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慾望

第9章慾望

權力就像毒品,一旦沾染,便會上癮,宇文護顯然就是這樣的“毒癮患者”。

宇文護甚至覺得自己很委屈,想我宇文護容易嗎?要不是我宇文護,你們兄弟幾個能當上皇帝?我又沒篡權,你們為什麼一個個這麼針對我?

面對殺紅了眼的宇文護,儘管朝臣中也有一些人對宇文護心存不滿,但是朝臣們還是一致地選擇了俯首帖耳。

按照宇文毓臨終前口述的遺言,應當由其弟弟宇文邕來繼位。宇文護當然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皇帝遺命。

宇文護把宇文邕拎了出來,瞅了瞅,原來是個17歲的毛孩子,樣子也蠻乖的。

宇文護不無威脅地看着這個宇文邕:“你知不知道你的兩個哥哥是怎麼死的?”

“知道。”宇文邕點點頭。

宇文護笑了笑:“知道就好,以後要乖乖的,不然你也會像你的兩個哥哥一樣。”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宇文邕內心是怎麼想的,人們只看到從宇文邕即位這一天開始,宇文邕便對宇文護言聽計從,不管宇文護如何跋扈,宇文邕始終不聞不問。不僅是不聞不問,而且謙恭到了極點,宇文邕規定,以後自己對宇文護的禮節要用家人禮。

宇文邕你是真的被宇文護嚇怕了嗎?面對殺兄之仇,宇文邕你要一直淡定下去?你願意就這樣一直做一個傀儡?

宇文邕默然。

沒多久,563年的一天,宇文邕去了一趟外地視察,然後又連夜折返回了京城,隨行的一位將軍侯莫陳崇便私下裏和人說:“皇上連夜回京,怕是宇文護死了吧。”(相當於發了條博)

不料想,侯莫陳崇這條博迅速被轉發,轉發超過500次。

謠言轉發超500次,這意味着什麼,你懂的。

果然,這條“博”鬧得人盡皆知,包括宇文護,也包括宇文邕。

這顯然是謠言,必須治罪,可是侯莫陳崇是德高望重的老將軍,而且是曾經的八柱國之一,和宇文泰當年也是好哥們兒,這樣的大人物怎能輕易治罪?

宇文邕立刻表示,竟然敢詆毀宇文護丞相,管你什麼來頭,必須定罪,而且該死。

連夜,宇文護的軍隊包圍了侯莫陳崇的府邸,逼令侯莫陳崇自殺。

如此一來,宇文護和朝臣們都看到了,宇文邕不僅在態度上,對宇文護言聽計從,甚至在行動上,也處處維護宇文護的利益。

宇文護終於會心地笑了,宇文邕這孩子不錯,孺子可教也。

甚至朝臣們也認為,宇文邕真的就是個提線的木偶,他就是甘當傀儡。

可誰都不知道,當宇文邕聽話地低下頭,對宇文護跪地叩拜的時候,宇文邕不是真的懦弱,而是在滿地找板磚,而且一找就是十二年。

宇文邕需要一塊給力的板磚,這塊板磚,要夠硬夠沉,能致人死地。宇文邕要用這塊板磚,擊碎不可一世的宇文護。

在未找到之前,宇文邕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忍耐。

宇文邕雖然沒見過忍者神龜,但是縮頭烏龜他還是見過的,他要像縮頭烏龜一樣,一忍再忍。

向左走,向右走

先讓宇文邕在尋找板磚的道路上多找一會兒吧,暫且先不打擾他,我們把視線轉向我們的主人公楊堅。

自從獨孤信被殺之後,楊家就生活在惶惶不得終日之中,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步步驚心”。

