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離心(二)
說不出的話,便只能靠寫信了,寫給他,卻只有我自己看的信。
我寫了好多好多信,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寫比這更多的信了。
長夜漫漫,唯有蒼白紙頁上墨黑的文字能夠陪伴我度過了。
12月底,已經很冷了,走在街上,風如刀割,空氣都像凝結了一般,寒冷的空氣刺入骨髓,但是,塔卡這棟古老的狀元樓,已然是熱火朝天的模樣。
過幾日便是元旦了,或許知道是最後一個一同度過的元旦了,也或許是陰白,這是最後的一同歡樂的時光了,今年過後的陰年,將會有長達半年的時光於書海題海中埋葬,而在那之後,便是天南地北,分道揚鑣,至於是否還會再有交集,沒有人知道。
胖胖那個小傻子也打算表演節目,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想留下遺憾。
但思來想去,他說,他也沒什麼才藝,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也不會什麼樂器,但是,他說,他寫的字還是可以的,他可以寫一幅對聯,就當是為大家搖旗吶喊寫祝福了。
我看過他刻的章子,看過他做的書籤,上邊的字都是穩健而有力的,看起來有幾分成熟,倒與他的外貌不相符。
他的字,應當也是好看的。
當然,僅限於他的軟筆字。
他的硬筆字……
其實分開來單個看,還是可以的,混合在一起……就是狗爪字吧……
他每天晚上都要同我念叨念叨他做了些什麼準備,弄得我也想要好好準備一番了。
我會什麼?嗯哼,我的琴技還是能夠上得了檯面的。
日子過得風風火火,雨雨雪雪,就如同外邊風雨瀟瀟的世界。
元旦來得很快,眨眼間,幾天疏忽而過,今年便成去年。元旦這天,北風戚緊,卷了一地風雪,地面上結冰了。
晚會在班上進行,早有班委佈置好了場地,將課桌都排向四周,中間留出大塊方形的場地,用以表演節目。
我看了一下節目單,節目不多,僅十二個,我的在第七個,胖胖奶狗說他的節目應該會貫穿始終,換言之,他會在外邊寫字,從開頭寫到最後,最終他的作品會作為送給全班的禮物。
對聯嘛,貼在教室前門最好不過了。
還看了一下,京瑤也有個節目,第四個,在我前邊,似乎是混唱,還加上了樂器。
我想起來了,胖胖奶狗之前支支吾吾地跟我說京瑤也想要彈古箏,聽說我要彈,便向我借下古箏。
我想着左右我是要彈的,那借她用用也無妨。只是不曾想元旦這天居然下了大雪,雪紛紛揚揚,凄凄冷冷,地面都結冰了,我有點擔心,怕把琴搬過去的途中,萬一打滑了摔跤,摔着我的寶貝琴了,那我可沒地方哭。
這琴,伴我度過八九年了,阿婆去世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陪我這麼久了。它,知道我所有的心事,知道我所有的開心與不開心。
教室的裝飾可以看出班委的用心,大概都陰白這是最後一次了。
教室邊緣掛滿了一排小彩燈。紅紅綠綠的燈光下,映照一張張朝氣蓬勃的笑顏,所有人都在盡情享受着這個夜晚,爭着吵着鬧着,吃着打着歡笑着。
每一個人都很開心,他也很開心,我與他坐的很遠,遠遠的,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燈影昏黃,笑着與人交談,我卻不知道心在何方。
節目一場場地演,很快就到京瑤了。
她先是清唱,從映山紅開始,清亮的歌喉倒是叫人耳邊一亮,我對音樂一直是喜愛並敬畏着的,聽到唱歌好聽的人,就算這段時間我一直看着她不大順眼吧,但平心而論,她唱得很好。
到彈琴的部分了,一開始我就幫她把古箏擺好,連上了音響,她坐下了,然而讓我呆愣的是,下一瞬,本該坐得遠在天邊的胖胖突然從我的身後竄出,我本來就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了,準確點來說,他是從門口竄進來的。
