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來
相較於貧民區的死氣沉沉,數里之外,市區內仍是一片燈紅酒綠,一棟棟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幾欲同地下城的天幕比肩。
雙方之間雖然只有一街之隔,但市區與貧民區的生活可謂天壤之別,在這個時代,階級分化尤為嚴重,能夠在市區立身的人,無一不是於基因篩選中脫穎而出的優越之輩,他們身負人類最純粹,最高等的基因,只要不發生基因變異,這種優越將始終延續下去。
反觀貧民區,則是一群註定只能生活在最底層的卑賤者,龍生龍,鳳生鳳,他們的命運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打下了烙印,極難翻身。
除非他們能夠通過拯救者學院的考核,注射夸父藥劑,成為狩獵者。
只是在那繁華先進的市區中,林立着系統正規的訓練館,這裏的每一份訓練,都是針對拯救者學院的入學考核,可謂嚴絲合縫,恰到好處。
而貧民區內莫說訓練館,就連普通的健身設備都難找,心懷夢想,渴望躍龍門的年輕人只能憑藉寥寥無幾的知識,邯鄲學步,粗劣模仿。
可想而知,在這樣的環境差異下,雙方之間的差距將會拉得多大。
況且基因上的差異便決定了雙方的上限,有些事情光憑努力是沒有用的。就好比一個天生雙腿殘缺者,卻非要在跑步一事上與人一較高下,這種自我感動的努力就像抽刀斷水,徒勞無功。
就像市區那棟滿是金屬與強化玻璃的高樓大廈,不是貧民區的廢舊集裝箱可以媲美的。
不過在數年前,倒還真有一位貧民區的少年創造了奇迹,通過了拯救者學院的入學考核,只是不知為何,此人並未參加入學儀式,從此更是再無消息。
一扇通透高大的落地窗前,蛐蛐望向遠處漆黑的貧民區方向,對於被識破身份這件事,他半點不奇怪,反而還有些高興。
這份讓影獵者親自問候的待遇,九川地下城有幾人可以享有?
莫說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是讓他罵上幾句又如何呢?
在將狙擊手踢出聊天頻道后,這位氣勢詭譎的男子哈哈笑道:“一別兩年,再見之禮總得有些響聲不是,我這兩位殺手的分量重不重?別忙着搖頭,你要是不滿意,我這就將自己五花大綁給你送去,保證能夠劈啪作響!”
邊月沒客氣,順着他的惡趣味繼續道:“也行,記得來前沐浴更衣,省得我再費工夫。”
蛐蛐氣笑道:“少跟我在這裏貧嘴,你要的通行令我已經發給你了,記得接收。”
邊月嗯了一聲,轉頭瞥了眼面前的殺手,“那這兩人?”
“讓他倆去你那裏就是為了搓搓銳氣,現在差不多了,讓兩蠢貨滾回來就是。”
在以蛐蛐為首的聯合統治下,九川地下城的黑道一片風平浪靜,於是乎不少小魚小蝦浮上浪頭,自以為能夠一覽眾山小了。
邊月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掛起一抹笑意,“一百萬。”
話音剛落,耳機那頭明顯傳來幾聲被水嗆到的咳嗽,蛐蛐冷笑道:“那我還是將自己裡外都洗乾淨,給你送去吧。”
邊月望向遠處的狙擊手,伸了個懶腰,笑眯眯道:“給我一百萬,不然我就撕票。”
大半夜讓我幫你操練手下還不給好處,天底下有這種好事嗎?
就算有,也不是我邊月能幹出來的。
蛐蛐輕輕呵了口氣,面前的玻璃上起了層薄霧,他伸出手指在上面畫了個圈,插科打諢道:“看不上我是吧?行,那兩個傢伙就送你了,記得輕點折騰,我還要用呢。”
邊月自知在臉皮厚度上不是蛐蛐對手,可又不願讓他這麼簡單就稱心如意,便接連罵了數句。
蛐蛐臉皮不薄,坦然受之。
話至最後,身着淺藍色衣衫的男子有意提醒道:“那名狙擊手?”
修士有望氣之術,即便相距遙遠,看不清面容,依舊能憑藉對方的氣象判定為人,八九不離十。
此人頭頂有絲縷晦氣,絕非忠良之輩。
蛐蛐語帶笑意,半真半假道,“尖刀與我情同君臣,你休要挑撥離間。”
真話假話,有時候得聽語氣。
邊月回過味來,感情蛐蛐這傢伙打算一箭雙鵰,自己竟在無意間當了回箭人?
大廈中的男子看起來興緻頗高,但也沒在這事上刨根究底,話有餘白才能讓人仔細琢磨,他知道邊月是聰明人,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於是蛐蛐問道:“準備在這待多久?”
