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見，米藍
十月份的蘇州天已漸涼，清晨的空氣中帶着一層微微的寒氣，偶爾有風吹過，捲起了一陣專屬於這座古城的濕氣和寂寥。
米藍站在蘇州古道邊上，身子剛好被路邊的一棵松樹遮去大半，只有她一貫清冷細膩的聲音在冷風中傳來：“要說的話之前在電話里已經全部說完了，今天我剛好有空，你的東西儘快搬走吧，我也好收拾一下。”
說這些話的時候，米藍將鬢角的一縷髮絲撫到耳後，身子畏寒般在冷風中顫抖着，聲音卻是那樣清楚，如此堅決。
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站在一邊，怔怔的看着米藍，好多話湧上心頭，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這樣傻傻的站着，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
冷冷的空氣因為我的沉默開始凝固。
米藍轉過身來，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濕潤。
她看着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這樣看着，清秀的臉上帶着很多情緒。
我不敢去猜她的心思，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甚至，我不敢再站在她身邊。
我很想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繼續沒心沒肺的生活，繼續人前人後的吵吵鬧鬧，繼續在所有人面前炫耀米藍是我的女朋友。
米藍是我女朋友這件事，真的很值得炫耀。
至少在我們身邊的所有朋友看來，能夠追到米藍，一定是我上輩子積了一生的陰德，才換來了今生米藍的青睞。
心裏有種酸酸的感覺，我撇過頭，打破沉默：“米藍，是我做的不夠好。”
她沒有說話，眼裏的淚終於滑落，淺淺的淚痕映在她的臉上，看上去很美，很可憐。
我發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這樣一副畫面，還能夠無動於衷。
我一陣心疼，剛剛伸出手，米藍卻是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剛好隔開了我這一手的距離。
“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展鋒，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米藍，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在一起這麼久，你真的對我沒有一點感覺了嗎？米藍......”
“你沒有做錯，誰都沒有做錯，是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合適了，展鋒，你不要再問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米藍的聲音開始顫抖，淚水亦是不斷：“從上大學開始，從你追我的那一天開始，我一直都有下過決心，想要跟你一起畢業，一起工作，一起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一起生活，一起賺錢養家，一起好好走下去。可是，現在我發現，當時的想法太天真，太自私，我根本沒有想過，這樣的過程，是有多漫長，中間又有多少的不確定性，不可抗力，改變着我們之間的很多東西，包括愛情，包括未來。”
周圍人來人往，見到這一幕，只當是一對情侶鬧彆扭，一路旁觀，一路就有多少笑談。
可是此刻的我，卻好似心底最珍貴的東西忽然消失不見，那樣的恐慌讓我有點害怕，讓我不知所措。
我什麼也顧不得，就這樣把米藍狠狠摟入懷中，雙手死死抱着她，我不敢鬆勁，也許只要稍稍一放開，她就會離我而去。
“我不去管那些，米藍，我愛你！我要和你結婚！我，我離不開你！你只要說，說你對我還有感覺，我們就不會分開，米藍，我們......”
