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酒二娘死了。

整個圩市一時嘩然。雖說不是什麼名人,但元望鎮也不是什麼大地方,十里八鄉,但凡混跡個二三十年,基本上都能混個臉熟。而酒二娘為人爽快、開朗,對人和善,又有三分姿色,人緣甚好,突然之間暴斃,着實令人始料不及。

而且,據說死時的場面還相當詭異。當她被發現時,人是半裸的,倒在家裏的坑床下邊,雖然已經氣絕,卻雙目圓瞪,面目猙獰。

不到半日時間,市坊上下就傳出各種流言蜚語。有說情殺的,有說劫色的,也有說是不小心摔的……總之一時間眾說紛紜,沸沸揚揚。

聞悟趕到時,巡衛軍剛剛離開。

小酒館外邊還有些圍堵的人群,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酒館的門框的上邊,掛了挽花的白綾,按本地風俗意思就是主人家死了人。

“你先回去。”

“我……”聞卿跟着跑了一臉汗,氣還沒喘過來。

“回去!”聞悟又重複了一次,接着補充說,“你回去後代我跟娘說一下,說我今晚可能不回家了,讓她不用等我。”

“可是……”

“快去!”聞悟一瞪眼。

聞卿嚇一跳,下意識地一縮,“喔……”

聞悟向酒館走去,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突然回頭問她,“你是不是又拿萃靈草去當賣了?”

“啊?我,我沒有……”

“我昨晚跟你說的話,你全當耳邊風了嗎?”聞悟一看妹妹慌張的表情,心裏已經有了八九成判斷,無名火就起來了。

“不是,我……”聞卿更慌了。她有些反應不及,不明白為什麼以往那個沉默懦怯的哥哥會突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你才肯聽嗎?”聞悟直勾勾地看着她,眼裏冒着火,怒意寫在了臉上。

“我不是,我,嗚,哇哇——”

突然的氣氛變化,讓聞卿有些招架不住了。她到底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大孩子,本來就因為驟然聽到酒二娘的死訊而手足無措,這會兒又被聞悟接連追着叱問,整個人都有點懵了。等回過神來,她本能的覺得委屈,嗚咽着跑了。

聞悟望着她遠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他正要去看看漫酒館的情況,卻見到阿漢揮舞着棍棒將幾個人攆了出來。

“滾,滾——”

阿漢嘶吼着一棍子砸到門梁,棍子‘嗙’地反彈飛了。

聞悟停在街上。

那幾個被攆出來的人被攆得一陣雞飛狗跳,有的罵罵咧咧,有的哼哼唧唧,也有的晦氣嘆息……卻不見誰真有悲傷的樣子。

聞悟見阿漢要關門,便快步跑了過去。後者本是要發飆的,但一看是他,稍稍一頓,卻是沒有阻攔,放他進了店。

店裏只點了一盞白燭,昏黃的火光微微搖曳。

前堂是店面,左邊是櫃枱,右邊兩張桌子;酒架在櫃枱後面,裏面還壘了一堆酒瓮。進門直通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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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住人的地方,後面還有個小院子。

聞悟進去,見到阿漢坐在院前的門檻上。

“阿漢——”

“聞悟,我不是在做夢對吧?”

“阿漢……”聞悟一時更咽,語塞了。

“我娘,我娘,等一會就回來了對不對?她,等一會就回來了,是不是?我,我啊呼呼呼,啊哈哈,啊啊啊啊啊——”

“阿漢!”

聞悟眼睛紅了,蹲下來抓住他的肩膀。後者嚎啕大哭,兩隻手緊握成拳,兇猛地捶打着腦門,哭聲悲慟,撕心裂肺。聞悟不知如何是好,勸不是,阻不是,同時又不禁想起過去近十年裏與酒二娘互動的種種,雙目不覺朦朧了,啞口澀更。

怎麼會這樣?

聞悟的腦子裏還回放着前不久與酒二娘說笑時的畫面,這才隔了多久啊?怎麼人就沒了呢?阿漢的一句‘我不是在做夢對吧?’是那麼的絕望,可聞悟又何嘗不是恍惚不清?明明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說一句‘死了’,然後就沒有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他在阿漢旁邊坐下來,此刻沒有外人在場,他也無法自制了,卸下強裝的冷靜,掩面低泣。

夜幕降臨,院子裏的黃杷樹在涼風裏‘嗦嗦’作響。時到戌半,月光從雲里透下來,映在院裏的水井裏,微微泛光。

這時,院裏的哭泣聲才逐漸平復。

“二娘,她在哪?”

