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相
通體血紅的大肉上卻長出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葉白沒看到這倆眼珠子眨動過,他在其中看不到任何邪惡的氣息。
若不是剛才看到這東西把人生吞活剝的血腥場景,葉白只怕是會把它當作傳說中的奇珍異獸。
他又想到,偶爾聽老樹談到的它們那個時代的生物,也不全是溫和的,很多都會擇人而噬,還有的一出現就會引發天地異象,什麼大旱啊大水的。
老神樹一旦紮根,就很難再離開,這些事情它們也只能是聽說的,也許一些“邪惡”的生物吃起人來比這塊肉還要滲人些。
說起邪惡,也只是針對人類,而對於它們,可能只是順其自然吧。
葉白掃視人群,其中男女老少、胖瘦美醜都有,若無意外,他們的命運顯而易見。
長着純真大眼睛的大肉萬分歡喜地看着從之前那個胖子身體裏鑽出來的小肉,那種眼神讓葉白想起了葉水心不時流露出來的溫柔。
他嘆了口氣,眼見事情不會再有什麼進展,便往前走了一小步。
閉着眼等待着場景變幻的葉白心想,要是在人間退一步時間便倒流而進一步則歲月變遷,那世上便很少有什麼千古恨和才子佳人的遺憾了。
這一次,南方的人似是終於注意到了北方的異動,人民和牲畜屢次被掠奪引起了他們的火氣。
於是如同歷代邊境作戰一樣,要麼防守,要麼打服。
一群凍得半死的黑色甲士被面無表情的雪人——葉白如此稱呼這些動作僵硬面無表情渾身雪白的人——扛到了祭壇邊,照例地殺人放血。
葉白看不到被鐵甲包得嚴嚴實實的人是怎樣個凄慘模樣,只聽到鐵甲掉在冰地上時,發出了空洞的響聲。
“唉,這不是給人家送菜嗎,穿着一身鐵皮,不凍得丁硬才怪。”
死後的葉白沒有對這些慘死異域的同胞表達同情,反而對南方人的戰術有些悲觀。
他不知道這裏到底有多冷,除了剛“死”的時候冷得要命——他認為那是體溫下降導致的——剩下的時間裏,環境已經不再影響他了,相對的,他也無法影響周圍的一切食物,只能幹看着。
黑色的鐵甲為這片本來純白的天地增添了顏色,但同時又減少了幾分本就不多的生氣。
蒼茫的天空下起了大雪,掩埋了空蕩蕩的黑甲,將寂靜的人群覆蓋,落在祭壇上那兩塊肉上卻瞬間消融,化為絲絲熱氣。
對葉白來說,時間僅僅過了一會兒,但在這裏像是又過了好幾個寂寞的年頭。
從雪堆里鑽出來的雪人們又出發了,但這一次好像不是去搶東西的,沒過多長時間,它們就拖着一些人形冰柱回來了。
被凍死的人被隨便地扔在地上,咔嚓幾聲,有的斷成了幾塊,有的卻直接碎成了紅色的冰渣。
一個圓滾滾的腦袋滑到了駐足旁觀的葉白腳下,他低頭看了一眼,和死人茫然中透着驚恐的眼睛相視,誰也看不清楚對方的“心靈之窗”里都有些什麼。
“這仗沒得打,除了這些怪東西,沒有人受得住這裏的環境。”他又是一聲嘆息。
天氣似乎越來越冷了,雪人們從南邊帶回來的人大多來不及放血,他們身體裏不再有液體流淌了。
大肉上的眼睛產生了慍怒的情緒,沒了新鮮血液的支撐,它的身體沒什麼變化,但雪人們卻開始隱隱有些變瘦了,葉白看到一個壯漢的臉頰已經凹陷了下去。
“也不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世上哪有這麼神奇的東西,總得有相應的因果循環吧。”葉白喃喃道,心中的某個地方反而釋然了。
“南邊人不可能都是傻子,明知往這邊走只能送人頭的話,下面肯定是要採取防禦手段了。”他盯着不住顫抖的大肉,心想,“等你把分出去的兒孫們全部收回來,接下來只能被打回原形,就這種鬼地方,等死吧。”
他對大肉沒有過多的敵意,客觀地認為它也只是為了生存,雖然手段確實慘無人道,只不過所謂“人道”又如何能作用於“非人”呢?
心裏不經意地放鬆,葉白的頭腦活躍了起來,有個念頭從囤積了舊帝國歷史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如果所見全是真實發生過的,或者正在發生的呢?
人的想法從一個念頭開始若不刻意控制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他想到每當舊帝國提起北方邊境,用語都特別含蓄,及其隱晦,似是有什麼難以告人的秘密。
之前的所見又引起了一個猜測:最初的那塊肉是南方的帝國人贈送給打了敗仗被趕到這裏的部落的,也許本是處於一定程度的好意,沒想到卻讓他們變成這樣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但轉念一想,又發覺了一絲問題,若這塊肉真的是吃不盡的,又何必送給異族呢?只是為了穩定人心?不對,送敵人糧食,這是作死的舉動。
顯而易見,這塊肉有問題,吃了沒好處,一個個都成了殭屍一樣的東西,而且似乎不老不死,身體還能再生,但若是沒了靈智,一個人活千萬年又有何意義?
“人心險惡。”葉白從不高估自己同類們的良善之心,“何以至此?”
當然,這是基於一件不確定事情做出的最惡毒的揣測,實際情況如何,他死都死了,也無從查證,就算是知道了也無力回天。
從大肉體內傳來的咕咚聲越來越響亮,它明顯地急躁了起來,看到這一幕,葉白開始懷疑自己,連這個靈智初開的東西都為懼憚於消亡,那自己為什麼可以做到坦然赴死呢?
深潭裏的大傢伙也沒有殺人動機呀?自己是不是死得有點隨便,這還什麼都沒開始呢,天選之人就這樣輕易地死翹翹了?
“世上只有一種平等,”發覺心有不甘唯恐化為厲鬼的葉白自我寬慰道,“天災人禍會平等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王侯將相也好,市井小廝也罷,保不齊下一刻一起翹了辮子。就當是正常的夭折吧,興許我氣運旺盛惹得天妒了呢。”
他站在唯有他一人的冰天雪地之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里全然是老來之人的洒脫和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