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立賢還是立長
二十三日。
僅剩的這一點壽元,李世民知道了,反倒心中輕鬆了一些。他怕的就是毫無徵兆的暴斃,而能有這二十三日的時間,他就可以穩妥的安排好一切,將大唐帝國的權力平穩的過渡到下一任接班人的手中。
「御弟,兩日後的早朝,朕再表彰於你。」
李世民用錦帕捂嘴咳嗽了一聲,然後道。
唐僧趕回長安,如今接待唐僧的只是皇家私宴。而對於唐僧的封賞,也不能就這麼匆匆而定,而是需要經過政事堂審議等等,才能定下來。皇帝發的聖旨若無三省交叉審驗,就只是毫無政治背書的中旨。
朝堂自有一套封賞體系,若肆意妄為,則國將不國,不僅對待唐僧是如此,其他人封賞也是一樣。
唐僧聽得此言,知道李世民是意讓他暫且退下,他合掌道:「謝陛下隆恩,貧僧暫且告退。」
師徒四人在女官的帶領下,趕往靈感寺暫居。
靈感寺在長安城延興門內的新昌坊,始建於隋朝開皇二年,是後世鼎鼎大名的青龍寺。只不過如今還未到景雲年間,尚未改掉名字。
待唐僧等人走了有一段時間,李世民又讓李治和殿內的宮婢、宦官暫退,只剩下他和長孫皇后、白貴三人,「白卿,朕知道你是神仙中人,不會參與凡間俗事。如今太子因起兵造反被廢,觀音婢所剩二子中,嫡次子青雀為你門生,你知他性格,不用朕贅余,三子李治,性情純厚,深得朕心,朕……欲立他為太子,不知白卿以為如何?」
他本相是以立魏王李泰為太子,先行試探一下白貴。但隨即想了想,打消了這個想法。縱使白貴和他關係不錯,可這般試探,白貴也會惱了他,白貴又不是英國公李績,被貶之後還得感懷君恩。
李治……性格純厚?
白貴也不知道李世民這個英主事如何「識人不明」的。要知道李治可是和武媚娘搞到了一起,雖在李唐皇室這種事不鮮見,臟唐嘛,可李治的不孝亦能顯現出一些。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對,李世民和許多皇帝不同,因為嫡子是長孫皇后所生,所以對其極為寵愛,斷不可能去懷疑自己的兒子。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白貴沉吟一會,回道。
魏王李泰待他這個老師甚恭,每年孝敬不斷。哪怕他下人間的次數少了,李泰也為他建了生祠,日日朝拜不誤。縱然虛情假意居多,可總比沒有的好。如今李世民問他立儲之事,他可不會背刺李泰。
「然而青雀之賢不如雉奴。」
李世民復言道。
太子李承乾被廢,那麼順序排位,嫡次子李泰就是嫡長子,按照周時傳承下來的嫡長子繼承製,應該讓魏王李泰繼位。可他看李泰對太子李承乾如此咄咄逼人,擔心李泰繼位之後,會兄弟鬩牆……。
「何為賢?」
白貴問了一句,「魏王經臣傳授技藝,文藝為陛下諸子之冠,魏王年長晉王,久經政事,日後必為百姓愛戴……,如此之君,應當可稱得上一個賢字。」
捧晉王李治又對他沒好處。再者,他說的也是實話。李治的才能,那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如今的李治,鋒芒完全被他兩個哥哥壓着。哪怕不論嫡子,「英果類我」的吳王李恪也遠勝於此刻的李治。
李世民目光複雜了許多。
僅是他喜歡嫡三子李治是不行的。一個儲君的確立,考慮的因素有很多。若是沒有白貴在外的影響力,以他皇帝的權力,可以貶謫魏王一黨,將自己的帝黨讓給李治,從而使李治掌握大權。可帝黨的可變因素有很多,誰知道帝黨中人,現今是否投靠了魏王李泰。
「陛下,請恕臣妾直言。」長孫皇后聽了這麼久,也忍不住諫言道:「青雀和承乾之爭,是陛下你放任之故,如今承乾犯錯,你又不喜了青雀,但青雀……何以至此,要是青雀為雉奴,我想陛下你也會對雉奴生厭的。」
