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我們來重新分組!”
潘曉仙下場后,彭珊已經從衣服堆里坐了起來,手上拿着一隻羽毛球拍,走來場上的邊緣后停了下來。
“臨小川和一名女生搭檔,彭雪松和另一名女生搭檔,然後我們男女混打!”
“我不要和臨小川一組!”彭珊只是看了臨小川一眼,就撅起嘴,在場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青春歲月日記》第九十章
第八十九章
十六班男生宿舍內部賽,進行了一個半小時之後,和周華強李剛兩人組隊打球,就算是拼勁全力臨小川和彭雪松也跟不上兩人的節奏,最後臨小川不玩了,說什麼也要歇息一會兒,於是臨小川和彭雪松兩人同時離場,坐在一旁的石砌台階上。
六個人少了兩個人,而一旁一些其他班級的男生,看見這裏有機會可以插隊,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八章
從下午兩點開始,於是進入返校的高峰期,三乘三大開的籃球場,十八個籃框,每個籃筐下都擠滿了人,甚至有些來晚了的隊伍,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插隊,只能坐在一旁的石砌台階上,干看。
繼郭攀加入十六班的籃球隊列之後,之後同班寢室的周華強與孫玉剛也來到籃球場。
周華強就是臨小川寢室的寢室長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七章
秋天的晴日,是最適合進行激烈運動的時候,太陽懸挂在天空之上,就像一盞地球的照明燈,只是把大地照得明亮,卻一點也不燥熱。
臨小川、彭雪松和李剛都換上了運動服,本來臨小川也帶有籃球,但是相比之下,李剛的籃球用的久了,摸起來更有人性一點,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了李剛的籃球。
李剛,之前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六章
國慶節放假的第二天,無論是楊紫霞那些女生也好,還是臨小川這些男生也罷,實驗班佈置下來的假期作業,可不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能解決的事情,若是來到學校作業還沒有做完,除了呵呵之外,其他事,無法預料
也就是說,原本國慶七天假的國家規定,到了鍾祥一中之後,就只剩下三天。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五章
六點半,從公共墓地出來,很難在這樣的地方攔一輛的士,大多還是得去坐公交。
臨小川依舊坐在靠近後門雙人座的最裏面位置,頭抵着緊關着的玻璃窗,車上人少得可憐,天色也幾乎快要全暗下來。
透過漸漸能夠反光的玻璃,臨小川可以看見自己清瘦的臉龐,印在鏡面的另一個世界。
等到臨小川終於回到自己的家,屋外的世界已經繁星滿天,月亮當頭高高懸挂,除了月光和星光交相輝映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一絲陽光的存在感。
臨小川進了屋,關上房門時,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中央十三台的新聞頻道,電視上警察逮捕犯罪嫌疑人的畫面一閃而過,父親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回來了!”父親說得很平淡,像是自己兒子回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於是又轉回頭繼續看新聞。
母親此時褪去平常那一身高雅的裝束,頭髮在肩后也顯得有些凌亂,身前圍着一個沾有油漬的圍巾,腳上穿着一雙棉拖鞋,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回家啦!”母親許是特意從廚房走出來,就是想看自己兒子一眼。
臨小川看着這一幕,母親全身武裝着在廚房裏做菜,父親也像一家之主一樣,悠閑的看着電視等吃飯,這一切都太平常、太普通,以至於太過和諧,讓臨小川懷疑自己內心的不安情緒。
“回來了”沒什麼生氣地回答了母親,臨小川在墓地呆的時間太久,又沒怎麼注意乾淨衛生,此時身上領子口附近都還插着一些草根。
母親站在廚房門口也還不打算離去,手上拿着鍋鏟揮舞着,似覺得能把這玩意兒握在手裏,很自豪。
“今天炒了我最拿手的洋蔥牛肉,牛肉超級新鮮,我買的時候正好人家供貨的才送過來”
臨小川一邊聽着母親說著,或者說他根本顧不得母親在說些什麼,一邊向樓梯口移動。
母親也是注意到他一身有些凌亂,於是立馬改了口,不再談她今天的拿手好菜
“兒子,你是不是今天和誰打架了”母親一臉憂容地迅速靠了過來,一隻手還握着鍋鏟,一隻手就去拍自己兒子的後背,把他脖頸上的幾根草根揪了下來。
聽見從母親口中脫口“打架”幾個字,父親的注意力頓時從電視頻道的新聞上面,轉移到自己兒子的身上。
他盯着臨小川怔怔看了幾眼,看見他身上除了有些雜亂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傷痕或刮痕。做母親的不知道臨小川一而再再而三還在往公共墓地跑,做父親的也沒有把這件事兒告訴母親,這隻會擾亂她的內心。
父親看了幾眼,就大概猜出是個什麼情況,於是也不多說其他話,回過頭繼續看自己的電視。
母親還在臨小川身上又扯又拽,可是臨小川已經有些不耐煩,好好炒你的菜就是了,其他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臨小川三下兩下就掙脫了母親的手,母親還想去摘除兒子脖頸上的一根稻草時,臨小川已經邁步上了樓梯,母親的手懸在空中又只好再放了下來。
母親感覺到了與自己兒子的生疏,她能夠理解,她的兒子一貫就是這個樣子,對父母不溫不慍,許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基因,而他的父親,年輕時也基本上是同一個樣子。
“先去洗個澡!”母親還在樓下叮囑着,聽見樓上兒子答應了一聲,這才想起鍋里還炒着菜呢,於是急匆匆又沖回廚房裏去。
臨小川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房間裏的燈也不開,窗戶大敞着,透過窗戶的月光,和客廳里分散過來的亮光,就已經把房間照得明亮。
臨小川側過頭對着妹妹另一邊房間的方向,彷彿這一棟牆,隔開的,不僅僅是自己與妹妹的卧室,也隔開了某種他尚且還理解不了的兩個世界。
十六歲了,過了今年,明年就十七歲,十六年來,父母和自己同時在一個晚上出現在這棟房子裏,這還是第一次。父母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他們也開始幡然悔悟了?可是他們的幡然悔悟,是不是顯得有些太遲了!
臨小川一想到這個房子裏,以後的日子再也沒有自己的妹妹,他就無福消受父母此時過分泛濫的溺愛。對他而言,妹妹的離去所帶來的打擊,足以使他孩童般的心靈變得成熟和堅強起來,妹妹的離去,讓他不斷堅信自己,一定可以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臨小川終於起了身,一步一步順着二樓的走廊,走去最東面的洗浴室,脫去身上的衣物,讓溫熱的水沐浴全身。
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剛剛還心如刀絞一般,轉瞬間,溫熱的水輕柔的全身之後,所帶來的舒服和輕鬆,就又讓人重新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或許人也是一種可以充電,然後循環使用的一款電器吧。
母親做的一頓豐盛的菜肴擺在桌面:洋蔥爆炒牛肉、青椒鮮蝦、豆腐白菜還有紫菜湯。
無論嘗起來,還是看起來,都比父親的手藝高了一個檔次。
“母親,若是妹妹也能坐在這張桌上,也能吃到您親手做的飯菜,或許我真的會覺得很幸福!”臨小川在心裏噎着一滴淚沒有落下,他心裏想着,卻並不說出口。
“我很感激您現在所做的一切!”
“但可不可以”
“您可不可以住手!別再這樣做下去了”
“因為真的,一切都沒意義”
“一切都已經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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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太陽懸在西方的天邊,眼看着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沉沉落下,整個天空像一壇燃燒殆盡的柴堆,餘燼的溫度已不再有暖意。
臨小川坐着的士又再次出現在公共墓地的小賣部門口,老爺爺原本還在店內看報紙打發時間,此時一看見又是這個小夥子,一天見兩次面,格外的親。
“怎麼又來了!這地方經常來可不好啊,會沾染陰氣!”像這樣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或多或少信點兒迷信。
老爺爺雖然口上這麼說著,可是臉上卻笑得很燦爛,還不等臨小川去開口,就已經伸手去身後的貨架上,扯牛奶糖的包裝袋。
“不用!今天不用了!”臨小川知道老人家知道,自己每次來都必定會買兩包旺仔牛奶糖,可是此刻不同,早上買的牛奶糖妹妹肯定都還沒吃完呢。
“怎麼不用了!”老人家已經又扯下兩包,“這兩包不要錢!”
說著老人家硬是要把牛奶糖塞到臨小川的手裏。
臨小川拗不過老人家,還想去荷包掏錢,至少不能白拿人家的。
可是老爺爺一看見臨小川掏錢的動作,甚至都有些生氣了,離開了店內的櫃枱,從一旁的小門走了出來,硬是又把臨小川握在手裏的十元整幣攔了回去。
“你怎麼就不聽話呢!”老人家一邊攔着錢,還一邊埋怨着。
臨小川看見老人家怎麼也不願收錢,沒辦法,自己也只好作罷了事。然後,他再次返回來是有事情的,早上來的太急,妹妹石碑上的鳥糞沒有打掃乾淨,他一直都還惦掛在心裏,所以他這次折返回來,就是想給自己的妹妹好好洗個澡。
“大爺!您這裏有沒有抹布殊么的!能不能借我用用!”
見臨小川不再計較自己送出去的兩包牛奶糖,老爺爺又恢復了以往精神抖擻活潑開朗的性格。
“你要這些做什麼!”
“我想給自家的親人的石碑擦一擦!”
老爺爺一聽是這回事兒,心裏樂得跟花兒似的。
“哇”老人家一陣羨慕、感嘆,“有個你這樣的孩子,真是好啊!就是死了都還能享清福!”
老人家一邊說著,一邊揮揮手,示意臨小川在原地等等,他進屋去找找。
臨小川看着老人家臉上誇張的表情,許是有些會錯自己的原意了吧,不過理解錯也就理解錯了,其實也差不到哪裏去,沒必要向老人家解釋個清楚,就算解釋了他也不一定能懂,反而還把問題搞複雜。
沒過多久,老爺爺就從店內找來一塊兒洗乾淨晾乾后的抹布,於是臨小川又借了個小桶,提了些水之後,就向著自己妹妹的墓碑方向走去。
一小桶水,十來斤左右,提上斜坡,臨小川就有些大汗淋漓。
此時的太陽從山坡上望去,只如一團滴在空中的紅染料墨珠,整個頭頂上蒼穹邊緣的一圈,都漸漸有些暗淡的黑框,晚風陣陣輕撫他的身軀,有些暢快,有些寒意。
不過,站在自己妹妹的面前,臨小川為自己能為妹妹做些什麼而感到十分高興,他只是在來到石碑之前放下水桶喘了兩口氣,之後,就把干抹布浸入水中,開始整片整片的擦着妹妹的身子。
許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做這些體力活有些辛苦,山坡上的晚風又輕又溫柔,不間斷吹扶着地上的小草在空中搖擺着腦袋。
“妹妹!你若今天在就好了!那麼你就可以認識很多你喜歡的大姐姐!她們會帶你玩兒,帶你瘋,帶你鬧!比哥哥做的都還好!”
