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驚變(二)
庚殊冷漠地站在她身前,一動不動地袖手旁觀,宋音音霎時間心涼了半分。
她咬緊唇瓣,用盡全身力氣往一側倒去,耐於身受重傷,那點力氣微弱地幾乎沒用。
就當膝蓋快要碰到冰錐之時,庚殊伸出手從她手臂下穿過,近乎是半抱起來,又以冰凝成了一個透藍色的座椅,將她放置在其上。
他神色溫柔,修長有力的手指揉了揉她烏黑柔亮的發頂,淺淺開口:“一個人夜入陳府,膽子可真大呢。”
“我若不來,你可就沒命了。”
宋音音看着他這副溫柔得宛若神祗的模樣,背脊發涼。
從庚殊出現的那一刻,她心下便明了了,為什麼她貼在房門外、假山石上以及貼在那怪人身上的符咒,無一靠得住。
更有無端將她圍住的腐屍,明明小說里寫的是,這陳書明的院子少有腐屍會靠近。
最最最重要的,還是那人說的“不是,也是”的一番話。
想來庚殊也沒想做什麼把戲,來瞞着她,不然那人根本沒機會將那番話說出口。
他心裏的想法,宋音音幾乎能猜個大概。
他這般招搖,就是為了警示她,她的命就攥在他手上,要或不要只是在他的一念之間。
念及系統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宋音音緊咬下唇,按捺下想將火符扔在他身上的衝動,裝了起來。
庚殊見宋音音木楞在原地,遲遲不說話,用手指捏起少女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怕了?”
宋音音不顧傷口的疼痛,順勢摟住他的腰身,一雙眸子泫然欲泣,委屈巴巴地道了句師尊。
暗地裏卻將自己衣袍上的鮮血蹭在他身上。
她根本不用演,每動一下就能牽扯到全身的痛楚,霎時間,大顆大顆的晶瑩淚珠佈滿整張臉頰。
倒是庚殊,宋音音很明顯地能感受到,在她撲摟過去的瞬間,身形有明顯的僵硬。
宋音音被他扳着手指,一把推開,繼而整個人無力地跌靠在座椅之上。
背脊上的傷口被冰碴磨蹭,她蹙緊着眉頭,強忍下痛呼聲。
她抬眸望着庚殊,那人神色如常,泰然自若,骨節修長的手指替她拭去眼淚,彷彿剛剛那般冷漠的人不是他。
他的嗓音卻如寒霜一般冷冽,夾着殺意,“師徒之間得注意分寸。”
話音一落,宋音音將后槽牙磨得咯吱作響,險些剋制不住捏藏着的火符。
《注意分寸》
分寸?!
雙標狗庚殊!
他還有理說分寸?
當初扒她衣服,把她扔進泉水裏,怎麼沒說注意分寸。
宋音音被他氣個半死,大而黑的眼珠骨碌一轉,想到什麼似得,問道:“師尊這般抗拒我,莫非是愛好——”
庚殊睨了她一眼,沒把她拙劣的挑釁放在眼裏,只是回過身,一雙眼淡漠地望着被凍着的一具具腐屍,與痛暈過去的怪人。
宋音音心裏頓時警鈴大作,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就聽到庚殊悠悠然開口。
“如此傷我的愛徒,我替你殺了這一院子的人怎樣?”
愛徒?
宋音音心下腹誹,哪有這樣對待愛徒的?!
眼見他指尖有微微青芒浮現,宋音音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急聲道:“不能殺!”
庚殊眉毛微挑,以眼神示意,讓宋音音給他個能說服他的理由。
“我覺得陳府的人會變成這樣,肯定不簡單,背後一定有妖怪在作祟。”
宋音音看着他點頭,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如逢大赦一般嘆了口氣。
“那又如何,與我何干。”
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宋音音深吸一口氣,心念一時半會也難把他的三觀扳回來,不如先找個借口將他帶離出去。
天穹之處有隱隱微光浮現,院落里依舊是刺骨寒涼。
“卯時快到了,不出一刻逸鳴哥哥與夕悅師姐便會抵達此處。”
“再者,這哀嚎聲因你的術法終止,定會引起猜疑,他們只會比往常來得更快。”
畢竟陳府之事已籠罩廬陽城數日之久,任何異端的出現都會備受矚目。
庚殊含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他垂眸看着被宋音音緊緊捏住的手指,道:“一刻鐘?”
“你可真是小看我啊。”
宋音音從容回道:“師尊法力高強,這一院子的人的死活,不過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間。”
“可若是加上我呢,加上我的命?”