我近乎無賴般摟着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原以為分手很簡單，真正失去時，才發現自己固守的所有驕傲都是那麼不值錢，米藍是那樣好，那樣完美，自己怎能失去？
我的擁抱和哭訴卻沒有得到米藍的回應，她輕輕推着我，力氣不大，卻讓我沒有了繼續相擁的理由。
“戀愛可以只憑感覺，但是結婚不行。展鋒，我也很愛你，哪怕我現在跟你提出了分手，我的心痛的幾乎快要死去......你知道嗎，我很難受，我很捨不得你，可是，我們真的要好好正視彼此的立場和未來，你覺得，我們真的能走到一起嗎？”
米藍昂起頭，她的臉是那樣清秀，眼神純凈，好似世間最美的寶石，隔着一掌的距離望着我，她的聲音帶着一如既往的成熟和理性：“我們需要的不僅是愛情，二十六歲的年紀，我們考慮的應該是結婚，是生活。展鋒，曾經我很努力的想要在你身上找到未來，可是真的，我找不到，也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們的未來，看不到我們以後的生活，這很可怕，不是嗎？”
我往後退了一步，好像第一次認識米藍一樣，聽到這些話，我心灰意冷，開始自嘲：“原來，說到底，只是因為我是個窮小子，配不上你這樣的大美女。”
太陽漸漸升到高空，陽光鋪天蓋地灑滿了整座蘇州城，空氣中的絲絲涼氣被陽光驅逐殆盡，可是此刻的我卻愈發寒冷，對於米藍所說的，我很難過，更多的，則是不甘，是冷淡。
千辛萬苦考上大學的我，是家裏所有人的驕傲，可是在這遍地都是大學生的社會上，我這樣的人太多了，平凡到了極點。
以至於剛剛大學畢業的我，沒有任何的人脈和關係，求職過程中四處碰壁，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沒有穩定的經濟收入，甚至現在租住的房子，都是米藍付的房租。
我想，不只是米藍，任何一個女孩有這樣的男朋友在身邊，只怕都會迫不及待想要分手吧。
米藍搖搖頭，她深深望了我一眼，眼神中滿是痛苦和失望，她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不過，已經都不重要了......我只想你知道，如果我是因為你沒錢，才想到和你分手，那我當初，就不會答應和你戀愛。展鋒，我把自己最青春的四年大學給了你，最後換來的是這些......我們都不是孩子了，現在的我們，該為未來拼一拼了。你有學歷，有才華，可是為什麼一兩次失敗就讓你一蹶不振？這不是我認識的展鋒，也不是我想要的展鋒。”
米藍很少在我面前哭，一直以來，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那樣的理智和堅強，無論發生了什麼，她總會找到最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和我，告訴我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今天，她哭的好難過，甚至她極力不想讓眼淚流下，可是卻無可奈何。
淚水在流淌，弄花了她臉上的淡妝，她哽咽着：“我真的不在乎你現在有沒有成功，現在有沒有錢，我告訴過自己，願意陪你去奮鬥，去白手起家，去創造我們的幸福生活。可是，我看不到你的努力，看不到你的付出。展鋒，我不想什麼事情都是我一個在期盼，在掙扎，我很失望，很累，我不想繼續了，真的不想了......”
我無話可說，這個時候，我能做的，也許就是接受審判。
不遠處的音像店內忽然傳來了歌聲，是陳奕迅的《預感》：有一種預感，愛就要離岸，所有回憶卻慢慢碎成片段，不能盡歡，愛總是苦短，我只想要你最後的答案，有一種預感，想挽回太難，對你還有無可救藥的期盼，我坐立難安，望眼欲穿，我會永遠守在燈火闌珊的地方。
歌聲裏帶着陳奕迅專有的低沉嗓音，聽得讓人難過的幾乎想死去。
米藍知道我喜歡聽陳奕迅的歌，我曾經告訴她陳奕迅的聲音能讓失戀的人承受絕望，能讓戀愛的人渴望孤獨，這時候聽到這首歌，卻剛好是如此的應景，我眼睛一痛，淚水不爭氣的流的更歡。
“米藍，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我不敢看她，努力的想要收回自己的眼淚，將目光轉向歌聲傳來的方向，那裏來來往往好多學生，其中一對對情侶從歌聲中相擁而過，在路上留下了屬於他們的甜蜜，倒映出我和米藍此刻的悲傷。
“如果你還能接受我的建議，那麼，我希望你努力，希望你堅強，希望你自信，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你是很棒的一個男生，我喜歡你做事時的認真，喜歡你的專註，喜歡你的才氣，只是，你似乎從來不給自己展示這些優點的機會。”
米藍站在原地，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暖洋洋一片，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真像個天使。
“會的，米藍，我會的。”
“但願如此，我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如果不能再見，那麼，我希望你記住自己所說的，不管成功與否，不要對不起自己的努力，如果還能再見，我期待看到一個全新的展鋒！”
米藍笑了，儘管有點苦澀，但是看的出她真心希望我變得越來越好，只是，我心頭的陰霾卻是更深，眉頭亦是皺了下來，我裝作不在意的問道：“米藍，你要走么？”
米藍表情一凝，隨後很快展開，她笑笑，迎着天邊的陽光說道：“是啊，等你把東西搬走，安排好這邊的一切，我就要離開蘇州了。”
好似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陽光在身上都變得冷冰冰的，我心頭的最後一絲期待轉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絕望和無助。
“是嗎，我......”
