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個叫依龍的小鎮子

第九章:一個叫依龍的小鎮子

我馬上站起來,來到車廂連接處,找到一個胖墩墩的乘警,對他講了這件事兒。

他掏出本子很認真地做了記錄,並留下了我的電話,然後說:“謝謝你提供的情況,我們會聯繫沿途警方,尋找這個小孩兒的去向。”

我回到座位的時候,火車停靠在了錦州站。Asa已經回來了,他問我:“你去幹什麼了?”

我坐下來,對他簡單講了講那個小孩兒的事兒。他四下看了看,大聲問:“那個人販子呢?”

我說:“已經下車了。”

他一下就站了起來,我說:“你要幹什麼?”

他朝車窗外看去:“這個站下的?”

我拽了他一把:“他們半夜就下去了,警方會管的,你坐下吧,我們還有我們的事呢。”

這時候,火車“哐當”一聲開動了,他只好坐下來,嘀咕了一句:“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說:“我也是後來才起疑的。”

然後我就去洗漱了。

等我回來的時候,Asa接著說:“404不是廢棄了嗎?怎麼還有人買小孩兒?”

我說:“我覺得不是404有人買小孩兒,而是他們把404當成了交易地點,那裏沒有法律,很安全。”

Asa不同意了:“你不能這麼講話,中國哪裏沒有法律?”

我說:“我的意思是那裏很偏僻,就如同,土匪從來不在城市裏出現,他們都在荒山野嶺活動。”

Asa又搖了搖頭:“現在是法治社會,哪裏來的土匪?”

好吧,跟個杠精就不能聊天。

我說:“總之,404肯定不是北京,我們要小心。”我怕他繼續較真,馬上跟了一句:“404不是北京吧?”

他很認真地說:“404雖然不是北京,但也歸北京管。”

我只好順着說道:“那倒是。”

火車越來越快了,如同我們的生活。車窗外是田野,已經有了綠意,遠處是一道道的楊樹林,整個地貌在緩緩旋轉着。

我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很蹊蹺,之前二十多年,我很少關注這個“不存在”的故鄉,而自從我決定去404開始,這三個阿拉伯數字就如影隨形了,坐個火車都能遇到去那裏的人販子。

這就是紅軍現象嗎?

我給那個叫二牤子的讀者解釋一下紅軍現象,意思就是你在某個地方看到了一個不常見的詞語,在一段時間內,這個詞語會像鬼魅一樣反覆出現,你總能在不經意的地方看到它。

關掉搜尋引擎吧,你查不到的。

我轉頭朝外看去,火車正路過一個村莊,有個類似工廠的院子,外牆上用白漆寫着一行大字,那是個簡單粗暴的廣告——XX農家就是好,一來你就走不了。

火車開過去之後,我久久回想後半句,忽然覺得這次可能是個不祥之旅。

……

我和Asa在丹東下了車,在飯館吃了大餅子和殺豬菜,然後簡單修整了一下,就去租了一輛SUV,直奔位於遼寧和吉林交界處的新開嶺隧道。

平時在北京夾尾巴開車開慣了,來到了廣袤的東北,必須開一輛SUV才有馳騁的感覺。

辦完雜七雜八的手續,我們駛上鶴大高速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垂,夜幕就像一張正在閉合的大嘴,我一路朝東北方向開去,有點虎口脫險的感覺。

你以為東北跟你想像的一樣荒涼?錯了,東北的荒涼你根本想像不出來。

兩旁的黑土無邊無際,不見一個人,一條孤單的公路空空蕩蕩,前後不見一輛車。好不容易看到了服務區,不知道為什麼都是關閉的。我瞄了一眼油箱,已經所剩不多,漸漸有點不踏實了。

Asa在副駕位置上睡著了,他的腦袋靠在椅背上,姿勢端端正正,就像面對一大片草原正在閉目深呼吸。

一條匝道由主路分離出去,它盤旋了幾圈,朝着西北方向一頭扎進了大山的深處。導航顯示,那是G1113沈丹高速,途徑五龍山。

月亮出來了,遠處的重巒疊嶂漸漸變得鬼祟起來,就像一個人白天的時候還笑呵呵的,天黑之後,他突然變成了鬼臉。

高速路是雙向四車道,路邊偶爾會出現一輛閃着警燈的警車,還有個正在敬禮的警察,開近之後才知道,那其實是假人假車。這是東北高速的特色,時刻提醒駕駛員注意行車安全。

越深入東北,現代化的痕迹越不明顯,幾乎看不見一個監控,甚至高速路都不設護欄了,偶爾碰到一輛同向的車,我們會友好地互相鳴笛,就像在互相鼓勵。

從丹東市到新開嶺隧道將近300公里,開車預計三個半小時到達。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開車反而簡單起來。路上沒有路燈,兩旁也沒有標誌物,整個世界縮成了車燈照亮的那一塊面積,我就在這個面積里前行。

