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霧中
深秋的一個早晨,大霧瀰漫。
A市在南方,陰雨天比較多,霧也多,但像這樣的濃霧還是罕見的,周邊的景色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蒙蒙里。
林墨平日看書太多,最近發現眼睛看稍遠的地方有些模模糊糊,她在心裏一聲嘆息,自己估計是近視了。
今天驟然遇上這樣的天氣,對她來說是雪上加霜。
她背着書包,在路上走得比往常慢了些,到了街口的時候,馬路對過的紅綠燈竟然都若隱若現,看不太清。
前面有個學生打扮的身影,背着一個大的斜挎帆布包走着。她跟在他後面,還差幾步就到對過了,一聲尖銳的汽車喇叭聲突兀地響起。
林墨心下微驚,快步地往前幾步跨上了台階,一下就撞到了前面那人的背上,生怕自己摔倒,還抓了一把他的衣服。
“對不起,同學,我沒看清路......”
她手足無措地道着歉。
他停下腳,轉過身來。
兩人離得太近,林墨一下就看清了他的一張俊臉,和那淡淡的眸色。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從來沒跟男生碰觸過,在他這是第二次了......
陸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閑事的冒了一句:“你看不清路啊。”
林墨漲紅了臉:“對不起......”
敢情她以為是在罵她。
“拉着我走。”他沒過多解釋。
她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一隻手遞過來:“拉我衣袖。”
她這下懂了。
她看了看四周,猶豫了一瞬,伸出指尖輕輕捏着他外套的一邊的袖口,然後兩人慢慢走着。
快到學校門口了,陸軒感到袖口一松。
“謝謝。”
林墨沒等他回答,低頭轉身走進學校。
陸軒抬起衣袖一角看了看,旁邊有人湊過來:“喂喂,剛才的我怎麼瞧着好像是1班那個?快傳授下經驗,怎麼勾搭上的?”
陸軒覺得這人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抬腿踢了他一腳:“你走不走?不走別擋路。”
那人也是9班的,叫靳成。
他一臉諂笑:“陸哥你放心,你看上的,我們絕不敢跟你搶,只是成了之後,能不能也給兄弟幾個介紹介紹她們班的妹子......”
陸軒橫了他一眼,抬腳往學校里走,靳成連忙跟上。
接近歲暮天寒的冬日,班主任王琳卻接連好些天都是滿面春風。
學校佈告欄上,最顯眼的位置貼着:XX省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二等獎:喬媛,XX省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三等獎:蔣宇哲,A市書法比賽初中組一等獎:林墨。
學生們圍在一旁看着,靳成擠眉弄眼道:“陸哥,你眼光不錯。”
陸軒看了一眼那個名字,原來她才學挺好,都能拿獎了。
寒假的一個下午,林墨接到了楊曉娟打來的電話。
在學校的時候,林墨遇見過楊曉娟,她屢屢都是鬱鬱寡歡的。
林墨聽她說完后,慢慢掛掉了電話,眼睛有些酸澀。
楊爺爺最終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葬禮就安排在一個簡陋的殯儀館裏,親朋好友來弔唁后,靈堂里逐漸冷寂了下來。
夜深了,寒風侵肌。
林墨陪着楊小娟守靈。
“墨墨,我念完初中就不讀書了,”楊曉娟穿着棉服外套,衣袖上用鎖針別著一塊白色的孝布,神色憔悴,“我成績不好,爸媽都說念了也沒多大用處,連我自己看着成績單都沮喪,我覺得我不是適合讀書的那種人。”
林墨握住她的手,沉靜的目光對上她黯然的眸子:“曉娟,雖然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不過多學一些,總是有用的,你一定要考慮清楚,不要讓自己以後後悔。如果你願意,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有什麼事可以找我說,別憋在心裏。”
楊曉娟漸漸開始抽泣,林墨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少女們的青春各有不同,但終究是在蛻變並成長着,沿着她們各自的軌跡。
又是一年春季,草長鶯飛,桃紅輕染。
林墨思忖既然自己的視力有了問題,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一天中午放學后,她找了一家眼鏡店,用攢下來的零用錢去配了一副近視眼鏡,回小區時就比平常晚了許多。
她正要上樓,身後傳來一道詢問的聲音:“你好,請問是蘭草中學的學生嗎?”
回頭一看,是一位眼熟但不知道名字的阿姨,偶爾在小區里遇見過。她面龐端秀,舉止優雅,可以判斷出年輕時必然是綽約多姿的女子。
“你叫小墨吧,是這樣,我是初二9班陸軒的媽媽,我住你家斜對過那一棟,”陸雅萍抬手指了指那個方向,“你認識阿軒嗎?今天天冷,他穿很少就出去了,中午也沒見他回來,能不能麻煩你一會去學校的時候幫忙把這件外套帶給他?”