“府差說要驗,驗屍,運到停屍房去了。”

“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明明……”

“我,唿,嗚嗚——”

……

聞悟的兩隻眼有點紅腫,努力將阿漢的隻言片語拼湊起來,卻發現他所知的竟也不多。

據阿漢所說,他早上起來的時候,酒二娘還沒有起床。當時,他並沒有太過在意,只當是她與往常一樣喝了酒睡過了頭,於是自顧出去閑逛了。然而,等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回到家,發現酒鋪還沒有開張,這才覺察到異常。可在那時,他還是不慌的,直到敲門得不到回應,撬開窗戶看見房間裏的情景時,他才懵了。酒二娘的屍體就倒在坑床的下邊,已經涼了……然後,街坊被他的呼喊聲驚動,很快趕到了,接着就是官差,最後是殯儀堂的人……直至現在。

聞悟默然,也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了。他想安慰阿漢,可此時此刻,他連自己都沒了方寸,感覺說什麼都不合適。

砰砰——

突然傳來一陣拍門聲。

倆人正處於悲痛之際,聞聲都是一震。聞悟看了一眼阿漢,卻見他擦了擦眼,把臉撇開,沒有要出去開門的意思。

“阿漢。”門外的人喊了一聲,語氣略微疲倦,“開門。”

聞悟怔了怔。這聲音,他倒是有點熟悉,更不好開口了,又瞟了阿漢一眼。後者正埋着臉,看不清表情。

“阿漢——”

“聞悟……”阿漢突然發聲了。

“啊?”

“你先回去吧。”阿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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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抹臉。

“啊?”聞悟有些錯愕。

“謝謝你,我沒事的……”

“阿漢!”門外的人又是‘砰砰’地拍門。這一次,似是有些着急了,對方拍得很用力,屋樑都‘沙沙’地撒了幾縷灰塵。

聞悟還不知怎樣才好,阿漢已經去開門了。

“怎麼現在才開門?你,咦,你也在啊,聞少爺。”

門外站着的是一個矮壯的漢子,約莫四十多歲,穿着工務處的公服,面容有幾分厚正。聞悟點點頭回應,“布德叔。”

壯漢稍稍頷首,而後看看深低着頭的阿漢,突然上前一步,蒲扇大的巴掌抓住他的肩膀,嘶啞着聲道,“難為你了。”

阿漢抿緊嘴唇,肩膀卻抽搐了起來。

聞悟看在眼裏,眼眶又濕了。他瞄到壯漢,見其雙目發紅、臉色疲憊,心中原本對其的一些偏見,不自覺減輕了幾分。

壯漢抬起頭,“你回去吧,有我在這看着就行。”

“嗯……”見阿漢沒有作聲,聞悟識趣地默默離開。雖然對這個布德沒有多大好感,但他是酒二娘的……某種程度上,已經算是阿漢的繼父,由他來料理酒二娘的後事,也說得過去。

“吃了沒有?”

關上門,布德問呆立在一旁的阿漢。見他不說話,布德‘啊——’地哈了口大氣,自顧往裏面去,找了些能吃的東西擺上桌,然後又從他邊上走過,到櫃枱拎了一罐酒進來,順手又拍拍他,“吃點東西,早點睡,明早我帶你去領你娘回來。”

阿漢聞言一震,眼淚又成線地掉了,‘嗚嗚’地低咽。

布德找了個海碗,拍封開酒,倒了滿滿一碗,抬頭就‘咕咕——’地一口飲完,然後又倒一碗,又是一口乾了,接着‘乒’一下,用力地將碗甩在桌子上,瞪着眼吼道,“哭,哭,哭,哭什麼!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有沒什麼用!”

阿漢的哭聲一窒,但還是禁不住地抽泣。

布德招招手,“過來……”他猛地一捶桌子,碗碟都跳了起來,“過來!”

阿漢擦擦眼淚,慢慢走過去。

布德把碗擱到他面前,倒了滿滿一碗酒,“喝了,喝!以後隨便你喝!沒人會說你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喝啊——”

阿漢遲滯了一下,然後拿起碗,猛仰起頭‘咕’地全往嘴裏灌。酒水糊的一臉都是,也分不清到底是酒,還是眼淚了。

不等他歇口氣,布德又給他倒了一碗,“再來!”

這一次,阿漢拿碗就干。

“好,再來!坐下來,吃,吃多點!好好的吃!告訴你娘!你是個男子漢啦!不用她操心了!讓她放心吧!來,再喝,再喝……”

布德一邊給阿漢灌酒,自己也一邊給自己灌。他舉起酒罐直接張大口悶,酒水澆了一頭一臉。倆人一個用海碗灌一個整罐吹,都紅了眼,像要把整間屋的酒都喝光。尤其是阿漢,喝着酒,嘴裏塞着吃的,臉上全是酒,淚水和鼻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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