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崴腳
2017年12月25日,深夜十點左右,外面飄着柳絮一樣的小雪。
聖誕節,這個點街上還能隱隱聽見歡快的聖誕歌。
姜戈剛洗完澡,身上熱氣騰騰。
她走到卧室的窗前,望着外麵灰蒙蒙的夜色,手裏拿着一條幹凈柔軟的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濕噠噠還在滴水的長發。
玻璃上倒映着她瘦削單薄的身影。
2018年的這個時間,程硯的母親和妹妹已經在家中遇害了,而她,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有關兇手的線索,不僅如此,今晚還在程硯面前翻車了,估計他以後都不會再輕信自己了。
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太難了。
姜戈輕不可微地嘆了口氣,毛巾蓋在腦袋上,用力搓了幾下,胸口還是悶悶的,像堵了一團棉花。
心裏裝着事,姜戈這晚睡得並不安穩,第二天掛着個黑眼圈早早就起來了。
打掃完屋子,喂完土豆,姜戈撈過丟在沙發上的手機,發信息給林月知,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平安夜過後,林月知表現得跟個沒事人一樣,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失戀的影響,但姜戈多了解她,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別看林月知平日裏大大咧咧,其實比誰都要敏感,指不定晚上就偷偷躲在被窩裏邊哭。
午休時間林月知才看到姜戈的消息,她想起宋西亭,心臟若有若無地抽了下,試探地問姜戈:只有我們兩個對吧?
她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宋西亭,索性躲着他。
姜戈:對呀。
林月知悄然鬆了口氣。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晚上六點多,林月知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走廊里傳進來一聲尖叫。
姜戈挑了一家老街那邊新開的泰式餐廳,地理位置有點偏,但看網上評價還挺高。
這個時間點餐廳里人還挺多,空氣中帶着嘈雜的說話聲。
姜戈坐在角落,牆上鑲着一盞橘黃的壁燈,散發出來的光暈如同夕陽的餘輝,籠罩在她身上,像鍍上一層暖色的濾光。
她正翻着菜單,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彈出一條消息。
林月知:姜姜,醫院這邊出了點事情,我走不開,你別等我了。
以為她又要加班,姜戈回復:沒問題,你忙完記得吃飯,別餓肚子。
放下手機,姜戈看着五花八門的菜單也不知道吃什麼,面露糾結。
“小姐,需要幫忙嗎?”
頭頂忽地響起一道溫潤的聲音。
姜戈抬眼看去,是一個長相清俊的服務生,看着年紀不大。
對方帶着禮貌的笑容:“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坐很久了,是在等人嗎?”
“嗯,不過不來了。”
姜戈把菜單遞給他,問道:“你們這有什麼招牌菜嗎?”
服務生給她推薦了兩道好評度比較高的菜品,姜戈試過之後味道確實不錯,想着下次再帶宋西亭和林月知過來嘗嘗。
……
老街裏面除了幾家新開的小餐廳,就剩一些不高不矮的居民樓,沒有商場和店鋪,所以晚上這條街上都沒什麼人。
寒風肆意,姜戈從餐廳出來就默默裹緊衣領。
她來的時候坐的是計程車,對這附近的路完全不熟悉,但她記得馬路就在前面不遠,走出巷子就到了。
走了一小段路,姜戈忽然察覺身後有人跟蹤,身體不由一僵。
不會吧,不會又是上次在錦河灣襲擊她的人吧?