臨小川先是擦完最前面的石碑,尤其是把那些粘落在表面的鳥糞給清理乾淨,然後緊接着,又去擦石碑后的石墓。
當原本一桶清澈的井水,變得淺淡,再變得發灰,最後變得如滴了墨汁似的
臨小川握在手中的抹布,嘴裏喘着一連串的粗氣,他一鼓作氣擦到現在,手終於停在石墓的最上層,一想到妹妹的身軀就埋葬在這小小的磚頭下面,他恨不得自己也躺在裏面好了
“妹妹,好想你的小手再摸在我的腦袋之上,摸我的頭髮,竟像個小大人似的”真正汗水浸濕衣衫,脖子上、臉上都是濕濕的,站在晚風中吹着,甚是發涼,於是臨小川躺卧了下來,就躺在石墓一旁的石板地面,有些細繩一般的嫩草擴張來石板表面,再加上一旁還有其他石墓擋風,臨小川覺得就這樣躺着,很舒心。
公共墓地的傍晚,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白楊樹上的麻雀、喜鵲,在嘰嘰喳喳一陣陣叫着,再就是高空頭頂的大雁,偶爾萬雁齊鳴,人字形飛過。
從來臨小川有什麼心事,想和自己的父母訴說,可是忙碌的父母從來沒有給予相應的機會,每當這個時候,都是臨小梅這個小不點兒,面帶嚴肅的表情,看起來和自身年齡極不相稱的口吻,以至於臨小川都誤以為她也能夠聽懂。
“妹妹,你懂愛情嗎?”臨小川仰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空,有幾顆超亮的星星,已經依稀可見。
“你恐怕和我一樣,都不懂吧!”
“我們彼此都被對父母的怨恨給糾纏着,也是直到你離開這個世界,我才終於漸漸從其中擺脫出來想來都有些可笑,我的救贖卻是和你的意外直接掛上了鉤”臨小川覺得再這麼想下去,說下去,自己身上的罪過就有些承受不起,於是他轉了口
“我感覺最近有一個女生喜歡上了我”
“妹妹,她是一個和你一樣溫柔的女生,一樣溫柔、一樣體貼、一樣處處都照顧着我”
“和你談愛情的滋味,估計你這麼小怎麼會懂”
“可是,妹妹,除了願意和你談之外,在這個世界之上,已經沒有其他人還好談的”
“如果說,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會給人開另一扇窗的話,妹妹”
“父母就是上帝給我關上的那扇門,而你就是上帝給我開的那一扇窗”
“現在這扇窗也關上了”
臨小川側了側身子,面朝著石墓一側,整個人,整張臉都貼在剛剛擦過的石墓表面,似要和石墓融化在一起一樣。
“可是現實是,就算上帝關上了門,又關上了窗,鐵屋子裏漆黑一片,悶悶的人還是得活着!”
臨小川一想到自己的凄涼處境,一想到自己的悲慘童年,一想到這些在心中所引發的黑幕遮天,他一時半會兒不再多說一句話,右手遠遠伸在石墓的頂部之上,似要抱住石墓,抱住石墓就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而抱住自己的妹妹,就像人還活着,還在尋找那一扇曾經透過陽光的窗!
許久之後,臨小川打了個噴嚏,身上的汗水已經乾涸,全身肌膚都涼的像浸在冷水中的豆腐塊兒,此時太陽已經有一半落在地平線以下,大朵大朵的晚霞又把剩下裸露的一半遮住,西方的天空染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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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電話那頭一說完,這邊就愣住了,好久沒聽見有人回話的聲音,那邊電話已經掛斷
等到從電話另一頭傳出“嘟嘟嘟”的聲響之後,彭珊鞋都沒有想着去穿,就“啪啪啪”飛奔到樓下把這個信息和爸媽說了一遍
可是經歷過希望到絕望轉變過的父母,此時都異常冷靜,尤其是母親,還脫口說出:
“叫你去十六班上學你去就是了,非要問那麼多是非幹嘛!”母親是怕自己女兒多操心,人家的失誤就讓人家失誤,你還非要去糾正人家,自己落不得個好下場。
然而,被潑了盆冷水之後,彭珊也漸漸冷靜下來,多半就是人家弄錯了吧,把自己當成了豐樂鎮今年的狀元,雖然鍾祥一中實驗班和普通班的分數線分別是597分和545分,前者就差幾分,而後者完全綽綽有餘
彭珊再次返回樓上,心裏不踏實地又重新撥通了剛剛打來的電話,可是此時,這個電話一直被佔線,無奈,彭珊心裏一陣喝涼水般的委屈,平躺在自己的床上。
晚上結束一天的生意之後,吃晚飯時一家人又談起這件事兒,做父親的覺得這種折磨人的誤會實在讓人難受,總還是得問個清楚才好。
父親又再次撥通了上午打來的電話,只不過這次,接通了。
“喂,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彭珊的家長!”彭珊把耳朵也湊到父親的耳朵一旁聽着。
“彭珊的家長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您今早打電話通知我家女兒去上學,說我女兒進的是十六班,十六班不是實驗班嗎?”
“是實驗班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父親口氣十分委婉,“您確定我家女兒進的是十六班?”
“是的!沒什麼事兒我這邊要開會了!”還不等彭珊的父親再繼續追問下去,那邊的電話已經斷線,許是覺得這打電話的人有些騷擾的嫌疑吧。
彭珊還是對於自己耳朵里聽到的不敢相信,還要向她父親求證到。
“人家怎麼說!”
“這就奇怪了!”父親開始神態泰然許多,聽對面人接電話的口氣,不像是有搞錯的可能,“人家的確說你是進的十六班!”
“肯定是學校內部搞錯了!這接電話的人可能還不清楚!”彭珊雖然很想就這樣矇混進入實驗班算了,可是一這麼想,自己心裏那顆是非黑白的天秤就不答應,憋得悶得慌。
“要不再打一遍?”父親也是同意女兒的看法,畢竟姑娘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的想法多半和父親的想法差不到哪裏去。
“再打一遍!”彭珊毫不猶豫地說。
於是父親又再次拿起話筒,撥通了剛才的電話號碼。
“喂,您是哪位?”
“我是彭珊的家長,剛剛有給您打過電話,老是打擾您很不好意思!”
“又是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我這邊很忙!沒事兒我就掛了!”
“有事兒!有事兒!”父親急忙說著,生怕對面掛了電話,那再打過去估計人家就不接了。
“您幫個忙,我家女兒不在貴校公佈的實驗班名單之列,可是今天您又通知我家女兒進入十六班上學,學校那邊是不是搞錯了,能不能幫忙問問?”
“行吧!我幫你問問!沒其他事兒我這邊掛了!”
“沒其他事兒!沒其他”第二句客套話還沒說完,那邊電話又已經掛斷。
彭珊又瞪着兩個大大的眼睛詢問父親,對面怎麼說?
“說幫忙問問!估計是學校自己弄錯了吧!”父親像是接受了現實似的,摸了摸自己女兒的小腦袋,“進普通班也一樣,進普通班當第一,照樣也有老師看重,說不定去了實驗班,反而成績排個中等,還沒有在普通班老師用心多呢!”
彭珊聽着父親口中的話,默默不語,此時母親已經洗好澡從浴室里出來,看見父女兩個還站在座機一旁,於是一邊用浴巾包頭髮,一邊說:
“非要把好事弄成憾事,天天想你女兒進鍾祥一中實驗班,現在好,機會來了,非要弄得去不成”
“我當然想我女兒進實驗班!但如果不是光明正大的去,還不如不去”
父母還想繼續鬥嘴皮子,可是站在一旁的彭珊已經不說一句話,轉過身就向自己卧室走去。母親看着女兒沮喪的樣子,也就其他話說不出口,只是在身後叫喚了一聲。
“珊兒,洗澡!”
“哦”彭珊只是輕聲答應了一句,然後就又轉過身,從房間裏離開,向浴室走去。
過了兩三天,不見有人打電話過來告知詳情,彭珊也好,還是她父親也好,都等的像受罪似的,這天晚上於是決定再打過去問問,就算人家要當面掛電話,也得打。
“喂,您是哪位?”
“我是彭珊的家長,您”還不得父親繼續客套下去,那邊已經搶着話先說了出來。
“哦!您的事兒我幫您問了,是十六班沒錯!沒其他”這次父親也莽撞起來。
“可是我家女兒的確沒出現在貴校的實驗班名單上啊!”
“是十六班沒錯!還有疑問,打電話問教務處!”
“嘟嘟嘟”對面又掛了電話。偷聽着電話的彭珊心裏開始略過一絲希望,難道自己真的進實驗班了?但是為什麼啊?自己到底是如何進實驗班的?
父親和女兒面面相覷,甚至彭珊的嘴角已經忍不住開心的焰火,牙齒咬着嘴唇就對着父親泄了笑意。
父女兩人夾雜在冰與火的反覆煎烤之中,過一兩天父親要去市內進貨,於是兩人就決定,乾脆直接去學校當地找負責人問問。
八月二十號,距離快要開學的時間也就十天左右,鍾祥市一中已經在緊鑼密鼓籌備迎接新生入學報到的相關事宜,讓彭珊父女覺得慶幸的是,接待他們兩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未來十六班的班主任范遵憲,此時范遵憲還是新一屆高一年級的年級主任。
范遵憲把彭珊和她父親領進會議室,先是一陣寒暄,祝賀彭珊在中考裏面取得的良好成績,然後父親今天的事兒也是比較多,不拐彎抹角繞圈子,直接說重點。
“范老師,我家女兒只是我們豐樂鎮的榜眼,按照歷年學校的規則,我家女兒好像沒有資格進入實驗班,您說”
范遵憲臉上露出自負的笑容,看了看站在父親身後的彭珊,然後又看了看她父親本人。
“不瞞您說,您女兒能進入實驗班上學,的確走了點兒後門!”
父親聽見老師現在馬上要告知詳情,范遵憲向前傾了傾身,父親也向前傾了傾身,於是范遵憲在父親耳朵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又重新坐正,心情愉悅的又大聲說道。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然後轉而看看將要是自己本班的學生的彭珊,“進了實驗班,就要一心放在學習上,要好好珍惜機會!”