也就是在宇文護剛剛殺了天王宇文覺之後,朝廷的一封任命書,突然送到了楊堅這裏。宇文護任命楊堅為右小宮伯,並封大興郡公。

所謂右小宮伯的官職,那就是皇宮宿衛。對於宇文護的這一突然任命,楊堅非常不理解,不過他還是欣然接受了。

楊堅再仔細一想,他突然恍然大悟,宇文護的這一任命,其實是要自己去監視皇帝啊(當時還是宇文毓在位),同時也是宇文護在向自己伸出橄欖枝,要拉攏自己。

宇文護沒有對楊堅一家治罪,這一點讓楊堅安心了許多,但是此時的楊堅要面臨了一個更艱難的抉擇。

宇文護要拉攏自己,那就要在宇文護和皇帝之間,做出一個站位。可是無論站在哪邊,都覺得不合適。

先秦時期,有一個著名的思想家叫做楊朱(說不準就是楊堅的祖先)。話說有一天,楊朱走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路人看到之後,以為楊朱是個精神病,不知道從哪個精神病院裏跑出來的,於是都嘲笑他。楊朱對旁人的嘲笑嗤之以鼻,“你們哪裏知道,人生的道路上,有多少都是這樣的三岔路口啊,讓人不知如何抉擇。”

這就是楊朱“臨路而泣”的故事,這個故事實際上是一種面臨選擇之時的人生感慨。楊朱和楊堅是不是同族,這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楊堅此刻也面臨著像楊朱一樣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無奈,他也想像楊朱一樣大哭一場。

可是哭畢竟沒用,必須得做決定。楊堅思來想去,決定去找自己的父親楊忠。

楊忠聽完兒子的一番訴苦之後,冷靜地對楊堅說:“夾在兩個婆婆之間,是很難做媳婦兒的,你不要去!”(兩姑之間難為婦,汝其勿往!)

楊忠的話,讓楊堅心領神悟,雖然接受了宇文護的任命,但是絕對不可以和宇文護同流合污,當然也不能和皇帝站在一派,那就是和宇文護樹敵了,那樣的話,死得更快。比較好的辦法,就是和稀泥,我誰也不幫,你好我好大家好。

楊堅就這樣走進了皇宮,做起了他的右小宮伯,說好聽了是皇宮宿衛,實際上,可能就是個看大門的,或者說是保安。

機緣巧合,同在這皇宮之中的楊堅和宇文毓,有一天碰面了。

宇文毓見到楊堅之後,看着楊堅的相貌,隱隱之中覺得這個比自己略小的少年有着一種非凡的氣質。詢問之下,宇文毓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叫做楊堅,是大將軍楊忠的兒子。同時,宇文毓還發現,自己和楊堅還是連襟,因為他倆都一個共同的老丈人——獨孤信。

雖然是連襟,但宇文毓的心裏,總有一種不踏實,於是找來了一個術士,叫做趙昭,派他去給楊堅看看面相。說是術士,其實就相當於現在馬路天橋上,那些算命的人一樣。

這個會算命的趙昭,奉宇文毓之命,來到了楊堅的府邸。

趙昭一見到楊堅,就上下打量,打量完之後,一臉驚異地看着楊堅說:“兄弟啊,你長得真是貴相,將來必定要坐擁天下啊,但是一定要大開殺戒之後才能擁有天下,你一定要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趙昭說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楊堅自己仍在琢磨着趙昭剛才的一席話。這是除了師父智仙之外,第二個說自己會得天下的人,難道真是如此嗎?

趙昭回去之後,就立刻向宇文毓稟報:“楊堅最多就是做一個柱國而已。”宇文毓這才打消了心頭的疑慮,不再去理會。

沒過多久,瘋狂的宇文護毒殺了宇文毓,宇文邕即位稱帝。國家工作人員需要進行新一輪的改組,楊堅也不例外。

楊堅從他的右小宮伯,突然換成了左小宮伯,雖然只是左右換了一個字,但是,這不過就是本來站在右邊看大門的,換到了左邊罷了,這屬於平級調動。

雖然調動官職了,但是楊堅牢記着父親的教導,並嚴格聽從父親的指示,對宇文護的拉攏,採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宇文護如同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有點尷尬,也很不滿。不過,楊忠一家一向非常低調,也不怎麼熱衷政,所以,楊家根本沒留下什麼把柄給宇文護,宇文護一時也沒辦法。

