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截教,為眾生截取一道生機
不,這怪不到仙神的頭上。
但也不是百姓的錯。
白貴很清楚這一點。
崇禎年間的內閣大臣楊嗣昌曾經寫過一首《西江月》,其中有句話,「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
這句話是在諷刺明末造反百姓,不應該揭竿而起,而應該老老實實的做一個餓殍。不然就如奮臂的螳螂一樣,遲早會被朝廷的車騎碾碎。亦是語出莊子的《人間世》:‘(螳螂)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
信息的不對稱,導致百姓愚昧,從而被仙神收割信仰。
愚昧不是罪。
從古至今,愚昧從來不是罪。
「你為了什麼而讀書?」
白貴猶記得徐秀才曾經問過他的這句話。
他的回答是,為了知道道理而讀書,他想知道在耕田的時候,為什麼有壟有圳。先人只傳授了經驗,而學堂能傳授給他知其為何物的知識。
為了什麼而讀書?
這一次,白貴作為掌握知識頂端的仙神,再一次叩問自己。
「杜子美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搖頭。
這是杜子美的志向,卻不是他的志向。
「帝君,小王已在王宮中設宴,還請帝君和娘娘恩允。」
比丘國國王深深一躬。
楊嬋玉容泛喜,她聽到比丘國國王將她和白貴湊到一塊,心中喜不自勝,對白貴傳音,問道:「白大哥,你怎麼決定?」
見白貴沒回答她的話,她怔了一下,正欲再問,可忽的見到了白貴若有所思的模樣,就心裏大體有了數,「帝君和本神尚有要事在身,耽擱不得,此次宴請就免了吧。」
比丘國國王臉色愕然,但也不敢違逆聖母娘娘的旨意,只得帶領百官退走。
繁花如錦的人潮退去,留下的只有寒衣庇體的百姓。
他們佝僂着身子,跪地向顯聖的仙神祈禱、
「悟道,白大哥悟道了。」
楊嬋向眾人解釋道。
她家學淵源,見識不淺。
似白貴這等大羅道統出身的天仙,一個個心性剔透,悟性驚人。例如釋迦摩尼一千多弟子,儘是開悟之人。一旦開悟,或許在修鍊上不會比別人肉眼可見的更快,但終有一日,會抵達彼岸。
悟道,悟透了這一道途,就相當於在彼岸拋錨定點。
剩下的,只需一步步去求索就行了。
這個道,可能是法則,可能是志,是願,一切皆有可能。
但道路已確定,卻不代表,這一條路有走過去的可能。
譬如地藏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一條道,就是地藏佛的道。只待他度盡了地獄中的惡鬼,那麼就算是得道了。
但地獄的鬼物,又怎麼可能真正度盡。
……
「讀書為了什麼。」
白貴看向地面上跪着的蚍蜉,蚍蜉也有強弱之別,僅有寒衣的蚍蜉,無疑是最虛弱的,他忽而明白了什麼。
讀書第一步。
為了改變命運,出人頭地。
讀書第二步,
是為了讓和他以前一樣的人,也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愚昧……可以被打破。
當眾人皆不愚昧的時候,仙神也就沒有了利用於此收割信仰的土壤。如此一來,他心中的疑惑、不忍自會消除。
他改不了眾神,他只能改變眾生。
即使他有殺戮掉這些「惡神」的能力,但若存有這片愚昧的土壤……,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想明白了問題的一切。
白貴也不着急去做。
謀而後定,一向是他的風格。
他能想到的問題,定然有人也思過,做過,但如今仙神仍舊,眾生仍舊。可見這一道不是那麼容易走的。
「白巡檢,你開悟了?」
