終點站下了車。還沒有走到出站口,Stephen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怎麼樣,你室友保釋出來了么?!”

“沒有。。。。。。”

“啊?為什麼沒有?”

“說來話長了。。。。。。下次見面我跟你說,你現在在哪裏呢?!”

“我在Warden站這邊呢呀!還在等着偶遇Jessie呢!”

“啊?我以為你只有早上才去呢!我跟你說個情況,剛才我經過Warden的時候。。。。。。彷彿看到Jessie了!”

“什麼?什麼時候?往哪邊去的!”

“大約十分鐘之前。。。。。。她一個人,往出站口的方向走。早知道我就早點跟你講了!”

“哇靠!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長嘆一聲之後Stephen迅速掛掉了電話,我猜想他一定是瘋狂的去找四處尋Jessie了。望着室外漆黑一片的夜,我唯有祝福他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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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多倫多的記憶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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