不過,不久之後,宇文護終於抓到楊家的把柄了。

周齊對陣

公元563年的冬天,北周決定發兵攻打老鄰居北齊,並且還找了幫手,聯合了北方的游牧民族突厥。

而這時的北齊,當家的叫做高湛,同時還有三位非常著名的將領,史稱“北齊三傑”。

排第一的叫做斛律光,字明月,史書也常稱之為斛律明月,擅於騎射,人稱“落雕都督”。

還有一個叫做高長恭,人稱蘭陵王,不僅驍勇善戰,而且是和獨孤信一樣的美男子(這是個男色時代),因為太過貌美,所以戰場上不得不戴上面具(造型參見《美少女戰士》中的夜禮服假面)。

最後一個,叫做段韶,字孝先,是三人中資歷最老的,同樣也是名將。

由這三人組成的“鏗鏘三人行”坐鎮北齊,加上北齊雄厚的國力,北齊的軍事實力是不容小覷的,因而,北周的朝臣們對此次出兵充滿疑慮,怎麼著也得要10萬軍隊才能有勝利的可能,而且,這也僅僅只是可能。

這時候,大將軍楊忠突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斛律明月只是個豎子而已,給我一萬騎兵就能滅了他。”(萬騎足矣,明月豎子,亦何能為!)

於是,楊忠率領一萬騎兵北上,與突厥合兵,風捲殘雲般席捲了北齊的二十座城池,直逼晉陽(還真不是吹的)。

不過,北周朝廷還是對楊忠不放心,於是又加派了三萬軍隊,由另一位武將達奚武統率,從南部迂迴,配合楊忠,進攻晉陽。

可當楊忠兵臨晉陽城下的時候,天降大雪,北齊的軍隊又一個個軍容整齊。突厥人一看如此情景,心想,北齊看來是早有準備,我們肯定打不過,這仗我們不打了。於是,突厥大軍頓時全部畏縮反水,大軍站在一邊,坐山觀虎鬥。結果可想而知,楊忠所率部隊大敗而歸。

另一路達奚武的三萬軍隊一路前進到了平陽,對陣的是斛律光。斛律光寫了一封信給了達奚武,信里說,鴻雁已經高飛,你還在草叢裏張網做什麼。意思就是楊忠已經敗了,你還在這裏打個毛啊。

於是,達奚武也只好灰溜溜地撤軍了。斛律光還不忘從後面狠狠踹了達奚武一腳,一直把達奚武踹回了老家,俘虜了達奚武軍隊兩千人才罷休。

因為楊忠戰敗,等到北周的軍隊回到長安之後,宇文護正好趁此機會,對楊忠實施報復。宇文護以此為由,加罪於楊忠,把楊忠放任到地方上去了,擔任涇州總管。

經過這次的軍事行動,宇文護也了解到,北齊和北周的軍事實力,其實已經相差無幾。雖然北周是戰敗了,但是北齊也沒吃到多少甜頭。

而在宇文護的內心深處,始終藏着一個心結,這個秘密很少有人知道。

那是在幾十年以前,在宇文泰進入關中之時,宇文護的母親閻氏以及自己的姑姑宇文氏被留在了晉陽。很不幸,閻氏和宇文氏最終全都被敵人俘虜了,後來又被東魏北齊的統治者所扣留。直到北周建立以後,由於宇文護成為了北周的權臣,北齊便時時拿宇文護的母親閻氏來做要挾。

