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意
除了多了條總是睡覺的小蛇,葉白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靜,做完那個夢之後,對一些事情他反而更看得開了,只是那個夢境在他腦海中不停浮現,有幾次在咕咚聲在他睡夢中再度響起,有如夢魘。
從未有過如此不安的他從夢境想到了現實,開始懷疑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只是不知為何卻出現在了自己的夢中。
這麼稍微一動念,他的想法瞬間就飄了很遠,對他而言,煩惱之事必須儘快解決。
等他收回散亂的思緒后,便試着從書樓里尋找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他等不到下一個月初,便趁着三更時分夜深人靜悄然潛入書樓,在浩瀚的卷帙中廢寢忘食地翻閱着。
前面說過,離群索居的木葉族中的大部分人選擇了離群索居,他們往往對一件事尤其專註,用以消耗慢而長的林中時光。
葉白選擇了破解夢中隱秘,儘管為時不長,但他用盡心力,自三歲以來瘦下的身材更顯得有些瘦削了。
過了不久,他便灰頭土臉地從書樓里逃了出來,不禁搖頭苦笑一聲。
建造這書樓的倒霉先人啊,您為什麼不認認真真地把書都擺好呢?這找了半天看了不少卻沒有半句相關的。
由於接觸的事物極少,葉白的頭腦轉動地飛快,他想到夢裏最後的冰涼感,當時冰原北方傳來轟隆聲,地震山搖的,大雪崩似的。
“雪崩,雪崩”,口中念叨着的葉白走到東邊草地上,族人們正在進行着月初的祈禱。
葉白在葉水心身旁的空位上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收斂心神,試着和神樹溝通。
老木頭們曾經說過千年之前的大雪崩,因為那場災難才使得木葉族在此生根發芽,從這裏或許可以詢問到些什麼東西,詢問親歷者總比翻死書強得多。
老木頭的語言晦澀難懂而且時斷時續,而靈魂間的溝通更是難以與言語形容,為了便於理解,就權當是正常人類之間的對話吧。
葉白問道:“老木頭啊,大雪崩是怎麼個事?”
他在心裏這樣問了好多遍,過了好一會,總算得到了神樹的回應。
“北方傳來異動,大地傾斜,積雪和冰山衝進內陸,止於森林。”
看來搞好植樹造林真的挺有作用的,葉白犯嘀咕,然後又問了一句。
“然後怎麼樣了?”
“風帶給我們的不只有聲音,還有場景,當時的人類被雪中的生物屠戮,大地的鮮血流入了極北。”
猜測越來越接近現實,葉白心裏有少許懼意,但更多的是發現真相的興奮。
“之後又如何了?”
“大雪消退,人類重新繁衍,聒噪不堪。”
“這麼說來,北邊現在還有人啊,倒是挺好的。”葉白鬆了口氣,突然愣神,叫道:“等會,你說能看到北邊的景象?”
他這句話是叫出口的,睜眼一看,見專註的人群並沒有轉頭看他,只有葉水心瞥了他幾眼,登時一愣,他卻擠眉弄眼,沒有解釋。
“人類的容顏大都醜陋不堪,我們不願多看。”
葉白翻了翻白眼,心想:這老樹小孩子脾氣,眼神也不怎麼好,區區在下明明就是個美男子。
他這麼一想,跟他進行交流的神樹直接聽到了,但不理會他。
“除了人類,你們還看到了什麼?”
“城牆。”
城牆?書生說過什麼城牆,但按理來說已經被毀掉了,難道後來的人又重建了?
他還要多問,可老樹卻已經打起了瞌睡,葉白有些無奈,但又理解地點了點頭,說話對於老木頭而言特別浪費體力,差不多說一陣話就要睡上個把個月。
祈禱完畢卻照例沒得到任何回應的族人們站了起來,看到這個小孩兒閉着眼睛搖頭晃腦的,都覺得他是改邪歸正了,紛紛感嘆着離開。
除了葉白,草地上還剩下老族長和他孫女。
老人默默地看着這個年幼的孩子。他也穿着一身褐色衣服,也像樹皮一樣,但他的老臉卻比衣服更加蒼老多皺。
葉白聽見人群的動靜,一睜眼就看到兩張眉眼間有些相似的臉,站起來,笑了笑,打了個招呼:“這不是族長爺爺和他親愛的孫女嗎?怎麼了?這裏的花這麼多,為什麼要看我呢?”
“你本該有個快樂的童年。”老族長嘆息中帶着慈愛。
葉白警覺地看了看這個老頭兒,懷疑他是不是發覺了什麼事情,然後又看了看俏生生站着的葉水心,後者眼裏帶着憐惜,只對他眨了眨眼。
沒搞懂她的眼神有什麼含義的葉白笑着問老人:“這又何出此言啊?族長爺爺。”
“慧極必傷,可不要多情啊!”
這又是哪門的大道理,怎麼聽起來更像是警告孫女婿啊?
“多情反被無情惱。那爺爺是讓我做一個無情之人了?”
他把“族長”兩個字去掉,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引來了葉水心嗔怪的眼神。
“無情之人才能知天達命,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人的話也有點文縐縐的了,在葉白聽起來,像是那個書生的語氣。
“草木為何無情?草木亦有情,只是人以無情的眼光看待他們才硬說無情而已。”他在為一些歷經苦難才獲取靈智的生物爭辯,但卻不知道把話題扯到哪裏去了。
“是啊,草木亦有情,老頭子我活糊塗了。”老族長顫顫巍巍地轉身看向神樹。
一看他那弱不禁風的身形,葉白就心有不忍,說:“爺爺可要多出門運動運動,骨頭不會散架的。”
葉水心輕輕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兩個人說的東西她似懂非懂。
“你的想法過於複雜,但不動聲色,是件好事,外界人心複雜,不可掉以輕心。”
葉白驚訝地看着老族長的老臉,搞不懂為什麼他突然之間又鬆口了,前幾天還有理有據地跟自己爭論呢。
“族落避世已久,靜極思動,此乃天意。”
這話聽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的,但葉白覺得挺有道理,大為贊同的點了點頭,“是也天意,是也天意。”
葉水心插了句嘴,好奇地問:“爺爺也相信天意嗎?”
她用了“也”字,是因為喜歡吹牛皮的葉白說自己是什麼天命所在,此言非虛,但他其實不信。
老族長晃晃悠悠地往西邊走,一句話從他那裏飄過來:“天意可違,人意難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