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香
被素婉冷聲一訓,香妃立即捂着唇看着素婉,作出一副驚異的表情來:
“呀!臣妾給忘了呢,真是失禮。臣妾在此跟皇後娘娘…賠個不是。”
說著,香妃故作驕矜地朝着素婉行了個不正統的半禮。
只不過,還不等素婉出聲,她便又自顧自地起了身,同時黛眉微蹙,顯出一副柔弱模樣:
“皇後娘娘胸懷天下,應當不會因這等小事便怪罪臣妾吧。”
這下禮倒是補上了,她卻也藉著這話堵了素婉的口,讓素婉再罰她不得,一口氣憋在胸前上下難安。
只不過,她沒想到的是,素婉已非原先那般任人擺佈便罷了,言行更是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就在她正仰着脖子抬腳想要邁入涼亭的那一刻,那冰寒而微帶薄怒的聲音再次傳入她的耳中:
“本宮都還不曾開口,香妃何以認為這是小事?”
香妃那動作頓時僵滯在原地,看着素婉的眼中明顯可見帶了幾分愕然之色。
“另外,本宮貌似不曾讓你免禮,香妃你如此行徑,未免也太過自覺了些吧?”
話畢,素婉那雙黑眸當中不帶一絲情感,冷冷瞟向香妃,更是引得後者不忍顯出幾分慌亂驚愕之情。
“瞧皇後娘娘這話說的,臣妾怎麼敢呢?娘娘既不喜,臣妾退回去便是了。”
說著,香妃收回了面上異色,動作乖巧地退回了階下,擺出那個行禮的姿勢,只是,那般語氣,卻總讓人覺得她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臣妾本就是個自來熟的,原見皇後娘娘和德妃姐姐有說有笑的坐在這裏,還以為是後宮姐妹慣常的閑話,故便隨意了些。
都怪臣妾太放肆,臣妾知錯了,還望皇後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但若是皇後娘娘您要罰,臣妾也認。”
這香妃說話倒也是個有技術的主兒,如此一番看着是認錯,聽着卻讓人恨得忍不住連牙都要痒痒。
先扔出一句“大人不記小人過”,再表明自己“不管怎麼樣都認打認罰”,她確實能屈能伸,話里話外把自己的地位放的低低的。
素婉要是不怪罪,那是應當的大人不記小人過,素婉要是怪罪下來,那就是心眼小,那麼大一人還跟她這個小妃子計較這麼多,以權欺人。
對這種慣愛耍這些小聰明的人,就該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所以素婉只是埋頭理了理衣袖,連半個目光都未再施捨於她:
“你也不必跟本宮逞那些嘴皮子功夫,本宮向來不憚外人在背後對本宮如何議論。”
香妃面上的笑容瞬間顯出幾分僵滯,一旁只聽素婉的聲音仍舊在繼續:
“今日之事,便如此作罷,只是香妃你需知道,不是所有貴人都如本宮一般好/性子。
更何況你這次只是衝撞本宮,下次若是在皇上,在太後面前,你若還作出如此失儀之舉,卻當如何?”
素婉這話圓得甚好,香妃埋下的坑一個沒踩,反而話里話外把她訓了一通。
羅素暗自轉眸看去,只見她手中雲帕被掐得死緊,牙根處也是緊緊繃著,接下來幾個字生硬得像是從牙縫裏勉強擠出:
“臣妾知錯。”
“知錯便好。”
此時鳳儀殿的宮女已就近煮了壺熱茶捧上近前,素婉端着那茶微抿一口潤了潤嗓子,眼看着香妃艱難地維持那姿勢,雙腿都見得抖了,這才繼續說了下去:
“你看看你,你不知事便罷了,還害得這兩個美人跟着你跪了這麼久,都免禮入座吧,本宮也難得得閑見着你們,一直跪着跪壞了身子,那可就是香妃的罪過了。”
如此一來,香妃心下雖有不甘,如今卻也沒再還嘴,只應了聲謝,沉默着走上入亭內,徑直坐到了素婉的對立面坐下。
那兩個美人興許也在宮裏聽過些跟素婉有關的風言風語,但如今見着真人如此,自然是不敢有分毫怠慢與不敬。
故素婉一開口,她們便立馬應了“是”,隨即態度謙卑地站起身來也立在一旁。
在這宮裏,美人的地位,實際比那些宮女高不了多少,所以她們是沒有資格與貴人同坐的。
素婉不開口,她們也不敢走,更何況她們的領頭人香妃還坐在這裏跟素婉慪氣,她們便更不敢有所動作。
但,香妃入座之後,彷彿大家都把她當成了空氣一般,半點不曾理會,素婉更是好興緻地自己端起了茶盞,給德妃斟上了杯茶水:
