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狩獵隊
穿過埋葬着祖先遺骨的土地,背負着各種大小動物的屍體,在外多時的狩獵隊伍回來了。
他們是木葉族血脈中暴力因子的聚集者,追求危險、挑釁死亡,因此被視為不祥的團體,但祥與不詳的僅僅顯示了離群索居程度的淺深,並不會招致什麼優待和迫害。
他們有時七八人,有時四五人,人丁最稀少的時候僅僅一人,一個人在遍佈未知危險生物的大森林穿行,要面對黑暗的降臨、風雨的侵擾、毒蛇猛獸的襲擊、雜草藤蔓的糾纏,最恐怖的事物,卻是獨自一人的孤獨。
這是天生頑疾,無葯可醫。
從嚮往外界的這個角度來看,葉白和這群冒險者很像,在心裏都將木葉族視為囚籠。但葉白絕不願意主動面對尖牙利齒,他也不允許自己在乎的人以身涉險。
一個多月前,七歲多的葉老黑跟着幾個大人沿着村子西邊的小路出了村。
此後的三天,他們從未見過太陽。地面吸收了雨水變得柔軟潮濕,林莽日益險惡,鳥兒的啼叫和猿猴的喧鬧漸行漸遠,天地間一片永恆的幽暗。
在這潮濕靜寂、遠在人類之初就已經存在的地域裏,哪怕是對於最有經驗的老獵人,一切都顯得如此陌生,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穿着的獸皮鞋子陷入泥沼之中,用砍刀披荊斬棘、砍碎猩紅的藤蔓並將柔軟的吸血蠕蟲剁個稀碎。
他們幾乎沒有說話,無比疲累卻又不敢有絲毫放鬆,藉著某些昆蟲發出的微弱光亮,像夢遊人一樣穿過陰慘的世界,胸口間滿溢令人窒息的鮮血味道。
一旦踏上前進的道路,便難以返回,因為辛苦辟出的道路轉眼間已被新生的植物封閉,它們的生長速度幾乎肉眼可見。
狩獵隊中年紀最長的老獵人已有六十餘歲,按照木葉族的平均壽命,他大概還能活四十年。
在已經度過的六十多年裏,他的前二十年用於和村裡現在的一些老頭子混事做絕,等他的父母被帶回村子后,他便開始子承父業,這一晃就是四十年。
這個老人對葉老黑最為照顧,兩人的經歷相像,相比他,後者更加命苦。
在沒有方向的森林裏走了很長一段路后,老獵手示意葉老黑別動,他看着停在小傢伙肩膀上顏色鮮艷的小東西。
那小東西五彩斑斕,腿腳細長,後面挺着個大肚子,嘴裏似是還吐着絲兒,它顯然沒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大獵物身上。
在密林中行走,獵手的身上難免掛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東西,它們當然是無辜的,應該受到問責的是闖入者才對。
但問題是,這些小蟲子的總是按捺不住咬人的慾望,順便再把一滴液體注入到對方的身體中,然後那個比它大數百倍的獵物就這麼倒下了。
這樣的死亡,實在令人啼笑皆非,絕不值當。
被這種行徑奪走多位同伴的老獵人輕輕地伸手過去,用長滿了繭子的手指輕輕地把它捏住,然後輕輕揉了揉,卻並沒有奪走它的生命,只是屈指一彈,把它扔到旁邊去了。
人類認為“螻蟻尚且貪生”,因此不忍奪走它的性命,但殺雞宰豬屠狗之事,卻是尋常所見。
老獵人並非愛惜弱小生命,他知道這些能置人於死地的小東西是殺不盡的,沒有必要的事情他是不願意做的,何況在他經歷之事中,還有一個慘痛教訓。
不知是在他二十多歲,還是三十多歲,也許是四五十歲的時候,一個富有活力的壯碩小夥子曾把一個個小蟲子碾死在手掌中。
他半路死了,也許只是因為揉了一下眼,也許只是手上破了點皮,總之是死了。
狩獵隊拋棄平靜安寧的生活,來到這種險惡的深林,不是為了莫名其妙地死在這些隱形殺手手上。
多年以來無數性命積攢出來的經驗讓他們在身上塗上藥汁並且包得嚴嚴實實,饒是如此,這片人類禁地仍是危險重重。
通常,一人獨行難以活命,仗着人多勢眾卻死得更快些。這些人大都是些亡命之徒,為了快感置身危險,而且只會越陷越深。快感來得快,自然去得也快,下次要來卻沒那麼容易了。
等終於重見天日之後,所有人都長吁了口氣,許久不見的太陽露出了身影,視野逐漸開闊,遠處出現了一座山的黑色輪廓,那是此行的目的地。
葉老黑看着那座埋葬他父母的黑山,感情單調的內心泛起漣漪,麻木的黑臉上也起了一絲波瀾。
時隔多年,他一直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如今,總算有機會面對那個兇猛的仇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