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幸福村之餘奶奶篇
父親說,余奶奶這一輩子都帶着一副面具,帶着面具的她,就是我們旁人看得見的,不帶面具的時候,一定是家人才能看見,如果你看見了,也一定是因為你調皮了。我問了父親為什麼只有我調皮了才能看到不帶面具的余奶奶,卻忘記問余奶奶為什麼會帶着面具。
當時父親並沒有告訴我,只是隨意地笑了笑,說我長大以後會懂。如果是長大以後的我回到過去,回到他說這一句話之後,我一定會告訴他,長大以後我也沒能懂。
在那段肆意瀟洒的童年時光里,在我的印象里,余奶奶是個讓人害怕的壞婆子,但偶爾還是一個突然戳中萌點的可愛的婆子。
幸福村只有十二戶人家,但是樹大根深,散的葉卻比較多,別的沒有,就數孩子多。而每一個與我同齡的孩子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余奶奶是個嗜水如命的人。正因為知道,逗弄她成為一件我們這些孩子每個周末不可多得的樂事。
余奶奶常常一個人坐在那刻滿歲月痕迹的門檻外,位置靠右側,手持一柄一米二竹竿。這竹竿的用處可大哩,在曬穀時可以驅逐雞鴨,偶爾還可以趕一下菜園的入侵者,必要時還可以用來敲打我們這群沒有普的熊孩子。
老倪家的雙蘭,蘭兒和石蘭,老龔家的金昌和蓮兒,是這幫熊孩子的領頭人,我和余慧頂多算是膽小的旁觀者。這次,她們把逗弄計劃分步驟,按蓮兒,金昌,石蘭,蘭兒的年齡由小到大的順序出場,一一借水洗手或者洗腳。
余奶奶家的房子坐北朝南,是組合型的土坯瓦房。面向南,右側是矮正房半層的廚房,廚房和正屋由台基相連接,皆高於石頭台階下的堂前半米。堂前是一塊勉強平整的水泥地,右側是余慧大姐開闢的小花園,花園右側有一睹約一米高土坯圍牆,靠近廚房的地方有一條魯迅先生所說的走出來的小路。她們就是從這條小路一頭的圍牆翻越進去,一這裏是唯一的捷徑,二是逃跑時最完美天然的障礙物,三是圍觀的最佳地點。
她們過去了,我和余慧留在原地看着這齣戲。別看余慧很乖巧聽話,但也有負氣的時候,調皮的時候。
只見她們按着順序出場,每個人說取點水的時候,都會說:
“余奶奶,我手(腳)髒了,借點水洗洗。”
每一次余奶奶都會叮囑一句:
“只能用桶里的,不能動我水缸里的水。”
是的,水缸里的水才是余奶奶的命。
余奶奶家有一個陶瓷水缸,兩個鋁桶,都盛滿了水。
兩輪借水過後,桶里的水沒有了,終於到了具有挑戰性的環節,舀水缸里的水。到目前為止,第二勺的記錄,還沒有一個挑戰成功過。
第二輪結束的時候,余奶奶就有些坐不住了,支着竹竿撐地而起,快速走到了水缸邊,探頭往桶里一看,雙眼一睜,怒火三丈道:
“不準用我家的水!一個一個的當我老了,老婆子我眼還沒有花。”
“都給我走,不然我火拉棒(竹竿)就到你們頭!”
不負她們期盼,余奶奶生氣了,挑戰性的地方來了——在她生氣的情況下,在水缸里舀兩勺水以上者勝。
最後,她們還是沒能挑戰成功。
“嘭!”
只見余奶奶用竹竿打在了水缸蓋上,邊敲邊責罵道:
“不能動!你們這些敗家娃子,知不知道這是水有多難挑,要從幾百米遠的水井挑,一缸要重複挑5次才能滿,你們不用挑水不知挑水難!”
這時候不跑,更待何時!
我們一溜歡地撤退,也不等挑戰的人匯合,自己倒是撒丫子跑了。往往,余奶奶都會拿着懲罰工具顫顫巍巍地追上來。我們邊撤邊等,等快要被打到的時候又加快速度跑。這大概是最欠揍的熊孩子。
余奶奶在後頭一手竹竿,一手提着褲腳,偶爾拍拍喘不過氣的胸口,嘴裏依然罵罵咧咧。這個時候的她,表情是最猙獰的,完全沒有管理的,也是最可愛的。我長大以後回想起來,也許這才是摘掉面具后的余奶奶。
這樣的戲,每個星期都要上演過幾回,每次幸福村都洋溢着愉悅笑聲和熟悉的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