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月十六
朝陽剛在東方露了半截,載澤便已梳洗完畢,跟着喬桐之二人去了學堂里。左右也無事,去聽聽課也無妨。
聽聞這所學堂不一般,並不是老式私塾,而是李鴻章大人搞洋務時創辦下的新式學堂。
學堂里一部分培養翻譯生,到時擇優公派留學,學成歸來時便可為國效力。一部分是剛創辦不久的船政學堂,培養一些海軍人才,這裏頭基本都是些武將。
早課還未開始,學堂里一群穿着灰白大褂的青年,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大聲對詩,或練習口語對話,隔壁船政學堂則傳來齊刷刷跑步訓練的聲音。
看到這一切,載澤很是欣慰,心道:“我大清就是要有這樣的面貌,這裏的莘莘學子,焉知不是未來的國之棟樑?”
幾人走進學堂內,喬桐之招呼道:“載澤,你隨便找個位置即可。”
剛尋了個座位,外頭便傳來叮鈴鈴的銅鈴敲擊聲,提醒着上課時間到了。
突然,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瘦小的身影,雖着男裝,但一看身量形容便知是個女子。
這假小子將手中的一摞書放到載澤剛挑選的位置上,載澤一驚,抬頭看向她。
“這是我位置!讓開!”來人不客氣道。
載澤站起身來,身量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他仔細打量她的臉,覺得有些面熟。
“你是……”
他腦中靈光一現,這不是那天那個借自己自行車的女子嗎?
面前女子看清他的模樣,柳眉倒豎,指向他的臉:“哦!你就是那個騙走我自行車的賊嗎?”
李如煜急忙站起身來,欲要勸解。
“你不是那天那個,騎着自行車的姑娘嗎?”載澤此時突然開口。
聽清載澤所言,周圍爆發出一陣疑惑聲:“他竟然是女的……!”
李苜析頓時不知所措,慌張地看着四周。
“吵什麼?”
外頭走進一位先生,並未着普通的馬褂長身,而是一身筆挺的西洋服制,戴一副斯文的眼鏡,手中捧着幾本書。看見學堂里一片哄鬧,他不悅地皺了皺眉。
一個學子站起來指着李苜析的背影:“先生,她,是個女子,女子怎麼能進我們學堂呢?”
先生看向李苜析,眉頭皺得更深:“魏麒麟,你過來一下。”
原來這女子一直替魏家的三少爺頂着課,也是冒用他的名字偷偷女扮男裝來學習的。
不料自己的無心之失竟連累了她,載澤心知不妙,忙跟了過去。
“說吧,你為何要混進我們學堂里來。”
“先生,我也想學習新學,今後可以留學海外,看看世界的風貌。”李苜析揪揪衣袖。
如今的閨秀多養在深閨,這女子倒是與眾不同,能有如此卓絕的見地,更不拘小節與男子同堂,載澤倒是對她有了幾分佩服。
“可是我們還沒有女子讀書的先例,女子,就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先生說道。
載澤突然開口:“先生這話錯了,在西方,很多女子都可以自食其力。她們眼界開闊,思想先進,可以在人群中自信地舞蹈,也可以在事業上獨當一面。先生既然從事於新式學堂,為何思想還是如此老舊,對女子有這樣大的偏見呢?”
“這……反正女子就是不可以進入學堂,就算要接受新學,可男女授受不親,整日這樣與男子廝混在一起,成何體統!絕對不可!”
“你還是早些回家吧,不許再來了。”先生很是堅定。
李苜析很不甘心,繼續辯解:“那……如果是學生家屬呢?之前好像有先例,學生的家屬是可以來旁聽的。”
“那也是之前那學生的妻室來照料他的起居生活,那個學生身殘志堅,是我們學堂的特例,也是最先一批派出國外的。”先生回道。
李苜析轉了轉眼珠,看向旁邊的載澤,拉過他到角落裏小聲道:“喂,你幫我一個忙,就聲稱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來旁聽……”
載澤大驚:“這怎麼可以!玩笑也不能亂開吧?”
