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幸福村之阿土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關於余奶奶這個人,幸福村記得的人很多,但關於她的事,記得的人很少,除了老年痴獃的倪奶奶和我。
午夜夢回,我偶爾還會在時光長河裏找尋一下她的蹤影,還是拿着竹竿追打我的熟悉樣子,也只有在夢裏我才能設計偶遇,才能聽到她問我是哪家的孩子。
但我更多夢到的人,不是余奶奶,而是那個令人無限惋惜的阿土。阿土,姓梁,名字不曾聽人提起,大家都是阿土阿土的叫着,大人小孩都是這般稱呼他,也許少年阿土是擁有名字的,只是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漸漸沒有人記得。
當稱呼阿土成為習慣以後,小孩叫喚着也不覺得不敬了。阿土是梁氏家族第九支的後代,他有七兄弟,像極了動畫片里的葫蘆娃。
阿土排行老大,是整個家的頂樑柱。整個幸福村,有三戶人家有平房,龔家,倪家,另一個就是阿土一家——坐落在村頭路口旁,泥路邊上。
房子是財富的象徵,但是他僅僅擁有房子的居住權。阿土是標準的國字臉,銳利的劍眉,高挺的鼻樑,典型曬過頭的黑中帶紅的皮膚,布丁的襯衫,破舊的解放褲,整體看有點不修邊幅的意味。
但從輪廓可以看出,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有點俊朗的。在我記憶里,甚至大多數人的記憶里,他是幸福村唯一一個敢於留鬍子的人。
看到鬍子,不用看臉,就知道這個人是阿土,彷彿鬍子成了他的專屬代名詞。
是的,阿土很勤勞,花園裏的蜜蜂,公園裏的園丁,但更像是沒有情緒的砍柴機械人。
他常常扛着劈柴的斧頭,腰間用褐色腰布別著柴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來往于山間。
砍柴背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離砍柴機械人也不遠了。他家地堂邊的那堆小山丘般的木柴,一年裏,前三季都沒有少過,還有越疊越高的架勢,直到每年冬季,才會越來越少。
阿土家很窮又很富有,缺的是物質,擁有的是春夏秋冬都存在一堆柴。
這堆柴的作用可大了,可以供應他七兄弟的柴火,可以變賣抵阿土一家的開銷。
冬天,它的作用是最大的,全村取暖的原材料。取這堆柴來生火堆取暖,在整個幸福村的村民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
因為他的脾氣太好了,好到覺得兄弟拿了是親兄愛弟,村民用了就是友鄰睦舍。
當然,村民們心裏始終有條底線在,老實人再怎麼欺負,也不會過分到背回家,只是在冬天時生火堆集體取暖。
但在我看來,阿土善良得過分,村民欺負得也過分。古人云,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總是有它千古存下來的道理的。
家家戶戶都有婆娘去打柴,憑什麼阿土打回來的柴還得部分充公,這是沒有什麼道理的。
所以每次看到那些大人還是小孩去那裏取燃料的時候,我都會默不作聲地去撿一些乾枯的雜草枝或者廢棄的木頭回來,總覺得這樣可以減輕我心理的罪惡感和羞恥感。
我還傻氣地認為我能感染到部分人,讓他們醒悟不問自取和理所當然索取是錯誤的行為,應該改正。
然而,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偉大,因為我還是孩子,吃着他們給我的烤地瓜時,臉上還會洋溢的幸福的笑容,尋不到一絲一毫的愧疚的痕迹。
是的,儘管父親儘力在我的道德樹下澆水,我還是沒能好好汲取,白費了他的一番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