月黑風高的,姜戈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四周,別說人影,連個鬼影也沒有見着,她忍不住吞咽口水,心臟狂跳,手腳冰冷至極。
她緊緊抿唇,努力保持鎮定,一邊加快腳下的步伐,一邊顫抖着去找放在包里的手機,但她越是心急慌亂越是找不到。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手機,四下無人的夜裏毫無預警地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被人踢倒的玻璃瓶在平滑的水泥地上滾了幾圈,一直滾到姜戈的腳邊才慢慢停下。
姜戈渾身一抖,寒毛直豎,像有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緩緩爬上了她的背脊纏繞在她的脖子上,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反應過來,姜戈腦子裏警鈴大作,也不顧上打電話求救了,撒腿就跑,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光亮的出口奔跑,想要徹底甩掉後面的人。
不同於老街里的冷清僻靜,跑出幽暗的巷子,寬敞的馬路上車流如織,高樓大廈燈火交映,對面的商業街上還有不少結伴而行的路人。
姜戈氣還沒有喘勻,腳下一個趔趄,猛地摔在地上,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咚的一聲,像被人用鎚子狠狠敲擊,疼得她直冒冷汗和抽氣。
她第一時間回頭。
冗長的巷子一眼望去,除了幾盞微弱的燈火什麼也沒看見。
沒跟上來。
姜戈放下心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也有點慶幸今晚穿的是牛仔褲,不然這程度膝蓋得要磨掉一層皮。
她手撐着地面,正要艱難地要爬起來,一道修長高大的陰影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將她完全籠罩其中,像困在黑暗的籠子裏。
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姜戈心臟一縮,驚疑不定地抬起頭。
男人背逆着路燈散發出來的暖光,五官英俊,眉骨挺括,唇薄,線條流暢的輪廓像是精心雕刻過,漠然又熟悉。
姜戈怔了怔,眼睛驀地一酸,像看見了親人。
程硯如有實質的視線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後落在她的臉上,蹙眉:“又是你。”
他發現每次碰到她,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好比現在。
“我……”
“汪!”
姜戈嚇一大跳,回頭就看見一隻流浪狗叼着玻璃瓶從巷子裏優哉游哉地走了出來,停在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愣。
後知後覺,難道剛剛緊緊跟在她身後的不是人,而是這條狗?
“……”
程硯見她表情獃滯,嗓音低沉:“不想起來?”
姜戈回過神,一動才發現腳給崴了,吸氣:“疼……”
她淚眼汪汪地看向程硯。
程硯:“……”
他面無表情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姜戈緊緊抓着他的胳膊,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程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她髒兮兮的手,又看了一眼地上還沒有離開的流浪狗,輕嗤:“挖人墳的時候也不見你害怕,一條狗嚇成這樣?”
姜戈:“……”
她剛剛沒敢回頭,要知道是流浪狗就不跑了。
程硯垂眸看她。
女人精緻的小臉略微蒼白,看樣子真嚇得不輕,眼眶紅紅的,像只受驚無措的小貓。
幾分鐘前,程硯在馬路對面的蛋糕店幫程瑜買麵包,站在貨架前挑選的時候不經意一回頭,就看見姜戈慌不擇路地從這條巷子裏跑出來,然後啪嘰一下摔倒在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後面追她,他以為她遇到了什麼壞人,這才跑過來,沒想到只是一條狗。
程硯眼眸微沉,不過語氣沒再那麼冷硬:“能走嗎?”
姜戈可憐兮兮地搖頭,眼睛泛着水光,眼巴巴地瞅着他,又長又翹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小鉤子,撩的程硯心頭莫名泛起一絲煩躁。
他緩緩吐出一口鬱氣,沒說話,將女人攔腰抱起,步伐穩重,朝對面馬路走去。
車子停在那邊。
姜戈安靜如雞,乖乖窩在程硯懷裏。
她一隻手勾着男人的脖子,鼻息之間都是他身上淡淡清冽的味道,像玉龍雪山,冰冷又乾淨。
她悄悄抬起眼。
從她的角度能很近的看清男人滾動的喉結,稜角分明的下顎線條,鼻樑高挺,睫毛根根分明,弧形的陰影落在眼瞼像把扇子,五官比例精緻到完美,沒有絲毫的瑕疵,也沒有失去家人後時常籠罩在身的孤僻陰冷的氣息。
此時的程硯就如同夜空中難以觸摸到的一輪明月。
但她見過。
他摔下神壇的狼狽。
姜戈盯着他,漸漸有些失神。
程硯把姜戈放在副駕駛座,剛上車,就聽見姜戈輕輕地說:“我不想去醫院。”
他側頭睨了她一眼:“剛剛不是還喊疼?”
