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眾劍之長
眼看着糾纏下去再無意義,李信苦笑地搖了搖頭,投子認輸了。
“大叔今天過來,恐怕不單是來下棋的吧?”
夏弘收拾着棋子,將一直憋在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他原以為這位大叔是因為那日大街上的事情,來這邊閑逛,可在聽到對方提及南海的事情后,便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一件那麼隱秘的事情,就這麼對他這個平頭百姓說出來,怎麼看都有些迷幻。
“老夫過幾天要出趟遠門,臨行前就想看看陛……那個老趙口中誇上天的小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大叔要離開咸陽?”
李信點了點頭。
“過不了幾日,老夫便要去南海了。”
“什麼!大叔您要去!”夏弘心中不由一驚。
“大叔,您等我一下。”
說著,夏弘急忙起身朝跑了回去,再度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個包袱。
“南海之地,天氣酷熱,蚊蟲繁多,又加上瘴氣瀰漫,我這裏有些東西,您應該用的上。”
夏弘將系統中拿來的幾大盒藿香正氣水,風油精,還有一個指南針一股腦全送了出去。
“這東西抹在身上,保證蚊蟲離您十里開外,還有這東西,別看味道刺鼻,關鍵時刻卻是能保命的,最後還有這個,有了它,不管您走到哪裏,都不怕迷失方向了。”
看着夏弘一臉認真解釋的模樣,李信眼前突然一陣恍惚。
這不正是孩提時,那個只要每次得來好東西,就會拿來與他分享的小夥伴嗎?
一樣的眉眼,相似的神態,他終於明白嬴政為什麼獨獨對眼前這個兒子,另眼相待了。
勢如天子,未必貴也,窮如匹夫,未必賤也。
此子雖長於山野,卻有乃父家風,天生便有着上位者的風範!
光是待人以誠這份心性,就足以遇山開山,逢水架橋,無往不利了。
看到李信將東西手下,夏弘這才鬆了口氣。
有了這幾樣東西,這位大叔去南海,至少性命無虞了。
省的到時候有個三長兩短,趙老頭怕是要難過好幾天。
他這人性格孤僻,夏弘從未聽他說過有什麼朋友。
因此對待李信,他自然很是上心的。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夏弘開口道:
“大叔,您這次去南海,可否聽說陛下確定何人掌帥?”
“嗯?你問這個做什麼?”李信有些疑惑。
雖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嬴政已經下了旨意,但按照慣例,只有在大軍開拔前,才會正式向天下公佈。
可是看到夏弘那緊張的神色,李信心中不由一緊。
“莫非這裏面還有什麼玄機?”
“如果主帥是王家後人,那倒還好,可如果統帥之人是任囂,趙佗,那大叔您可得多個心眼啊!”
“是他倆會如何?”
李信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經猶如翻山倒海一般。
任囂和趙佗原本就是王翦賬下的兩員虎將,王翦隕落後,眼下一切軍政要務都是這兩人在管。
他這次過去,很多地方怕是也要依靠這兩個實權派幫襯。
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怎能不讓他驚駭萬分。
夏弘看着李信,良久,才意味深長道:
“假若有朝一日,中原大亂,而南海三郡又‘碰巧’阻斷了各處交通要道,大叔您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李信微微沉吟片刻,猛然站了起來,眼中儘是不敢置信之色。
“你的意思……他們二人有反叛獨立之心?”
