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非人間之物
子夜時分,月黑風高。
虞磬城所居的驛館之中點燃一盞孤燈。
“有意阻撓您登臨盟主之位的人,都在這份名單上了。”月均潭弔兒郎當靠着桌角,往虞磬城桌子上扔了張紙,“大多都是玄修公會那幫老古董,您來看看有無問題,若是無甚意見,屬下便通知他行動。”
虞磬城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月牙似的眼睛眯成兩道細線,低頭裝模作樣在名單上掃視幾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笑道:“均潭啊,還是主人我親自跟你走一趟吧?”
虞磬城鮮少主動提出殺人越貨,月均潭皺了皺眉:“為何?”
虞磬城長長嘆息一聲,聳肩笑眯眯解釋道:“葉東青那變態,根本不聽從命令,與他共事堪比刀懸脊樑,天知道會不會一時興起毀了主人我籌謀多年的大業!
主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籌謀到今天這一步,可不能毀在一個變態的手裏。”
“走吧——”虞磬城話落,站起身順便拍了拍衣擺上面的灰土,嗤嗤笑了幾聲,語氣悠悠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過是殺幾個不識好歹的老棺材料罷了,主人我還是能夠幫上忙的。”
月均潭沉默不語。
月均潭嘴角抽搐,一向爽朗地聲音也少見的變得有些陰沉,直來直去道:“你能幫忙?比誰跑得快、還是看熱鬧坐得更穩當?不是我看不起你,咱們賭點東西,若是打起來你能不跑就算你贏!”
虞磬城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羞愧逐步溢出,表情卻還是在笑,怡然自得擺擺手:“唉…主人我也不是怕,師哥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他說讓我少死兩回。”
解釋完,他又覺得不夠似的,再次補了幾句正經的:“何況主人我若是這個時候‘死’了,咱們豈不是滿盤皆輸了?
想成大事,就不能死,好不容易把慕清離跟蕭宸玖送走,需得在他二人回來前讓一切塵埃落定!”
提起“師哥”二字,月均潭瞬間臉色鐵青,印堂發黑,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度不適的情景。
虞磬城對此“呵呵”笑了兩聲,一邊背着手率先朝門外走,一邊揚聲道:“師哥原本的相貌絕佳…哪怕比起主人我還差了一些…但他不醜,你不用擺出一副怕被他‘傳染’的樣子。”
月均潭跟了上去,看了看這人張揚華麗的紫色衣袍,滿臉生無可戀,心說這位跟他一塊兒去,可為他的任務增添了不止一星半點兒的難度。
可他又深知這位的脾性,自知無法勸說,只能認命。
——
玄修公會內。
近幾個月以來,先是白雲間遭劫,盟主慕清離身死,后是一水護城沖明月城宣戰,再是籌備盟主重選,又逢那怪物異常強悍的怪物潮汐。
臨門一腳前盟主回歸,與諸位野心蓬勃之人對巒,摩擦和鬥爭層出不窮,讓公會內一眾老前輩操碎了心。
迄今為止,白天遊走各方調和不成反而爭辯不休,所有人忙碌得一塌糊塗,累到夜裏一挨着枕頭便睡得雷打不動。
近兩日更是離譜,傳聞慕清離又死了,這回還帶着個蕭宸玖,那個明面上笑嘻嘻、實際上一肚子壞水兒、滿腦瓜詭計的虞磬城每日前來拜訪,恩威並施,話里話外有了爭搶盟主之位的心思。
一眾得道高人前輩們歲數兒都不小了,平日裏看破紅塵,清心寡欲隱居於世,但他們不傻,心思與閱歷成正比,目光通明且長遠。
對於虞磬城的到來,玄修公會的人除了倍感疲於應付之外,心裏是明鏡兒似的,虞磬城其人狼子野心大過謀略和領導者應有的意志,壓根兒就做不了那個位置,他要是成了盟主,玄修界怕是得生靈塗炭,沒人能夠有好果子吃。
好在白雲間的幾個殿主出面,聲討虞磬城造謠在先,他們才能夠以“玄修界盟主重選茲事體大,需得所有盟主點頭贊同才可執行”一再推脫。
今夜無月,甚至到了夜半之時起了風。
狂風於盛夏呼嘯,暴雨毫無預兆而來,小侍唯恐雨聲驚擾了主子歇息,兀自起身合了窗子,卻在轉身之際對上一張帶着笑靨的臉。
這張臉…怎麼好似在哪裏見過?