她看着眼前那俊逸如謫仙般的人,作下豪賭。
“威脅我?”庚殊愉悅的笑了一聲,轉而冷怒。
“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庚殊將另一隻手指抵在她眉骨上的痣,用指腹輕輕摩挲,威脅意味十足。
宋音音頓時頭皮發麻,生怕他一衝動就將她的頭蓋骨給掀開來。
陳府外有熟悉的聲音響動,庚殊耳尖微動,幾乎是下意識地辨認出來人。
程夕悅、顧逸鳴和洪奇。
但觀宋音音的模樣似乎是不知曉的。
他白皙的手指從眼皮、鼻尖、嘴唇之上滑過,如一條蛇在她臉頰之上蜿蜒爬行,最後掐住她的脖頸。
宋音音順勢被他提了起來,雙腿卻仍跪在那冰藍座椅之上。
“你——”
空氣逐漸被掠奪,宋音音的瞳孔渙散,眼眸中的男子變成了重影。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具具腐屍被解開束縛,碧幽幽的水鑽進土壤不見了蹤影。
他剛準備鬆開桎梏,就見宋音音的頭歪倒在他手上,整個人無力地垂着,沖他倒來。
庚殊順勢接下,一把將她橫抱起來,手掌觸背的瞬間,被裹了滿手的鮮血。
這身體怎麼這般弱?他原以為這人還能再撐一會兒呢。
庚殊以法探氣,見宋音音還存着着一口氣,便渡了一絲靈氣給她。
他帶着宋音音腳踏虛空離去,整個院落霎那間恢復如初。
宋音音像被跌進了一個萬花筒里,整個人被困在其中,天旋地轉。
轉了半響,終於得見一絲光芒,不知是何物一掌把她推了出去。
宋音音直愣愣地跌落在大殿之上,卻不見半點疼痛。
這是何處?她明明正打算把那火符朝庚殊扔過去。
她踉蹌着站起來,瞪着一雙杏眸打量起周圍。
大殿是難見得奢華,以骷髏做燈盞點着人魚燭,殿頂每隔半米便鑲着一顆貓眼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殿內金碧輝煌。
顯些晃瞎她沒見過世面的狗眼。
大殿之上的座椅,宛如一張榻,四周墜着極難見的五色鮫紗,墊着的是一張九尾狐的皮毛。
一紅衣男子倚靠在其上,容貌俊美妖邪,微眯着雙眼享受。
一妖艷美人丹蔻的指尖,替他剝開鮮紫色的葡萄皮,喂入他的唇齒之中;另一美人跪坐在他身後,伸着纖纖玉手替他捏肩捶腿。
殿外傳來哄鬧聲,一群人魚貫而入,從宋音音的身體之中穿橫而過。
眼見如此,她已經知曉這是何地了。
妖族大殿,年紀尚輕的庚殊已經從一個深淵,掉入另一個深淵之中。
小庚殊身着一身純白外袍,外袍的袖口和衣襟處鑲着玄色紋絡,儼然一副妖族貴公子的模樣。
也正是妖王的這般對待,引來其眾多義子的不滿。
妖王其下有三位義子,分別為大哥烏滄、二哥烏海、三妹烏媚。
原定在三人之中挑選接班人,三人面上和睦,背地裏卻耍陰招,使手段。
直到庚殊的來臨,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平和”,一致對付這個突如其來的四弟。
妖王將庚殊帶回妖族后,賜他名為烏殊,宣他為第四位義子。每日都送不同的寶物到庚殊殿中,日日都喚庚殊到他殿內,與他談心。
活像要將庚殊當做親生子培養。
自是引來了從小被放養長大的三人的艷羨。
庚殊年齡尚小,妖族之力被生母壓制,魔種不到萬不得已也難出奇效,私底下自是受盡苦楚和折磨。
烏海一把將庚殊推到殿中,大聲指責道:“尊主,烏殊就是個怪物!”
“他將我的影月刃給偷了,還將三妹的黑光鏡給碎了!”
“黑光鏡?”妖王的嗓音如女子一般尖細,但又意外的好聽。
隔着層層的紗帳,宋音音難見他的神色。
“對!”烏媚哭着走上前,一雙美艷的眸子帶着怨毒,“那可是我百歲生辰之時,您賜給我的,就被這個怪物給毀了。”
妖族生長緩慢,大多盡百歲才能化形,這百歲禮自是極其珍貴,這三人修行多年,也難讓這黑光鏡見一絲豁口。
“這可怎麼辦才好呢。”妖王掀開一旁的婢女,無骨似的坐起來,皺着眉頭難做選擇。
“小烏殊,你可何辯解。”
宋音音隨着他的話音看向庚殊,小庚殊以有如今庚殊的三分模樣了。
他的神色漠然,仔細端詳還是能看出他眼眸中的不甘和倔犟。
“烏媚的黑光鏡是被我毀掉的,但我沒偷烏海的影月刃。”
“是嗎?”
烏海聲調驟然升高,反駁道:“尊主!您不信我?”
烏泗一雙眼眸似有寒光射出,語氣卻親昵非常:“吾生平最厭惡謊言。”
“我以命相賭!”烏海攥緊拳頭,冷汗直流。
“好。”烏泗大笑出聲,黑髮紅衣更顯妖孽,他垂眸看向庚殊,問道,“他以命賭,那你呢。”
看到此處,宋音音頓時明白,庚殊那發瘋的模樣簡直同這妖王是一模一樣,甚至更甚。
“我不賭。”庚殊的嗓音稚嫩,語氣卻堅硬非常。
“那可不行。”妖王眯笑着眼搖頭,輕輕淺淺的話語,將庚殊的後路斷去。
“既然烏海賭命,那你也賭上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