父親也很忙,范遵憲也很忙,說著兩個人又是一陣客套,互相站了起來,又一番寒暄,范遵憲就把兩人送出門,握了握手,也就不遠送了
路上女兒問父親,范老師到底說了什麼。
“你老師說,你確實是進了實驗班!”
“不過是有貴人相助!”
“什麼貴人!”彭珊還想繼續追問,可是父親的回答卻堵死了這條路。
“你老師只說有貴人相助!”
“至於是誰,並沒有多說!”
第八十二章
時間短暫倒回今年暑假七月10號的晚上,也就是當年中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晚上。
快到十點,彭珊一家都圍繞在客廳里的電腦前,珊兒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不停刷新着“湖北省中考成績查詢網”,然而每次刷新,出來的結果都還是一樣:伺服器很忙,請稍候!
父親站在彭珊的左側,穿着一件大號汗衫,即使房間裏的窗戶開着,從窗外也不停有晚風吹進屋內,但夏夜的晚風也一樣炙熱,父親手裏拿着一把老式的芭蕉扇,右手給自己扇一會兒,又給坐在椅子上的女兒扇一會兒。
母親站在彭珊的右側,她兩眼眨都不眨一下盯着電腦顯示屏,看起來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更緊張,整個人在彭珊的背後顯得有些僵硬,可自己還在不停調節自身的呼吸,想要通過呼吸的勻稱,來舒緩自己過度的情緒。
彭珊自己坐在電腦前面,她的心裏也有些忐忑,甚至隨着整點的臨近,握着鼠標的右手和藏在桌空下的小腿,都有些微微不聽使喚的狀況。
不過對於她來說,夾雜在些許緊張刺激成分之中的,更多的還是期待的喜悅,因為她自己很有信心,很有把握,覺得今年的成績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室內的白熾燈管有些老化,兩端的地方都有些發黑,圍繞着燈管還有一些夏季的飛蛾不停在燈面拍打,一下撲了上去,再一下撲了上去,許是再也無法忍受燈管表面的高溫,終於撲了四五下后,又一下,摔在正下方的椅子空裏。
另一邊的電視機,此時也還打開着,中央一台正在播放一套婆媳大戰的電視節目,然而聲音已經被調得很小,被拋棄在身後,並沒有人有心思去觀看。
“這破電腦早就該換了!”父親在一旁抱怨着,十點已經到了,可是這一時刻,點擊該網站的流量肯定不小,彭珊好幾次嘗試,依舊還是原來的畫面。
母親一隻手按在自己女兒的肩膀上,像是要分擔女兒的焦慮似的,其實是自己太過緊張,像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彭珊毫不罷休,一次點不開,關了,再點一次;兩次點不開,關了,繼續點
“媽,你別急,現在點擊的人肯定很多,能不能打開完全碰運氣!”
“媽不急!”母親說著,又一個深呼吸吐氣,恢復過精力,再繼續死死盯着電腦顯示屏。
十分鐘后,“湖北省中考成績查詢網”點了無數次,終於有一次,幸運女神向彭珊揮了揮手,進入了查詢界面。
原本都還有些氣餒鬆懈的父母,此時一看時來運轉,覺得這是好事兒,一下子全半躬下腰,恨不得鑽進電腦裏面自己先瞅瞅。
彭珊很穩妥地輸入一遍自己的准考證號和密碼,然後是一串驗證碼,於是,三年的辛苦與付出所換來的夢寐成果赫然於前:593分!
這是一個相當高的分數,當年中考總分也不過750分!
看到這麼一個十分滿意的分數,彭珊一下子就從電腦椅子上跳了起來,先是擁抱了自己的媽媽,然後又是擁抱了自己的爸爸,然後還覺得電腦屏幕上的這個數字沒看過癮,又停下來再多看它個幾眼。
母親看見這個分數,也一下子心裏憋着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既成的事實讓她不再有任何擔憂,回到電腦桌一旁的舊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高了兩格兒。
父親雖然也很期待自己的女兒能有一個不錯的成績,但是當這一數目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去年豐樂鎮初中的第一名,也就不過585分而已,可今年自己的女兒就考了593分,難不成今年女兒就是豐樂鎮的狀元了吧。
父親是越想心裏越甜,可是心裏越甜越害怕這只是一場夢,硬是逼着自己的女兒,再重新登錄,再重新查一遍
“爸!這是官方數據,錯不了的!”
“再查一遍!保險!”父親說得輕聲輕語,彷彿嗓門大了,就會把自己女兒的分數震落一些似的。
“現在點擊的人太多,能查到就已經不錯了!”
彭珊拗不過自己的父親,關了網站,又嘗試了幾次,終於又點進去,輸入賬號密碼,出來的分數還是593,於是父女兩都心裏踏實了。
幾天之後,鍾祥一中實驗班和普通班的分數線公佈,同時出來的,還有今年豐樂鎮中考成績的排名情況。
和那天晚上的激動喜悅截然相反的是,此時的彭珊,一個人趴在自己的床鋪上,頭埋在枕頭裏,哇哇大哭。
窗外的烈日還一個勁兒從窗外照進來,滾燙的玻璃,有幾隻蚊子落在上面,迅速腳上就冒起了煙。
父親走進自己女兒的房間,拉上窗戶的窗帘,把電風扇的風量調到三級,對着自己的女兒吹着,彭珊此時滿額頭、滿脖子,也不知道是流淌着汗水,還是淚水。
“起來了!起來洗把臉,我家女兒最堅強了!”父親像拔蘿蔔似的,把彭珊的小腦袋從枕頭裏挖了出來,於是剛剛還隔着一層布的哭聲,迅速脹滿了整個卧室。
“爸”
“你說為什麼為什麼我考得很好的時候非得有個人考得比我更好”
今年的中考成績,彭珊以593分位居第二,第一名有一個女生,竟然考了617分,理所當然肯定是這位617分進鍾祥市實驗班,而不是彭珊。
做父親的也很想問老天爺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去年585分就能當狀元,偏偏今年自己女兒593分還得屈人一等
父親一下子把自己的女兒的腦袋揣進懷裏,於是彭珊有了個堅實的臂膀之後,哭得是更放肆、更徹底
“沒事的!”父親的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我家女兒即使讀普通班,也還是能考上好大學!”
“爸”
“我不甘心”
“女兒不甘心”
彭珊哭完之後,結果已經擺在自己的面前,事實不能更改,沒辦法,現實很殘酷,也只能忍辱負重,接受了
十來天後,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入選名單公佈,沒有半點兒懸疑,彭珊沒有在這張名單之列
又過了十來天,原先的遺憾和悔恨漸漸在眼角乾涸,希望之井已經枯竭,彭珊開始學着認同自己只是個普通班學生,她的父母也開始在自己的潛意識裏,只把自己的女兒當做一名普通班學生
又過了十來天,也就是八月份快中旬的樣子,彭珊家意外接到了來自鍾祥一中的一通電話,電話通知彭珊,開學準備進入鍾祥一中十六班上學。
在整個鐘祥,凡是關注當年中考的人無人不知,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只有五個班,分別從十六到二十班。
彭珊接到通知,通知她進入十六班上學,那也就意味着她進入的是實驗班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是鍾祥一中搞錯了?稀里糊塗把自己分到實驗班了?
第一章
2009年9月1日,知了還在高聳的白楊樹上自在的叫着,熱烈的陽光烘烤着大地,一點也讓人覺察不到夏日退潮的涼意。鍾祥一中校門口前那一片寬闊的大廣場上,此時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家長的汽車。一頂巨大的彩虹型充氣拱門橫亘在最顯眼的位置,上面書寫着那幾個萬古不變的大字:“鍾祥一中熱烈歡迎新生報到!”
