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真君子
大殿有些安靜,刺骨的寒風從殿門透進來,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音。
寒風拍打着朝臣們的衣擺,一陣凌亂,上下翻飛,正如他們此刻的心情。
看着地上的大漢,不少人紛紛邁過臉去,面露極為不適的模樣。
幾日間,屍體早已變得血肉模糊,渾身惡臭,讓人不忍直視。
對於夥伴的屍體,匈奴首領視若無睹,恭聲道:
“陛下,這次過來,外臣可是帶着我們草原上最偉大單于的誠意,還望您莫要……”
“誠意?”
龍椅上,嬴政的聲音響起。
“沒錯!”匈奴首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我家單于不忍兩國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固欲與大秦罷兵言和,永結兄弟之好!”
“嘩!”
此話剛落,就聽到殿內響起一片喧嘩。
殿內大臣先是一愣,旋即個個喜笑顏開。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次匈奴派使團過來,居然是求和的!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要知道北境邊上,三十萬秦軍銳士枕戈待旦,每日花銷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如果兩國能握手言和,那這三十萬秦軍便可立即轉為三十萬百姓。
上陣為兵,下陣為民。
有了這三十萬百姓,開墾荒地,修築水利,哪一件不比空耗着國庫要強?
可很快,眾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大漢身上,這才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匈奴使者滿懷誠意而來,卻橫死街頭,這要是傳回去,定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到時匈奴決意報復,北境那三十萬軍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一念至此,大臣們不禁有些慍怒,心想也不知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當街攔殺匈奴使者!
這不是給人添亂嗎!
大臣們全都朝龍椅那邊看了過去,只等着嬴政的決斷。
“你欲如何?”嬴政面無表情,目光只是落在了角落裏那封黑龍衛的密報上。
聞言,匈奴首領猛地抬起頭來,咬牙切齒道:
“外臣希望陛下將那兇手交給我等,以祭族人在天之靈!否則就算我匈奴勢單力薄,也定要拚死一戰,報仇雪恥!”
“這……”群臣面面相覷,小聲議論了起來。
匈奴人被殺固然可憐,但就這麼將大秦子民交出去,豈不是有損國威?
可若是不交,匈奴勢必要復仇,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臣以為使節所說,不無道理,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既然兇手當街殺人,按我秦律也是死罪。
還請陛下下令,責咸陽令在及時緝拿真兇歸案,如此一來,我兩國化刀兵為玉帛,豈不美哉?”
這時,一個華服男子走了出來。
“敢問這位大人名諱?”匈奴首領眼神一亮,朝那人行了一禮。
“老夫孔鮒……”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文昌君!失敬失敬!”
匈奴人一臉崇敬之色,對着孔鮒笑道:
“外臣雖居苦寒之地,但亦聞得令先祖孔聖人之大名,都說儒家以仁義治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文昌君若得空閑,可否指點一二?”
“哦?你們匈奴也知我儒家?”
聞言,孔鮒心中一陣暗喜,臉上卻表現的風輕雲淡。
“這是自然,這天下誰人不識孔孟之名!還請文昌君莫嫌吾等粗鄙之輩,不吝賜教。”匈奴首領說的認真,虔誠地彷彿一個信徒。
見狀,殿內群臣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沒想到這蠻荒之地,竟然也讀聖人文章。
而且從進殿開始,這匈奴人舉手投足,知禮守儀,漢話純正,若不是那粗獷的外表太過礙眼,與秦國百姓簡直毫無差別。
看來這聖人教化,果然厲害,這不,就連蠻夷也口稱孔孟了。
一時間,眾人看向匈奴首領,都覺得順眼了幾分。
“文昌君此言差矣!”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看到來人,群臣猛地一驚。
公子扶蘇!
這是怎麼回事!
