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起
“悟兒,你醒了?”
“娘……”
聞悟睜開眼,母親的容顏便映入了眼帘。與記憶中一樣,她的面容有些憔悴,卻一如既往的慈和。他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聞卿,聞卿,快去請於老先生……”
“娘——”聞悟再也抑制不住,抱住她放聲慟哭。
婦人愣了一下,隨後臉色緩了緩,溫柔地摟着他的頭,輕輕地撫摸,“喔,喔,悟兒,不怕,為娘在呢,為娘在……”
“嗚嗚——,娘,娘,對不起,對不起——”
“喔,喔喔——,沒事的,沒事,有娘在呢,娘在呢…...”婦人抱着他,眉宇間帶着擔憂,一邊哄一邊問,“不哭,不哭,告訴為娘,是做夢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要是不舒服,不要藏着忍着,為娘去請於老先生過來給你瞧瞧……”
“嗚啊——”聞悟搖搖頭,只管將積壓的委屈、憋怨一股腦兒的全宣洩了出來。
“好,好,哭吧,哭吧,都哭出來吧……”
“哇啊啊——”
“哭吧,哭吧,為娘陪着你……”
“娘,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沒事,嗯——,難道你又偷我錢了?”婦人眨眨眼,問,“這回偷了多少?”
“嗚,咳,咳咳……”聞悟正在傷心處,聽到這話,不禁噎了一下。
“好啦,好啦,為娘不追究就是了,只是……唉,隨你吧,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婦人抹抹他臉上的涕淚,“你看看你,都快要成人了,還這樣哭,不怕別人看了笑話嚒?”
“我沒偷錢!”聞悟氣結,仰起頭來。然而,當看見母親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只覺胸中一陣酸楚,淚水又止不住了。
“怎麼了?又哭了?娘都說了,不追究了,還不行喔?嗯,你是又看中了什麼東西想買了對吧?唉,娘這裏還有一支青玉簪子,你拿去當了……”
“唿——”聞悟氣得惱笑了,想要發火反駁兩句,可一個轉念又沒了脾氣,“算了,反正我們都死了,你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啊?”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對不起,娘,我明明答應你要照顧聞卿的,現在我死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不知道會怎麼樣,嗯……這樣也好,她以後就不用再理我這個礙眼的哥哥了……哎呀!”話沒說完,聞悟就被‘篤’地一下敲了一記腦殼,痛得一聲慘叫。
婦人抬着頭,作勢還要打。
聞悟嚇得‘啊’了一聲,連忙雙手抱頭往床裏面縮。他一下有點懵,原本的思維亂了,眼前的場景也變得真切起來。
紅木的大床,黃木的桌案,鎮山虎的屏風,釉青花的茶具,還有那吊在木窗外的屋檐下的小小的白銅的風鈴串兒……
聞悟捂着頭,瞪大了眼。
婦人沒有真的再打,但是卻有些嗔怒,“當為娘真不打你呀?滿嘴死死死的,呸呸呸,再亂講話,你這個月的零錢就……”
聞悟直直看着她,本來悲戚的眼神卻逐漸亮了。聽着她說話,看着她的表情變化,聞悟只覺鼻子又一酸,脫口而出:“娘!”
“啊?”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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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悟再也忍不住,撲過去將她一把抱住。這一次,他抱得很緊,很緊,只生怕一鬆手,便會從夢裏醒過來。
“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矇混過關,我,你,讓娘看看,沒發燒啊,悟兒,你這是怎麼了?做夢了?你不要嚇娘啊……”從未見過兒子這種模樣,婦人有些慌了。
“沒,沒事,我沒事……”聞悟連連搖頭,因為喜極而止不住抽泣:“娘……,我,我真的不是在做夢?你還活着?你還……”
“我還是叫於先生來吧,聞卿,聞卿……”
“不用,不用,娘,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沒做夢,你,我還活着……”聞悟更咽着,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當然還活着,你,來,讓娘看看,真的沒事?有沒有頭痛?或是覺得頭暈?還是哪裏不舒服?告訴娘,娘給你……”
“我沒事,我,我剛做了噩夢,沒事了……”雖然還是有些不真切,但這個時候,聞悟的腦子已經漸漸緩了過來,恢復了思考。他看着母親焦急的樣子,強忍着還有些混亂的心緒,找了個借口搪塞,“娘,我餓了,我想喝你煮的桂花粥。”
“可是……”
“真的沒事,你看,我好了,我真的好了。”聞悟坐直了,‘啪啪’地使勁拍自己的臉。
“誒,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看,都打紅了。”婦人埋怨地瞪他一眼,摸了摸他的臉。
聞悟感受着臉上傳來的略顯粗糙卻溫暖的觸感,眼眶又紅了。但見母親擔憂的表情,他硬是忍住了,咧嘴笑了笑。
婦人微微蹙着眉:“還笑?做什麼夢了?看把你嚇的,冷汗都出來了。”說著,她伸出雙手抹抹他眼角和臉上的淚痕,眼裏都是心痛,“再說了,娘不是說過了嘛,夢都是反着來的,有什麼可怕的吶?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
“呃,呵呵——”
“傻樣,來,讓娘看看,嗯……,真的沒事了?那你再睡一下吧?娘給你熬粥,熬好了再叫你。”
“嗯好。”
“那你躺下來,來。”
“娘。”聞悟乖乖地躺下,看着為自己拉扯被子的母親。
“嗯?”