臨小川坐在母親大人親自駕駛的寶馬suv車裏,汽車緩緩的跟在前一輛上海大眾的車屁股後面,在狹窄的通行道路上龜速前進。
一路上,母子二人之間的對話少的可憐,沉默,一陣陣的沉默淤積在封閉的車廂之中,臨小川懶洋洋的頭抵着後背上的窗玻璃,透過那半透明的車窗,遙望遠方高聳的教學樓建築。
吵雜的人群在汽車外面的世界來回走動着,不時還有騎着老舊摩托車的家長,擦着車與車之間的縫隙,一路高聲鳴笛,呼嘯而過。
車行到校門口的位置,臨小川麻木地掀開車門,下了車,站在車水馬龍的人流當中。即使是淹沒在人海里,然而臨小川那修長的身材和清爽的面孔還是立馬吸引了百米遠處開外的一兩堆女生的目光。
臨小川的母親,一位四十歲中旬的高貴婦女,鍾祥本地“好又多”連鎖超市的創始人兼總裁,穿着一身華麗的深紅色玫瑰旗袍,右手上帶着翡翠手鐲,脖子上環着珍珠項鏈,臉上掛着自豪而又歡快的面容,腳上邁着輕鬆而又大度的步伐。
臨小川的母親試着想要用左手挽住自己的兒子,可是臨小川哪會給他母親這樣的機會,他甚至還不滿意的白了母親一眼,甩開手臂,兩手插在褲襠口袋裏,既沒有刻意裝的瀟洒,也沒有故作低姿態的舉動,他其實也很無所謂。
臨小川的母親見兒子這麼叛逆,她也只是假裝理解,理解這個年齡段的男生都是很要強很要面子的,所以她也沒有多勉強,隨着自己的兒子一起走進校園。
鍾祥一中,雖然只是小縣城裏面的一所普通高中,但也算是當地名望極高,首屈一指的一所高中了。所謂有其一沒其二,其三差的十萬八千里,可以基本概括鍾祥一中在當地的地位。
臨小川其實很不滿意母親要來送自己上學,這麼多年過去了,屈指可數的幾次送學經歷也就沒必要這個時候再多幾次或少幾次。要不是母親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他是絕不會跟在母親的身邊出現在這裏的。
人潮順着一條從校門口通向教學樓的中軸大道緩慢移動,其間還越過了一道一牆之高的台階,台階下方是一條月牙形的人造水池,水池裏面來來回回還遊動着幾條金黃色的鯉魚,所謂大概是取鯉魚跳龍門的寓意吧。
第二章
一棟超長超高的教學樓建築完完全全出現在視野當中,你既可以說它是完整的一棟建築,也可以說它是三棟單獨的建築通過兩個巨大的走廊連接在一起的。由於先前這片校區還是一個小山丘,所以從進校的方向爬上教學樓一層,本身就要攀上一階三四十道的寬敞樓梯。
臨小川也是知道,即使母親大人親自來陪送自己上學,可是只要一個突然驟響的電話鈴聲,就會立馬從他身邊把她徹徹底底給帶走。臨小川剛剛來到新的教室,雖然教室內的裝修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塗著白粉的牆面上一層層脫着白色的枯皮,陳舊的木質桌椅多半都有些小磕小碰,洞洞窩窩。但一種莫名的、許久不曾有過的愉悅籠罩着這個看起來不咋地的教室,讓他心情體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時,幾乎和臨小川從小長到大的好基友彭雪松從教室的一角出現在他的面前,彭雪松穿着一條寬鬆的藍色喇叭褲,頭髮剪得蓬蓬鬆鬆,幾乎是一步一跳的趕到臨小川的身邊。
彭雪松恭敬的向臨小川的母親問了好,而此時,也恰好臨小川的母親因為電話另一邊的某些事情比他兒子還更重要,所以急着從這裏脫身出去。
他一隻手十分輕鬆的就搭在臨小川單薄的肩膀上面,架着臨小川的身軀一起來到教室前面的陽台上。透過四層樓高的陽台,這裏可以很好的看清遠處一望無際的南湖,以及那平靜如鏡的平滑水面,還吹着從湖面上刮來的涼爽大風。
“怎麼樣,我和你說過吧,還是值得來上學的!”彭雪松笑眯眯的眼睛緊緊盯着臨小川看。
而臨小川的眼神,卻望過那遙遠的湖面,不知道他到底看向了何方。他心裏是有些認同彭雪松的話語了,的確來到新的學校,新的人生階段,進入新的生活方式,讓自己體會到了一些不曾有過的心情和覺悟。但臨小川也還只是勉強嘴縫成一條線,至少是沒有再露出過多的苦容出來。
“也許吧!”臨小川回過頭來,微笑着看了一眼彭雪松。
“聽我的沒錯的,我什麼時候有騙過你!”彭雪松邊說,還邊親昵的用搭着臨小川肩膀的手肘懟了他一下。
臨小川此時心情算是開朗了許多,也把自己的目光落在當下的現實情境當中。他回過身來,背靠在有迎春花藤舒展的陽台牆壁上。他雙腿交叉,兩個要好的朋友像是檢察官似的,掃視着一群群從他們身旁走過的女生。
隨着彭雪松和臨小川注視着來來往往的女生,來來往往的女生也開始把目光投射在這兩位看起來風流倜儻的紈絝子弟身上。
“是不是,還是很值得來一趟的吧!”彭雪松還繼續開着玩笑,邊說還邊用眼神加腦袋擺動的幅度來暗示他話裏面的潛台詞。
聽到從彭雪鬆口中說出這些平常的玩笑話,臨小川也感覺有那麼一刻,回到了之前那種過了前村就不顧后店的揮霍青春的日子。臨小川定睛注視着有幾位不斷回過頭來向這邊拋媚眼的嘻哈女生,她們各個身材標誌勻稱,穿着鮮艷的裙子,一條馬尾辮在後腦勺處不斷的隨風搖擺。
就在這時,臨小川順着那群女生的目光,掃視進自己班級的教室內。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長時間思戀自己親妹妹的緣故,還是說當下自己突然產生了幻覺。有那麼一刻,他感覺在朦朦朧朧中他又看見了自己的親妹妹的身影。那個剪着小辮子的開心果兒,無論遇到什麼對於其他孩子來說的挫折,她都一副天然的樂天派面孔,笑呵呵的。自己如此可心的妹妹,就這麼突然在世界不存在了。
臨小川原本放輕鬆的目光神情此刻又突然變得僵硬獃滯了,他像是夢遊一般忽的身體挺直起來,目光一個勁兒地透過斑駁的窗玻璃向教室內走動的人群中巡視。彭雪松此時一看見臨小川有點兒不對勁,也尋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然而除了一群新同學之外,他什麼都沒有發現。
“喂!”彭雪松盯着臨小川的眼睛叫喚他,“喂,你在看什麼呢!”
臨小川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否是又出神了,以至於在茫茫人海之中又看見了自己親妹妹的幻影。距離自己妹妹離開這個世界,粗算起來也有半年多的樣子了吧,臨小川又陷入了回憶的悲傷情緒當中。對於臨小川來說,自己的父親是一名大作家,長年累月閉關修鍊根本不顧家,而母親大人又是生意上的成功人士,一天到晚只知道忙生意忙生意,更是沒有多少時間放在家裏。臨小川一直以來都是和自己的親妹妹兩人相伴相隨,互相照顧着長大成人,就連家裏長期聘請照顧他們兩個孩子的保姆,對於臨小川來說,也比爸媽來得更親。
然而,妹妹突然間走了,留下他一人在這個世界上踽踽獨行。
“喂!”彭雪松從臨小川的肩膀上抽出那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把他從出神的狀態中拉回到現實里。
“我剛剛又看見我妹妹的影子了!”臨小川低着頭,那倚在陽台上的身軀彷彿是一節殘敗的枯枝斜靠在上面一樣。
聽見從臨小川口中說出這般話,彭雪松也是放慢了動作,表示理解自己玩伴兒的悲傷心情。
“我也知道,你一直沉醉在失去你妹妹的悲傷里,可是,人總是要往前過的,不能一直陷在往日的泥潭中流連忘返。”
臨小川一聽到從彭雪鬆口中親口說出妹妹這兩個字,他不禁驟然失去控制,從陽台上滑落下來,蹲在過道走廊的地上,放聲哇哇大哭起來。
一邊還是眉飛色舞的女生,望着這邊,突然就看見自己心儀的男生性情大變,各個都覺得難以理解,慌張失措,四散開去。
彭雪松微微嘆了口氣,他可是臨小川的好哥們,最為堅固的後台。他彎下身子,臨小川蹲了下來,他也就蹲了下來,用自己的手掌安撫着臨小川的後背。
“總有一天,你得從你妹妹的陰影之中走出來,是我認識的臨小川,你就一定能辦得到。”彭雪松說完,於是就放着臨小川一人在這裏獨自悲傷哭泣。有些痛,有些淚,對於當事人來說,只能自己一人承擔,自己一人應付,旁人任何人,都不能為之替代。
然而,臨小川所在的教室是四層樓的樓梯口,而這一層這一棟的四個班級可以說都是要從他們班級的陽台上經過的。就在臨小川哭得稀里嘩啦之時,然而開學第一天的熱鬧氣氛還是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的進行着,合影留戀的搞不好已經把臨小川的蹲姿也拍了進去,抱着籃球去搶場子的也還是一陣風就奔馳而過。
臨小川半蹲在陽台前,穿着一件黑色的符號t恤,緊繃著一條絳藍色的牛仔褲。此時一位同班級的女生從教室里走了出來,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也就看見了一位大男生迥異的情狀。
“同學,你怎麼了!”女生邁着謹慎的步伐靠近臨小川,可是臨小川此刻最不耐煩的就是有人上前來打擾他,就算是女生也不例外。
“你走開!”臨小川埋着頭,那一聲沉悶的怒吼,根本顧不上有多少紳士風度。
“我靠!我過來關心你,你還這樣大嗓門。”
彭雪松此時隔着教室的窗戶玻璃,聽見臨小川的那一聲,然後看見女生所做出的反應,他心裏微微捏了一把汗:臨小川,加油吧,你能行的。
臨小川聽着這站在自己面前,看自己出糗,還喜歡管閑事的女生的反駁。他現在心情正是惱羞成怒的時候,有個人既然願意和他干架,即使只是動動嘴,即使會涉及所謂的“好男不跟女斗”的道德尺標,他也毫不顧忌了。他本來就沒打算來好好上學,即使來他個大鬧天宮,遺臭萬年,他也毫不在乎。
臨小川已經做好了罵天罵地、罵爹罵娘的思想準備,他抬起頭顱的那一刻,額頭上因為怒氣疊積的怒紋里三層外三層,尖酸的嘴臉一副社會上小混混的流氓氣派。
可是當他第一眼看見站在自己眼前的女生時,他驚呆了!他驚的目瞪口呆!他完全說不出話來,有那麼一刻,他彷彿覺得自己在做夢,自己是在夢中,是自己夢中的某個自己在和自己進行這一番滑稽的較量。然而下一刻他定睛看着眼前的這名女生,看着她那略顯委屈而倔強逞強的眼角,看着她那明目清澈的大大眼睛,看着她那鼻子在整張臉中的坐標,以及嘴巴的弧度和眉毛的比例。
站在臨小川眼前的這名女生,分明就是自己的親妹妹啊!
有那麼一刻,臨小川有點搞不懂了!他搖晃着自己的腦袋,眨巴着自己的眼睛,像機械手臂一般慢慢站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難道自己的親妹妹並沒有死?難道那場發生在小學附近斑馬線的交通事故都是他自己杜撰的?他神經病了嗎?
