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目似深淵
長路漫漫,唯劍作伴。
明日安在,無人能允。
……
屍橫遍地的山谷里,鮮血散發著熱氣,流淌着玷污大地。
死亡的餘韻還未散去,尺八吹響的曲子,便悠揚地傳來。
曲聲音色充滿着……
蕭瑟。
空洞。
寂寥。
這是一首哀樂,死人堆中的哀樂,彷彿安魂曲般洗滌殺戮超度亡魂,祈求死者來生能投個安樂太平人家。
曲聲停了,孤索放下尺八,望着地上的屍體,眼眸閃過一抹蒼涼與孤寂。
死亡如風,常伴於身……
他已記不得這三年裏,究竟多少次遇到如同今日這般的圍殺……
幾百次?還是上千次?
誰知道呢?
反正是記不清了,更反正是習慣了。
說來可笑,吹奏安魂曲超度亡靈的是忒。可揮劍殺人更是他。一想起來,不禁感覺自己是惺惺作態,和貓哭耗子假慈悲一模一樣。
孤索自嘲苦笑一聲。
他並不喜歡殺人。
對於他而言,這是一件很疲憊的事。
但是人們總愛往他的劍上撞,那些又有什麼辦法……
恐怕他唯一能做的。
只剩給對方一個痛快……
孤索落寞的想着,解開掛在腰間酒葫,用力地咀了一口,痴痴望向遠方,神色蒼涼……
距離四個孩子的死,一眨眼已過去了三年。
這三年來,他漂泊得太久太久,飽受着金剛寺的追殺,從未有過一刻鬆懈的時候。
甚至是半夜四下無人時,他都難以入睡恬息。
一旦鬆懈下來,便容易撞見自詡正義的武士們,說著冠冕堂皇的口號,想要取他項上人頭。
更令人疲憊的不僅於此。
更讓他寢食難安的,是身上背負的罪名。世人都唾棄着三年前殘殺了四個可憐的孩子。
對此他無力反駁。
雖然他只是在幫孩子們解脫,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道貌岸然,正通緝他的金剛寺。
但是真正害了孩子的卻是他。
一群服用過變若水的孩子,倘若當年沒救出他們,也許在服用金剛寺調製的緩解藥水下。他們還能活得更久一點。
不至於得救幾天後,變若水藥性發作下,承受着無盡的痛苦而死去……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此而死。
這罪名下的痛苦,讓孤索整日寢食難安。一閉上眼進入夢鄉,他就能看見那群活潑好動的孩子,正俏皮地向自己打着招呼,親切地稱呼着孤索大叔。
每次夢見,他都嚇出冷汗驚醒過來。只因為導致這場悲劇的他,無顏愧見這群天真可愛的孩子,更承擔不起孤索大叔這四個字……
也許身懷罪孽的人,本就難以安睡……
遠方一縷微風吹來,如輕柔的柳絮般,拂在他的臉上,漸漸消散……
疾風亦有歸途,那他的歸途又該何去何從?
孤索又灌了口酒,沒有往下去想。身上宿醉的酒氣縈繞不絕,令他聞到便有一股頭疼的錯覺,以至於沒有功夫去思考。
曾聽人說劍客的一生,有三個最離不開的東西,分別是劍、美酒、還有死亡。
劍。
背在身後。
美酒。
才剛剛喝完。
那死亡呢?
自己會不會如同疾風一樣,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孤索剛剛想到死亡,不料死亡的威脅很快便找上門來。
忽然間,一股突如其來的風聲吹來。
那是喧囂雜亂的風,激烈刺耳。彷彿大戰升起時,不斷碰撞的刀兵之聲。令人忍不住緊張起來。
異動響起時,孤兒索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手握在劍上,整個人彷彿一把出鞘的利劍,醞釀著一道驚世駭俗的拔劍一斬。
當氣勢到達巔峰時,所有的鋒芒都彷彿消失一般,內斂藏於體內。
風聲更近了。
風聲里一股可怕的威壓襲來,一旁的雜草在這一刻,竟齊齊倒在地上,彷彿被人用手死死壓住一般。真是不可思議!
僅僅氣勢就能達到如此,來人的實力真是令人驚駭!
面對着襲來的氣勢,孤索的臉色卻變得祥和,沒有半點殺意。松垮垮地站在原地,彷彿個尋常的普通人一般。
但他的手卻僅僅握在劍柄上。
如果識貨的人看到這幕一定會感到體寒。
竟然心有澎湃殺念,卻盡數內斂,不顯山也不露水。這怎麼可能!
風聲更急。
雜草被壓得更低。不止是草!這一刻連周圍的樹木都在簌簌搖晃。
而孤索已徹底閉上了眼,看上去彷彿面對危險而沒有察覺的無辜者。
可是此刻這危險氣氛,就算是瞎子、聾子都能察覺得到,從而害怕得瑟瑟發抖。他一個功能健全的人,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出來。
風更凄厲。
風聲已到達了最激烈的地步,正尖銳咆哮着。威壓也恐怖了,壓在地上的雜草承受不住壓力,皆已碎裂爆開化為齏粉。
來了!”