“謝謝你。”
“嘁,傻話……”婦人摸摸他的額頭,眸光溫柔,“不要胡思亂想了,睡吧。”
“嗯……,娘,你去忙吧,我沒事了。”
“那,好吧,你先睡,聞卿她就在外面,你有事叫她……”略頓,婦人又語重心長地說:“你妹妹她啊,其實很關心你的,你暈這半天,她一直守在外面,連學堂都沒去了。”
“唔,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就是,唉,平時讓着她一點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說話有點沖,心是向著你的。”
“娘,我真的知道。”聞悟點點頭。
“嗯,我相信你,那娘先出去了,你睡吧,我熬好了粥再叫你。”
“好。”
“娘!”
“嗯?”
“沒,沒事了……”
“哎呦,好啦,快睡吧。”
……
聞悟目送着母親起身,然後打門離開,沒有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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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眼。等到門輕輕地掩上,他依然不敢閉眼,生怕再一睜開眼,所有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
“卿兒,你哥哥在睡覺,要是有什麼動靜,你進去看看他。”
“喔。”
“還有啊,你哥哥生了病,你不要再氣他了,知道不知道?”
“哦。”
“好了,我去熬些粥,等會你也喝些。”
“噢。”
……
聞悟躺在床上,聽着外面母親的叮囑與妹妹冷淡的回應,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沒死?
他摸摸自己的臉,然後又坐了起來,揭開衣服看看裏面。不要說傷痛了,連擦痕都沒有,乾乾淨淨的,完完整整。
可是……
聞悟捂捂頭,有些發暈。
自己不是被元浩打死了嗎?難道真是做夢?不可能,怎麼可能,明明就發生了的事情,自己明明是去找那混賬理論,然後……
不對,不對。
聞悟越想,只覺頭就越痛。難道是在做夢?自己還沒有死,現在的一切都是夢?也不對,不對……他看看四周,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自己的腳趾頭,最後看向床板的邊角……他吸了一口氣,腳趾朝床的邊角狠狠地撞了過去,‘嘭’的一聲。
“唔——”雖然有心理準備,可瞬間的疼痛還是讓他差點叫了出來,疼得一陣抽搐,臉和脖子漲得豬肝一樣紅。
砰砰。
突然有人敲門。
聞悟一頓,連忙躺下來。
“喂,你死了沒有啊?”
門外的人一開口就很沖,不過聲音卻蠻稚嫩,又清又脆。
聞悟齜着牙,盡量讓聲音顯得平穩一點,“我沒事……”
“哼——”
“聞卿。”
“幹嘛?”
“你……,沒事了……”
“嘁,有病。”少女嘀咕着,又走開了。不過,從門扉的倒影看去,她卻是沒有離遠,就坐在了外邊的走廊的台階上。
聞悟看着她那淡淡的影子,心裏微微發暖。以前,自己與她不是爭就是吵,現在能夠再見到她,忽然就感到很滿足了。
但是,真的好痛。
捂着腳,他眼淚都掉下來了,齜牙咧齒,又哭又笑。不過,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說明自己不是在做夢了?那就是說,之前那些才是做夢?母親病死是做夢,聞卿被打傷是做夢,自己去找三房討說法被元浩打死也是做夢,全都是夢?
可是,為什麼這麼真實?
聞悟迷茫了。那一切,真的太真實了,就像剛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母親死了,聞卿被廢了經脈,自己被打穿了丹田……甚至連那徹骨的疼痛都是那麼的清晰,以至於他摸着自己的腹部,依然會忍不住的一陣痙攣,渾身發冷。
不是,不對……
聞悟又頭疼了。如果是做夢,那自己為什麼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呢?自己為什麼在這裏?母親她看起來也還好,可他明明記得,母親在一個多月前,病情就惡化了,不久之後便……難道,那些也是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倏忽間,聞悟的腦子有些混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