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七 覺悟
酒館老闆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敲了敲被酒精麻醉的腦袋,終於看清楚了那張熟悉的面容,竟然真的是余彥,他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試探性的問:“余老.....,侯爺,您怎麼到了這地方來了?”
余彥微微一笑,問:“巴尼爾,有安靜的地方嗎?”
巴尼爾一拍腦袋,罵了一聲自己笨蛋,眼前這位可是大明的侯爺,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且擔當海軍的副帥,執掌海軍二十萬將士的實權人物,卻站在自家酒館的後門,身邊只站了一個瘦削的年輕男人,自然是秘密前來的。
他前頭引路,帶着余彥走進了酒館旁邊的小巷,從一個角門進了一棟二層小樓,小樓瀕臨河邊,極為安靜,收拾的也乾淨,還貼着大紅喜字,巴尼爾說道:“讓侯爺見效了,這是小的給不成器的小兒子收拾的婚房,下個月才用,讓侯爺進來坐一坐,那真是祖上積德了。”
“好了,巴尼爾,你從軍中退役后怎麼變的如此絮叨了,當年在黑鐵堡的礦洞裏,你可以少數幾個有膽子和老子掰腕子的人。”余彥笑着說道。
巴尼爾的臉色瞬間通紅,寬厚的胸膛起起伏伏,顯然已經激動到難以自制了,巴尼爾雖然擁有一個蒙古名字,但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他的祖輩是從山西逃難到板升的漢人,入鄉隨俗取了蒙古名字,在秦王與土默特的戰鬥中被俘,扔進了礦洞做苦力,當初秦王遠征俄木布,因為軍力不足,以礦監余彥為首,組建礦奴、死士為主的不死軍,巴尼爾就是第一破不死軍的戰士。
歷經多次戰鬥,巴尼爾從一介死囚逐漸成長為中層軍官,即便是損失了一條小腿,但是憑藉著對火炮的掌握,所以擔當炮隊主官,一直到天津一戰,不死軍幾乎全軍覆滅,倖存下來的巴尼爾才退役。
真正讓巴尼爾忘卻不了的是十幾年的崢嶸歲月,而是當年在礦洞裏的日子,巴尼爾可是少有的幾個敢和心狠手辣的余彥對抗的犯人,兩個人算是不打不相識。
“礦洞裏的日子,我巴尼爾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呀。”巴尼爾眼眶一紅,說道。
余彥笑了笑,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說道:“當初那挨了五十鞭子都不皺眉的巴尼爾,到老了,竟然也會哭了,哈哈。”
“好了,侯爺,您找上門可不光是帶我回憶曾經的吧,有什麼事情便直接吩咐吧,巴尼爾雖然老了,但是一腔子血還沒有冷,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和那些老兄弟,死在天津那該死的河壩上!”巴尼爾神態嚴正的說道。
余彥也不隱瞞,直接說道:“巴尼爾,這次我是接了秦王密令趕來的,漠南將要出現大亂,秦王命我重組不死軍團。”
巴尼爾臉色微變,余彥問:“巴尼爾,你是否會像三十年前那樣,第一個報名?”
巴尼爾哈哈一笑,說道:“不,這次的巴尼爾可不是孤身一人了,不光是我,還是巴尼爾家四個兒子,兩個已經成年的孫子,都願意為秦王,為不死軍獻出生命。”
余彥重重的點頭,說:“很好,巴尼爾,在變亂髮生之前,你便協助我先挑選一群可靠的人,一旦發生巨變,我們的任務就是包圍五原這座塞外重鎮!”