仲春的空氣里的確滲着些微寒意。
林墨遲疑了一刻,接過裝衣服的袋子:“好。”
陸雅萍再三感謝后,上班去了。
今天祖父去朋友家做客,林墨自己煮了一碗挂面,加了青菜,再煎了一個荷包蛋放上去,就算是午餐了。
掛鐘指向一點半。
她提着袋子,鎖好門往外走去。
學校的午後很安靜,她沿着教學樓的樓梯上了二樓。
教室門口掛着“初二9班”字樣的牌子,林墨思索一瞬,繞到了後門。
門敞開着,裏面鴉雀無聲,從門口能看見後排靠窗邊的位置,有個男生趴在桌上睡覺。
林墨看着那個身影,再四顧一圈,教室里空無一人。
她咬唇走進去,到那張書桌前停住。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少年俊美無儔的臉上。
他穿了一件淺灰色長袖T恤,睡着的時候,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柔和了許多。頭髮比以前略長,額前幾縷碎發險些遮住眼睛。
他手掌下還壓着幾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那種紙,林墨定睛看了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簡譜。
“陸軒。”
沒有回應。
林墨把袋子放在他桌旁的地上,轉身就要離開。沒走兩步,她又停下了,轉身回去走到他桌旁,彎腰把袋子裏的衣服拿出來,展開,再給他輕輕蓋上。
良久,陸軒眼睫毛動了動,感覺身上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一把抓了過來看,是他的外套。
睡眼惺忪時,陸續有人進來了教室,他記起自己今天沒穿這件外套來學校。
夜色濃了,樓房窗戶里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你白天去我學校了?”陸軒問陸雅萍。
“沒,讓小墨幫忙送去的。今天這麼冷,你就穿一件單衣!怎麼這麼不注意,要是感冒了又得養好多天......”
陸軒把她後面的話自動忽略:“你說誰?”
“就隔壁那棟樓的,鄰居都叫她小墨,你不認識嗎?跟你一個學校的。我正琢磨着讓誰幫個忙,就在樓下遇上她了。”
陸軒沒再說話,在客廳窗戶前站着沒動,從他這個角度能看見林墨家的廚房和一間卧室。
快十一點了,她的房間好像還亮着枱燈,窗戶關着。
日子如流水一般流淌而過。
適逢夜來香盛開的季節,每到夜裏,馥郁的香氣就彌散開來,沁人心脾。
夏日的小區里每晚都有人在樓下乘涼,拉閑散悶的,夜色轉深了才逐漸散去。
林墨每晚都會多看一會書再睡覺,窗戶半開着。
靜靜的夜裏,時常有曲調悠揚的結他聲傳來,很清晰,彷彿彈曲子的人就在咫尺之遙的地方。
聽着聽着,情緒會漸漸舒緩,手裏的書也顯得不是那麼單調和無味了。
小區園子裏的石榴樹上結出紅彤彤的石榴果時,他們恰是十五六的年歲。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初三開學不久,學校準備召開家長會,通過敘述溝通學生在學校的表現情況,以達到共同教育並激勵學生的目的。
午後,林墨和祖父一起出門,打了出租車去學校。
王琳遙遙看見了,忙走過來攙扶:“老師,慢一點,小心階梯。”
林夏生頷首,由她扶着往教室的方向走,林墨和別的同學都留在教室外面。
家長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結束后,別的家長紛紛離去,王琳對林墨道:“你送你祖父回家,晚點再回來上晚自習,下午的不用上了,都是自習課。”
林墨點頭應道:“謝謝王老師。”
回家的路上,林夏生沒坐車,想稍微走一走,活動一下老舊的筋骨。
“你想好了去念一中?王琳跟我說了。”
“我覺得還是有把握的,這學期我也會再努力一點。只是,如果念一中的話,離我們家遠,要坐公交車,中午可能會趕不及回家做飯......”
“以學習為重,中午和下午你都在學校吃飯吧。我去小區門口張家那就可以了,地方近,來回花不了幾分鐘,如果不想走去店裏,他還能送上樓來。”
張家餐館的老闆張祁民是住小區裏的,雖然店是在靠近街尾的位置,但附近居民和學生比較多,來來往往的,加之老闆廚藝好,食材新鮮,價格也公道,這兩年生意愈發蒸蒸日上。
林墨暫且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