嫦娥望着眼前俊朗的道人,暗自心驚,忍不住開口詢問。
她猶記得,第一次見白貴的時候,還是白貴在長安皇宮寫青詞,那時的白貴雖為天仙,但境界只是初就,氣息尚且不穩。可第二次再見白貴的時候,他的氣息宛若深淵大日,更為太上徒孫……。
僅是幾日(天上)的時間,這進步也忒快了一些。
「算不得開悟,只是想通了一些東西。」
白貴不欲多說,敷衍道。
見此,眾人也不多問。修行上的事情,向來忌諱莫深,此刻有如此多的人,白貴不肯輕易道出,也在常理之中。
「白道長,貧僧另有西天取經重任。」
「來日再見……」
「貧僧先行告退了。」
唐僧已收拾了行囊,領着師徒三人上前致辭。
先前他雖給白貴已經道過了一次謝,但白貴尚且處於頓悟之中。他也不好不打個招呼就走。兩人是故人,白貴幫了他不止一兩次。
待唐僧師徒四人牽了白龍馬離開之後。
白貴開口詢問:「嫦娥仙子,眼下到了地仙界,不知仙子可有別的去處?」
他是打算帶着嫦娥一起前往長安,暫居幾日。
長安是人道聖地,有人道氣運庇佑,仙神想要探查長安沒那麼容易。再有他在順昌坊白宅佈置的手段,哪怕楊戩,也窺視不了白宅的內里。
「妾身……」
嫦娥看了眼楊嬋,面色猶豫。
她想和白貴一道離去。此次她之所以能下凡,找的理由也是她配合司危府調查。所以她不能擅自離開白貴身邊。再者,她這段日子內和白貴相處,亦有些不舍。
然而楊嬋就在身邊,這話她怎麼都難以說出口。
「嫦娥姐姐,不如去華山西嶽廟吧。」
楊嬋建議道。
她倒是沒想那麼多,仍視嫦娥為閨中密友。嫦娥暫時沒個落腳的地方,在她的閨房內住上幾日,才是正理。
嫦娥低着螓首,未着急答覆。
「華山距離長安不遠,騎馬半日就能到,要是駕雲而去,數息之間。嫦娥仙子若能在三娘子那裏暫居,也是好事……」
白貴瞧見嫦娥秀靨的紅霞,就知她在想什麼,遂順口說道。
嫦娥見此,才輕嗯了一聲。
……
定下了心中的志向,也有可能是未來的道途。
谷椧
白貴回到長安后,藉助乾元洞天中轉到了樓觀台,請教他的師父關尹子。
一人之力有限,師門才是依仗。
「人教,闡教,截教。」
「所謂大,天衍四九,而遁去其一。截教的教義。就是為萬靈截取這遁去的一線生機。」
「你的想法和截教教義略有貼合,但亦有不同。」
關尹子化身的泥塑神像微微頷首,「你在去西遊世界之前,曾去過一次漢離世界,在那裏你見識到了靈根法……」
「因有靈根法,故此你才誕生了此念。」
白貴點頭,並未反駁。
為眾生破開「愚昧」,這一想法並不稀奇。但如何做,怎麼坐,才是最重要的。理論可以有多個,但實踐才會出真知。
靈根法,可以為眾生種上靈根。這樣一來,眾生皆有修行之機。不至於向傳統修道那樣,百里挑一,萬里挑一,才能找到一個上佳的修道種子。
「弟子在西遊世界中修行補天浴日法。」
「亦有些許收穫。」
「或可以冥想法來傳授道意於眾生。」
他道。
靈根法比傳統修道更能普及大眾一些,但還是未免有所遺漏。而他在修行補天浴日法的時候,發現冥想法,亦是一種讓凡人獲得力量的途徑。
「可!」
關尹子笑了笑,「你能有此想法,是件好事。所謂傳道,無外乎精、氣。神,精為修武,氣為練氣,神為冥想……」
「你可據此開創法門,傳於西遊世界。而冥想法……,在凡人靈魂轉世之時,亦可以將冥想法刻入靈魂之中,自胎生之始,就可修道。」
關尹子一步步補足白貴的漏洞。
人教弟子稀少,他的徒弟更是少的可憐。白貴這條道路要是走通了,雖不至於證得混元道果,但憑藉此,亦能見到證就金仙的曙光。再者,白貴是他弟子,傳道之時,他亦會得一份功德,沒有不相幫的理由。
「謝老師。」
白貴鬆了一口氣,致謝道。
他還以為說出這異想天開的想法時,關尹子會責怪他。但不料關尹子反而因此對他更為看重。也是,世界如此之多,以太上之能,開闢一個世界只是等閑事。關尹子扔給他一個世界作實驗又能如何。
