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月未圓
我未去就山，山已來找我？
林徹不懂一個青樓女姬為什麼會上門找自己。
自己和她又不熟，甚至都沒看清她臉長什麼樣子，畢竟，當時光顧着看山了。
歡場中，事後拍拍屁股走人，從此相忘於江湖才是正理。
何況自己也沒做什麼啊，難道是因為走得太急，沒給小費？
這也不對啊，不該是忽辛給么，難道這會也有那規矩，‘請吃請喝不請嫖’，小費必須自己掏？
帶着疑惑，林徹走入了大堂，一眼就看見坐在火爐旁的小喬。
換了身衣服，顯得不那麼突出，依然誠實地闡述着何為‘有容乃大’。
臉上也沒有了濃妝艷抹，素凈了許多，火光映照下，嫻雅不失精緻，倒是一點都不像一個風塵女子了。
她不知道正在想着什麼，被身邊的小丫鬟提醒后，才知道林徹到了，慌忙起身行了一個萬福，笑容如牡丹花開，“舍人這麼晚才回來，一定是很忙吧，奴家冒昧前來，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好吧，雖然這臉像是換了一個人，這茶味卻沒變。
林徹故作嚴肅，“確實打擾了。”
小喬尷尬了，這小子不走尋常路啊，人情世故都不懂？
原本想好的說辭，一下子被堵在了喉間，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林徹暗樂，你綠茶，就別怪我直男。
這時小丫鬟居然開口了，“西門舍人，我家娘子可是誠心前來謝恩的，舍人好似有些不近人情吧。”
喲嚯，小姑娘有點潑辣嘛，年紀也就十一二歲，長相卻很不錯，尤其是渾身透着一股英氣，絲毫沒有下人丫鬟那種卑微怯懦。
林徹摸摸鼻子，扯開嘴角，“謝恩？這話從何說起？”
小丫鬟卻不回答，還反問道，“先不管其他，上門拜訪便是客，我們等了這麼許久，又冷又餓的，舍人就這樣待客么！？”
還真是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啊，而奇怪的是，小喬竟然沒有阻止。
“是我失禮了，此處確實不是待客之所，姐姐且隨我來。”
林徹帶着主僕二人，前往自己小院的花廳。
走到小院，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型在那扎着馬步，一動不動的，肩上的積雪都不薄了，也不知道練了多久了。
這麼努力練功，除了李起也沒有誰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基本都在勤學苦練，似乎根本不會疲倦一般。
“阿起，我這有客人，你去弄些熱茶糕點，再弄點可口的飯食酒菜過來。”林徹找個理由讓他歇歇。
聽到林徹的吩咐，李起收起架勢，抖落身上的積雪，“阿郎稍等，我這就去。”
林徹身後的小丫鬟，死死看着李起離開的背影，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但很快又掩飾了起來。
進到花廳，各自落座，這會小喬也緩過來了，“舍人，今日奴家確實是來謝恩的，一是舍人作的那首小令，或許對舍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奴家卻能因此得益良多，更重要的是救命之恩，若不是舍人回護，奴家此時屍骨已涼，兩者相加不啻重生再造，於情於理，奴家都該報答。”
“報答？做牛做馬還是以身相許。”林徹啞然失笑，他可不覺得小喬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這調侃的語氣，讓小喬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屑和懷疑，這小舍人不吃這套啊。
她嘆了口氣，臉上充滿慚愧和遺憾，“奴家這殘花敗柳哪裏有什麼資格以身相許啊，豈不成了對舍人的侮辱了么，至於做牛做馬，奴家並非自由之身，恐怕也難以做到，如今唯有多在佛前為舍人祈福，略微聊表心意。”
林徹撇撇嘴，好傢夥，說來說去也沒個實際，明顯就沒有任何誠意嘛。
看來這小喬只不過是拿着報恩做幌子，之所以上門，恐怕反而是另有圖謀吧。
這時的小喬，處處受挫，心中也正惱怒，感覺自己這趟前來根本就是走了一步錯棋。
原本想着，這小舍人不過就是個風流浪蕩之人，憑着自己身體對他的吸引力，應該可以很輕易拿捏住。
哪裏想得到，自己苦等了那麼久，還做足了姿態，但是這小舍人卻並不歡迎自己，隱隱間還有一種抗拒，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圖謀一般。
“小喬姑娘言重了，方才我也不過是玩笑之語，你所謂的恩情，全是我無意之舉，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於報答就更加不用了，相逢是緣，但你我之間，只不過是過客一場，讓它隨風而逝便好。”
