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喧鬧
每一個故事總是會有一個盡善盡美的開頭。
或是某個極端的詞彙,或是刻薄凶暴的殺伐,又或是煙火氣的生活場景。在一部懸疑主題的故事中,最是如此。人們似乎既愛平淡無奇,又愛非比尋常,實在是一群多情種。
然而我講述的,或許不算是個開頭。說的人是我,卻又不是我。甚至連我也弄不清,到底是從哪裏冒出這樣一個完整的故事。
有些事本該湮沒了才是。如同大洋深處的泰坦尼克,華麗奪目的沉沒在消失在了的人們的腦海當中。然而即使將她挖掘出來,也無法覺察出沉沒海底的可憐人們所見的最後一幕。
是冰山,還是海洋,抑或是黑暗?
當然,我們的故事可沒有那麼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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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希望天邊能真的浮起一片故事中才能出現的魚肚白,讓人看到一絲黎明的曙光。
然而天邊黑的一望無際,現在還是凌晨三點。
「大冷天的殺什麼人啊……凍死了。」
站在我旁邊幾步距離開外的邵梓嘟囔着,手上翻着幾張紙,另一隻手用花格子的衣領狠狠悶住臉,看着讓人擔心這傢伙會不會把自個兒悶死了。
「一個北方人跟我們這些南方人叫冷?真好意思啊大哥。」某位蹲在地上的大仙轉過頭來,眼神輕蔑,嗤笑了一聲。「您不是雪鄉出來的嗎?」
「北方人怎麼就不能怕冷了?」邵梓哆嗦着聳了聳肩,「而且我來南方十幾年了。你們肌肉多,那玩意兒……抗凍,嘶……姓宋的,真沒想到你的皮下神經能鈍感到這種地步,我是該恭喜你嗎?」快一米八的青年人比林黛玉還嬌弱,風一吹就顫巍巍的,彷彿馬上就要倒了。
「喂,梁——隊,你看見那個什麼……第一發現者了嗎?」宋喬雨不友好地翻了個白眼,就把目標轉到我身上。
「沒看見……怎麼了?」
旁邊的邵梓剛剛還在裝可憐,嗓子都沙了還能笑的那麼放肆,「我怎麼忘了這茬兒……這可是個小驚喜啊。是吧?」
「不一定,」宋喬雨搖了搖頭,「比起說是驚喜……那個傢伙,我們都認識的,說來也巧。」她的嘴角勾起十分玩味的弧度,不過怎麼看怎麼充滿了惡意。
周圍空氣似乎瞬間又冷了許多。
「你……沒別把他帶過來?」
「他當然不敢跟我的車。」宋喬雨咧着嘴,笑的燦爛,卻看着滲人。
能讓她表現出這麼露骨的惡意的人不多,王海就算一個。
我還是不知道這跨越了六七個代溝的倆人到底是怎麼產生深仇大恨的。說實在的,雖然工作時和王海相處的確是一件比較累人的事,但是他的人緣其實還不錯。好吧……一般來說。
「呦,這不是小梁嗎。小雨也在啊。」
這感覺就像在我地獄門口站崗,旁邊站着巡查的鬼面閻羅王,然後就有個不要命的老鬼大咧咧蹦噠,跳到門前摸了摸閻羅大王的尊頭,手都不洗,完事兒了還哈哈一笑,說大王你這頭幾天沒洗了啊,怎麼雞窩似的。
我聽見自行車停靠在路邊的聲音,咯噔一聲。
「他踏入現場的每一步,都是對物證以及警員人權的進一步損壞。站這,freeze。」宋喬雨轉過頭,話語擲地有聲,眼神不失凌厲,倒是收起了惡意,好一副正氣凜然的姿態。這傢伙應該是受了某個隊裏電視劇愛好者的影響,我從來沒聽這傢伙把英語講的那麼標準過。
話說,路博什麼時候開始看美劇了?
來人正巧是我們的前支隊長,叫王海的某位大叔。
「得,就針對老實人了是吧。還真有你們的。」王海摸着自己的頭,呵呵笑道。
這傢伙不知道怎麼的,身體也還挺不錯,就算不當支隊長也可以去管理層站站街的資歷,去年卻爽利的辭了職。聽到這傢伙做保安的消息的時候,可是把我嚇了一跳。
「你們得多向小江學習學習,工作態度多積極。剛才小江進去的時候可急着呢,整的和女朋友被搶了似的,我這麼大一人都看不到……我當初還以為他是三分鐘熱度呢,這小子真他媽可以的啊,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能見到一個真三好學生……他爸……」王海嘮叨的念着,和會見學生家長似的,老媽子的功力越髮長進。
宋喬雨的臉黑的和鍋底似的,用一種極度瘮人的眼光看着王海。這大概也是一種天賦,能有存在感到在一瞬間讓所有人心裏都只有乖乖閉嘴的念頭。
「閉嘴。」
安靜並不是製造恐慌的最大殺器,宋喬雨才是。
王海被瞪的暫時住嘴了,然後才順利的正式進入話題。
「我第一次巡邏這裏的時候是凌晨兩點半左右。然後我在帶……一個迷途少年回家的路上,看見了這座全亮的房子,然後發現,大門上的鎖上有很多銹跡,還有撬開過的痕迹。然後我打開窗,就發現了……咳咳,說真的,小宋子你把那熊孩子拖走行不?怎麼和我在講鬼故事似的。」
這時才發現,從宋喬雨的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來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躲在開着的黑色車門之後,只露出個腦袋,聽到王海的話就是一驚,瞬間縮了回去。