九川城中知曉邊月重返地下城的人並不多,況且就算有人與這傢伙當面撞上了,也不一定能認出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影獵者。
在地表獵殺凶獸的這兩年,邊月終日身着護甲,以假面目示人,就算是同行的暗獵者,也不清楚他的身份。
可以說,在這九川城中,蛐蛐是唯一一個對邊月知根知底的人。
至於那兩名殺手知道的細枝末節,則是蛐蛐有意告知,算是一種無形中的威脅。
邊月猶豫片刻,說道:“不久,頂多三天。”
“哦?”聽聞此言,蛐蛐頓時來了興趣,“三天時間,能做什麼?”
邊月遠望拯救者學院方向,雙眸中莫名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
“送人。”
“活人還是死人?”
“死人。”
蛐蛐悻悻道:“愛莫能助。”
自拯救者計劃成立以來,與之伴生的拯救者學院就成了一處無法被冒犯的禁地,強如世界政府,也只能與之平起平坐,恐怕在這個世界上,也就那幾位隸屬於越星計劃的頂級科學家,能讓學院低下頭顱,禮讓三分。
九川地下城的這座拯救者學院,雖然只是眾多分院之一,但蛐蛐能為邊月弄到臨時通行證,就已經是無可置疑的天大本事了。
至於陪同邊月一同前往,那是萬萬不能的,他這個黑道頭子去了那裏,豈不是羊入虎口?
結束了與蛐蛐的通話,讓那兩名殺手離開后,邊月回到了自己的集裝箱。
其實以他目前擁有的資產與聲望,完全可以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方,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園。
蛐蛐甚至數次盛情邀請,想讓邊月搬到他那寸土寸金的別墅,別墅位於地下城南端,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去處,環境極好,素有蓬萊仙閣之美譽。
不過邊月好似偏偏對這個小鐵屋情有獨鍾,即便裏面銹跡斑斑,沒幾件完好傢具,他也不願搬走,甚至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還讓蛐蛐好生看管,莫讓他人闖入。
房間內,所有物品盡皆靠牆擺放,在正中間騰出了一塊立身之地,地上污漬斑斑,如同烙印一般,這是邊月鮮血所染,一直未曾除盡。
沒有燈光,房間內漆黑一片,窗邊與門縫中透過幾分微亮,更顯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有些東西不用眼睛去看,便能呈現於腦海,比如夢境,比如幻想,再比如周圍這些常人見不得,亦不得見的金光流蘇,就是由靈魂與大道碰撞產生的玄妙餘韻。
如果說邊月是念及舊情,不願搬離此處,那就有點太小看他了,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間,不該困於立身之地,真正讓他不願離去的,正是這些金色流蘇。
只見他雙手食指與中指併攏,橫在眉間,而後緩緩分開,在微閉的雙眸上輕掃而過,當指尖碰觸到眼角時,恍惚之中有紫色光芒一閃而逝。
神人龍瞳,氣望乾坤。
這是一門古老而又隱晦的術法神通,並不難學,而且它對所學之人的境界要求極低,但其本身並無任何威力,與無極級別的瞳術相比更是雲泥之別,只能算作旁門左道,因此願意琢磨它的人不多,傳承就更少。
當年時空之主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碰見此術,耐着性子略微修習幾分,沒想到在這個世界發揮了作用。
等到他再度睜開雙眼,已然置身靈境世界,周圍天地皆混沌,如同浩渺宇宙,但沒有星辰,卻也並非空無一物,因為只需隨便伸手,便能掬起一捧黑霧般的物質。
這裏沒有光,亦沒有暗,但邊月能清晰看見無處不在的黑霧,更玄妙的是,這些黑霧並不會遮擋視線,只要定睛於一處,視線中的黑霧便像消失了一般,只是黑霧後頭還是黑霧,消失與不消失差別不大。
遠處,一道道金色流蘇飄蕩不停,像是符籙,又像絲滑綢緞般的流水。
兩年前,邊月以暗獵者的身份,在地表橫空出世,隻身一人獵殺數十頭凶獸,闖下赫赫威名,他甚至轉戰千里,深入凶獸腹地,靠着水磨工夫,割去了一頭地級凶獸的頭顱。
要知道即便是S級狩獵者,也不敢如此不計後果的衝鋒陷陣。
正是這一戰,將他的聲望推到頂峰,九川地下城那個空懸已久的影獵者名頭,也是在他提起凶獸頭顱的那一刻,便被置在了他的名字前面,無人有所爭議。
影獵者,楚刀。
這個楚刀,自然也是他的化名。
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黑道的暗獵者,還是拯救者學院的狩獵者,都在猜測楚刀究竟是注射了什麼藥劑,得以讓自身實力強大到如此地步。
倒不是說楚刀所做,超出了人類的範疇,只是這個聲名鵲起的年輕男子身上,總是纏繞着令人着迷的神秘氣息。
