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京中已經入夏,皇宮中密不透風更是煩悶難安,到了傍晚,黑壓壓的烏雲總是撥不開。
不算寬闊的宮殿中,門窗上的蜘蛛網壓了幾層,上面還未蠶食完的夏蠶吊拉着,灰塵厚厚的玉石地板已經不復曾經的透亮,外面一派悶熱,這處竟讓人生出一股惡寒,不遠處的牆角,散落着打碎的器物,隱隱可見濕潤的灰塵,帶着濃濃的藥味,旁邊還散落着不值錢的朱釵,彷彿剛剛發生過劫難。
五年了,她已經在深不見人的冷宮整整十餘個年頭,黎羲淺眺望陰霾天空,比農夫還要飽受苦難的手指關節已經變形,每每陰雨密佈之初,風濕帶來的痛楚足以讓人發狂。
她是丞相黎行之的庶出女兒,諾達的家族只有她一個愛女,即便是庶出,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惜她是庶出的背後,還是不光彩的私生女,而且還是一個春樓舞姬所生,主母是鎮國府的嫡出大小姐,哪裏容得下如此不光彩的事情,殺了自己的生母,又把自己丟到鄉下莊子自生自滅,她這樣一個出生大周第一豪門女兒,生到十歲連着大字都不認得。
若非後來丞相府要拉攏當今太子,又無嫡出小姐,那不負責的父親和狠毒的主母,怕是一輩子都不會願意看見她。
初回丞相府,她滿心歡喜的以為父親還念着唯一的女兒,然後卻是看着主母欣慰的對着美若謫仙,華貴如神女的侄女黎柳柳道:“仙兒,你不必在憂心了,你姐姐會嫁給太子殿下,你便是可以如願的嫁給二皇子了,你的將來你的表姐會給你先看看路。”
堂表妹黎柳柳,生父乃是為國捐軀的少帥,與母親鶼鰈情深,夫君戰死其母殉情,留下孤苦無依的女兒被主母過繼回來,視作親女。
後來,她黎羲淺如父親希望的,入了東宮,成為太子寵愛的側妃,先帝膝下五子,個個出類拔萃,她全心全意,不遺餘力的扶持太子景澤伯一步步的奪得皇位,還為她生下了可愛的女兒,最後太子景澤伯剷除異己,順利奪得大寶。
足足用了五年的時間。
景澤伯曾無比認真的說一生一世一雙人,說自己眉如遠黛,性情溫和,是難得的好妻子,那雙深情的眸子飽含歉意,說只要自己誕下龍兒,便是皇后。
可是,後來呢?
黎羲淺每每回憶起那一日,都要發狂的大笑,笑自己蠢如豬狗,笑她自己依舊執迷不悟。
新皇嘉元三年,上元佳節,那時自己是整個後宮最受寵的羲貴妃,自己的愛女高燒,她脫不開身,想着貴為皇帝的景澤伯還在城樓等着她看花燈,便讓已經成為寡婦的二皇妃,表妹黎柳柳先去,自己匆匆趕去,看到的是兩個人在轎攆之中顛暖倒鳳。
第二日便封為了柳貴妃,她大度不計較,景澤伯也說是喝酒誤事,錯當成了自己。
一年後自己喜得龍胎,太醫說十有八九是一位男孩。
時間飛快,又是一年上元佳節,秀麗殿一夜之間上上下下全部打入宮刑司,似乎是着急又或是憤怒結束一起,還有些沒有被帶走的宮人,直接在大院之中杖斃,殺頭,一瞬間的腥風血雨,讓人措手不及。
黎羲淺懷着六個月的身孕,被人壓着匍匐在了景澤伯的腳下,他的眉眼素來陰冷凜冽,目光咄咄逼人極端恐怖:“你這個賤人!連着自己的親妹妹都能下手!毒婦!”
黎羲淺捂着肚子憋屈而又滿心凄涼,只是訕訕張口:“我怎麼可能害她?黎柳柳聰明成那樣,誰敢伸手去她的頭上!”