孤索緩緩睜開了眼。
他臉色平靜,對於風聲的源頭彷彿不屑一般的,看也沒有去看。一雙幽黑的瞳孔,彷彿深淵,彷彿黑洞,吞噬着所有光芒。
目似深淵!
目如黑洞!
遙遠之處,一個強橫的身影從林間穿梭而來。那便是威壓的主人,風聲的源頭!
只見那人身穿一襲忍者服裝,手握忍刀。
是伊賀原!
幾日前大鬧極風道館的伊賀原!
他竟來到了這!
“我終於找到你了,孤索!”
伊賀原放聲說到,他神色漸漸變得冰冷,又繼續道:“聽聞金剛寺重金追殺你,是因為你當初殺害了一群孩子,真是活該!犯下如此惡行,天下正義之士人人得而誅之!”
他的話雖然正氣凌然,但眼睛卻一直盯着孤索的人頭,目光閃爍着貪婪。
眼前的人可是被金山寺重金懸賞,一旦獲得了對方的頭顱,就能得到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
“正義?”
孤索說出兩字,人已笑了,笑容里充滿着嘲諷,不留情面的笑道:“好個冠冕堂皇之詞!”
在對方的眼裏,他看到的是一雙嚮往着金錢的瞳孔,而不是所謂的正義。
“哼,好小賊,這就是你最後一句遺言?”
伊賀原冷哼一聲,臉色變得狠辣,又繼續道:“那這樣的話,我也該出手擊殺你了!”
“殺我?”孤索臉上浮現一抹不羈之色,嗤笑道:“你還不夠格,要殺我恐怕你還得把朋友帶上!”
話音剛落,又一股恐怖的氣勢出現!
與氣勢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可怕的身影。
那是柳生次郎!
前幾日與伊賀原大鬧極風道館的可怕存在!
他出現時,臉上浮現一股戲虐之色,道:“有趣,從未見過有人提出這樣自尋死路的要求,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的現身了!”
這兩人前後包圍着孤索,身軀蓄勢待發,即將展開一場絞殺。
孤索看也不看,彷彿正包圍他的,不過是兩個自尋死路的臭魚爛蝦。
“好狂妄的小賊!”
伊賀原沉聲說到。
“那又如何?”
孤索毫不在意。
“不過是臨死前的裝腔作勢罷了!”
伊賀原不斷冷笑,他又補充一句道:“前幾日,你師傅面對我們尚且害怕避讓,屈服着同意我們收查道館,連他都如此更何況是你!”
孤索一聽這話,眼眸冷意漸濃,他道:“竟然敢欺辱極風道館,看來你們是真的該死!”
一旁的柳生次郎狂笑起來,道:“什麼?他竟說我們該死!怕不是真以為能擊敗我們吧!”
說完話,笑聲變得更狂!
“不然呢?”
孤索的臉色更沉。
“哈哈哈……”柳生次郎又狂笑起來,他道:“三年前你劍挑天下是很風騷,但這不過是別人忌憚你的師傅罷了,至於你卻不怎樣!”
孤索點了點,承認道:“三年前的確如此。”
柳生次郎笑容更盛,更冷,道:“如今你靠山尚且懼怕我們,你又憑什麼敢在我們面前如此狂妄?”
孤索臉色已變得不耐煩,道:“兩個土雞瓦狗罷了,何須多言,皆盡給我死來!”
死字一出,他劍已出鞘。
伊賀原兩人在劍出鞘時,臉色已經變了,失去了原來的鎮定。
只見孤索的劍,在出鞘的瞬間,已化作一股不羈的風暴吹撼大地。
也快得像是閃電,一道劈裂蒼穹的迅疾閃電。
頓時間,他們被嚇得魂魄飛散。
下一刻,兩個頭顱衝天而起。
兩人已死了。
他們都是世間出了名的稀世高手,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沒想到他們竟死在這裏,更沒想到死得如此之快!
“殺人是個惡習……”
孤索搖頭直嘆一聲唏噓到,他神色漸漸鬆懈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稱讚一聲道:“好一把極風之劍!”
竟然有人!
而且自己還沒發現!
正打算鬆懈的忽然渾身都緊張起來,彷彿一隻炸毛的貓!
“誰在那?”
他臉色戒備的大聲說到。
只見一個偉岸的身影緩緩走出,那是一個黑衣劍客。
孤索臉色沉沉。
只見那人渾身散發著可怕劍意,氣勢如淵如獄,一眼望去彷彿蒼涼萬古的絕世天劍。
天劍之下,世間諸劍皆得臣服!
緊接着,他看到了那人的眼,幽深的瞳孔,令人感覺如墜深淵。
他這才知道。
什麼叫做目似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