開着開着,困意就上來了。

我叫了Asa兩聲,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風,驅趕睡意,剛剛把車窗搖下一個縫隙就被大風嗆了一口,趕緊又搖上了。沒有高樓大廈阻擋,這裏是狂風的天下。最後我打開了車載音響,把音樂調到了最大聲——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為什麼一直對我避而不見,刀槍劍戟漸行漸遠,這世界已經換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為什麼跟這世界劃清界限,除了無盡的等待,已經沒有什麼是永遠。黃土那麼厚,時間那麼遠,我要和你談談四十年以前。蒼天那麼高,時間那麼遠,我要和你談談四十年以前……”

實際上這是小說《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題歌,河馬樂隊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詞。

兩個多小時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新開嶺隧道。隧道這頭是遼寧,那頭就是吉林了。

這期間,我已經不知不覺打了幾個哈欠。

Asa突然說話了:“你困了?”

看來,他是被音樂震醒的。

我點點頭,說:“沒有。”

Asa說:“你連點頭搖頭都分不清了,我來開吧。”

我說:“不用,下個出口我們就出去,找個酒店睡覺。”

Asa說:“我懷疑這地方就沒有酒店……”

進入隧道之後,我的眼皮徹底抬不起來了。

隧道內黑洞洞的,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我甚至懷疑這期間我打過兩個盹兒,最後,我聽到Asa在我耳邊喊了聲:“小趙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頭,發現車身沖向了旁邊的洞壁,我打了個冷戰,趕緊把住了方向盤。

Asa強制我停車,他來駕駛了。我換到副駕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機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個鎮子上,那個鎮子叫依龍。

我們就朝着依龍鎮扎了過去。

這時候已經10點半了,鎮子裏很安靜,只有遠處的高速路上偶爾有大車“轟隆隆”駛過。鎮子的街道呈T形,橫向這條路更現代化一些,不僅有路燈,家家戶戶都是二層樓,一樓經商二樓住人,樓頂還有太陽能熱水器。而豎向這條路稍顯落後,一望無際的莊稼地里稀稀拉拉分佈着一些瓦房,院落里有低矮的柴火垛。一個招牌很有特點,上面寫着:國際醬燜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種魚,確實很好吃,但前綴“國際”不免有些誇張,也許開飯館的叫李國際或者張國際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個字——“招待所”,它就位於更現代化的這條街上。老闆娘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戴着一個碎花頭巾,臉很黑,或者說太紅了,接近了黑,東北的紫外線太強了,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膚色。

大媽操着一口純正的本溪話。

雖然都是東北話,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說“本溪”這個地名,錦州人說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連讀,尾音上揚,而本溪本地人說的則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連讀,波浪一樣上下浮動。

我們鑽過了新開嶺隧道,怎麼又來到了本溪地區?

我開口就問這個大媽:“您知道404嗎?”

她說:“不知道。”

我說:“那溝鎮呢?”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你們走差道兒了吧?”

我說:“噢,沒事了。”

接着,她給我和Asa開了一個標準間,裏面有一張摺疊床和一鋪炕,一晚上80塊錢,連身份證都不用出示。

老闆娘說:“大兄弟,這疙瘩賊安靜,你倆就打撲棱睡吧。”

滿口苞米茬子味兒,很親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點……她絕對應該叫我媽大妹子。

我想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溝鎮。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個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開着車在鎮子裏慢慢轉悠,走着走着終於確定了目標——我應該去派出所問問。

十字路口竟然沒有紅綠燈,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抓着方向盤左顧右盼,躲過了三隻探頭探腦的母雞,一輛吱吱呀呀的“倒騎驢”,兩個突然衝過去的小孩兒……好不容易開過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現了一輛自行車,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車頭上,騎車人傾斜,倒地,大叫……動作一氣呵成。

碰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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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零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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