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江山如畫
慶府,余正在自己的書房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余的官職是兵部侍郎、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重慶府、總領四川財賦。
他今年五十五歲,能做到這個高位已經是相當不容易。
從寶慶三年蒙古軍首次攻蜀,到余為蜀帥期間,四川曾先後有宣撫三人,制置使九人,副四人,但或老或暫,或庸或貪,或慘或繆,或遙領而不至。這當中,文武上下之間又不相團結,監司、戎帥各專號令。
余走馬上任,終獲現職,則是蜀地自吳氏以來首位能夠集軍、政、財大權於一身的的大臣。他能夠得到重用,與他的老上司趙葵的鼎力支持分不開的,就是鄭清之對他也極為支持。
趙葵五年前曾短暫入朝為相,不過即便是儒將趙葵這樣的人物,也因為不是科舉出身,而受到文臣們“宰相須用讀書人”的理由排斥,結果還是被罷了相,鄭清之不久前也老死。余赴任前,曾被皇帝趙昀召去問對,他言辭懇切,要求皇帝視文武之士如一。皇帝好言相勸,只是希望他能穩住蜀地的局勢,其實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余想在蜀川大幹一場,任都統張實治軍旅,安撫王惟忠治財賦,監簿朱文炳接賓客,又接受冉氏兄弟建議,築釣魚、青居、大獲、雲頂、天生等十餘山城,因山為壘,屯兵聚糧、守備內水外水(蜀人以江、嘉陵江、渠江為內水,以岷江、沱江為外水),整軍備戰。
不過,受命於危難之時,他為了能幹出大事業,難免要專權,又不拘小節,為人骨頭又硬,雖然剛上任時曾與秦國隴右軍多次交戰並取勝,但終究還是無法恢復川北失地,並且也不儘是打勝仗,這為朝中主和派宰相謝方叔等所不滿。以往蜀地交給朝廷的財賦要佔到四分之一以上,現在卻是成了一個極大的負擔。
尤其是,駐守雲頂山的統制姚世安不聽餘地號令,令他的威望受損。姚世安通過在雲頂山避難的謝方叔的侄子巴結謝方叔,謝方叔也通過姚安搜集余的罪狀。
這把佩刀,狹長如月,寒光撲面,名曰:賀蘭長刀。這當然是秦國皇帝趙誠當年所贈的寶刀,不過這把寶刀也飲過秦軍士卒地鮮血。當秦宋兩國成為死敵之後,趙葵曾私下裏要他將這把刀扔了,余並未放在心上,他不知道這也是朝中宰相列舉他的罪狀之一。
在餘地心中。最好是自己親自用這把刀將秦國皇帝趙誠殺掉。他向皇帝許諾。要用十年之功。恢復四川。還之朝廷。
謀士陽。正陪在身邊說話。余剛赴任時。命人設招賢榜。因為他在兩淮曾立下赫赫功名。人們都知道余是個有軍事謀略地帥臣。一時間投奔他地人不少。這位巴川舉人陽也是如此。
“大人。前方有軍報稱。秦人游騎近來頻繁騷擾。”陽道。“在下以為。秦軍又要大舉攻來。”
“這並不為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余道。“只可憐成都府等西蜀之地。又要生靈塗炭了。”
“大人忠心邊事。常夜不能寐。我等蜀人莫不以大人為父母。”陽頓了頓。又道。“只是大人可曾想過。賢臣總會招人嫉恨。過剛易折啊。”
“你要讓余某如何?難道要我也學姚世安。巴結朝中相公們?”余將長刀插回刀鞘。發出悅耳之聲。“余某平生不知何為權術?大丈夫只知馬革裹屍。報效朝廷。一班走狗溜須拍馬。與我何干?”
“大人忠君報國之心,我等不敢懷疑。”陽臉上充滿憂慮,“只是大人失於圓滑手段,大人也是官場之人,倘若不能上下通融,則政令不行,權柄不保,大人的心血怕也要付之東流。內方外圓,方才是處世之道。”
余臉上閃過一陣茫然的神色,良久才道:“余某隻求無愧於心。此非常之時,當有非常手段,以免坐以待斃,余某隻能獨斷而行,至於是非功過,任他人評說。”
陽見余聽不進去,也不再勸說,心說自己地這位大人太過剛直,他只希望朝中的相公們,還有皇帝,能夠體諒重慶的一片忠心。
“十萬火急!報……”有軍士急急地從官邸外奔來,撞翻了阻攔的親兵。
余心中一驚,連忙喝令道:“何事慌張?”