臨小川不敢相信的伸出手去,大膽地想要摸一摸那名女生的臉蛋兒,好證實一下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你想幹嘛!”那名女生看着臨小川做出這般浮誇的舉動出來,自衛似的向後退了兩步。其他從走廊上路過的一些家長和學生,此時也都突然站住不動了,彷彿這裏正在上演一部小劇場似的,各個互相低頭竊竊私語,有說有笑的。
聽到這麼一聲呵斥,臨小川頓時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這怎麼可能是自己的妹妹,若是自己的妹妹,就絕對不會對自己說出這般放肆而又大膽的話。
臨小川一下子就沒有了剛才那心痛刀絞的悲傷情緒,彷彿自己就是一台電視機,突然就被人用遙控器從情感劇場轉向了娛樂節目。回過神來的臨小川,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自從接受了親妹妹離他而去的事實之後,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又有了自己原先的樣子和氣場。
這個人到底是誰啊!臨小川在自己心裏悶着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皺巴着自己難以置信的面容,盯視着眼前那名女子帶着某些不滿的情緒轉身離去。世界上既然還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之人,而最為神奇的是,與之相像的竟會是自己的親妹妹。
第三章
時間回到半年前的十一月,臨小川還是一名即將踏入高中生活的初三學生。
鍾祥市外國語中學坐落在市區的王府大道一旁,兩道高聳的大門把學校圈子和市區內燈紅酒綠的平凡生活給完完全全隔離開來。由於學校對學業抓得十分緊,對於初三的學生來說,一般一個月的時間才會有機會放假回家那麼一次。
然而這對於父母經常不在家的臨小川來說,算是再好不過的一項制度了。即使自己有機會天天回家,除了剩下一位親妹妹朝夕相處之外,家裏也就只有那位負責家務還順帶看管孩子的李大媽在家了。家?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一棟大房子,堅硬的外殼裏面擺設着一些堅硬的設施:木質的桌椅,金屬的電器,以及石頭砌起來的廚台和立柱。
那天,那幾天,臨小川本來就覺得內心裏有些煩躁不安。然而,對於高負荷的學業壓力來說,臨小川是理所當然的把它理解為高速運轉的“學習機器”所必然製造出來的工業噪音。那幾天天還灰濛濛的,不時下起了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鵝毛般的大雪。
室外碎紙屑般的雪花漫天零落,臨小川坐在靠近窗戶的靠牆一側,縮着手,縮着腳,即使教室內門窗嚴閉,一團團的人圍在一起取暖,但還是冷得直叫人搓手跺腳。
臨小川還清楚的記得那天的一切。上午是兩節英語和兩節語文,下午是兩節數學和兩節物理。
上兩節語文課時,殷老師要求背誦書本上的古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臨小川一邊背着書本上的詩句,一邊乘着老師不注意,盯着教室外洋洋洒洒的大雪望得出神。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一上午的時間,教學樓圍着的中心花壇區域已經看不見樹木的輪廓,只見一團團、一坨坨白棉花簇成一堆。天底下,原先黃的屋頂,褐的牆皮,灰的路面,此時都被統一的白雪皚皚給染盡了。還依舊相信童話世界的小孩,此刻一定會歡樂的跳起舞來,彷彿自己就變成了白雪公主,或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然而,當臨小川終於從窗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不知道坐在講台上一直低着頭的班主任殷老師,何時已經盯着自己看着,彷彿盯了很久,很久似的。
窗外的白雪不再是清澈純凈的了,透過自己的心靈去感受這個世界,臨小川卻覺得天穹下彷彿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悶得透不過氣,窒息難耐。
來到下午的時間,由於臨小川這幾天晚上睡眠質量都很差,所以一聽見盛老師在講台上開始講昨天晚上考的一套數學試卷,臨小川幾乎都快要趴在壘起的一堆書本背後打起盹來。
也就是在這一時刻。彭雪松從隔着幾個班的其他班級教室跑來臨小川的班級。雪松不知道是跑得氣喘吁吁,還是心跳緊張的上氣不接下氣,他臉上露出彷彿是見鬼了一般的驚恐面容,敲着臨小川班級的門,然後理所當然的急着推門而入。
“報告,我找臨小川,有十分要緊的急事!”
盛老師那一米八九的龐大身軀從講台上板書的狀態迴轉過頭來,一臉不滿地看了看站在門口的無禮學生,也許是雪松臉部那誇張的表情起了作用,盛老師並沒有故作為難的樣子。
臨小川從迷迷糊糊中猛地抬起頭,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叫着自己的名字,那音調彷彿像是鐵達尼號沉沒時人們呼天喊地的語氣,臨小川頓時覺得有什麼不詳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臨小川看着站在門口的好基友,彭雪松甚至連站在那裏都不踏實,不停地扭動着,提提腳,擺擺手,抖抖肩,皺皺眉。
看見臨小川注意到了自己,雪松老遠的就揮着手示意他出來一下。
“臨小川!”盛老師那厚重的男高音播報着自己的名字響徹屋頂的每一個角落。
臨小川盯着彭雪松的眼睛,十分不解的亦步亦趨地拖着步子走向教室的門口,彷彿只要他能慢一秒走出教室,那個可能即將發生的不好的事情就會晚一分鐘到來。
臨小川站立在自己班級教室外的陽台上,他隨手關上門,教室內,上課秩序又程序般地恢復了正常。
臨小川所站立的陽台位置,旁邊一側的圍欄,是裸露的鐵的構架,一根根扁平的刷着綠色油漆的鐵柱子,相同比例的焊接在兩根平行的鋼管之上。
彭雪松小心翼翼的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他盡量輕聲輕語的,彷彿他如果把話說得輕一點,臨小川所將承受的苦難與心痛就會減弱幾分。
“小川,我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你妹妹出事了!”
天底下,漫天的大雪還在一個勁兒地下着,臨小川搞不懂為什麼這樣規模宏大的降雪可以持續這麼長時間。
一時間,臨小川還只是接受了從彭雪鬆口中說出的話語的字面含義。他還只是皺着眉頭,有那麼一點不相信從雪鬆口中聽到的那些話。
“你說什麼?我妹妹出事了?出什麼事了?”臨小川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聽見出事了這幾個字,可是眼淚已經不爭氣地在眼角開始打轉。出事了可能有很多種情況,比如被學校老師請了家長,比如上體育課時跌倒摔傷了,比如受到了學校其他同學的欺負,而這些都還不至於到達為此流淚的程度吧。
“你妹妹出事了”彭雪松死死扣住這幾個字眼兒,就好像語文老師要求寫作文必須緊緊抓住中心和主題而不允許跑題一般。
“你妹妹出車禍了”雪松終於難以掩飾事件的真實情況,他就是要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
臨小川一聽見這個消息,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被誰把頭給狠狠按在水槽里似的,他覺得胸腔彷彿灌了鉛似的異常沉重,他沒有哭,可是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從眼角墜落而下。
“你說我妹妹出車禍了?”臨小川從口中吐出的話語又粗又沉重,“我妹妹那麼小的一個人,怎麼能夠承受的了出車禍?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中午,你妹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放學回家?”一聽到這個消息,臨小川彷彿是受到了某人的嘲諷似的,“tm的,那樣的家也值得回?啊?你告訴我?回一個沒爹沒媽在的家,是家嗎?誰規定了一定要回家?誰規定的!”
臨小川雙手撐在那冰冷刺骨的鐵柱子上,咆哮般的吼叫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力。聽到這樣干擾學習的大聲嚷嚷,盛老師急忙從教室內走了出來,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行吧!你先回家去吧!”盛老師不僅是他們班的數學老師,也是全年級的年級主任,聽到臨小川的妹妹出了車禍,也算是比較通情達理,批准了臨小川回家的申請,“儘快回來上學!”
“你先別回家,你媽叫我告訴你,直接去市醫院!”
“我媽?”臨小川終於痛苦地哭了出來,“我妹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媽既然還讓你來轉告我,有這樣當媽的嗎?”
臨小川還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我沒有媽!我也沒有爸!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親妹妹!我就只有這一個親妹妹啊!”
話說到這兒,臨小川拔起在地上生了根的腳,一時半會兒失去平衡似的,跌跌撞撞猛地向樓梯口狂奔而去。臨小川一邊跑着,一邊任隨着悲傷驅使着自己的情緒火山一般的爆發,腳下跺得咚咚響,然後一頭扎進了漫無天際的雪的囚困世界。
臨小川踩着街道上被來往車輛碾壓過的骯髒雪水,也不管自己的鞋子還是褲腿被雪水徹底浸濕,也不管那徹底的寒冷麻木了腿和腳的神經,更不會在意來來往往街上人群中人們投來的異樣目光。臨小川就這樣拚命地在大雪之中,沿着一個街道另一個街道飛快地奔跑。
一路上,也不知怎的,妹妹臨小梅那平常可愛的面孔一而再再而三浮現於自己的腦海。臨小川一再告訴自己,出車禍了也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出車禍也是可以只擦破一點皮的,也是可以僅僅骨折而已,自己的妹妹一定洪福齊天,好人有好報,那麼乖,那麼善解人意貼心的一個人兒,不可能出多大的岔子,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臨小川跑着跑着,十分鐘,二十分鐘,他不再像剛聽到信息時那麼激動,漸漸地,隨着熱汗淋漓,熱血在胸腔內沸騰,他眼角的淚水也慢慢乾涸。
就這樣一路狂奔,穿過從王府大道新建的一段大橋,半個小時后,臨小川來到了市醫院的門口。慢慢在腦海里升起的信念支撐着他堅強的邁進了醫院的大門,直向醫院主建築的手術室而去。
拐過一個走廊,手術室門口上那綠色的提示燈還鮮艷的亮着,這至少說明自己的妹妹還抱有生還下來的希望。他順着過道,看見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大人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中。
父親,那個一頭亂糟糟的黑髮,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目光獃滯而又刻板的老男人,低着頭,老老實實地躬着身子,坐在走廊邊的公共椅子上。
母親,還來不及換下身上穿着的那一套華麗的衣着,高跟鞋的鞋跟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一雙與年齡極不合稱的細腿彷彿是兩根麻花一般糾纏在一起,最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母親那令人厭惡的低聲哭泣的聲音。一位母親,平時不顧家,等到終於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才回過頭來痛哭流涕,臨小川一想到母親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就恨得咬牙切齒。