“裏面沖泡的是茉莉花茶,你也可以稍微嘗嘗的。”
隨着壺口水流流注而出,幾片潔白的茉莉花瓣也隨之傾下,在那淺色水波中打着轉轉,盪出一陣漣漪。
同時,一股清淺的茉莉花香四溢開來,倒是為這眼前春意更添一縷芬芳。
“皇後娘娘可是要折煞臣妾了。”
德妃推脫不過,只能任素婉幫她斟完了那杯茶,隨即她端起茶杯在鼻下微嗅,一股清甜的味道頓時充斥了她的味蕾,那雙淡眸中漸漸因此泛上絲絲訝異與驚喜:
“以前倒不知,原來花茶也能有如此清甘。”
“可不是嘛,本宮向來飲不慣那些名茶,偶得了這花茶滋味,覺得清新脫俗,也不比那些名茶差上幾分。”
素婉說著,又將那茶端至唇邊,淺淺飲了一口。
香妃坐在一旁聽着她們二人這般閑聊,卻一句話都插不進去,羅素只見得她的臉色愈來愈黑,手中錦帕也被她捏得不成形狀。
終於,她還是沒能沉住那一口氣,霍然從凳子上站起了身來,面色不善地看着素婉。
素婉跟德妃二人對她這般行徑倒也不覺有異,只各自送過去個冷淡的目光,隨即便又恢復了她們那有說有笑的模樣。
“臣妾忽然憶起,臣妾的父兄今日要入宮來覲見皇上,皇上便順帶恩准了母親前來拜見,想來這個時辰,他們應當已經入宮了。
皇後娘娘與德妃娘娘這般雅興,臣妾也不便打擾,便先行告退了。”
素婉原也沒想對她多作刁難,要不是她上趕着湊上來,也沒誰願意看着她平白生嫌,反倒去冷落這一園春色,故她既找了這麼個理由,素婉自然也就沒有管顧,隨她去了。
不過看着香妃扭着她的腰肢氣沖沖往回走去,素婉心中驀然升起了幾分疑惑之意。
在這宮中,要說起妃嬪們的家世背景,德妃的家境若算不起眼,那香妃便是完全的小透明了,起碼素婉在宮中,從未聽過香妃的父兄有在朝堂任什麼職位。
但從香妃的父兄能夠直接覲見皇上來看,她們家應當不是什麼太一般的家世才對…
“臣妾說句話,皇後娘娘可莫罰臣妾多嘴。”
見香妃走的遠了,德妃的神態比之方才明顯舒展許多,素婉略疑地看着她,只聽她繼續說了句:
“這香妃一走,沒了那股‘攝魂香’壓着,臣妾覺得,竟是連這果子花都比方才香了不少。”
“攝魂香”指的不是香水,而是指香妃身上特有的那股體香。
據說香妃初初入宮時,便是靠着這股奇異的體香吸引了皇上。
花田月下,美人起舞,奇香四溢,蜂蝶爭渡。
那般奇景,招得皇上夜夜流連她的芳菲殿,竟是一連月余都不曾翻過別宮的牌子。
且有傳言,這股體香,女人聞了不覺有旁,但男人只要一聞便會心神動蕩難以自拔,故後宮妃嬪們便私下給她這體香杜撰了個名字,名為“攝魂”。
“…說來這後宮,除皇貴妃娘娘以外,靠着那股子體香,香妃倒也算得上是個盛寵不衰的,不過也是這後宮最帶反骨的。
臣妾說句不好聽的話,連皇貴妃娘娘那般心狠的人都治她不住,皇後娘娘您性子顯軟,對她更要多多提防才是。”
德妃說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這番話,明顯是在跟素婉示好,她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她想找素婉做她的靠山。
或許她之前還一直在素婉跟白芷二人的陣營之間搖擺不定,但近來素婉得寵,又見了方才香妃吃癟的情狀,德妃大概是定了心,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當然,在這後宮之中,誰人之間不是唯利是圖的關係,現在素婉得勢,她選素婉,倘若有一天素婉失勢…
這些暫且不論。
要說羅素當時設置香妃身上那股體香,又編了“攝魂香”的“典故”,只是想學着史書里的那位香妃,給武睿的後宮湊出個四妃罷了,倒也沒有別的深意,所以對如今德妃說的話,她便就沒怎麼在意。
不過,接下來德妃的話,卻讓她瞬間便如寒錐刺股,又似頓悟,大夢徹醒。
“…娘娘或許有所不知,這香妃祖祖輩輩都是以制香為生,她們家的產業,遍佈整個武國,家業之大,應當算得上是富可敵國了。
我們武朝國庫,有近一半都是出自她家。
不僅如此,就連着我們宮中,各宮所用的香,也都是他們家每月派人長期進貢。
說來,如此家世,其實不比誰差,只不過是因為畢竟商不如政,大家自持清高,都看不起,所以這後宮也就沒人提及過香妃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