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難民
克拉德一直在擔心，他的第二次生命會不會以餓死這一悲慘結局而告終。這種擔心並非毫無理由，五天的時間，一片粗糙得能夠把手頭磨破皮的黑麵包是他唯一吞進肚子的東西。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的話，他的擔心很快將變成事實。
把身體蜷縮在矮牆的角落裏，忍住胃部因為長期的飢餓所帶來的一陣陣絞痛，克拉德努力觀察着視線中可以看到的一切，大腦里一刻不停的轉動着，試圖找到能夠使自己擺脫困境的方法。他已經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並不想放棄，餓死可不算是一種光彩的死法，況且他覺得自己還遠沒有活夠。
視線所及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難民。
因為東北邊境塔克圖要塞的淪陷，從北部邊境的埃德拉到西邊臨海的塔林港，甚至是王都塔馬特，到處都可以看到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們中大多數都是一個樣子，面黃肌瘦、衣不蔽體。
無數難民擁擠在貧民窟中那片巡警們劃分出來的有限的區域中，隔着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酸臭的味道。幸運的是連續一周都沒有下雨，否則地上的淤泥至少要經過連續三個晴天才會消失。雨後的貧民區，即使是最不愛乾淨的流浪狗也願意在這裏多呆。
狹窄的街道，低矮而破舊的木板房，地上隨處可見各種垃圾，不時有老鼠從人們身邊溜過，這就是艾爾郡的貧民區。
有選擇的話，，沒人願意停留在這個地方，難民們無權選擇。
克拉德正是這成千上萬的難民中的一員。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他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如此的陌生。
不過，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並不奇怪，畢竟認真算起來，他接受克拉德·李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還只有短短的五天而已。但對他而言，這是無比漫長的五天，飢餓使他度日如年。
五天前，因為途中暴民的襲擊，克拉德·李和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巴斯管家失散，之後的一場大雨使他生了一場重病，41度的高燒奪走了這個孩子最後的意識，一個來自於異位面的靈魂進入了這具極度虛弱的軀體。
既然身體是克拉德·李的，那就暫且以克拉德·李這個名字來稱呼他好了。
儘管這個靈魂攜帶着一個成*人的記憶，但是這段記憶源於遙遠的地球，在費姆多斯這個陌生的位面，那些曾經在地球上被證明行之有效的經驗並不適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過度的飢餓使克拉德變得精神恍惚。朦朧中，他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是一個可憐的小傢伙，大概餓壞了吧。”
一個柔軟的物體被送到他的嘴邊，克拉德下意識地張嘴一咬，連咀嚼都顧不上就把它吞進了肚子裏。
強撐着掙開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位渾身雪白的，約摸二十多歲的美麗女性。一頭柔軟的金色長發，牛奶般白皙的皮膚，由上帝精雕細琢成的面孔，此刻正綻放着沁人心扉的溫暖笑容。一身白色的真絲百褶長裙，白色的長筒絲質手套，白色的高跟鞋，簡直就是一位童話里走出來的白雪公主。即使是身處骯髒污濁的貧民窟，她的身上也依舊那麼纖塵不染。
克拉德的記憶開始復蘇，這裏的每一個難民幾乎都曾經受到她慷慨的贈予。三天前的那片黑麵包，也正是來自於眼前這位美麗的小姐。本來麵包不止一片，只是當時的他並不像現在這般飢餓，他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沒有把那些難以下咽的黑麵包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於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一場搶劫案發生了。如果不是在那群化身惡徒的難民衝到身邊之前，他機靈地把那些麵包遠遠地扔了出去，搶劫案大概會直接演變成一起命案。
近幾天來，這樣的騷亂時有發生。
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整個艾爾郡都不會有任何一個巡警願意到貧民窟來維持秩序。一個難民的死亡，甚至比不上一顆扔進水池的石子，連一點水花也濺不起來。不過比起德里王國其它某些郡縣來，艾爾郡還是稍微顯得有人情味一點，至少它沒有將眾多的難民拒之門外。要知道相對於有城牆保護着的郡城，充滿危險的野外幾乎就是難民們的地獄。沒有職業者的保護，隨便遇到一兩個僥倖穿過人類防線的漏網妖魔，都可以使一群手無寸鐵的難民遭遇滅頂之災。
克拉德努力支撐着虛弱的身軀坐了起來，面對着眼前的女士，腦袋裏一時間思緒萬千。
在其他人看來，他正以一種極不禮貌的目光望向他們的白雪公主——安妮小姐。如果不是因為克拉德年紀還小，早有人上來教訓他這個無禮的傢伙了。
看着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孩子傻傻地盯着自己出神的樣子，安妮小姐撲哧一聲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為一個可愛的孩子的緣故，他得到的食物，明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十多片黑麵包，一大把粗糧餅乾。直到他懷裏再也塞不下了，安妮小姐這才朝其他的難民走去。跟在她身後的六個侍女，每個人胳膊上都挎着一個籃子。籃子裏裝滿了並不美味，卻同樣能夠充饑的食物。八個身着甲胄的士兵把她們護衛在中間，冰冷地目光，放在劍柄上的有力的右手，足以打消某些人頭腦發熱的愚蠢想法。
“安妮小姐，您簡直是一位天使！”
“您的仁慈足以照耀整個艾爾郡！”
