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LIFE98的格子衫
剛下播,向北就收到楚如白的短訊“向哥,今晚是不是照舊?”。
楚如白是LIFE98的老闆,也算是一位資深的媒體人,只是在向北的眼裏,他沒有何志彬來得純粹,同樣是媒體人,何志彬只做純粹的新聞,始終保持着一位媒體人的職業精神。而楚如白不同,也許是上海這座城市對他的影響過甚,也許是這座城市的誘惑太多……向北只是覺得,楚如白不像是媒體人,更像是一位頭腦精明的生意人。
讓向北羨慕的是,楚如白和何志彬兩人一直保持着相生相息的朋友關係,說不上很好也說不上很差;說不上很遠但也不是很近。據楚如白說,他們都是湖北襄樊人,何志彬考上復旦大學要顯得比自己更有實力。楚如白高中念的是市裏的重點學校,而何志彬只是底下縣城裏一家連縣重點都算不上的學校,他始終覺得何志彬比自己更優秀,正因為如此,大學到研究生畢業,他們都算得是要好的朋友。兩人都是科班出身,一起大學畢業,一起支教,又一起回到上海,一起考上研究生,畢業后又一同進入《浦江財經》成為一線經濟記者,曾經被滬上報業稱作“浦江雙劍客”,只是“雙劍客”很快變成了“獨行俠”,楚如白成了首席,而何志彬依舊是一線記者。
向北和他們原本並無交集,他的大學生活交給了美國。父母本是搞科研的,高一時他就隨他們去了美國。高中和大學、研究生的生活他都是在美國度過的,只是在研究生畢業后,他和父母達成了一致的決定——回國。父母本來就是上海人,他自然也就別無二選,回到了上海。也是機遇,正好遇到央媒在上海組建“浦江之聲”,而他在美國所學的專業正好是新聞、播音主持,再加上自身的嗓音條件不錯,被台長倪世強一眼看中。
原本他只是一名新聞主播,電台開播一年後,台里決定拉升夜間節目的收聽率,於是在內部搞了一個競標,向北結合自己的條件,做了一份《Sha
ghai向北》晚間情感類節目的企劃書,沒想到被倪世強再次看中,他也就自然從一名新聞主播變成了夜間情感節目主播。而那句“這裏是Sha
ghai向北,我是向北,期待與你深夜邂逅……”自然也就成了節目的招牌。
說起LIFE98,向北一直好奇楚如白為什麼放着首席記者不做,卻做起了這麼一家酒吧的老闆,這個問題,他當著何志彬的面問過楚如白,楚如白只是笑着舉杯勸酒,就是不回答他這個問題,何志彬對這個問題,也只是笑笑。
LIFE98算是一家清吧,開在吳江路上,也算是滬上媒體人比較聚集的地方,原本不叫這名字,是一家迪吧,生意不錯,但品流複雜,正因為這樣,經常出現打架的現象,也經常被停業整頓,生意自是一日不如一日。原來的老闆有其他投資,這種狀況自是日漸心灰意冷。楚如白是這家酒吧的常客,與老闆見面多了也就自然熟稔起來。一次酒後,老闆表達出想出讓酒吧的想法,楚如白想都沒想就給接了下來。
楚如白聊過關於LIFE98名字的由來,向北清楚記得是有兩層含義:楚如白是98年從復旦大學研究生畢業的,這一層意思算是一種紀念;另一層意思,楚如白說的很簡單,他喜歡王菲,整個學生時代基本上都是她的聲音陪伴,再加上王菲與那英98年有一首《相約98》通過央視春晚紅遍全國,算是對偶像的一種致敬。
一開始,楚如白接下這家酒吧,只是因為喜歡這裏,不想因為老闆的心灰意冷而讓自己的寂寞無處安放。只是,他也不是冒然接下這家酒吧的,他理了一下自己這幾年建立的關係網絡,覺着這些關係撐起一家酒吧應該問題不大。另外,他覺得自己的人緣也還是不錯的,憑藉著報業積攢的一點兒名氣,吸引滬上的一些同業應該也是可以的。就這麼著,LIFE98就開張了。
楚如白的“首席”還真不是白給的,他所分析的這兩點都被自己發揮到淋漓盡致。酒吧經營的第一年可謂有聲有色,很多以前被他採訪的經濟人物都成了LIFE98的座上賓;再者,滬上一大半媒體人都把LIFE98作為自己的交際點。不到一年,LIFE98就名聲大噪,再加上楚如白很有生意頭腦,自是賺得盆滿缽滿,連以前的酒吧老闆都佩服地五體投地。也就在這個時候,楚如白突然宣佈離開《浦江財經》,退出新聞界。背後的原因,無人知曉,楚如白也是三緘其口,誰問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都是楚如白招牌式的微笑。
向北第一次走進LIFE98是在酒吧開業不久,正好也是台里公佈內部競標消息的那幾天,向北把自己關在家裏閉關做方案,那天像是進了個死胡同,一點靈感也沒有,他感覺到非常鬱悶,習慣性開車回到台里,到台里后才發現更加鬱悶,於是就想下樓在附近走走,沒想到就進了LIFE98.
