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蠍子錢幣與故人

第七章 蠍子錢幣與故人

劉虎的房子只是一間窄小的瓦屋,外圍用籬笆圈了一小片地用來養雞,只需幾眼就可以將屋內看個一覽無遺:一張用石磚堆起的矮床,蓋着一張散發著異味的舊草席和髒得辨認不出顏色的破棉被,屋角堆着不少積灰的酒罈子,家裏唯一看得過去的,只剩一個衣箱。

杜子央用扇子在鼻前扇了扇,用來驅散空氣中難聞的味道。“劉虎估計很思念亡妻,所以日日借酒消愁。”

曾汶鶴環顧了一圈屋子,屋內已經沒有半點女主人曾經生活過的氣息。“你這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杜子央蹲下身,手指輕輕摩挲着衣箱邊刻着的蓮花並蒂圖案,雕刻的手藝並不高明,但圖案光滑,應該是被撫摸過成百上千次了。“這屋裏的東西樣樣破舊不堪,唯獨這個衣箱表面擦得乾乾淨淨,這蓮花並蒂的圖案又是恭賀新婚之喜的,大概是他亡妻曾經的嫁妝吧。”

“杜少卿今日來複勘受害更夫的家,莫非是信不過我部下的搜查?”

“非也非也,只不過不同的視角,能發現的線索也不一樣。”

杜子央掀起草席,一股濃濃的霉味撲面而來,他趕緊放下草席跳到一邊。“咳,你的部下之前已經把他們的人際關係調查得一清二楚,卻什麼也沒有發現。總之咱們就這麼找一找,沒準瞎貓還能碰上死老鼠呢。”

這屋裏的東西不消半柱香的時間就翻遍了,曾汶鶴走到牆角,一個一個的把那些空酒罈子倒過來搖晃一下。“咱們也不知道要找什麼,這麼沒頭沒腦的得找到什麼時候?”

話音剛落,他剛拿起的一個酒罈里便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鈴聲。

倒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枚銅錢。

“咦?”

曾汶鶴注意到了這枚銅錢的與眾不同,他把銅錢遞給杜子央。“杜少卿,你看看這銅錢的樣式。”

銅錢上的圖案有雙鉗,尾巴朝天似尖鉤。

“這是…….蠍子?”

“這不是鑄幣司造出來的錢幣,是民間私造的。”

杜子央把錢幣舉到眼前,微微眯眼。“我覺得,它像個信物。”

過了沒多久,杜子央和曾汶鶴就站在了第三名更夫車魏的家中,並從他的一隻破布鞋裏找到了一枚與劉虎家發現的一模一樣的錢幣。

杜子央看着手裏的三枚蠍子錢幣,沉思了一會兒。“劉虎、李小冬、車魏,這三人唯一的關聯就是這些蠍子錢幣。”

“這難道是外邦來的錢幣?”

他搖了搖頭。“我通讀過一本記載了外邦所鑄造過的所有錢幣的書籍,裏面沒有這種樣式的錢幣。”

杜子央把三枚銅錢收入懷中。“只能勞煩曾副將再和我去見一個人了。”

“莫非是認識這種錢幣的人?”

杜子央神秘的笑了笑。“是一位,非常懂得鑒寶的故人。”

———————————————

杜子央掀開了沈氏當鋪門前的帘子,裏面還是像往常一樣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只有一個夥計背對着他們在掃地。擦得油光滑亮的黑烏木櫃枱后,傳來噼里啪啦打算盤的聲音。

“沈掌柜,是我。”他輕輕用指節扣了扣桌面。

櫃枱後身穿紫紅色衣裙的女子抬起頭來,眼神疏離且犀利,有幾分讓人不敢隨意造次的氣勢。

她見到杜子央便挑起眉毛。“你倒是有日子沒來了,看來最近過得夠滋潤。”

“唉,我爹不准我花府里的半分銀子,現在我就摳着我那少得可憐的俸祿用呢。”

沈笙朝他翻了個白眼,合上了賬本。“今天又拿了什麼東西來當啊?”

“不是當東西,是有件東西想勞煩你鑒一鑒。”

杜子央把那三枚銅錢一一攤到櫃枱上。“你知道這種銅錢的出處嗎?”

沈笙只是瞥了一眼,便皺起眉頭。“你可別跟他們扯上關係,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眼睛一亮。“什麼人?!又是什麼地方?!”

