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馮山找到楊六的時候,楊六剛從女人的炕上爬起來。楊六身體輕飄飄地正站在院外的牆邊沖雪地里撒尿。他遠遠就看見了走來的馮山,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沒料到馮山這麼快就恢復了元氣。
上次馮山輸掉了一條手臂,是他親眼看見馮山用斧頭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去,而且那條手臂被一隻野狗叼走了。楊六那時就想,馮山這一次重創,沒個一年半載的恢復不了元氣。出乎他意料的是,馮山又奇迹般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盯着馮山一點點地向自己走近,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楊六的心頭。
一場你死我活的凶賭,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還是那間小屋,馮山和楊六又坐在了一起。馮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他不可能把剩下那隻手押上,如果他輸了,雖能保住自己的一條命,但他卻不能再賭了。馮山不想要這樣的結局,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馮山便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如果他輸了,他會在大西河鑿開一個冰洞,然後跳進去。
楊六無奈地把所有家產和女人都押上了。楊六原想自己會過一個安穩的年,按照他的想法,馮山在年前是無論如何不會找上門的,可馮山就在年前找到了他。
無路可退的楊六也只能殊死一搏了,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早一天擺平馮山,他就會早一天安心,否則他將永無寧日。楊六隻能橫下一條心了,最後一賭,他要置馮山於死地,看見馮山跳進西大河的冰洞裏。
兩人在昏暗的油燈下,擺開了陣勢。
文竹的心裏從來沒有這麼忐忑不安過,自從馮山離開家門,她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她一會站在窗外,又一會站在門裏。
馮山走了,還不知能不能平安地回來,馮山走時,她隨着馮山走到了門外,她一直看着馮山走遠,馮山走了一程回了一次頭,她看見馮山沖她笑了一次,那一刻她差點哭出聲來,一種很悲壯的情緒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她不錯眼珠的一點點望見馮山走遠了。
無路可去的文竹,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馮山身上。當初父親輸給楊六,楊六又輸給馮山的時候,她想到了死,唯有死才能解脫自己。當馮山完全把她贏下,還給她自由的時候,死的想法便慢慢地在她心裏淡了下去。當馮山失去一條手臂時,她的心動了,心裏那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燃燒了起來,她相信馮山,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文竹現在被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期盼折磨着。
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馮山還沒有回來。文竹跪在地上,拜了西方拜東方,她不知道冥冥的上蒼哪路神仙能保佑馮山。文竹一雙腿跪得麻木了,仍不想起來,站起來的滋味比跪着還難受,於是她就那麼地久天長地跪着。跪完北方再跪南方。
五天過去了,七天過去了。
馮山依舊沒有回來,文竹就依舊在地上跪着,她的雙腿先是麻木,然後就失去了知覺。她跪得心甘情願,死心塌地。
十天過去了。
馮山仍沒有回來。
文竹的一雙膝蓋都流出了血,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等來馮山的。
窗外是呼嘯的風,雪下了一場,又下了一場,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便混沌在一處了。
文竹跪在地上,望着門外這混沌的一切,心裏茫然得無邊無際。第十五天的時候,那個時間差不多是中午,文竹在天地之間,先是看見了一個小黑點,那個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她終於看清,那人一隻空袖筒正在空中飄舞,她在心裏叫了一聲:馮山。她一下子扶住門框,眼淚不可遏止地流了出來。
馮山終於走近了,馮山也望見了她,馮山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卻沒有笑出來,他站在屋裏仰着頭說:我贏了,以後再也不會賭了。
說完便一頭栽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