「三個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臣妾也捨不得拋棄哪個。」
她又補了一句。
李世民怔了一下,點頭道:「觀音婢你所言也有道理,是朕逼了承乾和青雀,要不是朕放權給青雀,那麼承乾也不至於……」
他想到了自己,當初他爹李淵也是如此做的。放權給他,暗地裏示意扶立他為太子。以前的李世民,就是如今的魏王李泰。
「可要是立了青雀,手足相殘,再繼朕之錯。」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
魏王李泰繼位后,會不會殘殺太子李承乾,這他不清楚。可二人爭儲這麼多年,兄弟之情不復,早就刀兵相見。沒有他壓着,李泰成為皇帝,八九成都不會放過李承乾。而李治則不然,並未牽扯入奪嫡之爭,與兩個兄長之間的感情,亦是不錯,手足相殘或可避免。
「朕一介凡俗,難免經歷此遭,讓白卿見笑了。」李世民收斂心情,對白貴笑了笑,然後接着道:「反正還有二十三日壽元,不必急於一時。」
「儲位之事,乃是陛下家事,貧道只是建議。」
白貴搖頭道。
他先前自稱為臣,如今自稱為「貧道」,那麼就是意不再參與這立儲之爭。不然的話,天子無家事,家事亦是國事。當然,他已經先前表明了態度,支持魏王繼位。哪怕此刻退了一步,李世民亦要考慮他的意見。
如今李世民難以抉擇,再行復說就沒必要了。
退一步,有時反倒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好處。
李世民聞言,內心稍安。
靜默了一會,見一帝一后都未再開口,白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當年在三星鎮,驅魔真君鍾馗曾經幫助過貧道,貧道亦曾為其許諾,願意幫助其另立廟宇供奉,還請陛下幫貧道這一個小忙。」
說罷,他將鍾馗的故事悉數告訴了李世民。
鍾馗是在武德年間考取進士時,撞死在了殿柱之上,後來唐高祖李淵以紅袍裹而葬之。李世民當時是尚書省尚書令,那時還沒有殿試,進士科考試即為尚書省禮部試,由李世民主持。
故此,隨着白貴道出鍾馗姓名,又說了事迹后,李世民瞬間就想起了年輕時碰到的鐘馗。
「原來是此人……」
「想不到此人也得了造化,竟成了驅魔真君,在陰司有了職位。」
李世民語氣略帶羨慕。
他求不得長生經,又到了陽壽將盡之時,對天庭仙官、陰司鬼神之職自然是傾慕不已。聽到鍾馗一個個小小的赴京趕考書生得了這一職位,哪能不心生羨慕。
白貴手持拂塵,未曾多言。
依他所觀,李世民即使不是紫薇大帝下凡,那也是得了紫薇星命的皇帝。死後,也會位列仙班,紫薇大帝歸位,或者成為紫薇大帝的僚佐。總之,地位差不到哪裏去。
陰司鬼神,可比天庭官員輕賤許多。
「想不到我朝竟有如此多的仙神,崔判官,鍾馗,魏相,白卿你,還有叔寶、敬德等等之人,這是朕之榮幸。」
李世民感慨一聲。
崔判官儘管是武德朝的官員,可到底和他熟識。後面貞觀朝的仙神,皆是在他手底下聽用過……。
「等封賞玄奘法師之後,朕再封賞鍾馗。」
李世民答應了下來。
封賞鍾馗這個驅魔真君,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惠而不費的事。今後要是到了陰司,說不定鍾馗還會對他幫助不少。即使鍾馗暫時幫助不了,但交好一個鬼神,也是件好事。
「貧道告退。」
說完了鍾馗之事後,白貴也沒有留在皇宮的必要了,告退一聲,就欲離去。
……
出了皇宮之後。
白貴沒走幾步,就撞到了魏王李泰的雕車。
顯然,魏王李泰在外已經等候多時了。
「孤見過老師。」
李泰下了馬車,躬身揖禮。
「入馬車。」
白貴點了點頭,扔下這一句話,飄身而入馬車之中。