姜戈扯着胸前的安全帶,瓮聲:“其實也沒有很疼,能忍,我回去擦點葯就行了。”
程硯沒有強求,畢竟他和姜戈的關係很微妙。
兩人認識的時間並不長,私底下也沒有過多的來往,算不上是相熟的朋友,比起程瑜,他和姜戈只能說是一起挖過別人墳的關係。
晚班高峰,車流如銀河,城市霓虹璀璨。
一路上,車內靜悄悄的,與街上的熱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姜戈今晚受了驚嚇,雖然是自己嚇自己,但也感到身心俱疲,腦袋至今都還有點懵。
她目光獃獃地望着窗外,也沒發現期間程硯看了她兩眼,懷疑她是不是給摔傻了。
前面有一家KFC,姜戈眼睛有了聚焦,忽地開口:“我想吃雪糕。”
她轉頭看向程硯,很大方:“第二杯半價,我請你。”
“……”
程硯長相帥氣,氣質清冷,加上人又高,站在甜品站外面排隊的時候十分惹眼。
姜戈坐在車裏看見後面不少女孩拿出手機在偷拍他,當事人目視前方,恍若未覺。
沒多久,程硯就拿着兩個聖代雪糕回來了。
兩人坐在車裏,姜戈拿勺挖着吃,先吃最上面一層的巧克力淋醬,再挖邊邊吃,一勺接着一勺,冰冰涼涼,不亦樂乎。
程硯也在悶頭吃,吃相斯文,格外賞心悅目。
姜戈發現他杯子裏的雪糕快吃完了,莫名燃起了奇怪的勝負欲,她把杯子裏剩下的雪糕全部挖起來,貪心的想要一口解決。
等程硯吃完看過去,就見她捂着腮幫子凍得齜牙咧嘴毫無形象可言。
“……”
程硯嫌棄地遞了張紙巾給她。
姜戈含糊不清:“3Q……”
程硯收回目光,眼底滾過一抹極淺的笑意。
……
因為實在看不慣姜戈一瘸一拐慘兮兮的模樣,程硯把姜戈送到小區門口后,又下車關門,抱起姜戈把她送到了電梯口
姜戈有點不好意思,手指往上指了指,問道:“要不要上去坐坐?”
程硯想起昨天晚上,姜戈像應付傻子似的耍他的畫面,也沒給她面子,冷淡道:“不要。”
“……”
姜戈訕訕地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程硯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確實還在生氣。
即便她今晚請他吃了半價的巧克力聖代雪糕,也沒有原諒她。
姜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這一切了。
如果她現在再提起另一個時空的事情,她絕對相信程硯會立馬掉頭就走,並且以後都不搭理她了。
這可不行。
要想抓到殺害簡婉柔和程瑜的兇手,就必須接近程硯,只有從他身上才能找到線索。
如果兩人老死不相往來,另一個時空的程硯目前所在做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了。而且,她也不想在明年的聖誕夜后變成瞎子,再也無法看到這個世界,以及再也無法拿起她為之熱愛的相機。
姜戈想了想,既然她現在手裏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平行時空的存在,那乾脆換另一種方式吧。
她緩緩、遲疑地抬起手,在程硯冷冰冰的目光注視下,揪住了他的大衣。
程硯:“……”
又想作什麼妖?
姜戈輕輕扯了扯他的大衣,聲音軟糯,帶着些許討好的意味:“程硯,你能不能別生氣了?我昨晚就是逗你玩呢。”
“……”
這是在撒嬌?
程硯臉色微沉,語氣十分危險:“逗我玩?”