林徹這話說得算是很明顯了，我不管你有什麼圖謀，咱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吧。
小喬聽完，突然轉過目光去看自己的丫鬟，彷彿是徵求意見一般，這讓林徹不禁對這主從間的關係有些好奇。
兩女眼神交流，小丫鬟帶着無奈微微點頭，然後小喬站起身一福，“既如此，奴家只能將舍人的恩情默默銘記於心了，對於打擾舍人，萬分抱歉，奴家這便告辭。”
林徹還以為她會繼續糾纏呢，現在如此乾脆，倒是有些意外，“不必如此着急嘛，這茶水都還沒喝一口就要走，倒讓我這做主人的更顯失禮了，你們為了等我，還一直餓着肚子，再怎麼說，飯還是要吃的嘛。”
既然達不到目的，小喬哪裏還會願意多留，“舍人客氣了，不用這麼麻煩，一頓飯而已，不吃也餓不死不是。”
呵，還是有點怨氣嘛。
這時李起卻端着茶水進來，“阿郎，飯食已經在準備的，很快便來。”
‘看來用不上了。’林徹也沒想到，客人會這麼快就被自己趕走。
小喬看到李起時，整個人都愣住了，之前她心中有事，沒有注意，現在卻看得清清楚楚。
她回過頭去看小丫鬟，發現小丫鬟同樣一臉震驚，於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情激動之下，又死死盯着李起，顫聲道，“承哥兒！？是你么？承哥兒你還活着！”
正在放置茶水的李起，聽到呼喚，整個人也是巨震，手中一個不穩，茶壺跌落，啪的一聲，炸開，碎裂，滾燙的茶水四濺。
李起的褲子和鞋子被澆了個通透，估計被燙得不輕，他卻好似渾然不覺，傻傻的看向兩女，“喬姨？瑤娘？”
“承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小丫鬟此時更加激動，直直撲進李起懷裏。
林徹傻眼了，這特么什麼情況？
三個人在他眼前，又是哭又是笑，盡情發泄着重逢相認的喜悅。
半晌后，見他們稍微平靜了一點，一頭霧水的林徹忍不住問出一句廢話，“阿起，你們認識？”
“阿郎，喬姨是我爹的侍妾，瑤娘是……是，是我未婚妻……”李起回答，然後解釋起來。
簡單的說，李起是李璮的孫子，他爹是李彥簡，這些是林徹早就知道的，而他的本名叫李承。
李璮呢，有兩個岳父，一個是東蒙古宗王塔察兒，也就是乃顏他爺爺，而另一個呢，身份也不簡單，名字叫做王文統。
這個王文統是個很有才華的讀書人，在金朝末年就考中了進士，後來金國亡了之後，他的家鄉益都正好被李璮割據，於是他就給李璮做了幕僚，出謀劃策居功至偉。
李璮也很重視他，甚至讓長子李彥簡拜他為師，而他也把自己女兒嫁給了李璮，另外又把自己的孫女，也就是瑤娘許配給了李承。
這裏面的輩分關係似乎有些亂，不過也是親上加親，於是兩家關係愈發緊密。
中統元年，忽必烈奪位后，為了施行漢制，成立了中書省，總管內外百司的政務，而第一任平章政事便是王文統。
王文統執政以後，改革各種政務，建立了一套較完整的政治經濟制度，制定了中統鈔法，還徵集了充足的後勤物資，為忽必烈戰勝阿里不哥做出了重大貢獻。
中統三年，李璮起事，王文統被認定為李璮同謀，全家被誅。
但王瑤是怎麼逃脫的，李起也不清楚，之前他以為王家的人都死完了。
而小喬之前陪着李彥簡在燕京作人質，但李彥簡逃離燕京的時候，沒法帶上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淪落到了惜春樓，還把王瑤帶在了身邊。
對這些問題，李起自然也是很想知道的，“喬姨，瑤娘，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怎麼碰到一起了？這兩三年，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小喬剛想回答，卻被王瑤扯了扯袖子，還向林徹那邊打着眼色。
小喬立馬醒悟，“額……這些都不重要，而且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倒是你，是怎麼躲過那一劫的？怎麼會到中都來？若是被人發現了那可怎麼辦！？”
林徹見兩女不願回答李起，顯然是這裏面有秘密不願意讓自己這個外人知曉，也就不想在這討人嫌，“咳咳，那個，你們親人重逢是喜事，慢慢敘談便是，我就不作陪了，阿起，你自己好好招待哈。”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雖然兩女神神秘秘的，確實也引起了林徹的好奇心，不過也就是略有好奇而已。
人世間悲歡離合的故事，他見多了聽多了，這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事，不至於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站在院中，此時雪已經停了，雲也散了，抬頭望去，天上的月，並沒有很圓。
這次重逢，不知道會讓李起做出什麼選擇，或許，他會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