凡間之事,已經鮮有讓他忌憚的東西了。以前,他對李泰爭位的事情避而不談,是因為他沒那個實力去干涉這等事。但如今不一樣,儲位之事,對他雖稍有影響,卻還在全盤掌控之中。
李泰臉色一喜,急忙進入馬車。
馬車碌碌而行。
「老師,孤聽說你和玄奘法師回到了長安,然後入了皇宮。所以就在宮門外等候,不知父皇那裏……」
皇帝命不久矣,宮中有好事者也透露了稍許風聲。李泰是爭奪皇位的不二人選,得知一些宮中秘聞,並非是什麼奇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世民招白貴密談,十有八九會提到儲位之事。
「陛下欲要立晉王為帝。」
白貴掃了魏王李泰一眼,見其慌張,又淡淡開口道:「但貧道以為不妥,以長幼之序搪塞了陛下。不過之後陛下會如何做,還尚待兩可之間。」
這點事情,他作為李泰的老師,沒有隱瞞的必要。
相反,要是李泰為帝,給他的好處,定然也不會少。反正只是隨手可幫的事情,沒有道理避而不談。至於李世民那裏,李世民又沒讓他保密。李世民詢問於他,另一番打算何嘗不是借他之口,將此事告之李泰,然後試探李泰的反映……。
天地君親師,他是李泰的老師,在這件事上偏幫晉王李治的可能性很小。
「老師……,可有方法助我一臂之力。」
李泰沉吟稍許,問道。
他見李世民遲遲不肯冊立他為太子,早就生起了疑心。只不過一直心懷僥倖,認為這是李世民對他的考驗。
「上表陛下,若為帝后,不苛待廢太子及其他皇子。」
白貴道。
李世民怕的就是兄弟鬩牆、手足相殘,重蹈他的覆轍,那麼李泰此時要做的,就是讓李世民安心。
「孤回去就寫。」
李泰點頭。
相比較皇位,一個承諾也算不得什麼。
「若事不可為,也不必強求。」白貴搖頭輕嘆一聲,「做一個富貴閑王也不錯,皇帝之職,亦不見得好做。」
話音一落,他颯然而去。
幫李泰的,他已經儘可能幫了。再多的東西,若去做,就難免破壞了他和李世民之間的交情。
實際上,除了去求李世民這個皇帝之外,還有另一條爭儲的法子。就是去找武珝,讓佛門扶持。
但這也不保險,殺人奪妻亦不罕見。
不久后。
白貴回到了白宅。
如李治所說一般,白宅有人按時打掃,片塵未落。他坐在卧房之內,手持紫珍靈鏡,自語道:「西遊之劫已完,這一二劫世界如今看來,也無什麼可挖掘之處,等傳播冥想法之後,也是時候到其他世界了。」
想要成就金仙,跳脫時間線,融合他我是一條快捷的路子。
藉助轉世,能體悟到一絲輪迴之妙。
而輪迴之中,也包含了時間規則。
他正想着事情,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他?」
白貴揮動拂塵,打開宅門。
他這宅門凡俗可打開,但修道士想要進來,就會受到懸挂在門口的鏡光攻擊。稍知禮節的人,碰此礙阻,一般都會客氣敲門。
來人正是孫悟空。
「白道長。」孫悟空入了屋,皺眉道:「俺老孫和師父到了靈感寺客房住下之後,然後來了一個感業寺的尼姑,說要面見師父……」
「這尼姑,我以火眼金睛觀之,有一縷佛性。」
他對佛門談不上惡感,卻也談不上好感。見此疑惑事,他就想到了白貴也在長安,於是上門求問。白貴是天庭高官,知道的秘事比他多上不少。
「尼姑?」
白貴皺了一下眉,說道:「你和玄奘法師等人是取經人,而佛法想要在東土傳播,需要傳經人,此尼應是與此有關。」
孫悟空不久之後就要成佛。這秘事在佛門之中,也非秘事。瞞的人,亦只有凡俗中人。包括天庭眾神,知道的人不在少數。
孫悟空聰慧過人,不是什麼多嘴之人。
孫悟空瞭然,也沒繼續問下去。
這件事他只是好奇,所以來一問。知道何等緣由之後,也沒了對此事搭理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