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姚氏
若說這傷處還血流如注,又或是潰爛成膿,她這一問都不奇怪。
可這是一塊已經癒合的傷疤。
即便是人前做戲,姚氏似乎顯得太過關心了一些。
貴人施恩,從來都是帶一點居高臨下的。
想起姚氏起初說的那一句‘面善’,祈星不禁多想了幾分,還未清理頭緒,便先垂下眸子,道:“不小心弄傷了,已經好了。”
姚氏似乎還想問什麼,但祈星已經走了。
巾兒已經帶了吃食回後院,阿雯沒忍住,先喝了幾口粥。
見祈星回來了,她雀躍的說:“阿星,快來吃吧!”
暖衣飽食,對她們這些命如草芥的孤女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祈星拿着包子一口一口的咬着,思緒分迭。
前世祈月和吳氏本打算在東江的祈家老宅上過一夜,可管家來報,說是老宅上鼠患嚴重,恐驚着夫人和小姐,因此在慈幼莊上留宿一夜是不得已而為之。
祈星今時今日一想,更覺得蹊蹺。
老宅里有僕人留守,又不是年久失修,加之女眷出行本就慎之又慎,提前好些時日就吩咐打掃老宅了,怎麼好端端的又冒出鼠患來呢?
慈幼莊上打掃了幾間客房供祈家女眷臨時休息,前院要充門面,屋舍其實很看得過去,半點不見這後院深處的破敗。
果然,午後聽見幾個素日裏愛傳閑話的女孩說,祈家小姐要在莊子上住一夜。
她們嘴裏談論的都是祈月,用的都是相似的口吻,艷羨的,嫉妒的,嚮往的。
差不多的年紀,截然不同的人生。
祈星記得自己前世的心境也是這般,所以在聽到自己可能是祈家真正的女兒之後,才會那樣的按捺不住。
大一些的女孩是要幹活的,祈星自然是不例外。
一如前世那樣,蔡水萍不知打哪弄來了一大筐的長梗菜,要祈星腌成鹹菜。
這不是個輕便的活計,祈星拖着不怎麼樂意的步伐朝廚房走去。
因為今日大傢伙都吃飽了,沒人往這來,可祈星偏偏卻在拐角處遇上兩個祈家的婢女。
“你瞧見了嗎?”
“瞧見什麼?”
“就那個女孩啊!像不像老爺?”
“對!是像得很,而且聽說她腦門上原本還有一粒痦子?只是不小心被磕破了!”
“我覺得她沒準就是早些年丟得那個真小姐!”
“是又怎麼樣?小姐身子丫鬟命,明明有粒痦子能作證,還偏就給弄沒了!”
“話不能這樣說,真鳳凰就是真鳳凰!不是還有人能作證嗎?再說了,她跟老爺那樣像。”
這些話與前世有些微的出入,大差不差。
祈星饒有興緻的聽着,確信這後頭有人弄鬼。
兩個婢女還在說著,無非就是祈月撞大運,而祈星就是個倒霉蛋,若是她能回去,保管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祈星聽得有點厭煩了,斜眼瞧見腳邊有根枯樹枝,就一腳踩了上去。
那兩人聽見響動,瞥見一片衣角從牆縫邊溜走,彼此對視一眼,這才離去。
祈星想起姚氏總是溫柔的鼓勵她去做祈家真正的嫡長女,其實也就是要她去爭去搶,而是吳氏嫌她粗陋,並不願她出現在人前。
所以祈星心裏很偏向姚氏,甚至在她們兩人一次爭權中幫了姚氏一把,使得吳氏失了掌家之權。
“她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想起前世的愚蠢,祈星苦笑着靠在牆上,看着雪雨將地面弄得滿是泥濘,輕聲自語。
祈星想見吳氏,她想還吳氏一點東西,也算彌補她上輩子給吳氏帶來的麻煩。
她知道有點難,但她也知道,有人會幫她促成。
祈星端着碗自己做的甜酒釀一路走走停停,猶豫不決的來到前院,在門口不出意外的被看門的嬤嬤攔下了。
“我是莊子上的,自,自己做的酒釀,想,想謝謝夫人大恩大德。”
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磕磕巴巴,祈星自己聽了都難受。
嬤嬤們有些動容,打算把酒釀接過來,雖不會給夫人吃,但也算成全了祈星的心意。
但這時卻聽有一道笑盈盈的聲音說:“這丫頭倒是個知恩的,進來吧。”
姚氏,果不其然。
原先還有一分不肯定,此刻也已經消散。
祈星露出一副見到救星的樣子,泫然欲泣的望着姚氏。
姚氏引着她走了進來,笑道:“巧了,我也要去大嫂屋裏呢。”
祈星低着頭,看着她裙擺搖曳,想起吳氏前世私下裏罵她走路的樣子像窯姐兒,嘴角忍不住稍提了一瞬。
祈星一邁進吳氏房裏,就覺得房中氣氛頓冷,連屋裏火熱的炭盆似乎也在這一瞬間喪失了作用。
姚氏在稱讚着祈星,多少好話不要錢似得推給她。
祈星顫顫巍巍的將甜酒釀奉給了婢女,膽怯又飽含萬分期待的抬眸覷了吳氏一眼。
但也就是一眼,她便低下了頭,道:“那小人告退了。”
姚氏明顯一噎,忙道:“不急,你不是還有好些話要說嗎?”
祈星露出糾結的神色來,半晌才道:“那,能不能只同大夫人一人講?”
姚氏自然是不願意這樣的,她笑道:“哎呀呀,你身上的襖子還是我發的呢?怎麼?我聽不得?”
吳氏卻終於開了口,道:“好。”
她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看向姚氏,道:“弟妹先請吧。”
姚氏深吸一口氣,呼出時已面無異色,她笑道:“好。”
“那娘親,我也先回屋了。”祈月走過祈星身邊的時候,腳步有不易覺察的停頓。
她走後,祈星依舊低着頭,直到吳氏問:“你要說什麼?
祈星緩慢的抬起頭,她挺直了背脊,注視着吳氏。
其實她同吳氏還是有相似之處的,她們的皮膚都很白凈,只是祈星沒怎麼吃飽過,面上總有黃氣。
她身邊站着良嬤嬤,還是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審視的看着祈星。
“我聽祈家的兩個婢女嚼舌根,我說可能是祈家早年間走失的女兒,所以想問一問夫人。”
她點了點自己額頭,道:“這裏原本有一粒痦子。”
吳氏看着這個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女孩,冷笑一聲,道:“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