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鎖秋之死

第三十七章 鎖秋之死

大年初四,過了新年,後宮眾人私下便開始漸漸活躍起來,就如同現在,坤寧宮自昨日送走了素婉之後,一大早便又迎來了另一個“訪客”。

“太後娘娘可起身了?”

月槿站在階梯之上,見眼前這人的清冷麵色,未作怠慢,忙笑着迎了上去: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來得巧,太后剛起了身,如今正用完膳呢。”

“那便煩請月姑姑為本宮通報一聲,多謝。”

昨夜下了一場好雪,坤寧宮的原貌已然被這雪景盡數掩埋,如今看來倒更像座雪藏的宮殿,寂寂於眠。

站在這雪地冰天,紅唇微微一動出口便是陣騰騰熱氣,白霧之後只見沈月敏眼睫微掀,墨色柳眸古井無波。

或許才女的性子大抵都是如此,沈月敏對任何人的態度都是客氣而疏離,向來不曾有任何例外。

故對於她的面無波瀾,月姑姑並未生出半分不悅,反而是同作一禮,溫和地請她稍等片刻。

對於坤寧宮…不,應該是對於後宮諸宮而言,沈月敏都可以算得上是個稀客。

她素常不與眾妃往來,若無必要便少有出門,只有偶爾天氣朗時想起才會獨自到那御花園走走逛逛,其餘閑時,多是待在自己宮中,觀古研今。

與其他女子有所不同,旁人習琴棋書畫,琴書畫為主,女紅次之,而她卻自小偏愛文韜武略,百家兵法。

若非生得女子身,她倒更想去那軍中廣漠,建功立業。

她下得一手絕妙雙手棋,所以偶覺煩悶之時,她常是一個人在宮裏自娛自樂,偶爾武睿得閑,便總到宮裏擺上殘局與她對弈一番。

若論她與武睿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相比夫妻,或許像朋友要更多一些。

正是想着,那邊月姑姑已然與太后通報了出來:

“貴妃娘娘且進吧,太後有請。”

沈月敏的思緒恰恰然斷在這裏,她朝那月姑姑微一頷首,便算是致了謝。

抬腳踏進暖閣,一陣熱潮撲面而來,巨大的冷熱差距引得沈月敏稍有不適地輕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太后那微帶藹藹笑意卻又深顯疏離的話音從旁傳了來:

“貴妃今日怎麼得了閑到哀家這兒來?”

沈月敏並未第一時間作答,而是先款款上前略行一禮:

“臣妾見過母后。”

旁人不知道沈月敏的性子,但照太后是肯定知曉的,所以沈月敏也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表明了來意:

“臣妾聽說,這皇宮當中,只有母后您此處有佛堂,故而想來拜拜。”

“哦?”

聽了這話,太后看着沈月敏,眸中露出幾分狐疑。

“確實如此。”

見沈月敏仍舊不作改述,太后也懶得深究,只是放下了手中茶盞,似露出幾分倦怠之色:

“貴妃坐着便是,在哀家這處,不必多禮。

只是,哀家聽說,你向來是不信神佛的,如今卻為何尋起哀家的佛堂來了?”

“臣妾確實不信神佛…”

沈月敏稍頓了頓,微抿口茶水潤了潤嗓子,隨即又繼續說了下去,那聲音清冷,使人聽如醍醐灌頂:

“只是,不信,卻並非不敬。

昨兒夜裏,臣妾做了個不甚好的夢,醒來頗久,卻始終難抑驚慌。

於是想着,究竟是真神佛顯靈,還是裝神弄鬼,興許到母后您這裏來借神佛一拜,便盡可得知。”

聽到她這般說辭,太后只是捏着手中佛珠笑了笑,那番神情,卻看不出來她對這說辭究竟是信與不信:

“哀家倒不曾想,像你這般清靈人兒,照理該是通透得很,竟也會為一浮生夢境所擾。”

聽這話…是不信了。

沈月敏沒有反駁,眼中波瀾盡數被掩於睫下,紅唇輕啟涼聲而出是清淺之語:

“臣妾深知,世間萬物,並非事事都為常理可解,信與不信,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罷了。”

太后略略沉默了片刻,看着沈月敏,眸中深意不掩:

“如此,哀家倒是好奇,是何等夢境,竟能將你嚇到這般地步?”