京城,十王府街。
天色有些陰暗,已經下了三日的雨,早上起來的朱慈炯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地上的濕泥眉頭皺了起來,說實話,他不喜歡這種天氣,因為地面泥濘濕滑,馬匹有可能馬失前蹄,而枝葉上的雨露則會打濕衣袍,實在是無法打獵了。
然而嘈雜的聲音從東面傳來,讓定王府變的有些喧囂,朱慈炯的臉色更是難看了。
按道理來說,因為十王府街一帶都是當朝權貴、勛臣的居所,就連秦王府也在這裏,周邊是不允許有商業街存在的,甚至連走街串巷的小販也不會進來,這裏應該是京城少有的安寧之所才是,但規模最大的信王府,當今天子的潛邸早就改成了博物館和圖書館,又值休沐的日子,所以裏面聲音很嘈雜,不免影響到了只有一牆之隔的定王府。
實際上,這是當年定王成年時,天子特地為定王選的寓所,緊靠圖書館,方便讀書,而另一邊則是宗室之中少有的賢達,唐王府,但本不愛讀書的朱慈炯卻對這類安排視為懲罰。
這個時候,侍者走了上來,見定王意興闌珊,笑着說道:“王爺,不如去妙應寺進香吧,王爺可是好久沒有去那裏祈福了。”
朱慈炯臉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想起了妙應寺姑子那俏麗文雅的風情,不禁有些垂涎起來,朱慈炯很清楚,雖然這些年商貿大興,京城的各類旅社、客棧很多,但是真正的有錢人還是不會選擇去那等嘈雜之處,他們要麼在郊外購買別院,要麼索性住在寺廟之中,而寺廟為了香火錢,也是廣開門庭,當然,權貴們的享受可不止靜謐和美食,當這些有錢香客提出美色要求的時候,有些寺廟則抓住了機會,妙應寺便是其中翹楚,這個興起於前朝的藏傳佛教寺廟,本身就對娛神之事頗為在行。後來秦王在邊牆之內禁絕佛道之外的宗教,妙應寺閑置下來,變成了尼姑庵。
近些年,妙應寺中多了些姑子,好自修飾,冶遊進香者爭相趨之,白日進香欺負,夜晚‘開葷’入榻,妙齡姑子陪酒入侍,很是輕狂,而朱慈炯更是其中常客。
“這幾日便罷了,番子們看本王看的嚴。”朱慈炯忽然臉色冷下來,說道。
前段時日,朱慈炯利用平日來往的一些文人和寫手,在報紙上公開讓秦王還政天子,惹起了這般軒然大波,雖然沒有留下直接證據,而身為皇子,秦王也不敢隨意處置,但朱慈炯還是有些束手束腳,這段時日也老實了許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非旁邊圖書館的讀書討論之聲惹的厭煩,朱慈炯此時還在睡大覺呢。
那侍者低聲說道:“王爺還是出去散散心的好,今天一早,寺中的老姑子傳來話,說是來了幾個東瀛的姑子,最是清麗。”
侍者斗膽說這話,是因為收了那老姑子的好處,卻不知道,這話是妙應寺姑子和朱慈炯約定的暗號,朱慈炯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辣,說道:“既然如此,便準備車馬吧,本王去妙應寺進香。”
坐進馬車裏,朱慈炯的手依舊忍不住顫抖着,他知道,那些蒙古人不會輕易聯絡自己,竟然聯絡了,那說明要動手了,朱慈炯夢想這一天許久了,一直壓抑在心中,此時又如何不激動呢,他在那裏坐着,屁股下好似生了刺一樣,不安的挪動着。
到了妙應寺,朱慈炯像往常一樣,裝模作樣的在大殿裏進香,遊玩到了晚上,到了後殿吃酒與新來的姑子玩樂到深夜,夜半的時候,兩個穿着尼姑袍子的人走了進來,他們雖然矮小瘦削,剃了鬚髮,遠看像是姑子,但是指掌上的老繭和脖子上的傷疤卻昭示着他們作為士卒的真實身份。
二人跪在地上,躬身行禮,朱慈炯道:“你們二人辛苦了。”
二人起身,其中一個青年的眼睛盯在榻上的**的姑子,朱慈炯笑了笑:“莫要擔心,這女人已經吃了葯,怕是要到明天下午才會醒來。”
那青年這才放心下來,朱慈炯問:“聽你二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漢人,但也不是北方口音,更非塞外常用的陝西口音,不知是哪裏人士?”