“一個地下賭坊,專供人豪賭,只有帶着這種銅錢才能入場。有不少人拿出整副身家性命去賭,只要還不出賭債的,都被折磨得極慘。”

曾汶鶴和杜子央對視了一眼,說出了他心中的疑問。“屍首上沒有明顯被折磨的痕迹,況且賭坊的目的主要是求財,殺人能有什麼好處?”

杜子央把三枚銅錢一連串的收進錢袋裏。“這個就得到賭坊去查它一查了。”

沈笙又低頭繼續打着算盤。“那你最好偽裝得好一點,否則你前腳去查,後腳人家就挪窩,你休想再找到他們的蹤跡。”

他笑嘻嘻的往櫃枱里伸長了脖子。“不過…….這家地下賭坊在哪裏啊?”

“據傳,現在是在西市口陳興酒館的地下酒窖里,酒館是個表面遮掩的幌子。”

“多謝沈掌柜幫了大忙,改日請你喝酒。”

她冷笑了一聲。“就你那點俸祿,夠喝幾杯啊?”

“放心,好酒我絕不會少的。”

離開了沈氏當鋪后,曾汶鶴率先發問道:“現在是否要去賭坊查探一番?”

“是要去,不過可不是這個樣子去。”

曾汶鶴贊同的點了點頭。“確實應該像那位掌柜的所說,需要做些偽裝。”

杜子央打開手裏的摺扇,氣定神閑的搖了搖。“是要做偽裝,不過該做偽裝的,也不是我們。”

曾汶鶴看了杜子央半天,發現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解釋的打算,只是一臉好像已經勝券在握,成功解開謎團的表情。這幾日來,曾汶鶴已經看到過好幾次他露出這種表情了。

他按耐住性子。“杜大人,你知不知道你有個習慣真的很不好。”

“你是說我腦筋轉得太快了?也是,很多人經常跟不上我的思路。”

曾汶鶴一手緊握住拳頭,微笑凝固在臉上,幾乎恨不得把他打一頓。“…….我是說,你說話總是喜歡賣關子,這個習慣很不好!“

杜子央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咳,這個倒不是我故意賣關子,只不過這三言兩語不好解釋清楚,就麻煩曾統領你給我找兩個部下來,最好是那種其貌不揚,賊頭賊腦的長相。“

曾汶鶴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照他這麼折騰,也不知道這案子什麼時候才能破。“行,我儘力找找。”

此時他還有另一事十分好奇。“不過,剛才那位掌柜的似乎和杜少卿很熟。”

他不禁想起杜子央在溯陽城內的風流名聲來。“該不會又是一位你的紅粉知己吧?”

杜子央倒也不遮掩,直接把當年的一件羞事告訴了他。“三年前有一次又惹我老爹生氣,那次他一氣之下乾脆斷了我所有財路,有一天我實在是耐不住那酒癮,就從家裏庫房順了件東西到沈氏當鋪里去典當,想換點銀子去喝酒……..“

————三年前

杜子央在庫房裏找了個最小的錦盒,發現裏面是一顆大珍珠,比普通的珍珠還要大,色澤均勻,平滑,是上等的佳品。

就是它了,好攜帶,也沒那麼貴重。況且這麼大個的珍珠也不便用來做首飾,爹娘想必一時半會是絕對不會發現的。

於是他將錦盒藏在懷裏,假裝一臉無事的成功從府里溜了出去。

為了安全起見,他還特地找了一家離杜府最遠的當鋪,這家叫做沈氏當鋪的鋪子外面看起來規格不大,也有些老舊,是瞞天過海的上上之選。

杜子央進了當鋪,裏面靜悄悄的,也看不到半個夥計。他輕聲咳了咳,從櫃枱後走出了一個年邁的老頭,拄着拐杖,連走路都顫顫巍巍的。

“這位老伯可是掌柜的?”

老頭沖他搖了搖頭,似乎耳朵已經不太好使了。“你說什麼?”

杜子央嘆了口氣,正準備另尋別家當鋪,突然從裏間走出了一位眉心長着一顆小痣的年輕姑娘,淡淡瞥了他一眼,把老頭攙扶進了裏間。“你去休息吧,爺爺。”

過了一會兒,她又走了出來。“這位客人是想典當還是贖寶?”

“典當,勞煩姑娘幫我估個價。”

她接過了杜子央遞上的錦盒,只是打開看了兩眼便合上蓋子。“這珍珠,價值不菲。”

“這價值不菲具體指多少銀子呢?”