聽見走廊的另一頭,有雨點般急躁躁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的父親和母親,都同時抬起了頭,看向了遠處站立着的臨小川。
臨小川像個小大人似的,雖然他此刻已經筋疲力盡,魂不守舍,然而他聳立在過道的正中央,就好像一坨泥塑一般立在那裏不可撼動。
父親和母親都同時起了身,向臨小川站立的地方走了過來。父親邁着緩慢而沉重的步伐,母親則一看見自己的兒子,就急忙跑着走到兒子的跟前,一身子骨癱瘓在兒子那還沒有長高長壯的懷中,哭得是稀里嘩啦。
“你來了!”父親那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口氣,嘴裏像燒盡的火堆似的,每一聲嘆息都好像吐着煙灰。
“小川啊!都是媽媽不好!都怪媽媽太自私!要不然要不然”母親在兒子懷中聲淚俱下。
臨小川看着如此場景,想到,原來大人也就不過如此,遇到關鍵時候的表現甚至還不如一個孩子。臨小川小聲的嘀咕了幾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然而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他雖然極其不想,但一看見母親哭得是這麼傷心,還是伸出手給予了不可多得的擁抱。
然而,就在此時,母親那異常令人反感的電話鈴聲又響了。只不過這次破天荒的,母親好像根本就沒聽見鈴聲似的,仍隨着它響個不停,卻絲毫不去理會。
從下午一兩點,手術一直進行到晚上八九點,那關着的決定生命的鬼門關終於再次打開,頭頂上那亮徹着的,代表生命還在延續的指示燈也終於滅了下去。
主刀的手術醫生,穿着一件滿是血跡的白大褂,疲憊的雙手緩慢從臉上摘下帶着的口罩。
“對不起!我們儘力了!”說著,就甩開家屬,頭也不回的向走廊的另一頭消失而去。
什麼叫“對不起,我們儘力了”。臨小川母親一聽到這個消息,雙腿嘩得一下,散架了似的,癱軟在地上,嚎嚎大哭起來。一隻手被另一旁父親的手給拽着。而父親一直低着頭,不哭不笑,不說一句話,麻木的就好像個行屍走肉一樣。
臨小川絕對不相信,絕對不相信自己的妹妹現在已經不在了。他有那麼一刻想要衝到醫生的面前,要求他必須改口,彷彿醫生就是可以決定病人的生死似的,彷彿只要醫生宣佈他的妹妹還活在這個世上,那麼明天就依舊還能再見到那張可愛的面容。
然而臨小川也被這個消息給完完全全怔住了,他站在那又再次像中午時刻聽到信息時一樣,大滴大滴的淚珠順着眼角決堤般的滑落。如果說這個世界會有世界末日存在的話,那麼這一刻,臨小川彷彿覺得已經來到了世界的盡頭。
妹妹臨小梅離開后的一個星期之後,在警察局裏家屬看見了事發現場的監控錄像。同樣在這一個星期內,臨小川不吃不喝,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卧室里,裹着厚厚的羽絨被,坐在床上,痛苦而又悲傷地回憶着與自己妹妹生活的點點滴滴。
第四章
監控錄像,完完整整還原了當時案件發生的整個過程。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當時天空正下着鵝毛般的大雪。像往常一樣,星期五都只是上半天的課,然後從下午開始就放周末。
一般的孩子這個時候都會有家長來接送,然而臨小梅的父母都是大忙人,平時都是家裏的保姆李大媽抽空來接臨小梅回家。然而這一天,李大媽因為家裏有事,不能來接臨小梅,所以小梅就不得不自己一個人回家。
當然,就算是一個人回家,本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跟隨着回家的大部隊,小梅的家距離學校其實也不遠,轉過幾個路口,過幾道斑馬線,要不了二十分鐘,小梅就能自己一個人走回家。
然而問題並不是出在小梅自己的身上,而是那個可恨的醉酒駕駛的司機。
放學的道路上,來來往往行動着大量的人群,每一個背着書包的小手,都被一張又厚又穩的大手給覆蓋著。臨小梅背着一個櫻桃小丸子的限量版學生書包,穿着cloudokids的鮮紅色童裝和一條淺粉色的兒童褲,腳上穿着的一雙i的夢幻藍兒童膠鞋還是她母親在去香港時給她買的生日禮物。
每一個從臨小梅身旁路過的小女生都向她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眼光。而臨小梅每次回頭看見那些略帶鄙夷的目光,尤其是看見站在那些女生身後伸出溫暖的大手露出璀璨笑容的母親,她的目光中總有她這個年紀不相配的成熟的穩重神態,那眼神像是嚴寒中給自己裹了一層厚厚的毛織大衣一樣,彷彿就可以禦寒,天地再寒冷也都不怕。
臨小梅順着回家的路,一路哼着歌,一走一跳的邁着輕鬆的步伐。她走過碼頭街上的轉角,又穿過了復興大道上的行人路,而整個事件就發生在回家路上的最後一道斑馬線,而那條斑馬線就橫亘在黃庄路,這條路又寬車輛又多,正是所謂一般意義上的事故多發地段。
大雪像是在單曲循環似的依舊下個不停,落在路面的積雪被車輛來回碾壓,已經在路邊積攢出一汪不小的水灘。又臟又黑的污水漫過臨小梅的漂亮膠鞋有一半的高度。
而在等着紅綠燈的時候,小梅低頭注視着這種骯髒的雪水與漂亮的膠靴相互交疊在一起的奇怪場景,為何如此兩種極端的現象卻可以在這一刻十分平靜的共存在一起,臨小梅一半兒是有些不理解,而另一半則是懷着巨大的好奇心。
隨着遠方豎著的紅綠燈,紅燈里閃爍的阿拉伯數字越變越小,然後轉瞬間,紅燈滅了,黃燈亮了,緊接着綠燈閃爍。臨小梅被擁擠在路口的一大堆人群推着向前走,她不自由的想停下來多看一眼浸在雪水中的膠靴都不能夠,就提腳邁開了步子。
剛走出幾步之遠,擁擠的人群忽然間有些躁動不安,人群在互相推搡着,並且大有幅度越來越猛的跡象。臨小梅夾在密密麻麻的大人和小孩的縫隙之中,她既看不見遠處路面的車況,也不可能想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場景,她能做的,她理所當然想到的,當然是隨大流而移動。可是遠處那在灰濛濛的天穹之下,投射着刺眼的遠光燈的車輛,卻沒有半點絲毫要減速的跡象。
也就是在那最後的一兩秒之間,所有的大人家長都已經預判了這輛車的失控,以及可能會給自己和自己的小孩帶來的傷害。每一個手裏緊緊攥着小手的大人,都迅速的,或是抱起,或是拉扯,或是強行推開自己的孩子。而在這股莫名其妙的恐慌當中,臨小梅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甚至都沒想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她所旁觀着的事件的受害者。
下一秒,車輛沒有半點減速的痕迹橫衝直撞而過,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迅速閃出一道極寬的口子,那速度之快幾乎不亞於飛馳而過的車輛。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怎麼受傷,有的最多只是動作幅度過大,跌倒在雪水之中,讓骯髒的雪水弄濕了自己的衣服。或是有那麼一兩個來不及閃躲的家長,小腿遭到了車輛的碾壓,出現十分嚴重的骨折。
而唯獨就只有臨小梅,被飛來的醉酒駕駛汽車拋向了高空,而後狠狠地摔在滿是血跡的污水之中,醉酒駕駛的汽車車身一歪,一頭撞在了遠處道路中心的水泥石柱之上,整個車身幾乎壓縮了一半。
在播放錄像帶的過程當中,臨小川的父親只是看了一半,他實在無法直視自己女兒的去世現場,從口袋裏抽出一根雪白的煙塞在自己嘴裏,就躲到警察廳的過道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煙麻醉自己。臨小川的母親等到播放路口的監視錄像時,就猛地迴轉過身,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沒有膽量直視那個場面,意識崩潰了一般癱坐在椅子之上,又哭得昏天暗地。
只有臨小川一人完完整整看完了整個錄像視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妹妹的死,不是因為妹妹的過錯,甚至也不能怪那個幾率極低的醉酒駕駛司機。真正害死自己妹妹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若是自己的母親也像別人的母親一樣,每到星期五孩子放學之時,去學校接送小梅回家,小梅就不會去冒險過那些斑馬線,更不會在自己最需要父母呵護的關鍵時刻,被自己的父母給拋棄。
然而,即使臨小川看透了這一點,對於已經行走在接受能力完全飽和的邊緣的父母,此時再多的指責與埋怨都將只會使事情變得更加惡化,而所謂的救贖早就已經宣佈沒有可能的了,再多的就事論事也都只是水中撈月,鏡里窺花,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臨小川沒有再理會沉浸在悲傷中的父母,獨自一人,邁出警察廳,踏上了返回家的征途。
從那一天起,臨小川就再也沒有回到學校,學校領導也來到臨小川家裏找家長進行過談話,但最後還是都不了了之。偶爾彭雪松放月假來臨小川家串門,臨小川也大多閉門不見,就這麼一日復一日把自己關在卧室的那一片狹小空間裏。
只能任隨時光這個強大機器,一分一毫的慢慢治癒臨小川那顆灰死的心。
第五章
時間回到2009年9月的新生報到。
當天晚上晚自習之前,大概就是六點半左右的樣子,終於一個新的班級,一個新的大家庭,全員出席,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坐滿了整間教室。
此時天還沒有完全黑,太陽落到了西邊的盡頭,紅通通的而不刺眼,一絲絲薄薄的雲彩稀釋在高空中,像漂浮着的一縷輕紗網。鍾祥一中的校園整個建在南湖的湖邊,從湖上吹來的涼爽的晚風,穿過大敞的教室的後門,擦着臨小川的肌膚一陣一陣的拂過。
教室內明亮的燈管已經全打開,彷彿是要和外面的世界爭奪白天的所有權。
新的高中班主任是一個又瘦又精鍊的小老頭,帶着一雙金絲邊的無框近視眼鏡,一身筆直的白色條紋襯衫,袖口像是插秧的農民一般卷在手肘部位,裸露在外的皺巴巴的皮膚,雖然枯黃,卻青筋凸起,立體感鮮明。
“啊我將是你們今後三年的高中班主任!”說起話來,每次開頭,都喜歡來一個拉長的感嘆語氣,“我姓范!全名范遵憲。”
“啊我雖然是教數學的老師。但是我的興趣很廣泛。和語文老師比起來,我數學方面很優越,那不用多說;和英語老師比起來,我又會寫幾首詩、寫幾篇文章;和物理老師比起來,我還可以和老外簡短的交流;和音樂老師比起來,我球打得不錯;和體育老師比起來,我歌唱得也還可以。”
“啊所以說,我自認為,擔任你們的班主任,尤其你們還是實驗班,整個年級的尖子生,我覺得我是夠格的!”儘管范老師每個詞每句話說起來都沒有配套某些誇張的動作,但是聽在臨小川的耳朵里,總給人一種他時刻在拍自己的胸膛,拍得像敲鼓一樣的感覺。
臨小川坐在教室內算是比較靠裏面的較後排的位置,位置是他自己臨時選的,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從進門的那一刻,毫無意義的遊逛在格子紙一般的教室內,就不自然走到這兒,然後就坐下了。
至於旁邊坐着的是誰,男生還是女生,臨小川沒有興趣也提不起慾望去關心,他只是撐着自己的右手,腦袋像是固定在三腳架上的投影儀一般,不偏不倚,紋絲不動,盯着一個固定的方向。
坐在他隔着一條過道,再兩三排前面的位置,就是今天中午在走廊上遇見的那位女生。
彭珊,就是那位長得很像臨小川親妹妹的女生。她披着一頭女生特有的清爽短髮,個子中等,不胖不瘦,既說不上身材標緻,也並不能歸類到發胖的行列,若是總結起來的話,應該算是她那個年齡段的女生,剛剛發育成熟,所普遍共有的某種健康體型。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剛剛認識的新同學有說有笑的。臨小川盯着彭珊看着,看着她一會兒壓抑着自己的動作,在桌子空周圍揮舞着雙手,一會兒點着頭,又不顧現在也算是正在上課。動作雖然有些誇張,但也還沒有到神經質的地步。
若是自己的親妹妹還活在世上的話,那麼三年後,她可能也會是這個樣子的吧。倘若她沒有出事,自己現在上高中,那麼妹妹也開始了她的初中生涯了吧。
看着彭珊的背影,看着自己親妹妹的背影,臨小川此時的內心像是流淌着一股暖流,靈魂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
“啊接下來,從門口開始,每個人都上台做一下簡單的自我介紹。你,就是你,從你開始!”
