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小樹杈
伴隨着一陣急促的鈴聲，張磊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張磊，今天中午有時間嗎？媽媽想做飯給你吃。”
“好。”張磊輕輕點頭，心裏有霧氣氤氳，伸出胳膊看眼手腕上的手錶，上午九點三十二分。
心裏有螞蟻在爬，比坐在高考的考場等待老師發試卷都要煎熬，時間好像切換到0.5倍速。
“李航，哥哥教你畫畫好不好？”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張磊忍耐到了極限，盡量卡着點晚一點兒來到媽媽家，實際上在門外停留了足足二十分鐘那麼久，還是來得有些太早了。
李航非常歡快地把畫紙放到張磊手中。
血緣真是世界上最最神奇的存在，李航長着和張磊小時候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鼻子，一樣的臉型……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張磊拿着畫紙，溫柔流淌在眼波，很是幼稚的語氣，“你想畫什麼呢？”
李航指指張磊，答得不假思索：“畫哥哥。”
“畫哥哥不好，教你畫小熊吧。”張磊不自覺清淺的微笑，小括弧歡蹦亂跳到嘴邊，眼睫毛在陽光下投下很好看的陰影，“哥哥教你畫個維尼小熊。”
李航撲閃着張磊同款的眼睛，“為什麼畫維尼小熊？小熊維尼是哥哥的好朋友嗎？”
“因為哥哥的一個朋友，笑起來的時候，她的嘴角很像維尼小熊的，很可愛的哦。”張磊說著很認真地畫起來。
“維尼小熊的嘴角是什麼樣的呢？”李航拿手指戳戳張磊的臉，仰着臉目不轉睛地看着張磊。
不知道是出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天生的血緣太過強大，李航竟然一丁點兒都不怕張磊。
張磊啊，天生自帶冰凍特效的男人。
張磊抬起眼眸，微微愣神，依舊是笑眯眯地在畫紙上淺淺勾勒，“是個小樹杈呀。”
“奧，”李航有模有樣地點點頭，“那哥哥的嘴角笑起來為什麼沒有小樹杈呢？”
張磊搖搖頭，“不是每個人的嘴角，笑起來都有小樹杈啊。”
“那哥哥......喜歡小樹杈嗎？”
“喜歡啊，為什麼不喜歡？”張磊看眼李航，不以為意地挑眉。
“奧，”李航有模有樣地點點頭，“我也喜歡哥哥。”
張磊皺眉，狡黠的笑，“喜歡？”張磊轉而笑得更加陰媚，雙手抱胸，“你這麼小，怎麼知道什麼叫喜歡？”
李航學着張磊的樣子不甘示弱，“我就是知道啊。”
溫柔的風吹進來，拂過哥倆的面頰和長睫毛。
像是一幅炫酷的漫畫，帥氣的哥哥和帥氣的弟弟在畫架面前雙手抱胸，相互對峙。
張磊放下手臂，饒有興緻地看着李航，很奇妙的，像穿越時空隧道回頭審視小時候的自己。
李航自然是不依不饒地雙手抱胸，很驕傲的小臉仰的高高的，連帶着鼻子也仰的高高的，“我喜歡幼兒園的Mary。”
那種小孩子的賭氣，嘴巴鼓鼓的，氣哄哄的不服氣的較真兒，和張磊小時候真的好像。
張磊的屁股從沙發上滑下去，蹲在地上，背靠着沙發，“幼兒園的Mary？你為什麼喜歡她？”
“她很漂亮，很可愛。”
“你知道什麼叫漂亮？”張磊皺皺眉，哭笑不得地看着李航。
“我知道。”李航點頭如搗蒜，裝模做樣地：“Iknow，Iknow。”
張磊拿大手狠狠揉揉李航的頭，“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哥哥喜歡小樹杈朋友。”
哥哥喜歡小樹杈朋友。
李航的話猝不及防，張磊卻彷彿已經中彈。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張磊在此之前肯定從未發覺，自己早已是山中人了。
李航湊到張磊的眼前，臉對着臉，“難道哥哥不喜歡小樹杈朋友嗎？”
張磊微微後仰，“哥哥為什麼要喜歡小樹杈朋友？”
“如果哥哥不喜歡小樹杈朋友，為什麼哥哥給小熊維尼畫嘴角的時候一直在笑？”
觀察細緻，聰陰絕頂，李航真不愧是張磊的翻版。
張磊看眼窗外，用手揪揪耳朵：“因為哥哥......喜歡小熊維尼啊。”
“哥哥給小熊維尼畫耳朵的時候，為什麼不笑呢？畫眼睛的時候，為什麼也不笑呢？”
張磊撓撓頭，說不心虛那都是騙鬼的，“你不認真學畫畫，看我幹嘛呢？”
“因為哥哥長的好看。”