也就在那一天,他見識了楚如白的風趣和熱情,並通過楚如白認識了何志彬。但很奇怪的是他們的交際僅限於LIFE98,平日裏誰也不會主動約對方相見,更不會互發短訊問候,除了楚如白每天在向北下播的時間發那條內容固定的短訊之外。不過,在向北看來,這一切都很正常,LIFE98就象是個交際場,即使表面上看着再和諧,走出門,彼此又都不過是路人而已。也許,這就是上海,每個人的背後都藏着秘密,每個人都在極力保護着這個秘密,不可深究、不可探尋。
其實,向北對LIFE98一開始的印象也就一般,也可能是自己到酒吧目的很純粹吧。之所以後來會經常光顧,一半原因是楚如白的風趣和熱情,另一半原因是這裏的調酒師很懂自己,一杯叫“藍焰”的東西鎖住了他。那是一種酒精度幾乎為零的酒水,稱它為酒水,不如稱作飲料。儘管如此,每次喝過它,向北總感覺到身心無比的輕鬆,意識更加清醒。當然,還有一些泛泛的原因,比如,這裏離電台很近,也可能是來這裏的人素質、學識都不錯的原故,少了些平常酒吧的鬧騰勁;另外,楚如白也是用心,在向北下播到店的時刻,永遠會有一位穿着不同顏色格子衫、抱着一把吉它淺吟低唱的歌手用歌聲迎接他,每晚的表演時間不多不少,正好是向北喝完兩杯“藍焰”,也正因為如此,下播后,來LIFE98也就成了向北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這種規律性的一部分,向北竟然保持了兩年多。
向北依舊按老樣子回復了楚如白“馬上到!”即便是重複的內容,向北也不使用剪切粘貼的快捷工具,而是逐字編寫,不落下一個標點符號,他覺得這是對對方的尊重。
“志彬在嗎?”向北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補這麼一句,也可能是太久沒見何志彬的緣故了吧,向北本就不屬於那種隨意搭訕的人,在LIFE98能夠對飲的也就只有何志彬了,向北總覺得他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在,就等你呢!”
“這就到!”
到了LIFE98向北並沒有看到何志彬,他感覺有些失落,還好自己經常坐的位置依舊被楚如白留着,他剛落定,楚如白端着兩杯酒朝自己走了過來,其中一杯就是向北喜愛的“藍焰”。
“向哥,抱歉啊,志彬臨時有事先走了。”
“沒事兒!”向北想想也正常,大家不過是在酒吧里相識而已,談不上朋友,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酒友”,再說,作為媒體人,突發情況倒是時有發生,楚如白的說辭算是情理之中。
“怎麼,今天客人不多?”向北環顧四周,今天的人氣的確比往常差了一些。
“對啊!這不,梅隴鎮廣場背後新開了一家,估計人都去那兒了。”
“看來,做哪一行都免不了競爭啊!”
“可不!這泡吧的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主兒,不經常弄點新花樣,很難留住他們。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的,我這兒有向哥你們這幫哥們兒幫襯着,不會差的!”
“我這也幫不了啥,只是覺着吧,你這兒挺讓我放鬆的,特別是這杯‘藍焰’,真是懂我!”
“向哥喜歡就好!”
“對了,何志彬最近忙啥呢?該不會也去那家新開的酒吧捧場去了吧。”
“那不能夠!我和他什麼關係啊?他吧……前幾天一直忙着採訪的事兒,我也是一直沒見着他人,這不,下午還說今兒空了,晚上來我這兒喝一杯,誰知道來這兒還沒說上幾句,一個電話就把他給叫走了。”
“緊急採訪?”
“哪兒啊!說是一同學,我估計啊,肯定是一女同學,不然,一個電話就屁顛兒屁顛兒的走了?”
“分析的有道理!不會他女朋友吧?”
“應該不是!”
“這麼肯定?”
“肯定!我和他認識的時間已經快到一個成年人的年齡了,他還真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那他女朋友呢?”
“哥,咱別八卦他了,成嗎?再說,女朋友這事兒吧……以後見面大可避開這個題……”
“為啥要避開呢?”