西遊世界一個紀元毀滅一次。
再次推倒重新再來,也非什麼難事。
……
有了關尹子的擔保。
白貴沒着急回到西遊世界,反而來到樓觀台的說經台。說經台是老子傳授關尹子道言的地方,內含道韻無數。
他是天仙修為,隨手就可創出仙級以下的修行法。
有了說經台的加持,開創冥想法的修鍊法門,有若神助。一門門觀想大日、太陰、周天星辰、龍族、魚獸鳥蟲的眾多冥想修行法門就被他開創了出來。這每一門觀想法,憑此都可證就鬼仙。
法門開創完后,白貴才重返了西遊世界。
兜率宮內。
太上老君觀白貴所創法門,沉吟片刻,翻手將這些法門投入了八卦爐中,不出一時半刻,這眾多冥想法,被太上老君練就了一副空白畫卷。
畫卷看似無物,可一旦凡人觀摩,就會從中領悟到貼合於他的冥想法。
「這冥想神卷,貧道可為你所練,但地府之內,每一道靈魂從這神卷中領悟一道法,都會增加六道輪迴的負擔……」
「這一份功德,需你自己出。」
太上將空白畫卷送入白貴手中之後,就閉眸,將白貴請出了兜率宮。
事實上,此天都是他所開闢,地府亦是一樣。
區區一些功德,他並不在意。
但作為師長,能幫的他已經幫了,再多的,卻不能給了。
這是規矩。
愛護子侄後輩也有個限度。
拔苗助長不是好事。
……
華山,西嶽廟。
將事情處理完畢后,白貴沒有忘記在西嶽廟暫居的嫦娥。
「三娘子,三娘子,白巡檢來了。」
靈芝小婢女在西嶽廟聖母殿主管凡人拜神事宜,見白貴入了殿內,匆忙招呼一聲,就滿是雀躍的入內稟告了。
不時,楊嬋和嫦娥娉婷婀娜的走了出來。
嫦娥眸內暗含一絲幽怨。
她以為白貴將她送到西嶽廟后,就會再找時間和她幽會,卻沒曾想,白貴這一離開,就是十數日。
「幾日前,天英星君下界,但被我二哥攔住了。」
楊嬋提起最近幾日的往事。
司非府的天英星君仍舊窮追不捨,知道白貴和嫦娥在比丘國境內現了身,隨行的人還有楊嬋,立即就猜測出了,嫦娥可能躲在了西嶽廟……。
「真君天眼監查三界,天英星君也是不自量力。」
白貴搖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白大哥,玉帝的小女兒,也就是紫兒,前幾天來了西嶽廟,紫兒和一個叫董永的凡人好上了,甚至不惜剝去仙骨,削去仙籍,也要和董永在一起……」
「這個董永的哥哥,叫……什麼魚日,稀奇古怪的。」
入西嶽洞天的時候,楊嬋嘰嘰喳喳的說道。
她是玉帝的外甥女,和紫兒的表姐。紫兒失去法力,遇到苦難,前來找她這個表姐再正常不過。
白貴順口附和了幾句。
什麼七仙女,和他又沒什麼關係。
只不過紫兒為了董永甘願被剝去仙骨,削去仙籍,這件事他縱然曾有耳聞,但真的親耳聽到,還是頗有些不可思議。
但想了想,他也就瞭然了。
仙界的仙子看似修行時間長,可天庭無憂無慮,固然有陰謀算計、勾心鬥角,卻也與她們無關。一個個都如溫室花朵一樣,單純的可以。若是真箇修道成真的仙子,又怎會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仙位……。
「三娘子,你稍等一下,我和嫦娥仙子單獨說會話。」
白貴落腳,走到一處廂房,沉吟道。
話音一落,嫦娥頓時羞的低下螓首,不敢搭話。
「是,白大哥。」
楊嬋雖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她素來懂得禮儀,也是個軟性子。嫦娥私自下凡不是小事,有要事相商亦不是不可理解。
她心中泛酸,委屈的點了點螓首,答應了下來。
「白大哥……」
「伱……你和嫦娥姐姐快點。」
楊嬋見二人入屋,叮囑道。
「放心,很快的。」
白貴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