“成都府俞興開、嘉定(樂山)都統楊成急報,秦軍自松、茂南下,直逼成都!”軍士回道。余慌忙接過楊成的軍報,一目十行,立即召集部下議事。
秦軍來攻倒不令余害怕,只是令他擔心的是,連嘉定地楊成都報了警訊,成都北的雲頂山駐軍姚世安卻未有稟報,只怕凶多吉少。那姚世安與他不對付,但余仍立即決定自己親率兩萬兵力,西援成都,因為能將秦軍擋在外水最好。此時地余,並不知道皇帝的召他回朝地命令正在路上。
白馬嘯西風,大軍踐踏着秋葉,帶着寒氣直撲南下。
漢州(今廣漢),西壁輝率領的左翼軍,前鋒進至雲頂山,此前他進軍順利,並未遇到稍微地抵抗,只因松、茂等地宋軍已經放棄。雲頂山擋在他的面前,西壁輝急攻姚世安的人馬,姚世安甚至未來得及派信使報警。
雲頂山上構築的工事,較為穩固,也是余築城計劃中的一個。秦軍無法發揮自己騎軍的優勢,只得攀越而上仰攻。西壁輝命人就地伐木採石,造回回,發動猛烈的攻擊。
七天七夜,西壁輝方才攻克雲頂山,斬殺自姚世安及以下近三千人,自己也付出了不小地代價。這時他得知余親率大軍至成都,立即揮師南下,這才領教了余的本領。
左翼軍不過兩萬人馬,無法撼動成都這樣的大城,嘉定、眉山的宋軍又雲集成都,西壁輝有心要繞開成都,但又擔心宋軍尾隨,陷入宋軍地包圍。西壁輝稍退,派信使去向後方押運糧草的衛慕求援,他並不擔憂宋軍全力對付自己,因為他本就是偏師,若是能夠吸
的注意力,則主力羅志等人將會自南邊包抄過來。
西壁輝與衛慕二人合兵一處,與宋軍在成都周圍激戰一個月之久,並不能撼動余。衛慕曾輕易地佔領過成都,曾將近百萬人口中的大多數遷到了隴右,將成都一切可以搬走的東西搬走,這當中成都百姓也有不少在押解的途中死於非命。
如今余親自擋住他們二人南下地步伐,衛慕了解這個對手,不敢小看。不久,西壁輝與衛慕二人收到了來自趙誠的命令,讓他們就地吸引住宋軍的注意力。此時羅志率領地中路主力正在雪山深谷中艱難行進,軍報的傳遞極為困難,關於左翼軍遇到的阻擊本就在預料之中,並不為奇。
成都府城中,余心如刀絞。
蜀地號稱樂土,一向殷實,上交給朝廷的財賦要佔到四分之一以上,如今連成都這座曾經十分富庶地城市都成了前線,而且已經不止一次遭受過秦軍的侵擾。已是冬十月的時光,落葉飄零,民生凋,城中為數不多的百姓甚為凄惶。
百姓自發送來酒食,慰勞余的將士們,這令余深感責任重大。
“制帥大人!”部將王堅道,“已經得到證實,利州統制姚世安已經陣亡。”
“聽逃回來的人說,姚世安曾想叛國投敵……”有人說道。
余打斷了部下地話:“姚世安雖然不聽本帥號令,但他總歸是死於秦軍之手。當今之下,我等應放棄爭執,激勵士氣,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不致秦軍為所欲為。”
“是,制帥大人!”左右齊聲應道。
“制帥大人。”王堅道,“秦軍這次氣勢洶洶而來,聲勢極大。可是我等所臨之敵,卻不過兩萬,其中定是有詐,近年來西蜀吐蕃、羌人不服王化,有消息說他們與秦人陰結,我等不可不防啊。”
“你是說,秦軍有可能從黎州而來?”余不無遺憾地說道,“余某也能想到,不過余某鞭長莫及。上策為禦敵於蜀門之外,這自從前年北伐興元失敗后,早已經不可能;中策為擇險建城以抵抗為根本;下策為保江自守,縱放來去。故本帥以為,既便是這成都府,萬不得以時,我軍也可以放棄,集中兵力固守重慶府釣魚城等山城,不叫強敵自東出川一步,以待他日反攻,收復失地。”
