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心路
有時候何公公也會捫心自問,自己既不算是個男人,也不算是個女人,甚至連最基本的生理衝動都沒了,那麼自己活着...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每一個人都會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何公公也不例外,後宮的事情很多,有時候可以不用去想,比如服侍還是東宮太子的魏皇的時候,壓力太大,總覺得明天太子就會爭位失敗,然後自己也上處刑台,那時候真沒心思想這麼多。
可後來呢?有權力了,當初還有些弱小的魏皇,已經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物了,自己可以看着他出宮御駕親征,可以看着他巡視地方,而自己能做的,僅僅是在後宮裏看着,然後收些銀子。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銀子沒什麼用,可他除了收銀子還能做些什麼呢?當普遍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都認為他是丟盡了先人的臉,連男人都不是連狗都不如的時候,何公公只能用一些看起來很沒有道理很沒有意義的事情來麻痹自己。
他從來沒想過做一個好人,但也從來沒想過做一個壞人。
有些心態可以很簡單,這個世界那麼大,自己只是一個已經忍受了很多年的悲哀,來這個世界上走一遭的人,只要自己過的開心,而且未來還能繼續開心,就足夠了。
未來的事?未來的事誰想的清楚呢,自己已經老了,大半生的時間都在後宮度過,忍受着正常的慾望被剝奪,忍受着身份的低賤,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日,難道還不準...自己羨慕嫉妒一下那些能正常活下去,能擁有好日子的人?
自己死後,哪怕洪水滔天,又能怎麼樣呢?
何公公突然從鏡中看到自己空空蕩蕩的下巴,一時越發煩了,乾脆拂袖掃過桌子,將桌上的東西掃落了一地。
兩個為何公公梳頭按肩的宮女嚇得趕緊跪了下來,可何公公還是一聲不吭,這種讓人壓抑至極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直到被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何公公...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這裏是前院,是何洪平時休息的地方,按道理說...不應該有人來。
但何洪陰沉至極的目光在聽到那聲音之後,卻強行壓了下去,臉上也浮起一些笑意:“晚山?”
來人正是那個蘇州書生,他看着滿地狼藉,還有兩個跪地的宮女,笑道:“閑來無事,本是隨便逛逛,沒想到能碰上何公公發脾氣...還真是難得,在下今日也是滿意了。”
這話要是換了那些府里養的一般文士來說,何洪早就翻臉了,可說話的是李晚山,他也就沒有在意,對着地上的宮女揮了揮手:“滾出去!”
他將頭髮一紮,就這麼含笑看着李晚山。
平日就聽說李晚山喜歡閑逛,可真沒想到李晚山這麼不尊重自己啊...休息的廂房,都想來就來?
自己雖然寶貝這個書生,覺得這個年輕人有大才,可有些事情,也不能過度忍讓的。
以前何洪聽魏皇說過一個道理,打狗是一定要打的,不然狗會分不清誰才是主人,就會朝着主人吠叫,甚至還會呲牙。
那李晚山是不是分不清誰才是主人了呢?
自己養了這些門客,一方面是受到了顧懷的啟發,一方面是受到了那些故事的影響,何公公最多的是什麼?是銀子,反正這輩子肯定花不完,即使是加上自己父母老弟一家人都夠嗆,那乾脆拿出來養些人,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所以何公公很大方,也很尊重手下這些奇人異事,但再尊重,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的府邸...被一個年輕書生當成自己家。
是不是下次自己回府拜訪他還得敲門?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何公公的心情有些不好了,臉上雖然還帶着笑,但眼睛裏可一點都沒笑意,要換了其他人,想到何公公的權勢,多半是要收斂一點的。
可李晚山偏不,他甚至還在低頭從身邊走過的宮女身上摸了一把,臉上的笑意...越發像一個年輕人。
那受襲的宮女猝然一驚,感覺到臀部位置剛才那快速捏了一下的手,驚得像兔子一般,臉紅着跑了出去。
而何公公看到這一幕,臉上的笑容...也是越發濃郁了。
“公公心情不好?”
“咱家可是在笑着呢,哪兒看出來的心情不好?”何洪的聲音極為平靜,好像沒有在意滿地的狼藉,只是伸手一指,“坐,晚山你來找咱家,難道真是閑逛的?”
李晚山還是有些不給面子,沒有在那張椅子上坐下,反而是在房間裏逛了起來,負手打量着那些何公公以往收禮收來的寶貝。
嗯...確實有錢,一個休息的廂房,就擺了前朝的十駿圖,十匹奔馬齊聚,簡直是...價值千金。
而且擺放的順序,方向都錯了,滿滿的土包子暴發戶氣息。
最有趣的是...這十駿圖,是南乾傳過來的,很不巧,正是蘇州曇花和尚做的。
而那個和尚,李晚山也認識,還算是自己的...熟人。
他乾脆指着那十駿圖:“這是在下親族所作,若是公公願意割愛,不知道可否...還予在下?”
囂張,實在是囂張沒情商,要東西就要東西,居然還找這種借口,開口就是還?
何公公笑意不變,梳理着落在胸前的長發:“親族?”
“蘇州曇花和尚,乃是在下家祖的親弟,”李晚山長嘆一聲,原本極為桀驁不馴抬起鼻子看人的臉也黯然了些,“年少出家,修的正果,一生留畫十二幅,十駿圖外,兩幅都在蘇州家中,只是這十駿圖...居然來了北魏。”
“好一個南畫北移,沒想到居然在何公公這裏。”
何洪原本有些嗤之以鼻,但看着李晚山難得露出的黯然神色,也有些狐疑起來,難道還真的這麼巧?
關於什麼十駿圖,他是一點都不懂,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反正看着順眼,乾脆就在這裏掛了起來。
他猶豫了片刻,擺了擺手:“既然如此...就送你吧,等會兒摘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