“大家好,我叫郭攀”
“同學們好,我叫李剛”
“大家好,我叫彭珊!”大概三四十個人輪流之後,彭珊邁着歡快的步子走上了講台,“我來自豐樂,能考上鍾祥一中我很開心,也很自豪。”
“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辜負這樣爭氣的自己。”彭珊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像顆粒碩大的綠豌豆一樣,飽含着某種激情與熱血。
“在這裏遇見大家我好幸福。”
“熱愛動漫,大愛海賊王!”說到最後的興趣愛好,彭珊還不忘做了一個叉腰的pose,左手像一個箭頭一樣伸向前方,微微閉上她的大眼睛,電光閃閃,磁場爆棚,引起教室內的一片歡呼。
臨小川看着彭珊的這些舉動,尤其是最後那個pose,那些自信的表情和喜悅的流露,彷彿自己的妹妹真的再次活在自己面前一般。
之後輪到的,是彭雪松。
“大家好,我是彭雪松。能來到鍾祥一中這麼出名的學府上學,能遇上這麼優秀的各位,我也像剛剛那位熱愛動漫的少女一樣,感到自己好幸福。”彭雪松揮舞着自己的雙手,那種氣場,彷彿是在追憶某位英雄的光輝業績一般。還沒有真正認識他的人是絕對察覺不出他在這裏的表演成分。彭雪松就是這樣的任性而自信,別人可能還要打打草稿,三思而後行的,他一拍桌扛起傢伙就可以上戰場,關鍵是效果還很不錯。
“對了,坐在那邊的那位,我的好兄弟,我的靈魂戰友,還請大家多多關照。”說完,彭雪松調皮的衝著臨小川眨巴了一下眼睛。
臨小川也是冷不防沒想到彭雪松還來這麼一手,剎那間全班人的腦袋,都像艦艇上的自動火炮一般,齊刷刷一個方向的鎖定過來。臨小川還在盯着彭珊看着,隨着彭珊的目光也轉身投射過來,他們兩人有那麼一會兒目光相接,甚至彭珊都也些起疑心,感覺這個人是不是在盯着她看。
“啊要不這樣,就請這位叫臨小川的同學,接着剛才那位同學的順序發言,兩人相互之間的介紹,印象可能會更加深刻。”
場下一片掌聲和歡呼。臨小川好久沒有經歷過這麼熱鬧活躍的場面,差一點就沒能駕馭,失了氣場。
臨小川稍微被同學們的情緒給帶動起來,他也露出笑容,邁着瀟洒的步伐走上講台。當然,這短短的路途之中,他路過了那名女生的身旁,他先是掃視着全班人員的面孔,然後才是蜻蜓點水般看向彭珊。兩人的目光相接,臨小川的眼神帶着某種欣賞與欽慕,而彭珊的目光則有某些好奇與窺探的意思。
“你們好!”臨小川微微向在場眾位點了點頭,畢竟還是一大家子六七十人的面前,畢竟都還各自人生地不熟的,臨小川也或多或少有些自然的收斂與羞怯。
“我叫臨小川。雪松是我的好兄弟,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到大的。”臨小川說著,手指隨意的抬起來指向彭雪松座位的方向,“是一輩子的哥們兒!”
說到這,臨小川覺得自己該說的、想說的、能說的彷彿都已經說完了,他一個轉身準備走下講台。這時候范老師站在懸挂着的電視機的頭底下,用手擋住了臨小川的去路。
“啊你還沒有介紹介紹你自己呢。”一個手勢,又把臨小川攔了回去。
“我”留給臨小川思考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一剎那間,人生記憶像過山車一般劃過腦海,父母的冷場,妹妹的安慰,冷冰冰的電腦顯示屏“曾經很美好,現在沒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臨小川說這句話時,像是在品嘗隔了夜的剩飯剩菜,談不上有沒有什麼滋味,就只是義務般的動嘴去吃。
范老師可是帶過好幾屆學生經驗豐富的班主任,一感覺到氣氛要冷下來,那反應速度就像流水作業一樣。
“啊以後還會有的!以後還會有的!你要相信自己!大家給臨小川同學一點鼓勵!”范老師帶頭鼓起了掌,於是全班氣氛又再次活躍起來,掌聲雷響。
臨小川欣然的接受了范老師的救場,又再次對着班級一深鞠躬,此時雙手插到褲襠的口袋裏,邁着像是世界已經不存在的步伐,回了座位。
第六章
開學第一天,晚自習並沒有上很久,大約過了十點左右的樣子,各個代課老師走過場一般都來教室亮了相,這麼一天也就算過去了。
夜晚,繁星滿空,雲朵像一輛輛飛艇在月光下滑動。
從教室離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臨小川又和彭雪松走在一起。
“今天是不是感覺很棒!”彭雪松又習慣性地用左手去勾搭臨小川的肩。
“棒你個頭!”臨小川此時終於有機會詰問剛剛在講台上發生的一切了,“誰叫你自我介紹的時候把我也扯進去的,老子快被你嚇傻了!”
“哈哈哈!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就是因為有意思才這麼做的嘛!”
“你給我走開!”聽着彭雪松還在耍賴,臨小川故意推了他一把,像是要對他發脾氣似的。
彭雪松閃退到一邊,觸碰到校道另一側栽種的梔子花樹枝,然後也就又反彈了回來。
二人又是一頓嬉笑,然後默默笑着走着路。順着這條實驗樓后的校道,由東向西走一兩百米距離,然後轉過丁字路口,前面就是男生的宿舍,而路的另一邊就是女生宿舍。如果順着男生宿舍旁的校道還繼續往裏面走的話,宿舍後面就是學校食堂,食堂一邊則是學校小賣部,據說小賣部是由一個當地黑社會開的,是否真的屬實那就不知道了。
臨小川和彭雪松拐過丁字路口,他們還不打算立馬就回宿舍,而是決定去一趟小賣部。這麼熱的天氣,買一瓶冷飲解解暑那是再爽不過的事情。
一路上都是放學回宿舍的人群,尤其是前往小賣部的隊伍,往往只要你去的晚,連小賣部的大門你都擠不進去。
這不果然,臨小川和彭雪松站在小賣部對面的香樟小道上,無奈地盯着眼前螞蟻窩一般的小賣部。一間大約五十平米的小平房,像是口袋裏塞滿了糖,里三層外三層,還大有向外繼續膨脹的趨勢。
“怎麼辦!”臨小川看着這場面很是無語。早是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場景了,“好想喝一瓶冰鎮可樂!”
臨小川看着葡萄吃不到覺得嘴裏酸的慌,於是半蹲下來,望眼欲穿似的盯着小賣部的門口。
彭雪松此時站在臨小川的身旁,他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在尋找着某種潛在的線索或機會。突然,只見他頭猛地拉長,盯着某處注視了許久。
“你等着。”說完,彭雪松一路小跑,擠進了像蛋糕一樣層層疊疊的人海。
臨小川此時向後退了幾步,坐在了身後的一道樓梯腳底。鍾祥一中的校區本來就建在一個土山包之上,所以小賣部的正對面,就是一個隆起的有兩層樓那麼高的小花園。小花園裏面栽種着各種花和樹木,在其正中央還有一個人工水池,水池裏餵養了看起來有一千多尾的鯉魚,尤其是其中還有金黃金黃的那種。
臨小川干坐在樓梯上望着人群發獃,他看着這場面,也沒指望彭雪松真的能買到喝的出來,他還預先構思着,看他到時候夾着尾巴無功而返,自己怎麼好一頓奚落他一番。
然而事情稀奇就稀奇在,十分鐘過去之後,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擠出一個卷頭髮的腦袋,再怔怔定睛一看,雪鬆手上握着的兩瓶炭黑一般的瓶裝可樂就出現在臨小川的眼前。
臨小川驚喜地連連豎起大拇指。
“厲害!厲害!下次這樣的情況,就靠你了!”
“你別!”彭雪松一邊遞過來可樂,一邊順手擰開自己的,猛地喝了一大口,也坐在樓梯的腳底,“這次該我,下次就該你!其實也沒什麼難的,閉着眼睛!死命往裏面鑽就行了!”
臨小川還一邊咕嚕咕嚕往喉嚨裏面灌,另一隻手的大拇指就一直沒有放下過。
暢快的喝過冷飲之後,兩個人都打了一個超長的嗝,然後雙方又各自看着對方笑了。
兩三米寬的樓梯,不僅僅是臨小川他們兩個人閑坐其上,三三兩兩成群的,各自都選了個理想的位置盤踞着。
臨小川此時還不想回去宿舍,十點半,算起來也還不算太晚,只要十一點之前回到宿舍,十二點左右躺上床,那麼明早六點多起來,完全不是問題。
“小松子。”臨小川高興起來就這麼叫,若是不高興,就叫他——松枝。
“哎!”聽見臨小川如此親切的叫喚他,雪松是十分乾脆的答應着。
“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班上有一個女生,和我妹妹長得超像!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臨小川兩隻手後仰撐在地面,整張臉貼在天空上,仰望着那綿遠的銀河。
“你是說彭珊嗎?我也注意到了,是長得很像!”彭雪松說到這戛然而止,似乎是在等着繼續接臨小川之後的談話。
“你認識她?”
“有相互自我介紹過,蠻不錯的一個女生,怎麼,有興趣嗎?”彭雪松歪過腦袋來色眯眯地盯着臨小川看着。
“你走開。”臨小川說得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她長得那麼像我妹妹,你想什麼呢?”