宇文護雖然殺人如麻,甚至皇帝都敢殺,卻偏偏是個大孝子,不忍自己的母親在敵國受苦,所以多次書信給北齊,要求釋放人質。

而北齊卻把這兩個老太婆當成了要挾宇文護的寶貝,當成了護身符,所以,根本不可能釋放人質。

宇文護惱怒了,於是就有了這一次的軍事行動。你不放人的話,那我就給你的點顏色瞧瞧。

當時北齊的皇帝高湛,也確實害怕了,於是便答應釋放二老,可是臨到放人的時候,卻打了個折扣,只釋放了宇文護的姑姑宇文氏,宇文護的母親閻氏還是沒有釋放。

高湛派人勒令宇文護的母親閻氏寫一封家書,並寄給了宇文護,隨帶的還有閻氏的一件貼身衣服。這篇書信寫得是情深意切,宇文護閱后也是痛哭流涕,並且做了回信,回信中同樣也表現了宇文護的拳拳赤子之心。這兩篇書信中顯現的母子情意,完全不亞於李密的《陳情表》。

宇文護只能更加地尊奉北齊,尊奉高湛,甚至不惜低三下四地給高湛拍馬屁。一個堂堂的北周帝國的第一權臣,將皇帝玩弄於鼓掌之間,竟然也會如此有失身份,原因只是那身處異國受困的八十歲的老母親。

可高湛偏偏就是不放人,甚至看着宇文護奴顏卑膝的樣子,倍兒有虛榮感。高湛也給宇文護開出了條件,只要北周永遠不進犯北齊,我就放人。

宇文護在書信里接受了高湛提出的任何條件,高湛也覺得戲弄夠宇文護了,只要答應兩國修好,北周不來打北齊,這個老太婆就給你好了,留我這還浪費糧食呢。

不過有一個大臣不同意高湛這麼做,他就是“北齊三傑”之一的段韶。段韶認為,僅憑一紙書信怎麼可以相信宇文護的話呢,必須正式訂立合約才行啊。高湛也沒過腦子,也懶得聽段韶的話,直接放人了。

三十多年母子分別,宇文護終於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宇文護興奮地迎接了自己的母親閻氏,舉朝同慶,大赦天下,給母親的一切供奉,全都是最高檔次的,一切用具,全部都是宮廷所用的高檔奢侈品,連皇帝宇文邕也得謙恭尊奉。

面對這三十年晚來的親情,宇文護把他所有能想到的最高待遇,都給了自己的母親,相信那一刻,是宇文護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也許那一刻他也開始有點明白,在親情面前,權力或許根本不算什麼。

事實證明,段韶的話是對的,因為宇文護這隻老狐狸根本沒把和約的事放在心上。

公元564年十月,宇文護利用宇文邕的名義下詔,集結二十萬兵力,宇文護為都督,東征北齊。

宇文護的這次出兵,或許更多的還是處於泄憤的目的,他想拿北齊出出氣,好好教訓一下高湛此前對自己的傲慢。

然而,宇文護畢竟只是個權臣,玩弄權術可以,打仗嘛,還是太菜了。雖說宇文護任都督,其實真正負責全軍指揮的是尉遲迥將軍。

宇文護立刻派尉遲迥帶領十萬大軍,兵圍洛陽。而高湛見宇文護翻臉比翻書還快,頓時慌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真該早點聽段韶的話。

臨危之時,高湛派出高長恭和斛律光救援洛陽,這才守護住了洛陽之地。因為洛陽地處中原,是北齊的門戶,必須得守住。而北周軍隊連日作戰,損兵折將,又無戰果,且被斛律光打得連連敗退,只好退兵潼關。

而這次戰爭中,楊忠被從涇周總管調任到前線,但是只是在邊塞做接應工作(喝西北風),這明顯是宇文護在消遣楊忠(逗你玩)。

這次東征,證明了宇文護毫無軍事才能,同時也證明,北周北齊之間,還沒有到大魚吃小魚,把對方吞併的時候。

回到長安之後,宇文護向宇文邕請求治罪,當然這只是作秀而已,宇文邕哪敢真的給宇文護治罪,反倒是不斷慰勞宇文護,因為宇文邕在通往縮頭烏龜的道路上,沒有最遠,只有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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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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