姑娘微微一笑。“二百兩銀子,如何?”

杜子央不過想換些酒錢,這數字遠遠超出的他的預期,於是他非常爽快的就答應了。

“那就請公子稍等片刻,我讓夥計準備銀子。”

話說完,她便帶着錦盒進了裏間,只留下杜子央一人在外等着。

差不多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一直沒見有人出來,他等得有些焦急,開始起疑這家當鋪莫非是黑店,想吞了那珍寶不成。

正當他決定進去查看個究竟時,店外突然鬧哄哄的,那布簾被掀開,沒等他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便被兩個人用力壓制住了胳膊。

“怎麼回事?!”

原來闖進來的是幾個官差,跟在他們身後的便是剛才的姑娘。

“有人報官,說你私售外朝貢品!馬上跟我們回官府!”

杜子央掙扎了幾下,沒掙脫開,難以置信的盯着她。“什麼外朝貢品,那是我家裏的東西!”

她換上一副嘲諷的表情。“那種珍珠只有夜郎的海邊才產,分明是夜郎國進貢到我朝之物,看你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連貢品你也敢偷。”

說到進貢之物,杜子央才突然回想起,確實在去年的中秋宴上,皇上是賞賜了爹一份據說是夜郎國進貢的珍寶,但他根本不記得就是這個珍珠了!

杜子央懊悔得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他慌忙解釋道:“誤會啊,天大的誤會!這是皇上賜給大學士杜大人的珍品,我身上還有杜府的令牌為證!”

官差從他身上搜出了杜府的令牌,半信半疑的鬆開了他。“那你是杜府的什麼人?”

杜子央理了理衣襟。“咳,實不相瞞,我便是杜大人的獨子,杜子央。”

兩個官差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依舊懷疑他的身份。“就算是杜大人家的公子,可私售貢品依舊是重罪,更何況還是御賜之物。”

“都說了是誤會,我不小心拿錯東西了!”杜子央指着那個姑娘。“況且銀子還沒到我手上,買賣不成立,不信你們問她!”

她看着兩個官差。“確實還沒給他銀子。”

“你們看你們看!所以這就是一場烏龍而已。”

“不過。”

她瞥了一眼杜子央。“兩位官爺還是去杜府通報一聲為好,有杜府的人來證明他的身份才萬無一失。“

杜子央的表情一僵,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姑娘,我跟你無冤無仇,你這樣真會害死我的。“

她勾了下嘴角,有幾分故意使壞的意思。“杜公子還是早些認錯,重返正道好。”

七天之後,杜子央再次來到了沈氏當鋪,這一回坐在櫃枱后的,變成了她。

“上次的事過後,還沒請教姑娘的芳名。”

她抬起頭來,看見他走路還隱約有些一瘸一拐的,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沈笙。”

杜子央小心翼翼的坐到椅子上,上次被管家帶回去后,爹賞了他好一頓家法,他足足在床上趴了三天才勉強下得了床。“沈笙,有些拗口啊。”

“拗口才讓人記得清楚。”沈笙給他倒了杯清茶。“難不成今日你是來算賬的?”

“我堂堂八尺男兒怎會如此小氣,那天沈姑娘你只是看了兩眼便鑒別出那珍珠是外朝貢品,這麼犀利的一雙慧眼可是難得,我們相識也算有緣分,我想和沈姑娘你交個朋友。”

沈笙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他是否說的是玩笑話。“杜公子出身名門,我只是個市井女子,如何做朋友?”

“做朋友講究的是志趣相投,互相欣賞,我欣賞沈姑娘的慧眼識珠和快言快語,自然做得了朋友。身份有別這種話只是愚人之見。”

沈笙挑起一邊的眉毛。“就算是朋友,以後杜公子若是再當家賊,我照樣告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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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就這樣你來我往的成為朋友了。”

曾汶鶴聽完這段往事,算是清楚了沈笙和杜子央之間這看似不尋常的關係。“原來杜少卿還當過家賊。”

“我把醜事都告訴你了,可得替我保密。”

“放心,我對傳別人的閑話沒有興趣。”

杜子央伸了個懶腰。“那就勞煩你早些找到合適的人選了,我先去花月樓喝兩口。”

“這才午時,又喝?!”

他擺了擺手。“沒辦法,說起往事突然就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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