還不等小侍想明白,一把粉末便落在了他的臉上。
剎那間,小侍從頭到腳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人已經成了行屍走肉。
“去,撕了床上那個古板的老傢伙!”虞磬城眯着眼睛,笑嘻嘻命令道。
他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刃遞給小侍,補充兩句:“輕聲些,記住要一擊致命,別給他反抗的機會。”
小侍面無表情點點頭,轉身竟真的放輕腳步,一點一點朝着室內的人走去。
虞磬城興意闌珊打了個哈欠,聳肩轉身,衝著一旁的人莞爾道:“走了,這個解決了,他跑不了。”
月均潭從一旁很上他,嘴角揚起:“論變態還是得你。這是鬼卻一族的特性?隨時隨地悄無聲息煉製屍鬼幫做事兒。”
虞磬城腳下步子頓了頓,又恢復了正常,微微笑了笑:“打聽得這般細緻,怎麼?你也想學?”
“是想。”月均潭也不掩飾,幾步將虞磬城帥在身後,快步離開門廊下,“我去解決下一個,你在這裏等。”
“那你可要快些回來,主人我膽小,不能獨自在這兒留太久。”虞磬城嬌俏地笑了兩聲,隨便手起刀落,結果了一個已經被迷暈的護衛,“唉你又給雜碎留命,心是有多大意啊?迷暈哪有死絕了萬無一失?”
“咱們來暗殺公會長老,又不是過來滅人公會的!”月均潭憤憤回了他一句,“你能不能收斂一些?”
收斂?
虞磬城眨眨眼睛,
他很張揚嗎?師哥也時常讓他收斂呢。
論起出其不意殺人,月均潭和虞磬城是高手,不多時便解決了名單上面一半兒以上的大小公會成員。
“可以了城主。”月均潭壓低聲音提醒殺紅了眼的虞磬城,“剩下的找機會再行動吧,天快要亮了,若是被人知道咱們夜裏來過此處可就不好了。”
“最後在殺一個。”虞磬城不為所動,說道。
本以為能夠在做掉最後一人時無聲退走,卻不想竟然碰了今夜的頭一顆釘子。
“好啊——”慕南卿穿好衣衫飛身跳到地上,攬住縈兒的肩膀佯怒道,“小小年紀就知道誆我秘籍,你自己說該不該罰?”
眼前的王妃一如既往戲精又輕佻,縈兒傻傻地眨巴眼睛,不知緣由地有點害羞,鬼使神差道:“該…該罰。”
小丫頭變戲法兒似的從腰間乾坤袋裏掏出一隻不小的木頭箱子,雙手捧給慕南卿:“主子,這便是奴婢的全部身家了。”
慕南卿出於好奇地接過來,打開一看,好傢夥,各種各樣的首飾步搖、奇珍異寶琳琅滿目,簡直閃瞎了眼!
“噯呵,你這家當還真不少。”慕仙尊由衷地讚歎一聲,然後果斷將箱子合上,又塞回縈兒的懷裏,“可惜都是身外之物,我用不上啊。”
慕南卿不是塵世女子,從不覺得戴滿頭珠光寶氣是尊貴的象徵,相反嫌棄首飾繁重施展不開,平日裏只肯用一根普通髮帶攏住半頭青絲,若是趕上隆重場合便多加一根簪子,依舊風姿卓然、氣場天成。
若是給她銀票她還會高興,至於首飾,就無福消受了。
慕南卿敲敲失落埋頭小丫頭的頭頂,拉起她的手:“走,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祝器師那廝還欠你一件趁手的兵器,本王妃陪你去討來。”
小丫頭嘴角抽搐,滿臉難以置信看着她一早過來時帶來立在門口的油紙傘:“王…王妃,外面天還在下雨呢。”
“習武之人無所謂天氣惡劣,風雨無阻懂不懂?”慕南卿眼睛一轉,眉飛色舞侃侃而談道,“一會兒這雨準會停!”