“嗨!哥,算我求你,咱換個話題,這每個人都有想避開的秘密,你說咱幹嘛一定要闖進去呢?”
“看來這是有故事?”
“哥,我服你了!要不說,你這情感節目怎麼這麼受歡迎呢?今兒我算領教了,你這敏感勁不亞於我做新聞的那時候。再說,就他這故事,有,咱也不能說。向哥,抱歉!咱還是換個話題吧!”
“瞧把你難為的!行,那就換個話題,說說你,你可是一‘劍客’,自古英雄配美人,估計都不能叫女朋友了吧?”
“哥,你這矛頭轉得挺快。成,就我吧,反正我這‘浪子’的名號早就出了名,也就不怕你見笑了。只是吧,‘劍客’早就成過去式了,我現在也就一‘見客’。但有一句你沒說錯,‘自古英雄配美人’,咱稱不上‘英雄’,但也不差,這‘美人’嘛……自是少不了的,只是都還只能暫時稱作女朋友。”
“都?看來不少哦!”
“讓哥見笑了。那你呢?什麼時候帶嫂子過來一起坐坐唄!”
“哪兒有什麼嫂子?”
“不能夠吧,你這麼優秀,不應該單着啊!”
“得了吧你,來你這兒的哪個不優秀啊,這不都單着嗎?再說了,不單着誰來你這兒啊!”
“哎喲,哥,這麼一說,我還真得感謝大家都單着,不然,我這生意可沒法兒做了!”
“貧吧你!”話落之即,向北舉杯與楚如白碰了一下。
“楚老闆,今天的表演不準時啊?”
“喲!差點兒忘了,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
“怎麼著?人家不幹了?不會被那家新開的酒吧挖走了吧?”
“看你說的,我人品能那麼差嗎?”
“那這是……?”
“說起來這事兒還真有幾分一波三折的味道。”
“怎麼就一波三折了?”
“上午,小麥,就你喜歡的那格子衫歌手,他突然打電話說不來了,我這一聽可嚇了一跳,你說這也太突然了,他不來,我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兒找人替他。”
“小麥!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原來格子衫叫這名兒,瞧我這不尊重人的勁兒,他在你這兒唱了這麼久,我也白聽了這麼久,居然不知道他叫這名兒。話說,他這不唱得挺好嗎?怎麼就突然不來了呢?不會是你這錢沒給到位吧?”
“那不至於!他這水平,我也就看他年少輕狂,有點兒我年少時的模樣,給的錢絕對超出他的水平。我也納悶啊,我就問他‘你這說不幹就不幹了,到底是問啥?’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他回了句‘不想幹了就不幹了唄,我們這個年齡的不都這樣?再說了,我想參加今年的《最美男聲》,我要備戰,就這麼著吧,跟你說一聲兒,晚上我就不過去了。’說完就給掛了,你說氣不氣人?”
“現在的孩子也真是,過於浮躁。不過話說回來,這《最美男聲》從哪兒冒出來的啊?以前沒聽過啊?”
“我也是剛從小麥這兒聽到,下午和何志彬還聊過這事兒,還真巧了,說是明天有個新聞發佈會,居然還邀請了他出席。”
“何志彬?他不是跑經濟新聞的嗎?這娛樂圈的發佈會,邀請他幹嗎去啊?”
“我也納悶兒呢!不只是我,何志彬自己也納悶兒呢!”
“現在的娛樂圈還真是看不懂了!”
“可不是!”
“那你現在怎麼辦?這小麥說走就走,旁邊又新開了一家……”
“所以才說是一波三折啊!”
“怎麼著?還有后話?”
“還真有!我當時心想啊,這不行啊,小麥走了,我這酒吧還得開門啊,可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頂上啊。想着就心煩,得,我想着一個人在家煩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到酒吧來,和大伙兒商量着看看有什麼辦法吧!誰知道一到酒吧,他們就告訴我有人找我。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這大白天的,誰會來酒吧找我啊,我一看,不是小麥嗎?穿一藍白格子衫,再一看,不對,格子衫沒錯,但這孩子卻比小麥帥氣多了,個兒也高,皮膚也好,看上去也乾淨許多。那孩子就坐在表演區專註地撥弄着手中的吉它,看我站在面前,衝著我就笑。哎喲!我還真沒見過這麼純凈、這麼陽光的微笑,當時心情一下就好起來了。可我一看,這也不認識啊,我就沖他說:
‘你誰啊?是你找我嗎?’
那孩子倒不怯,依舊笑着對我說‘對啊,我知道你們這兒缺一駐唱,老闆,您看我成嗎?’
我心一想,這不神了嗎?正煩着這事兒呢,解煩兒的人就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們缺駐唱?’