“你若不答應,就把自行車還給我?要麼,我把你交給官府!李大人,就是我的父親。”李苜析驕傲道。
“你快走吧!我要去授課了!”先生在後面催促着。
載澤猶豫了兩下,在李苜析的拉扯推搡下,還是叫住了先生:“先生且等一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載澤突然從外面挽着李苜析的手,滿面春光地走進書堂里。
李如煜奇怪問去:“你……你們?”
“她叫李苜析,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讓各位見笑了,她是來照顧我起居順便旁聽的。”
旁人大驚,李如煜更是要掉了下巴:“你……”
誰知李苜析上來就是一腳,狠狠碾着他的腳尖,又威脅地瞪了他一眼,顯然是不許他開口。
“那你又是何人?咱們學堂從沒見過你!”人群中又有學生質問。
載澤被問得愣在原地,他不過是個湊熱鬧的罷了,既不是這裏的正式學生,又以何身份幫助李苜析呢?
“我……我……”
“他是我們書堂新來的學生。”喬桐之幫忙掩飾道。
載澤詫異地看他一眼,卻見喬桐之淡笑着,安撫式地朝他點了一下頭。
為替載澤圓謊,喬桐之課後幫他交了一筆高昂的學費。他的名字被登記到學生冊上,又領了筆墨紙硯和兩套衫子,便算是正式入學了。
猝不及防成了這裏的一員學生,載澤很是鬱悶。
“四月十六,是個入學的好日子。”喬桐之看到手裏憑證上落款的日期,笑道。
四月十六……
“阿澤!快把你未過門的娘子拖走!真是煩人!”
載澤正默默嘆了口氣,李苜析便拉着李如煜跑了過來,調侃又嫌棄地開口。
載澤翻了李如煜一個白眼,搖搖頭道:“四月十六,今日是我的生辰,就送我這樣大的一份禮,我還沒做好為人夫的準備呢!”
李苜析彈了一下他的腦袋:“你還當真了你!不過,今日還是多謝你了!我先走了,哥。”
李如煜搖搖頭,搭上二人的肩,笑道:“走,今晚去醉頂樓喝酒!阿澤,有你最愛吃的荷葉燒雞!”
入夜,牢房的過道點起油燈,上官雲石被手下的引入牢房裏:“大人,那個女子又回大牢裏躺着了,還讓大人帶點小酒去看她。”
兩人站定在牢門前,看見那抹熟悉的背影,上官雲石搖搖頭:“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讓你回去釋放國公爺,你怎麼又回來了?!你耽誤得起,國公爺他耗不起!”上官雲石怒道。
“上官大人!你當我是鐵打的呀!我身無分文!又沒有可以代步回高山村的車馬,你讓我爬回去嗎?”顏月亭也不甘示弱。
“來啊,給她備一匹快馬和糧食。”
“別!我現在啊,不想給您辦事兒了!哎我就不走了!反正我的弟兄們在這有吃有喝的風吹不着雨打不着的!”
“到時候一上公堂,我就和知縣老爺彙報你和我們的關係,我有什麼說什麼沒什麼我也說什麼,我就說是你讓我抓的國公爺,怎麼著?”顏月亭挑了挑眉。
“你……”上官雲石啞口無言。
“我勸你啊,給我和我的弟兄們備點好酒好菜,吃的用的,我啥時候心情好了我啥時候回去,不然就像你說的國公爺可耗不起!”
“你當我們這是客棧嗎?要不要給你準備個上好雅間?”
“那感情好!”
顏月亭悶笑一聲,心道:這獃子表面嚴肅,其實好欺負得很。
“哼!本官這就去帶人把你那土匪窩翻個底朝天!我就不信憑我的兵力還找不出一個大活人來!”被她激怒,上官雲石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哎!上官大人!”顏月亭急忙叫道。
以為她後悔了,上官雲石勾了勾唇,轉過身來:“怎麼?”
“幫我把門兒帶上,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