「這麼心虛?」宋喬雨看見小孩上了車就順手把門給帶上了,轉過身來挑了挑眉。「看上去很怕你啊,這孩子。」
「哪能呢……一個順道捎上的熊孩子而已,可皮了,沒看見離家出走了嗎?剛了找他嬸送回去睡覺呢。」王海乾乾的笑了一聲,「咱繼續。我從窗外倒是沒看見屍體,就看見了一灘血,黑乎乎的一片,起碼也幾天了吧?哎,我跟你們說啊,就看那樣兒,我就覺着是有人翹了。」
正在這時,邊聽邊看着照片的邵梓突然皺了皺眉。
「王隊,這窗是你開的?」
「是。」王海點點頭,「不是我是誰?哦對,之前窗帘是關上着的,我也是開了窗才拉了窗帘。」
「如果沒發現這種事兒,你可是有企圖盜竊的嫌疑啊。」宋喬雨嘖了一聲,雖然帶着惡意,但這種程度的吐槽在這個傢伙嘴裏說出來,也和正常人講笑話是一個級別的了,「何止是過分,簡直是墮落。本來就過分了,再墮落下去……」
「話也不能這麼著說。」我還是決定做個老好人。
「咱先進去看看吧,趁早。梁隊,走吧。」到此為止,我們才真正的進入了正題。
王海倒也順勢避開了,站在原地開始掰手指玩兒,慢慢的向宋喬雨那輛車湊過去。
出現在眼前的空間很大,大廳敞亮,但卻異常凌亂。斷腿的桌子擺在大門口,沙發和椅子難分難捨的堆在角落,鞋櫃趴在地上,格子裏卷着的是抹上一層自然灰的地毯,簇擁着一條空出的道路。
佈置的和鬼屋似的,灰沉沉的有點兒滲人。
我這種俗人一時間實在是看不懂,但還是能傻樂一下。這種情況下,檢查到足跡不是什麼難事。
「這位房主……真是特立獨行。」我咳嗽了幾聲,有點後悔剛才沒帶個口罩。如果說是一般的髒亂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擺設這陣仗,倒像是故意而為。
「故意噁心人嗎……不對,這是要做實驗吧?房主是科學家?行為藝術家?還是就是個變態?」
「嗯,你們來了?」
我們剛被誇作三好學生的江秋江大法醫正從卧室門后望了過來,看到我們就走了出來。他戴着個布質的口罩,看起來呼吸大概挺艱難,臉蛋都憋紅了。
「基本的推斷……沒問題了。死亡時間在兩天以前,死因很大可能是因為刀傷,但是詳細的要等回去的屍檢。」一如既往滴水不漏的檢查結果。為了說出能讓人聽見的話,他撩起了口罩的一角,不過還是露出了更彆扭的表情,然後立刻把口罩又戴了回去。
這位法醫可是我們隊的模範人物,至少在認識的人裏面,沒一個生娃不想生個江秋這樣的。智商高長得帥性格還刷新時髦值,這樣的同事可沒幾個。
「江哥辛苦啦!」邵梓能笑成一朵小紅花也是難為他了。
江秋有些納悶,朝着邵梓點了點頭,「手機我等一下再還給你。」
真正完整的看到現場的情景,着實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房間實在是有些……讓人目不忍視。
如果說大廳是凌亂的話,那麼卧室就更是可觀了。滿地鋪着各種各樣膠袋,快餐盒,鋁罐頭,各種零食的包裝袋,大概是被放置了許久,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初步判斷,這些垃圾最長的應該放了兩三年之久。不要說清掃過,甚至連動都沒有動過動,自然的保持它被丟棄時的狀態。
這簡直就是個垃圾場。不對,這就是個垃圾場。
在卧室靠門的角落裏,斜趴着姿勢扭曲猙獰的屍體,和一片綿延幾米,一直通到門外的黑色湖泊。詭異的是,在死人的頭部還覆蓋著一張鑲嵌着白色斑點的紅布——不,紅的是血,白的是毛巾。
宋喬雨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條本該屬於舊世紀手帕,捂住口鼻,「在這呆久了,起碼折壽十年。」
空氣中瀰漫的不僅僅是灰塵,還有一股子霉味和酸臭的混合氣味。倒是唯獨沒有屍體腐爛的氣味,大概是因為時間不長,冬天比較乾燥寒冷的緣故。比較讓人舒適的一點還是這屋子裏沒什麼蟲子,明明這麼髒亂卻連只蒼蠅都沒有。
「這屋子……恐怕根本沒通過風。」我看了看旁邊被窗帘封的死死的窗戶。「看來這裏不是看起來像垃圾場,恐怕真的就是垃圾場。死者的卧室應該在樓上吧……這環境。」
「蟑螂都得被嗆死。」
感性讓我做出反駁,理性讓我安靜如雞。
在門檻所在的位置,留下的血跡是最多的,因此王海才能在窗戶旁邊就看出個大概。滴滴血跡噴濺繪成的圖畫,凌亂的像小孩子的塗鴉,被壓在死人的身下。
看着這個場面,幾乎可以想像到這個死者被一刀一刀砍死的時候的樣子。雖然只是想像,我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兇手拿着刀砍向倉皇逃跑的死者,死者跌跌撞撞的沖向這裏,在路上被一刀砍中,噴濺出大片血花,滴落在踉蹌的步伐所過之處。匍匐着倒在地上的人,最後在兇手瘋狂的劈砍下艱難的爬行,最終無力的倒在門前的位置。
幾天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或許是我的反射弧有點長,進屋那麼久,才感到一種寒意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