扶蘇先是朝孔鮒行了一禮,旋即看向龍椅那邊,躬身道:
“啟稟父皇,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大秦統一山河,上靠的是父皇運籌帷幄,勵精圖治,下靠的是將士浴血奮戰,三軍用命,他匈奴要戰便戰,豈可將我大秦百姓送於敵手?”
朝臣們暗暗點頭,心中卻越發納悶了。
要知道這位扶蘇殿下可是一直以儒家門徒自居的,現在卻公開反對聖人之後,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很快,就見扶蘇話鋒一轉,看向匈奴首領,冷笑道:
“何況,那日諸位一不亮明使者身份,二未有大秦官員陪同,就這麼明目張胆現身於我咸陽街頭,別說只殺死一人,就是將爾等盡數斬殺,亦未嘗不可!”
“轟!”
扶蘇話音剛落,周圍便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沒想到昔日裏,這位只會滿口仁義的長公子竟然變得如此硬氣威武!
簡直不可思議!
此時,饒是李斯心中也不禁嘖嘖稱奇。
大爭之世,世人皆有血性,有血性,則必有爭心。
雖然天下一統已有些時日,但大秦臣工上下,每一個老秦人的血性並沒有丟失。
現在,聽扶蘇這麼一說,那股發自於骨子裏的熱血便被激發出來。
大堂之上,頓時戰意高漲,群臣紛紛高呼着: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望着這一幕,匈奴首領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暗道:
“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大秦么?果然恐怖如斯……”
龍椅上,嬴政看着眼前這個兒子,微微頷首。
“果然是玉不琢不成器,想不到這孩子被咱訓斥之後,非但沒有消沉下去,反倒長進不少。”
“眾卿家平身,公子扶蘇激昂秦人士氣,朕心甚慰,當賞!”
聞言,扶蘇眼角喜色一閃而逝,連道不敢。
“兒臣亦是秦人,亦有秦骨熱血,本應如此,不敢領賞。”
見扶蘇這麼說,眾人眼中讚賞之色越發濃郁了。
“殿下說的是,唯有我大秦江河永固,百姓才有好日子過,之前是老夫失言了。”
這時,眼見形勢大變,孔鮒也紅着臉,朝扶蘇拱了拱手。
“夫子萬萬不可!”
扶蘇趕緊躲開,避開了這一禮。
“夫子所言也是為了天下百姓,何罪之有,還望夫子莫要怪罪弟子孟浪!”扶蘇惶恐道。
“好!好!好!”孔鮒點了點頭,大笑三聲道:
“公子乃真君子也!老夫替大秦賀!替陛下賀!”
聽到這話,眾人無不艷羨的看向扶蘇,尤其是那幾個儒家子弟,全都一副激動的神色。
要知道,能得到這位的親口誇獎,那就相當於得到了儒家的官方認證。
以後無論走到哪裏,一個由孔家傳人親口認定的真君子招牌,都絕對是一件大殺器。
扶蘇連忙向孔鮒鄭重行了一禮,才回到了位置上。
“既然事已至此,我勸使者還是回去吧,是戰是和,悉聽尊便,我大秦隨時奉陪!”
群臣精神紛紛一陣,這扶蘇殿下說話就是提氣啊!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匈奴使者並沒有離開,反而笑了起來。
“使者這是何意?”扶蘇微微皺眉。
“好一個是戰是和,悉聽尊便!”
匈奴首領咀嚼着這幾個字,環視周圍,突然暴喝道:
“我匈奴兵微將寡,你大秦固然不怕,可若是我與南海諸族聯合發兵呢!
到時北線南線腹背受敵,你大秦可還能如此傲氣嗎!”
匈奴人目光直接朝龍椅上方看了過來,冷笑道:
“陛下,外臣怎麼聽說你那南海領將王翦,在半月前就已隕落,不知可有此事?”
“什麼!王翦戰神竟然隕落了!”
聽到這話,殿內溫度瞬間降到了極點。
周圍一片鴉片無聲,落針可聞。
殿內群臣面如土色,一股濃烈的恐懼感頓時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