接着我便看見他徑直走到京瑤的身後,將話筒舉到她的嘴邊,當時我的腦袋就嗡的一聲斷線了。
隱隱約約想起來,兩周以前,凄雨迷濛,下午他有領着我去爬山。山上的樹倒掛着小冰晶,加上濛濛凄冷的雨,深綠的枝葉,整個世界恍如夢境。
天很冷,但他將我摟在懷裏,全身上下都蒸騰着熱氣,我甚至覺着有些熱。
當時他就低聲軟語地在我耳旁哄着我說元旦那天,他要去給京瑤加油。
加油?當時我想,沒問題啊,同時我還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他掬得太緊了?連給同學加油鼓勁這種事都要同我說,現在想來,是要給她舉話筒吧。
突然心口有些抽痛。眼角微澀。
也說不上是怎麼個滋味。只是覺着,他與別的女孩子擁有我聽不懂地共同語言了。
歌唱得不錯,琴技卻差了幾分,但好在意境凄美。
她彈唱的是什麼曲子,至今我也記不清了,只記得燈光下,他白皙地臉龐以及她恬靜地側顏,美麗的就像夢中的圖畫。
熬了好久,才等她唱完,他們下台。
分陰短短几十秒,卻恍如度過了整個世紀。
中間隔了兩個節目。
我本來是打算彈《長安八景》的,這首曲子以簡單的音符,勾勒出了整個長安從清晨到日落西山的模樣,從雁塔晨鐘到驟麗晚照,共八個部分,以文人墨客相伴遊玩的形式走過了八個美如仙境的地方,整首樂曲,杳如夢幻。
我只截取其中三景,也是我覺着最美的三景,本想帶着全班的同學感受一番,因為現在的世界太過於浮躁,很少有人願意靜下心來聽一曲古典的音樂了。
但我改變主意了。
我要彈《戰颱風》,這首用於歌頌沿海人民與颱風英勇抗戰,不屈不撓的大無畏精神的曲子,但因為這首曲子很好飆速度,以及其中颱風降臨的那個部分中的混亂狂躁,簡直適合發泄情緒極了。
我以前不開心時,就愛彈這首歌,這也是我彈得最順溜的曲子。
於是,到我了。
坐下,不想說話,靜靜等待班上安靜下來。彈琴之前,儘管彈得是自己的心,但也要將心收拾好,才能真正融入樂曲。
“錚錚——”
然後我開始彈。
我不知道周圍的人怎麼看我,我只知道我很瘋狂,很狂躁,越彈,手指便越快,快到最後,都不知道是在彈《戰颱風》,還是我的內心在與無邊無際的風雨交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都不像我了。從前的我萬事不經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無論周圍的人怎樣吵鬧,無論周圍發生什麼事,都與我無關,所以不論遇到什麼,我都無懼,且無畏,我都能坦然面對。
可是,為什麼,我對他敞開了心扉,我將他放在心上,為什麼我沒有變得開朗,反而變得更加畏懼、畏縮!我總是在害怕,在擔心,會不會有一天他喜歡上別人,會不會有一天在不知不覺中我們悄然遠去,走向分離?
於是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向他吐露真實的想法,很多話不敢跟他說,怕說錯了話,讓他不開心了。小心翼翼,順着他的意思,安安靜靜跟在他的身後,默默無聲凝視他的背影,可為什麼我卻覺着他如同流水一般,從我的指尖緩緩逝去,怎麼越努力,就越遙遠了呢?
是我錯了嗎?
“錚!”
一曲終了,台下鴉雀無聲。
我能看見他的臉,燈光下,雪白的,但沒戴眼鏡,看不清他的模樣,京瑤坐在他時身邊,似乎在與他說笑。
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遙遠。
掌聲響了起來,但我卻覺得這些熱鬧與我這般遙遠,這麼,這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