“讚美您！”
經過的難民們紛紛起身行禮，用他們能夠想到的最崇高的字眼來讚美這位天使。
看到眼前的一幕，克拉德冷笑着收回他的目光。那八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才是她們得以順利布施，而不會被一擁而上的難民搶劫一空的保障。
感受到周圍那些不懷好意的貪婪眼神，三天前那段不怎麼美好的記憶一閃而過。克拉德抓起一把餅乾就往嘴裏塞，狼吞虎咽的同時留意着周圍的情況。不過就上一次的經驗來看，至少在安妮小姐離開之前，他和他的食物還是安全的。
終於，在安妮小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同時，最後一片黑麵包也被他咽進了肚子裏。
五天來，他已經完全接收了這具身體從出生到現在為止十三年的記憶。來自於地球的穿越者發現，克拉德·李，這個年齡只有十三歲的少年，身份竟出人意料的不簡單。
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他的父親卡倫勞斯·李作為王國的世襲子爵，在東北邊境擁有一塊不算太小的封地。本來這一切都無比的美好，但卡倫勞斯·李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塔克圖要塞的最高軍事長官。
塔克圖要塞的意外失守，給王國帶來的不僅僅是數百職業者以及六千名精銳士兵全部陣亡的損失。更為嚴重的是，整個東北行省都因此而暴露在妖魔的威脅之下，數十萬東北行省的原住民成為了顛沛流離的難民。
沒有人知道塔克圖要塞失守的具體原因，親身經歷那場災難的人全部都失去了生命。塔克圖要塞固若金湯，在一個月之前，任誰也不會對這一點抱有半點懷疑。儘管難以相信，但殘酷的現實並不以人們的意志而轉移。
這是一起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意外事件，毫無疑問，作為要塞的最高軍事長官的卡倫勞斯·李，這起建國近六百年來最慘重失利的直接責任人，誰也沒有辦法為他開脫，即使是王國中聲名顯赫的荊棘花家族——李家。並且，有沒有人會願意為一個已經毫無價值的死人脫罪，還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問題。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現在的克拉德·李需要考慮的，儘管飢餓的威脅已經暫時離他而去，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必須儘快想辦法改變目前的處境。這副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也許是一場最普通的感冒，也許只需要被推搡幾下，這具虛弱的身體就會徹底報廢。
貧民窟並不安全，每天他都能看到有人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而死去，他需要一個更加安定的環境。
難道要賣身為仆？這是克拉德考慮到的，在走投無路之下的最後選擇。
每天他都能看到一些無良商人到貧民窟以極低的代價，多數時候甚至只是一頓能填飽肚子的食物，把那些擁有一技之長的難民變成了他們的僕人。協議上的期限全都是最高的五十年，因為這是王國的法律所允許得最高期限。雖然這等於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賣掉了，但至少這些人不用再擔心自己會被餓死。
通常來說，這些市儈的商人很少願意收留小孩子。但克拉德對此並不擔心，大家族的良好教育，使他不但識字甚至能夠流利地書寫，這在整個德里王國都是一項極為有用的技能。即使在貴族當中，文盲的比例也超過了三分之二，更不用說地位低下的貧民了。
擁有一個會識字的僕人，無疑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這會讓那些商人感覺很有面子，即使完全忽略掉這一技能的實際功效。
但不到萬不得已，克拉德·李絕不願意做出這樣的選擇。
太陽位置的變化使他所在的位置被陰影所佔據，克拉德覺得身上有點冷，站起來準備挪個地方。因為思考得過於入神而忘了留意眼前的情況。剛剛邁出一步，克拉德結結實實和人撞了一個滿懷。
“小子，你怎麼走路的？”一個凶神惡煞的聲音傳進耳朵里。
摔得不輕的克拉德支撐着瘦弱的身軀，頭昏腦脹地重新站起來，眼前是一個面目猙獰的粗壯青年。裸露在外的胸口的紋身昭示着他的身份，和他一起的，還有四個同樣流里流氣的傢伙。
“對不起。”克拉德慌張地退了兩步，同時腦袋裏飛速思索着應對的方法。
“咦？巴魯，好像這小子好像之前沒見過誒。”他們中一個人忽然開口道。
“好像還真是的，應該是先前給漏掉了。”其他幾個混混打量了一番臉色蒼白得克拉德，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試試吧。”他們中最強壯的那個，看起來像是領頭的開口了。
混混們的對話讓克拉德一頭霧水，一個腳步虛浮，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的傢伙走到他跟前，掏出一顆拇指大的透明晶石遞了過來說道：“小子，拿着。”
克拉德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沒聽見嗎？”對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把晶石塞進了克拉德手裏。
一瞬間，一道並不耀眼，但誰也無法忽視的銀色光芒從晶石中透射出來。在克拉德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個混混歡呼着跳了起來，其他幾個混混也突然間變得喜笑顏開。塞給他晶石的混混大聲嚷嚷道：“一個金普盾，兄弟們，今天運氣不錯。”
金普盾是德里王國官方發行的金幣，以德里王國大多數地方的物價水平，一金普盾足夠一個三口之家半年的生活所需。毋庸置疑，對於這些混混而言，這是一筆不算小的款項。
只是，克拉德不明白，晶石發出的銀光還有自己，究竟和一個金普盾有什麼關係。不過看他們興奮的樣子，至少自己應該不用挨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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