‘不瞞您,您原先那駐唱是我勸他走的……’
我這一聽,好傢夥,合著罪魁禍首擱這兒等着我呢?當時就很生氣,‘原來是你搞的鬼……’
‘老闆,別生氣!您先聽我說……’
‘說什麼啊,你把人給我鼓搗走了,我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去找人啦?’
‘這不有我嗎?’
‘你?你會什麼?’
‘要不,您坐會兒,容我彈唱一首,您先聽聽合不合適,我們再聊,可以嗎?’
我心想,事已既此,也只能先聽聽了。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不錯,那彈吉它的手法可比小麥高出好幾個等級來,再說這聲音,那也是天賜的好嗓子,只是這歌……”
“怎麼了?沒如你意?”
“那可不是,我跟你說,向哥,這就一寶貝。他唱的歌我從未聽過,但卻聲聲入心,令人動情。我一問,你唱的這是什麼啊?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居然是原創!你說我這一酒吧,能有個原創歌手駐唱,如果哪天他紅了,我這酒吧名氣不就跟着響了嗎?”
“我說楚老闆,你這酒吧名氣已經很大了好吧!”
“哥,你謬讚了!那是你們這些朋友抬舉我,我很清楚酒吧的情況。”
“別謙虛了,快說,後來怎麼著了?”
“能怎麼著,肯定心隨人願了唄!”
“這麼好一歌手,出場費也得不少吧?”
“一開始,我心裏也這麼打着鼓,我就試着問了句‘這出場費你打算要多少啊?’誰知道他回了我一句‘您看着給,我相信哥不會虧待我。’嘿!這句話可真暖到我心窩裏了。”
“是不是一頓竊喜?”
“可不是……不對,哥,不帶這樣的……不過,是有那麼點兒。”
“這孩子倒是真有點兒意思!”
“可不是!”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勸小麥讓出這個位置的呢?”
“喲!這他沒說,我也沒問。”
“你這心裏只顧着偷樂了吧!”
“這個我承認!”
“既然有了新的歌手,那這個點怎麼還……”
“這不等你來嗎?”
“夠貧的!楚老闆,別賣關子了,趕緊地,上人吧!”
兩人正說話間,表演區上方的投影燈已經打開了,楚如白說的那個格子衫少年正端坐在中央,正如他所說,陽光、帥氣、乾淨、溫暖。在投影燈的映射下,他撥動了一下吉它的弦,發出一段悅耳的旋律,然後抬頭,衝著向北的方向,笑了笑,對着話筒說:
“Hi,大家好!我叫Safe,是LIFE98新駐唱,以後的這個時間段將由我來陪伴大家,很開心能為你們演唱,希望大家能喜歡我的歌聲,同時,也要感謝楚總給我這個機會!”
說話間,Safe衝著楚如白點了點頭以示謝意,楚如白也報以微笑,向北突然感覺這個示意似乎也是給自己的,於是也莫名地報以微笑。
“接下來,先為大家獻上一首我的原創《遇見幸福》,送給今天所有在場的朋友,希望各位在這座城市都能遇見屬於自己的幸福。”
手中的空氣
吹散了思念的玫瑰
沒有飄雪的街頭
風是那樣的純粹
迎面而來的一對對
是那樣的旁若無人無所謂
我的眼中
此刻只有往事的回味
這樣的時間
你會在何處與誰相依偎
午夜的買醉
喝不出當初的滋味
時間的破碎
毀滅夜色的妖魅
清冷的世界
只有孤單的身影相對
拐角的街頭
有沒有幸福的所謂
不管有沒有幸福的所謂
還是期待與你相會
哪怕是短暫的雙目交匯
即便是沒有名字的後綴
只要能看見幸福與我成對
再傷一次也會覺得無所謂
跟格子衫比起來,Safe明顯要高出好幾個等級,不僅是詞好,旋律好,連他處理歌曲時的眼神都很好,完全不像一個酒吧駐唱歌手,倒象一個簽約的職業歌手。這讓向北從心裏替楚如白高興,對於一間酒吧來說,能找到一個優秀的駐唱歌手無疑是如虎添翼。
在Safe唱完這首歌時,向北看了看手錶,不知不覺竟然呆了一個多小時了,他想起明天上午台里還有一個研討會,討論《Sha
ghai向北》改版的事情,於是便起身向楚如白告辭了,原本是想讓服務生按老規矩從會員卡里結帳的,但因為何志彬提前離開的緣故,楚如白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於是執意要請向北這頓酒,向北想想也就不再推辭。臨走時,他又朝表演區看了一眼,Safe在準備第二首歌,只是臉上沒有了先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