縈兒條件反射打了個冷顫,偷偷招呼過一個小廝,吩咐他把一早趕着去二王府中弔孝的王爺喊回來,王妃又雙叒叕有發瘋的趨勢!
兩人收拾妥當用完早飯,凍雨如期而停,縈兒縱使再怎麼不情願,在慕仙尊的淫.威下也不得不隨她出了門。
慕南卿在出門前還特意換了一身男人的衣裳,從書房順走一把蕭宸玖親手題字的山水墨畫摺扇,躍過人煙稀少的街道,徑直奔着鬧市去了。
縈兒心中欲哭無淚,心說這哪裏是要帶她去討要兵器?明明是人在家中悶得慌,出來解悶兒來了。
王妃,這個風雲變幻的節骨眼上招搖過市真的好么?
慕南卿對小丫頭的情緒渾然不覺,右手裝模作樣搖着扇子,左手搭着縈兒的肩膀大搖大擺走在街上,時不時駐足在稀奇古怪的攤販前為幾文錢討價還價,惹得攤主罵聲此起彼伏,偏偏還逛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季節不合時宜,否則連最基本的划船游水她也能玩兒出不少花樣兒來。
縈兒被她拉着胳膊被迫跟着東奔西跑、滿街亂竄,注意到路人都在用奇怪地眼神盯着她看,難為情地將目光垂至地面。
男女授受不親,王妃此刻明明是一身瀟洒公子的打扮,還在心大如斯不懂避嫌,大庭廣眾之下拽着她不放。
“公子,您放開奴婢。”縈兒最終噘着嘴掙脫慕南卿的桎梏,委屈巴巴道,“路人都瞧着呢!奴婢跟着您就好了。”
“那你可要跟緊了,”慕南卿毫不在意,嬉笑着回眸叮囑,“否則被哪路登徒子拽去我可趕不上救你。”
縈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緊追着慕南卿的同時不服氣地反駁:“奴婢可是府中鬼衛,還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尋常流氓地賴,奴婢單手能打十個!”
“……”
慕南卿淡淡笑了,似乎是說了句什麼話,但人潮雜噪,縈兒沒能聽清楚。
主僕兩人兜兜轉轉,最終租了架馬車,先去了一趟慕將軍府。
慕老將軍得勝回來,按理說應該陞官晉爵,奈何趕上皇子喪儀,暫時無法封賞。
慕雍州攜長子慕風嘯前去弔孝,留在將軍府中的只有一個傷勢未愈的慕傾依。
縈兒率先跳下馬車,又回身掀開布簾,將慕南卿也扶下來,並掏出銀子打發走了車夫。
慕南卿看着做事乾脆不留餘地的小丫頭滿臉菜色:“你這麼著急把車夫打發走做什麼?將軍府名聲浩大、氣度巍峨,可沒有車夫敢把生意做到這裏,咱們一會兒走着回家嗎?”
“奴婢該死。”縈兒如夢初醒,匆匆告罪,低頭提起衣擺朝着馬車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邊跑還不忘回頭叮囑,“王妃且去將軍府中等一等,奴婢這便將車夫追回來!”
“哎…”慕南卿本想說算了,奈何小丫頭壓根兒沒給她這個機會,眨眼間已經消失在街坊盡頭,“嘖,跑的真快啊。”
算起來,這還是慕南卿“借屍還魂”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回將軍府,她沒有叫門,反而繞到牆根,攀着石瓦手腳並用爬上去,打算不顯山不露水,辦完事便離開。
喀哧——
突如其來的裂帛在耳中炸響,慕南卿視線側移,發現衣擺出被撕裂出一條五五開合的大口子。
她瞪大眼睛往下看,牆下竟然不知何時站了一條體型健碩的黃狗,此刻正用前爪扒着牆壁豎立起來,沖她齜牙咧嘴,喉嚨中發出低沉地恐嚇聲。
慕仙尊看看被撕咬壞的衣擺,與目露凶光的黃狗四目相對片刻,鑒於對方是條不通人言的狗而無法討回公道,氣得頻頻翻白眼,最後挑釁般地對大黃狗豎中指,轉身跳進院內。
“嗨。”從牆上躍下的那一刻,正巧碰上兩個身穿家將服飾的人也從外面蹦進來,同道中人正面相遇,慕南卿也沒覺得多尷尬,反而笑容可掬地主動朝兩人打招呼,“我回來看看二小姐,你們不用管我。”
慕仙尊自以為此時此刻的她溫柔可親迷倒眾生,萬萬沒有想到,兩名家將在看清楚她是誰后,紛紛露出見鬼的表情。
其中一個嚇得腿軟,摔了個四腳朝天,另外一個竟然也不顧及同伴,怪叫一聲向院裏奔逃。
嗯?