有人說他的身後,是諾蘭德科技公司,這家公司研製的強化藥劑,公認最接近夸父藥劑,而楚刀所用的,便是他們最新研發出的試驗品。
也有人認為楚刀是政府軍的產物,因為這些年來拯救者學院的威望已經超越政府,如果軍方再不拿出挽救措施,恐怕就會淪為學院的附庸,這對於曾經的世界霸主來說,無異於天大打擊。
更有人言之鑿鑿,說楚刀是學院的SS級狩獵者,只是生性孤僻,只願單獨行動,不過這種說法很快就被反駁,因為當前的九川學院,也就僅有兩名S級狩獵者而已,不可能有SS級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絕世強者。
而不論哪種說法,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楚刀背後,必然有一個不可小覷的大勢力。
因為沒有人能憑藉自身天賦,強大到這種地步,而科技的背後,就是資本的投入。
不過有些事情的因果,往往會超出大部分人的認知。
邊月的強大,並非藉助科技,他從始至終也未使用任何藥劑,因為他是一位違背常理的修行者。
一個顛覆了現有科學的修行者。
兩年之前,四方大陸。
無數巔峰強者,或是坐鎮自身道場之中,或是親臨北界往生門畔,這些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入道之人,頭一次同時出現在世間。
以至於當眾多瞳術齊齊降臨北界之時,那位身負重傷的北界之主不得不親自施神通,穩固天地流轉。
而這些大能者之所以如此聯袂現世,便是因為時空之主要從往生門中走過。
那是四方大陸上唯一的“無法”之地,往生門內,真氣斷絕,大道泯滅,不論再強的修士,只要到了此處,便是魂飛魄散大道崩塌的必死結果。
時空之主早已入道天地,除了往生門外,沒有任何人能將他趕盡殺絕。
可憐一代驚才艷艷的絕世神王,就這般遺憾隕落。
只是走過往生門的時空之主並未死去,當他再度睜開眼時,便身處這間集裝箱內。
奪舍?附身?穿越?
都不像。
他存活數萬載,曾在一次又一次的死局中覓得生機,光是隱匿於天下各處的分身便有數百之多,只要主身被毀,哪怕神魂碎裂,依舊能夠憑藉這些分身再續大道,因此他很清楚重生與奪舍的感受,而為了躋身最強之境,他更是剝離過大道感悟,自絕性命,待得下一世的自己重回巔峰,便可將兩份大道合二為一,這也是他時空之主稱號的由來。
不過這一次的遭遇,卻讓他如墮雲霧。
一來自己不知為何脫離了原本的世界,這裏不再是熟悉的四方大陸,亦沒有五境聖地,這個被稱為地球的世界是一個未曾在古籍有過記載的末法之地,這裏的大道痕迹弱不可察,像是被困法陣之內。
再就是不論是時空之主的記憶,還是“邊月”的記憶,都在他的腦海中栩栩如生,就像兩場極端真實的夢境,這兩個夢沒有主次之分,分量相同,即便時空之主一生的時間跨度要遠遠超過邊月的區區十八載。
畢竟在那六萬年面前,十八年真的就只是彈指一揮間,滄海一粟罷了。
在苦苦思索仍是毫無頭緒后,他只能以當前的身份重拾修鍊之路,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強者為尊,這是刻在人類骨子裏的規矩,不會變。
不過在這地下城中,雖有真氣波動,但太過稀薄,就像那份大道一般,完全支撐不起最簡單的修鍊需求。
為此他走遍了整個地下城,查閱了能接觸到的所有資料,再結合邊月的記憶,終於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
這裏,很有可能是無數紀元後的世界,自己來到了未來,而這個世界完完全全與那個修真世界脫離開來,有了屬於自己的運行規則。
曾作為修鍊基礎的真氣,在這個世界中,反而成了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輻射。
那被核武器完全污染的地表與海洋已經不再適宜人類居住,成了凶獸的棲息之地。
雖然邊月仍不清楚自己是怎樣來到了這裏,那兩世記憶又為何毫無抵觸,但當他從網上看見凶獸資料的那一刻,便油然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感。
彷彿自己生來便是要與這些凶獸為敵。
小小集裝箱內,另藏天地。
邊月收斂心神,將殘缺的神魂放在了眼前這些金色流蘇之上。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個世界上的轉生者不該只有自己一人。
須知悠悠萬古,誕生過無數大能者,其中不乏能夠參透命運,預知未來的存在。
自己的轉生就像撥動了大道琴弦,產生的震動,必定會透過光陰長流,逆流而上,為大能者捕捉。
眼下自己身處的靈境世界,就是此方天地大道最濃郁處,邊月就像一隻站在蛛網中心的蜘蛛,感受着大道脈絡的起伏,試圖察覺動靜,找到修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