明明當初不願嫁給還是太子的景澤伯才會讓自己頂替,現在卻用着狐媚子的手段奪得帝王無微不至的寵愛,現在有了身孕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宮中都說,若是柳貴妃生下龍兒,自己多半就要失寵了!
景澤伯冷喝,斥責起來:“黎羲淺!仙兒腹中的龍兒有個閃失,我要你償命!現在朕也不怕告訴你,當初仙兒為了朕能榮登大寶,屈尊給了景澤宜,一直暗中為朕謀划!”
是啊,黎柳柳那張臉蛋,是個男人都會為之傾心,這些鬼話也就只有景澤伯會信“哼,殺了弟弟奪了人家的妻子,自然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黎羲淺心中有怨。
景澤伯不由分說毫不留情一腳踹到她的胸口,黎羲淺瞬間吐出一口鮮血,卻惹來男人噁心的目光:“仙兒純良,事事不與你計較,今日仙兒胎兒不適,你卻不許太醫前去診治!你是和居心,不要以為你生了朕的第一個孩子,就能耀武揚威起來!”
抬起頭看着這個自己愛了八年的男人,其實她壓根就猜不透這個男人的心,可以溫柔道跪在地上給自己穿鞋,也能無情到殺人不眨眼,甚至於黎羲淺這兩年回憶起來生活的點點滴滴,就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眼巴巴的倒貼上去,到最後還不如一個二手的寡婦。
黎羲淺冷冷的笑着,艱難的撐着身子:“陛下就想到黎柳柳的孩子,那你可知道寧和,她可是我們的女兒,活生生的孩子,她被黎柳柳罰跪在雪地之中,就因為不小心被躥出來的貓兒嚇的叫喚一聲,被你有孕的愛妃聽到!”她說著眼中心疼起來:“現在,寧和還生命垂危,我將太醫都召見過來,有何不對,黎柳柳身邊還缺懂得藥理的人嗎!我也懷着你的兒子呢!”
景澤伯冷酷的神情讓人心酸,滿臉淡漠的直視着她:“還沒有生出來就覺得是兒子了?已經是貴妃之位,還不知足,還奢望皇后之位,太子之尊!?”
黎羲淺只感覺一口怨氣堵在心口不得出,聲音如同屋檐掛着的冰溜子,一開口就是冰涼的嘲諷:“皇后?那是你允諾我的!可是呢,那立后的詔書你不是早就寫好了嗎?等着你的仙兒生下孩子就發佈天下!”
她一邊說著,一邊咬牙站了起來,拽着心口的衣領一字一句如同釘子一樣。
“先帝嘉齊二十年,你還是太子,不得太后寵愛,是我日日前去伺候,受了不知道多少刁難白眼!”
“先帝嘉齊二十一年夏,景澤宜發動刺殺,是我喬裝成你的模樣引開追兵,脖子上這劍差點要了我的性命!”
“先帝嘉齊二十一冬,北方雪災,你前去賑災雪崩遇難,是我不顧阻攔,在山中苦苦尋找到了你,將你背了出來,我的腳趾三根凍的截肢!”
“先帝嘉齊二十二年,你出征東突厥,是我下跪拉攏的謀士。”
“先帝嘉齊二十四年,先帝病重,你與景澤宜兩虎相爭,我為你遠去明國做了質子,那些皇室公主王子將我當做畜生玩弄!”
她說著劇烈咳嗽,帶出了鮮血“景澤伯你便就是這樣對我的!她黎柳柳是什麼貨色整個大周都知道,不需要你為其遮掩,即便她成了你的寡婦弟妹,你依舊垂涎她的美色!你們兩個真很可以!”
“黎羲淺,太醫剛剛給朕進言,仙兒腹中龍兒有損。”景澤伯與陰冷的讓人不寒而慄,表情卻是平靜冷淡,拿着冷淡的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好像這人天上就是這般狼心狗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