如果真的有一日中原大亂,南海三郡仗着交通隔絕,又有五十萬軍民在手,完全可以自立為王,甚至獨立建國也不是沒有機會。
畢竟那裏的百姓,本就不是秦人,對朝廷的感情極為淡泊,到時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定然會趨之若鶩。
而那時,朝廷本就陷於亂局之中,自然無暇顧及。
一念至此,李信瞬間冷汗就浸滿了後背。
他原以為,這次過來,已然收穫良多。
可到了現在,他才確定,夏弘這一個無意間的提醒,才是振聾發聵。
“如果有王家人在,他們自然不敢放肆,可沒了王家的鉗制,誰也沒辦法保證結果如何。
大叔您應該明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人性這個東西可是最經不起測試的。”
夏弘一臉唏噓。
如果沒有記錯,在嬴政死後,那兩人還真的割地為王了。
不但砍斷了交通要道,對於秦廷發出的求救信也是已讀不回。
如果當時有嶺南那數十萬大軍回援,那麼巨鹿之戰的結果或許就會改寫。
劉邦項羽之輩的命運,也就徹底不同了。
“你為何肯將此事告訴我?”李信深深看了夏弘一眼,沉聲道:
“你就不怕我去告密?那兩人雖遠在南海,但朝中故舊可不少,招惹了他們,你可就要……”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夏弘洒然一笑。
“趙叔信你,我便信你。”
簡簡單單八個字,卻猶如一道利劍,直接刺中了李信的心防。
李信眼睛一紅,旋即大笑了起來。
“老趙好福氣啊!居然有你這樣的子侄!好小子,老夫承你的情!”
說著,將腰間的寶劍解了下來。
“老夫看你那日對敵,無甚趁手兵器,這把劍跟了咱半輩子,今日便送你了!”
李信輕輕撫摸着劍鞘,彷彿再和老友告別一般。
“大叔,這怎麼使得,我豈能拿……”夏弘也是一驚,連忙推辭。
然而,這邊李信卻已經寶劍遞了過來。
“都說寶劍贈英雄,希望在你手中,這把劍還有能綻放光彩的一天!”
李信莞爾一笑,指了指樹墩上的棋盤。
“再說輸了棋,總得留點東西吧。區區一把劍算什麼,就算有朝一日,你想要這江……哈哈,咱也會幫你弄回來!”
李信拍了拍夏弘的肩膀,旋即洒脫轉身離開。
這次過來,他心中已無遺憾。
留下一把劍,只當留下一個念想。
這柄喚作巨闕的寶劍,跟隨他已有近十年的時間,從未有一日離身。
當年歐冶子一口氣,連制五把絕世名劍。
巨闕是第一把,也是眾劍之長。
他贈劍巨闕,便暗示着,夏弘才是他承認的皇長子。
夕陽西下,李信負手走在鄉間小路。
與來時的心事重重不同,此時的他彷彿倦鳥歸林一般,顯得閑庭信步。
望着遠處那個未曾離去的身影,李信眼中透着一抹堅定。
“孩子,你放心,有我李信在,南海三郡必將永屬大秦!”
……
夜風漸起,月色朦朧,整個王庭都被裹上了一層銀裝。
燭光下,嬴政翻閱着近幾日各地的奏章,眉宇間帶着一抹愁色。
自從推行紙張辦公之後,他案頭的竹簡是越來越少了。
然而,實際上的工作量卻是原來數倍之多。
原本因為成本問題,官員們描述問題,惜字如金,往往撿重要的說。
可有了紙張之後,各地官員,生怕有所遺漏,全都事無巨細的上報給朝廷。
幾天下來,嬴政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了。
眼下腹中有些飢餓,他讓人煮了碗白粥,趁着吃飯的功夫歇息片刻。
在他案頭顯眼的位置,擺放的依然是前幾日夏弘那篇關於銀行的指導方案。
只可惜自從廷議之後,贊同者少之又少,眼看着南方受災百姓來年將面臨無糧可種的困境,嬴政也覺得煩躁。
說到底,還是因為國庫空虛,否則按照夏弘那小子的說法,只要他帶頭入股,那些豪商貴族肯定會搶着砸錢。
唉,上哪去找那麼多錢呢……
嬴政喝下一口白粥,只覺得味同嚼蠟。
就在這時,一個內侍走了進來。
“啟稟陛下,十八皇子在殿外求見!”
“胡亥?他來做什麼?”
嬴政眉頭微微皺起,旋即擺了擺手,讓內侍將人帶進來。
最近公事繁忙,他與這些孩子也好久沒見了。
他自小缺失親情,並不想留給兒子同樣的遺憾。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個小胖子拖着一個木箱子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
胡亥將木箱擺在身前,露出一臉憨憨的笑容,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只是誰也沒有留意到,他那天真無邪的目光,在碰觸到嬴政身後的龍椅時,閃過了一抹貪婪暴戾神采。
“兒臣,拜見父皇!”
胡亥跪拜在地,磕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