姜戈手指一僵,硬着頭皮點頭,趕忙又解釋了一句:“但是關於你母親和小瑜有危險的事情,我真的不是逗你玩,也不是在詛咒他們,我是真的夢見了她們會有生命危險。”
程硯唇角緊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沒說話,也不知道信沒信。
“我知道聽起來很扯很扯,可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不是嗎?萬一夢境變成了現實……”
姜戈有些着急,可是這個解釋根本沒有一絲說服力。
如果換做是她,她也不可能會相信。
其實也能夠理解程硯的心理。
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總是在你耳邊提起你的家人會有生命危險,還扯到平行時空這些亂七八糟毫無科學依據的東西,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對方不是神經病就是傻子。
姜戈陷入了沉默。
確切點,應該是自閉。
她鬆開了程硯的大衣,自暴自棄:“算了,你當我沒說過吧。”
她再想想別的辦法。
程硯眼神很複雜。
他看不懂姜戈。
之前李守勤的案子也是如此。
明明與她本人毫無關係,她卻比誰都在意,甚至不惜大半夜跑上墓園去挖墳找證據。
現在呢。
因為一個夢,一個不切實際又很扯的夢,鍥而不捨地想要說服他相信她。
圖什麼?
總該不會是圖他這個人?
程硯目光深深,凝視着姜戈喪氣的小臉。
須臾,他薄唇微啟,語出驚人:“你喜歡我嗎?”
“啊?”
姜戈一下瞪圓眼睛,吃驚地看着面前不像在開玩笑的男人。
她是做了什麼讓他誤解的事情嗎?
程硯有點懊惱。
不該這麼直接的問。
他抿了下唇,四平八穩:“程瑜說你是我的粉絲。”
“噢噢!”
姜戈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她誤會了,此喜歡非彼喜歡,是對偶像的喜歡。
她猶豫地點了下頭:“應該算是吧?”
程硯擰了下眉:“什麼叫應該?”
聽起來還挺勉強。
姜戈感覺他周身的氣壓又低了些,不知道他為什麼又生氣了,連忙真誠地解釋:“就是我上上個月才回國你知道吧?其實我關注你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也沒有加入什麼後援會和去過你的簽售會,所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粉絲。”
程硯給予肯定:“算。”
“……”
你說算就算吧。
空氣變得有些微妙。
程硯似乎沒有察覺,淡然自若:“我走了。”
姜戈總覺得這個氛圍很像那種分別的小情侶,耳根有些滾燙,變扭地說:“哦,開車注意安全。”
等到徹底看不見程硯的身影,姜戈嘴角一松,捂住發燙的臉頰,心臟咚咚咚跳得飛快,像是吃了什麼興奮劑。
她拍了拍臉頰,莫名其妙的。
回到家,姜戈先去洗澡換下臟衣服,拿活絡油擦完崴傷腳踝,就躺在沙發上和程瑜聊天。
姜戈:小魚,問你個事。
程瑜飛快回消息:咋啦?
姜戈:你哥平常都幹些什麼?
程瑜:哦豁!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程瑜內心莫名的激動。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我哥平常都喜歡宅在家裏,沒什麼事不輕易出門,不過我知道他每周五中午都會去家樓下的咖啡廳碼字,因為那天咖啡廳會出新的甜品。
姜戈:……
程硯對甜食真的有一股蜜迷之執着。她身邊認識的男性都不太愛吃甜食,甚至討厭,宋西亭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姜戈:除了甜食,你哥還有喜歡的東西嗎?
程瑜:睡覺。
姜戈:……
程瑜發了個尷尬的表情包過來:我哥不跟我們住一塊,我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幹什麼。噢噢對了,前兩天聽張哥說,好像要給我哥找個什麼助理!
姜戈不知在想什麼,眼睛一亮: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程瑜:還沒有,我哥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冷冰冰的像個行走的製冰機,一般人真干不來。。
姜戈深有感觸:就是就是。
……
夜晚,江城公安局。
宋西亭心不在焉地看着宗卷,其實注意力都放在了旁邊的手機上。
林月知一整天都沒有找過他。
以往她都會關心他的一日三餐有沒有着落,每天像個定時鬧鐘一樣發消息來盯着他提醒他吃飯。
宋西亭也不知道怎麼了,煩躁得很。
他抓起手機出門。
“聽說人民醫院今晚有家屬持刀醫鬧,幾名醫護人員都受傷了,有個女醫生失血過多還在搶救。”
剛從辦公室走出來,宋西亭就聽見趙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