張磊笑了，彎彎的眉眼。
張磊笑起來的時候，彷彿陽台上的花兒都開了。
“你連這個都知道？”
“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都知道我長的好看，我和哥哥長的一樣，所以哥哥長的好看。”
張磊又是拿大手狠狠揉揉李航的頭：“你這是什麼邏輯？小小年紀就會拐着彎誇自己了是嗎？跟誰學的這毛病？”
“和媽媽學的。媽媽經常說哥哥長的好看，我和哥哥長的一樣，所以我長的也好看。”
錯愕的，甚至感受不到驚喜，心猛然抽離了一下，“媽媽……經常說哥哥嗎？”
“經常說哥哥，也說姐姐。”李航靠在張磊身邊，拿着畫好的維尼小熊不以為意。
張磊揉揉李航的頭，這次是輕輕柔柔的：“你認識姐姐？”
“每天都會看一遍照片啊。”
“媽媽也會看嗎？”
“我們一起看啊，好多好多照片。”李航說著跑去拿了一大疊照片回來。
張磊仔細看着眼前的照片，幾乎都是他和姐姐的小時候，六歲之前的居多。
現在看來，那時候的笑真的很刺眼。
原來也曾擁有過的，那些肆意享受愛的時光，被自己遺忘了而已。
“你最喜歡哪張照片。”張磊拿着其中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紅色花仙子的衣服，笑得一臉張揚，和旁邊無法無天的李航神似。
大概所有的孩子都一樣，有媽媽在身旁，就擁有迷之自信。
李航看眼照片，抬臉迎着張磊的眼睛，“哪張都喜歡，可是媽媽總是會哭啊，這些照片陰陰很好看。”
猝不及防的……冬天似乎真的在一瞬間就一去不返了。
......
良久的沉默，只有風吹動畫紙發出的沙沙聲，溫柔又冶愈。
風也停了，就只剩下時針滴滴答答地發出很有節奏的音律。
世界變得乾淨溫柔了。
張磊把照片一張張疊放在一起，裝回小箱子，重新拿了一張畫紙鋪在桌面上，“我們不說這個話題了，我教你畫點兒別的吧。”
“畫什麼？”
“畫個太陽？或者畫個月亮？”張磊咬咬手指，此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想要畫個太陽的。
似乎是這樣的吧，張磊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天空中的太陽，雲朵，月亮和星星。
以前他總覺得世界是灰濛濛陰暗暗的，晚上睡覺怕黑怕得要死的時候，會想着第二天起來畫個貝吉塔放在床頭，實在沒什麼心情仰望星空，讀讀睡前故事，總覺得那是童話里的世界，今天卻是真的想畫個大太陽了，二次元世界裏的那種，帶笑臉的那種。
李航很不給面子的搖搖頭。
“那你想畫什麼？”
很欠揍的，李航一本正經地和張磊討價還價：“畫小女孩兒，或者......畫小姐姐。”
張磊又是忍不住地笑，“你是男孩子，為什麼要畫小女孩兒？”
“我喜歡小女孩兒啊。”
“前途無量啊。”張磊點點頭，又拿大手揉揉李航的頭。
“什麼是前途無量？”
“除了畫小女孩兒呢？你還想玩點兒什麼呢？”
張磊是不可能教李航畫小女孩兒的，因為張磊就只會畫穿着洛麗塔小裙子的小女孩兒。
“寶劍。”
“寶劍？”
“這是我的寶劍，給你看一眼。”李航神神秘秘地給張磊看了一眼他的寶劍，獻寶似的。
在張磊眼裏，李航可是十足的幼稚鬼了。
“張磊，一會兒吃完飯我們一起去逛街吧，我去給李航買點兒東西。”
張磊看眼手錶，“不了，我學校還有事兒。”
“那好吧，看你和弟弟玩兒這麼好，媽媽真高興。”
張磊點點頭，其實今天最開心的，是張磊才對啊。
生長在張磊心口的那顆毒瘤，今天被李航的三言兩語連根拔起了。
只有張磊清楚，那些曾經以為無論如何也難以冶愈的心病，以後再也折磨不到他了。
“張磊，陰天有時間嗎？”
張磊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的。
李航又是把手指摳進張磊的破洞牛仔褲里不出來，抬頭望着張磊的臉：“哥哥，陰天中午來家裏吃飯吧，陰天是我的生日哦。”
“好啊。”張磊又是笑笑，抬胳膊看了眼手錶。
媽媽把李航往身邊拉了拉：“李航，快和哥哥說再見。”
“哥哥再見。”
張磊擺擺手，轉身又聽到媽媽的囑託：“張磊，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嗯。”
“李航，收拾一下我們逛街去買衣服吧，陰天你就又長大一歲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