不是同道中人?她威懾力這麼強盛?
慕南卿百思不得其解,身影咻地消失,再出現時,手中還抓着那個逃走的家將。
她耐心地把兩名家將放到一起作伴,拆開兩個人的腰帶繫到一塊兒,再繞過一隻石凳。
捆牢了兩個行為有異的家將,慕傾依才蹲到三步之外另一石凳子上,沖兩人笑了笑。
“我說我說!”還不等慕南卿開口盤問,年紀略小的王三兩就先熬不住了,鼻涕眼淚一塊往下掉,“是慕芷晴那個婆娘,是她讓我們哥倆兒去…去伺候慕二小姐的!”
“閉嘴。”體型微胖的王二升惡狠狠低斥道,“她讓我去,沒讓你去。”
“哦~”慕南卿笑着點點頭,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具體說說,怎麼個伺候法兒?”
“毀了她的清白。”王三兩抽搭寫說道。
“知道我是誰嗎?”慕南卿從靴筒中摸出一把鋒利的短匕首,夾在五指間靈活地翻轉着。
一股濕熱從王三兩身下氤氳出來,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王二升膽子略大些,見弟弟昏厥過去,只能耿着脖子回答:“慕家大小姐,宸王府正妃。”
“答對了,但沒有獎勵。”慕南卿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幽幽嘆息道,“你倆是什麼關係?”
“兄弟。”王二升板著臉道。
“親的?”慕南卿蹙起眉頭作沉思狀,末了真心實意評價,“你們兄弟二人不太一樣啊。”
眼前的女人姿態隨性,骨子裏又散發著一股矜傲的味道,王二升腦中靈光一閃,用眼睛瞥眼王三兩:“你想怎樣?只要你放了這傻子,我都依你。”
“簡單。”慕南卿跳下石凳,能碰上一個聰明的潑皮讓她心情大好,秀手探進衣袖中掏出一沓銀票,放到石桌子上,“你若能辦好,我不僅會對你們的過錯既往不咎。除了這些錢,還會額外為你們在京城安排一處居所。”
“好,一言為定。”王二升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他幫慕芷晴做事也是為了錢,如今僱主變成了慕大小姐,也沒有什麼不同。
只要有了錢,就能給傻子治病,傻子能活着,他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都願意去做:“不過我得去先安頓好傻子,再辦事。”
慕南卿看着王二升一臉要把慕芷晴就地辦了的架勢,太陽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蹲下身子解開兩人腰帶上的捆綁:“不用…”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不用伺候,爆打她一頓就成。”
王二升一被解開,趕緊起身查看王三兩的狀況,聽到這句吩咐明顯一愣。
“你…”
“你個屁的你。”慕南卿抓起銀票扔給王二升,冷哼道,“你要是不把她打得落花流水、滿地找牙,就別想着要宅院了。”
王二升拾起銀票揣入懷中,打橫抱起昏迷的王三兩:“我會如約讓你滿意。”
“我拭目以待。”慕南卿看着兄弟二人離開的背影,勾唇而笑。
縈兒無聲無息跳入院中,她已經潛藏在暗處聽了多時,此刻滿腹猶疑,附耳輕聲問:“打一頓慕芷晴,這種小事奴婢閉眼都能做。公子為何要花大價錢在這要對二小姐不利的潑皮身上?”
“你也說了,是‘要’對慕傾依不利。”慕南卿快速伸出手,理了理縈兒被風吹亂的頭髮,“他們還沒做,在此之前善惡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小丫頭頭一次聽見這種歪理邪說,氣得鼓起腮幫子:“此人能收錢做這般勾當,可見品行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