一時間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也許現在說再多都是徒勞，可是心裏的那份糾結和不舍，該怎麼擺脫？
米藍這時微微貼近，看了我一眼，竟是忽然猛地撲入我懷裏，此刻的她淚水再次流出，更是止不住的哭出聲來：“展鋒，我不捨得你，可是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們都要好好的！去面對這一切，去過好各自的生活！”
她像個孩子一樣哭了，我從未見過她這樣，這一刻，我真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混蛋，糊塗蛋。
伸手緊緊抱着米藍，卻發現她把我抱得愈發緊了，這一刻，我們似乎回到了相戀的那段日子，將愛擁抱在彼此懷中。
那首《預感》在音像店內不停的循環，似乎正在嘲笑我和米藍的傷心，我扭頭朝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人群之間似乎所有人都是快樂的，只有我如此的難過，那份心酸頓時如同潮水洶湧，將我徹底吞沒。
我聞着米藍身上的淡淡香味，湊近她耳邊說道：“打算去哪裏？工作有着落了嗎？那裏有認識的人嗎？”
“姑媽在上海定居，她讓我去那邊，說是那邊的廣告行業還不錯，剛好我學的是設計，姑媽就託人給我在那裏的一家廣告公司找了份工作，據說待遇還不錯，重要的是能呆在親人身邊，自己也不會那麼害怕。”
“上海么，那很好......”
“嗯”
一時無言，我們就這樣相擁在蘇州古道邊，路人看到的是情侶恩愛，卻不知道這是分手前的最後一次擁抱，最後一次親近，最後一次見面，卻不是最後一次哭泣。
......
......
米藍終於還是走了。
當天我們一起去了租的那間房子，我拿走了自己的衣服，自己的鞋子，自己的剃鬚刀，自己的一切，只是關於對那裏的回憶，還有對米藍的愛和不舍，我也很想一起帶走，可是卻無能為力。
出門的時候，米藍沒有來送我，只是將自己鎖在屋子裏，關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她的哭聲，這一次，她不需要我的擁抱，我也不敢給她任何關心，因為從此後，我們不再是情侶，只是路人。
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走在路上，沿着蘇州的一條小吃街漫無目的的閑逛着，從白天走到夜晚，從難過走到麻木，我有點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着暮色漸漸籠罩了整個蘇州，感覺一切都好像夢境一般，是那樣的不真實。
只是一天光陰，已經物是人非，感覺老天爺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於是在這種帶着寒意的夜晚，感受着小吃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我去不遠的超市買了一包煙，就着這沉沉的夜色，我吐出了二十六年來的第一個煙圈。
心灰意冷的我獨自在公園裏抽着煙扮演寂寞角色，等到地面上多出了幾根煙頭，我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給米藍發了條信息：“走的那天，我去送你。”
手機許久沒有動靜，等我差不多抽完半包煙，嘴裏全是那種苦澀的煙草味的時候，米藍終於回了我：“不用了，今晚過後，我們好好生活，過各自的生活。記住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幸福！這段路，我就陪你到這裏。”
我愣住了，低頭看着擺在一邊的香煙，突然感覺一切都是那麼可笑，這生活竟是TM如此的悲哀。
盯着米藍的那條短訊，我忍不住流淚，一個大男生深夜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像個傻瓜一樣流着淚，陪着自己的，是一箱子的行李，沒抽完的半包煙，還有這個操蛋的世界！
我低頭流淚，然後繼續抽着煙，忽然想起了以前在知乎上看到的一句話，於是將它回給了米藍：“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恆組成。總有一天我也會塌縮成一團黑暗，但更遙遠的未來，會有人在千萬光年之外，看到我們曾經存在，知道我們從未離開。”
沒有等米藍回我，我站起身，看着手機的屏保，那是我和米藍的合影，她笑的很開心，我笑的沒心沒肺，只是這樣的快樂，已經不再屬於我們。
自嘲的笑笑，我默默關機，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機扔到了公園旁邊的小湖之中，幾秒鐘過後，聽到水面上傳來一陣水花飄動的聲音，我好似虛脫一般坐回了長椅上面，淚水更加肆意，無法控制！
再見了，米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