“大人說的是。”部下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川西多羌人部族,即便是宋國國力最強盛時,也只能以安撫為主,何況現在?州、興元、洋州以至利州不是被秦軍佔領,就是殘破不堪,唯有東川重慶府等地可以長期抵抗。
“只可惜這如畫河山,怕是要再一次淪為敵手!”余心中暗道。
又有一急使奔來,卻是餘地心腹謀士陽。陽風塵僕僕趕來,面色慌張,一見到余便撲通地跪在地上,抱着余的腿痛哭。余見他親自奔來,又是如此失態,心中一沉,大感不妙。
“發生何事,速速道來。
”余連忙將陽扶起來,問道。
“大人,不好了,朝廷……朝廷……發來金牌,命大人以本職赴闕!”陽泣不成聲地回道。
“什麼?”左右眾人皆大驚。
余面色瞬間蒼白,不敢相信這個命令竟在此時此刻到來,這一時刻他想起了岳飛。
“大人,如今邊事緊急,我川蜀安危繫於大人一身,強敵壓境,大人怎能在此時離開?”部下們帶着哭腔說道,“必是朝廷不知戰事又起,才令大人赴朝面聖。我等願聯名上書朝廷,為大人請命。”
“諸位不必如此,余某自會上表奏事。”余強忍着悲憤說道,“想來朝廷相公們還未收到余某的軍報,不知此地軍情緊急。爾等萬萬不可因此而分心,以免為敵所趁,釀成大禍。國家正是用人之時,爾等身為邊臣,不可懈怠。”
冬天地腳步已經逼近,一陣寒風颳起,將落葉卷到了半空中,軍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余感到寒從心生。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有人對自己不滿,早在他赴川時,他就提醒過皇帝不要相信大臣們的讒言,當時趙昀親口的答覆則是:“讒毀則無此,報應則當以一力相接。”
這並非是余先知先覺,而是蜀帥這個位置,因為有吳氏反叛的先例存在,一向就極為敏感,尤其是他掌握着全部大權。然而,皇帝仍然頒下了金牌,終究是對自己不太放心,讓自己丟下逼近的秦軍與一眾願為國死事的將士,赴臨安覲見皇帝。
余既感悲涼,又是心疾如焚,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中,踉蹌地往自己的帥營中走去,他彷彿一日蒼老了十歲。
大渡河畔,主帥羅志與監軍張柔率領着主力,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渡口。這一路在大渡河谷中穿行,眾人見識了行軍之難,有時不得不下馬步行,甚至有人不幸死於失足。
汪德臣領人鋪設浮橋,大軍順利渡河,進入了宋國黎州境內。當地五土司之一的楊土司部將高保四率先投降,並引導大軍招降了東岸部落,沿途部落望風歸降。
羅志稍事休整之後,驅使各歸降部落進攻黎州,過飛越嶺(今漢源縣西北),抵滿陀城(盤陀寨)。至此,羅志未能等到左翼人馬的到來,他意識到左翼軍遇到了麻煩。
張柔主動請纓,領兵三萬,往北急進。這一路北上,他面對的是防守空虛的成都南部,連克雅(今雅安)、、嘉定、眉山,進至成都。
一個月之後,趙誠收到了張柔等人自成都送來的急報:
宋蜀帥余舊疾複發,暴亡,或曰仰藥而亡。成都府所聚之敵近十萬,不戰而潰,竄入東川,臣等於潰軍之中得余遺骸,厚斂安葬於武侯祠。我成都方面軍,欲留衛慕部經略成都,威脅重慶,余部南下與羅帥主力合,經白蠻界入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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