“臣妾夢到一老神仙,白衣冉冉,銀髮須髯,夜臨皇宮,徑直朝着鳳儀殿而去。

臣妾心中有惑,便暗自跟上前,卻聽得那老神仙與皇後娘娘一番對話。

仙人話里話外,都在言說皇後娘娘失信於他,擅自泄露了天機,以至這江山氣運大改。

仙人說“有所得必有所失”,江山氣運不可再改,這等大過之責,皇後娘娘須得以命相抵,且死後奴役地府萬年償債。

聽到此處,只見仙人寬袖一揮,臣妾便幽幽轉醒過來,後事不知。

臣妾覺得,若真是夢,那這夢境,未免也太過真實了些,仙人之姿,風塵道骨,難以言辭相形。

至於究竟泄露何天機,仙人並未言明,故臣妾也未聽得。”

說到此處,沈月敏暗自看了太后一眼,見她面目震驚,一時竟下意識聯想起鳳儀殿那小宮女來。

她唇角微微勾了勾,將她那番說辭繼續“編”了下去:

“說起來,臣妾欲拜神佛,倒不是因為那仙人出現,夢境太過真實,而是因為臣妾覺得,仙人之言屬實有理,對有理者,合當敬之。”

沈月敏這邊話音方落,尚不等太后再多加提問,外面月姑姑便滿目擔憂地疾步走了進來:

“太後娘娘,鳳儀殿…皇後娘娘出事了。”

“什麼?!”

一聽這話,太后先是下意識拍案驚起,心中是驀然湧起的恐慌之意。

剛聽完沈月敏這一番話,她都還沒來得及細究話中真偽,那邊鳳儀殿卻恰恰傳了噩耗,便是巧合…怎麼可能如此巧合。

一時間,太后斂了所有輕慢假相,忙沉着臉喚了月姑姑走上近前:

“快…快帶哀家去鳳儀殿!”

在旁的沈月敏見此情狀,端起茶盞細品一口,所有的情緒都被她很好地掩於杯后,遮於唇齒。

這小宮女…當真安排的一出好戲啊。

鳳儀殿大殿中央,鎖秋冰冷的屍體靜靜擺放在那兒,她臉唇慘白,不見一絲血色,眼睫、發梢上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在她身上,已然了無生機可聞。

鳳儀殿眾人盡數環繞在她身側,或哽咽難言,或低低啜泣,莫不盡為其悲慟難忍。

素婉站在人群當中,嚎啕大哭,悲痛欲絕,幾欲衝上前去,月痕還有羅素二人一左一右拉着止住了她的腳步,卻無法止住她的痛哭:

“…鎖秋!鎖秋你怎麼會這麼傻?那是本宮應該受的劫啊!那是本宮應該受的…你又是何苦…何苦如此啊…”

大約是哭得太過動情,素婉哭着哭着,便驀然失了聲音。

只能見得她作出一副痛苦大喊之狀,面上儘是混亂淚痕,臉脖因太過激動而漲得通紅,青筋暴起,甚是嚇人。

月痕在旁見狀,一時被嚇得哭的愈發嚴重了,她拼了命去拉住素婉,不讓她靠近鎖秋的屍體,一邊想盡辦法出言安慰着她,就指望能夠讓她稍微冷靜下來:

“娘娘…娘娘您冷靜一點,不管怎麼說還是要以身體為重啊娘娘…

鎖秋姐姐定然不願看見您這副模樣的…”

羅素看着鎖秋靜靜地躺在那裏,眾人都在作戲,只有鎖秋安安靜靜的,她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

羅素只覺得她的視線突然變得愈發模糊,眼中溫熱的液體終究傾泄了出來,喉頭的哽咽之意再也咽不下去,她卻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作戲還是事實。

“…都是本宮的錯…都是本宮的錯…都是本宮…”

素婉的話音在此戛然而止,被羅素跟月痕拖住的身體也驀然倒了下去。

“娘娘!”

庭內因此再次引發一片驚呼,卻原是素婉已然哭暈了過去。

大年初四,武睿要早朝,沒這麼快收到消息,太後過來的時候,素婉仍在昏迷當中,由月痕照顧。

鎖秋的屍體停放在大殿中央,羅素守在她身邊,寸步未離。

“這是怎麼回事?”

宮中年節不可辦白事,更遑論是為了一個宮女辦白事。

所有的死亡在這裏都被視為不吉,所以太后一過來,看到這般場景,難免第一反應就是怒不可遏。

“回太後娘娘,奴婢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昨兒夜裏娘娘寢殿輪到鎖秋當值,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今天早上一起來,奴婢便見着鎖秋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那時娘娘與她躺在一起,昏迷不醒,還是早前剛剛醒了,如今又哭暈了過去。

奴婢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娘娘只一直說著‘都是她的錯,鎖秋是替死’之類的話…”

太后原本震怒的表情在聽了羅素這番懇切情深之語后漸漸平息下來。

並且她沒有再第一時間計較鎖秋之事,而是問起了素婉的情況:

“皇后怎麼樣了?”

“娘娘在後殿,奴婢帶您過去。”

羅素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眼淚,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膚生疼,一股更甚的酸意湧上她的心頭,灌入她的鼻尖。

眼淚控制不住,故她只能模糊着視線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身來,勉強帶着太后朝後殿走去。

彼時素婉已然幽幽轉醒過來,一見到太后,她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又一次大哭起來:

“母后,是兒臣泄露天機要受天罰,是兒臣才對…鎖秋是因為兒臣才死,她是替兒臣受罰去了啊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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