青年說道:“卑職二人原本是四川土司麾下。”
見二人並未有吐露身份的打算,朱慈炯也不再追問,而是說道:“竟然如此,本王便不追問了,可有一點,此次你們二人的擔子可不輕,你們也要知道,機會只有一次,若是抓不住,便是壞了大事。”
青年回答道:“我二人苦練射擊技藝,對三百步外的人體目標,有九成的把握命中,二人協同,百發百中!”
“這一點,本王聽那些蒙古人說過,但是.......,本王相信你二人的技藝,但是據本王所知,軍中流出的槍械,可未曾有三百步外的精準度,你們可否為本王展示一番?”朱慈炯問道。
那青年猶豫片刻,知道朱慈炯不好說服,索性點點頭,他掀開袍子,取出一個破爛的帆布袋子,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朱慈炯本就喜歡槍械,立刻認出這便是一支新式火銃的主機件和各種附加套件,這支火銃沿用了大明制式火銃慣有的厚重銃身和粗大口徑,在核桃木打制的槍托上覆蓋了一種特殊的黑漆,保證不會發出任何反光。青年熟練的組裝着,很快一支四尺長的火銃出現在了朱慈炯的面前,因為塗抹了黑漆,讓原本製作精良的器械變的有些平庸,但是放在那裏,卻依舊隱隱透着殺機。
“這是.....鷹擊?”朱慈炯問道。
“王爺認得?”青年也是有些意外。
朱慈炯哪裏僅僅是認得,事實上他也擁有一支,只是與這支不同的是,他的那支是軍械廠為秦王專門定製的,整體設計的奢華流暢,銃口加上準星被製造成一枚鷹頭,因此得名。
這是大明的兵工廠去年才定型生產的一種制式火銃,是使用金屬定裝彈藥的后裝線膛火銃,一直到今年為止,才試裝了部分京城的近衛軍,其餘除了各部隊試裝之外,主要裝備了正在中南半島酣戰的主力軍團。
與為權貴們定製的獵槍不同,鷹擊雖然看上去不如定製獵槍那般奢華,卻有着極為強悍的戰鬥力,新式的錐形金屬定裝彈配備線膛銃管,可以輕易的把子彈打到一里之外的地方,而有效射程更是超過了半里,朱慈炯細細端詳着,想要從細節處找到這把火銃的來源,以防不測。但是他沒有找到大明制式火銃上都有的號碼,顯然這是從兵工廠直接流出來的,如此也可以斷定,他的蒙古夥伴似乎早有準備。
“王爺如果不相信的話,我二人可為王爺試射證明!”為首的青年認真說道。
朱慈炯微微搖頭,說:“雖然這附近有獵場,但是本王不想冒險,既然阿布鼐把你們派遣來,就說明你們已經向他證明了能耐,那麼就無需試驗了。”
“那請王爺安排吩咐!”青年跪在地上,說道。
朱慈炯想了想,說:“本王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所以你們兩個和其他的射手都必須在妙應寺中先安頓下來,等待本王的命令,明白嗎?”
青年微微點頭,聽着朱慈炯安排他們的安置的事宜,待朱慈炯安排完,青年說道:“王爺,我們還有兩個弟兄及一些裝具尚未待進來,一會我二人便去取。”
朱慈炯答應了下來,便讓二人趁着天黑離開了,兩個人走出了妙應寺,待確定無人跟蹤之後,青年才對另外一人說道:“阿普,你前往客店,讓他們三人過來吧,帶上所有東西,但是你不能來,做完了這件事,你便去天津,帶上我的兒子,去遼東吧,永遠不要回來了。”
“鋒行大人,這如何使得,以這火銃的性能,便是秦王衛隊追殺,我等也有可能逃掉的!”阿普臉色漲紅,說道。
安鋒行搖搖頭,說:“縱然我們逃過秦王的追殺,也難逃這位定王和那個蒙古大汗的追殺,如今我們已經成為他人手中刀矛,為了萬無一失,無論成敗,都會被滅口的!”
見阿普似乎要勸說,安鋒行咬牙說道:“即便知道是一條死路,我也要去做,我一族人的性命都為秦王所害,苟活至現在,就是為了這一日,即便不能親手斬下孫賊的人頭,我安鋒行也要殺掉他,祭奠我的族人!”
“您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了嗎?”阿普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