“那有什麼的,又不是真的是你妹妹,有什麼關係,難道長得像就還不能喜歡了,怕什麼嘛!”彭雪松用手挑逗似的推了推臨小川的大腿。
“不行!”臨小川既然在這個問題上原則很堅定,這一點倒是出乎了彭雪松的預料,“不過,我倒是蠻想和她認識一下,做個朋友。”
“小川子,你變了,變得優柔寡斷,沒有以前胸襟坦蕩了。”彭雪松此時也減少了些許開玩笑的口氣,倒像是進入了談心的頻道里來了。
“也許吧。”臨小川還是一如既往的望着天空,只不過這次乾脆連撐着的雙手也撤了,整個人傾斜着躺在樓梯上,那一道道水泥口頂着他的脊背還是蠻疼的,不過他還能忍受。
“我必須帶着我妹妹的那份也一起活下去。”
“哎!”彭雪松這此是唉聲嘆氣,“你妹妹很重要,但你自己更重要!即使你妹妹現在在天堂看着你,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負擔壓在你的肩膀上吧。何況你妹妹是那麼愛你,如果可以,都願意找個天使替自己去愛你!一定是希望你能快活的在世上活着。”
“快活”臨小川彷彿是在玩味這兩個字眼,“我的快活從來都是妹妹無償贈送的,一個大男人在家只會每天對着空房子發脾氣,結果還要一個十一二歲的妹妹來安慰。”
“你妹妹是希望你在世上快活的活着的,只是你並不這麼想!”說到後面一句話,彭雪松本能地拉長了聲調,最後一口,把瓶裝剩餘的可樂一飲而盡。
接着,臨小川一陣沉默,並沒有去接他的話。
“你若是想認識彭珊。”冷場了好一會兒,彭雪松不想看見小川在他妹妹的問題上繼續苦惱下去,於是趕緊換了一個話題,“我可以想法子幫你,這個沒什麼難的。”
“行!”這時臨小川才接了雪松的話,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有關我妹妹的事情,尤其不要告訴她,她長得很像我妹妹。這個千萬不要說出去。”
“好的,這個沒問題!我不說出去,是沒有人會知道的,這個你還對我不放心?”彭雪松說著像是半帶點責備的意思拍了拍臨小川的腦袋,揉了揉他那沒有做造型的頭髮,臨小川已經有好久沒再搭理自己的頭髮了。
第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沒有完全從地平線上起床之前,緊貼着地表有一層薄薄的濕氣很重的晨霧。
這一時刻,學校利用上早自習的機會,在長的像甲板一樣的教學樓正對面的廣場之上,舉行了新學期的第一次升旗儀式,以及新生開學大會。
臨小川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當中,身上穿着統一的新發的藍色校服,嘴裏還一個勁兒的打着哈欠。也不知道站在高台上的校領導看見這個場面是怎麼熟視無睹的,那底下碧藍碧藍像海水一樣的隊伍,哈欠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浪花翩翩。
“臨小川,你還記得我嗎?”這麼嚴肅的場合,既然有人在下面竊竊私語,好吧,臨小川環顧一周,幾乎不遠一對一對的,大多都在講着些耳底的閑話。臨小川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側轉過臉,一雙眼睛幾乎都只睜開了一半兒。
一個臉上容光煥發,看起來還蠻可愛的女生,面帶此時比太陽還光芒四射的目光,注視着臨小川。臨小川第一時間像過安檢門一般對她進行了一番掃描,的確是個漂亮女生,但卻不是他的菜。
臨小川努力抵抗着海浪一般的倦意拍打着他的心靈港灣,去自己記憶的湖底搜尋任何可能聯想起來的信息,然而,結果是絲毫無獲。臨小川有點默默然地盯着這個女生看着。
“我和你初中來自同一所學校,你在二班,我在一班,就只隔一座牆壁。”女生也是看出了臨小川臉上掛着的那些木訥表情,於是立馬想要給男生台階下,看得出來,她是個溫柔賢惠,而且還有點靦腆害羞的類型。
臨小川這才腦袋繼續轉動起來,縮小了檢索範圍,努力回憶着初中一班那一個個亭亭玉立、鶴立雞群的校級美女。
“我記得你!”在一張張張柏芝、范冰冰的臉型匆匆劃過之後,臨小川終於想到了些什麼,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女生有了幾分面熟。可是,再仔細想想,又覺得朦朦朧朧,摸不着頭腦。
“但是我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的妳”
“我是一班的數學課代表!”女生嘗試着給予一些信息,彷彿對於眼前這個男生的期待,過於執着。
“哦你是一班的數學代表!我記得你,我們兩個班的數學老師都是盛老師,我有在辦公室里遇見過你!”
親口聽見從男生口中說出,他的腦海中的某塊記憶區域也有自己的痕迹,這名女生露出了寬鬆而又幸福的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對於這麼可愛、懵懂的女生,而且還是同一個班級的同學,而且還是同一所母校,能夠結交到新的朋友,臨小川自然是十分滿意。
“我叫曾淼!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沒問題。有事儘管來找我!”臨小川拍着自己的胸膛,露出自信而又男子漢的眼神,他都不知道,此時的他在眼前女生的眼中,猶如耶穌一般,飄向了空中,伸着手猶如普度眾生。
太陽越過遠處的籃球場柵欄,從香樟樹的頭頂灑下第一縷陽光時,持續半個多小時的新生開學典禮,終於在萬眾期待的雷霆掌聲中落下了帷幕。每個班級都排着長隊,按順序離了場。
開學的第二天,在還沒有正式領到自己的課本之前,緊張而激烈的高中學業也就算還沒入軌。這個時候,每節課大多都是任課老師一個勁兒地鼓吹自己所教授的科目,一個個說的天花亂墜。
上午,范老師在第二節課上課的時候,來到了自己班的教室,和站在講台上講着笑話的英語老師簡單交談了幾句,於是前者離場,後者登場。范老師站在一張老舊的講桌前,無論是桌面還是那裸露在外的木板都泛着一層歲月的蒼黃。
“啊現在趁着這個時間,我們把班裏的班委給選一下。”
“啊介於大家現在還互不相識,若是有人自告奮勇,我們就給他一個機會,要不就由我來親自認命。”
范老師用右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右肢撐着腦袋,躬着身子,抵着講桌站着。目光急切的掃視着班上的每一位同學,彷彿他能夠從茫茫沙漠中一眼鎖定掉落在砂礫間的珍珠似的,他的目光急切而又自負。
沒有人舉手,也沒有人應聲,於是班主任算是把它當做了某種默認,默認第一屆班級班委由他來親自認命。
“啊那我們先來看看班長,有沒有人想要當班長?”范老師還在拋磚引玉。
這時,不知道是從哪一個角落,從哪一個男生的口中小聲的喊出了“彭雪松”的名字,於是漸漸地聲浪開始匯聚,不一會兒,小聲的嘀咕變成了群眾的擁舉。
“啊彭雪松在哪?”
“你想不想當我們班級的第一屆班長?雖然萬事開頭難,但是,風險和收益總是成正比的,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應該好好珍惜!”范老師還在推波助瀾。
然而,從彭雪松臉上露出的表情看來,似乎范老師的這一番鼓勵顯得有些多此一舉。彭雪松十分乾脆利索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向左鞠了個躬,然後向右鞠了個躬,信心滿滿地笑着。
“那就由我來當這第一任班長吧!我會對全班負責的!請同學和老師們放心!”
聽到從學生口中說出這麼讓人滿意的回答,范老師揮了揮手,示意雪松同學坐下,彷彿這事兒已經板上釘釘,不用再商量了。
“啊那接下來學習委員”利用一節課的時間,鍾祥一中高一十六班的第一屆班委新鮮出爐。除了班長是彭雪松外,彭珊當了物理課代表,曾淼當了語文課代表,至於臨小川,本來他也想當個數學課代表的,可是在這樣的班級,可以說全鍾祥最好的學生、最會考試的都匯聚在這裏,競爭有些激勵,臨小川最後就當了個體育課代表。
“啊接下來就由班長上台代替我主持工作,請同學們積極配合,讓我們順利而又愉快的度過這個新學期!”講台下響聲一片。
彭雪松跟隨着范老師的步伐,在上課期間,走出了教室,站在陽台上聽取班主任的指示。然後,范老師一個轉身,從樓梯口消失不見,彭雪松走回教室,來到講台上。
“同學們,安靜一下。首先,我很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推舉我上任這麼一個光榮的職位,在這裏我要謝謝大家。其次,我也希望大家能與我積極配合,圓滿完成老師們交代下來的任務,不讓我們這個大家庭出任何差錯。”彭雪松說起話來隨意而又自信,表面上看來,他每一句話都十分嚴肅而認真。但是稍微了解他性格的,又會從中聽出某些玩世不恭。最後只有與他從小長到大的臨小川才知道,即使雪松說話弔兒郎當,但他一直注重的從來都是說話的藝術和做事的態度,二者之間的衡量標尺,是不同的。
“來八位男生,和我去老師辦公室把我們這學期的教科書搬過來。”彭雪松說著,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臨小川,意思是讓他迅速起身,為人民服務。
“對了,班主任還說,第一次換座位還是由他來安排,至於以後,等大家都熟悉了,就自己來。”彭雪鬆快走到門口時,才像出門忘帶鑰匙一般,回過頭來對着班級說。所以效果是,班上每一個同學都沒有太在意這回事兒,老師安排座位,可以接受吧,就算現在自己選位置選同桌,大多不認識又就沒有選擇可言了。
第八章
其實就排座位的問題,范老師曾經詢問過彭雪松,要求他去徵求班上同學們的意見。然而,彭雪松本人其實是另有打算的,他先於履行義務之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認為第一次排座位還是由老師來安排比較好,這樣有利於促進新同學之間的互相認識。班主任聽完彭雪松的建議,覺得這新上任的班長有兩把刷子,考慮周到,邏輯清晰,於是毫不懷疑就採納了提議。
於是,在下午四節課結束之前,班主任就匆匆把座位表給擬定出來,交到了班長彭雪松的手上。在下午放學到吃晚飯的空當,班長犧牲了自己的業餘時間,把課表完完整整地抄在了黑板之上。
今天依舊是個大晴天,九月的鐘祥,夏老虎仍保持着一貫兇猛的姿態。每個人身上都掛着豆大的汗珠,流汗像河流奔騰一樣綿綿不絕。掛在教室兩邊牆壁上的電扇,左右各兩架,最大風力的鼓噪着。除此之外,懸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前後也有兩台,像直升機螺旋葉一般呼嘯盤旋。
對於鍾祥一中實驗班的孩子們來說,一天留給自己的可控時間是少之又少。而現在從吃晚飯到上晚自習課前的十幾分鐘,忙裏偷閑可以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站一會兒。吹吹從湖面高空而來的涼爽大風,極目遠眺飛鳥在水面滑翔的自由身姿,三五成群談着各自生活里發生的點滴小事。
有些同學對新學期的第一次換座位懷着極大的期待,不少男生女生都是坐在自己的桌椅上,盯着黑板上那一個個田字格,誰的名字落在哪裏,一陣起鬨,一陣歡笑。
“不會吧!有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坐在了一起!”
“你們快看,那個名字是不是男生的!那個名字是不是女生的!”
“那人是誰啊!老師怎麼想的!”
隨着臨小川三個字緊緊落在彭珊名字的一旁,教室里沸騰的開水終於沖開了頭頂上的鍋蓋,噼里啪啦蘑菇雲一般的水蒸氣轟了出來,教室內一下子炸開了鍋。
一位女生邁着大象一般的步伐猛地撥開人群衝上講台,不顧三七二十一,拿起講桌上的黑板擦,把臨小川三個字的名字從田字格中擦掉。而此人正是彭珊本人。
彭珊那圓嘟嘟的卡通臉,鼓着大大的眼睛,眼角都有些紅色的暈圈。她站在彭雪松的面前,目光顯得嚴肅而認真,她沒有注意其他人,而僅是盯着彭雪松看。
雪松還踩在一張放倒的長椅子上,看見彭珊過來干擾公務,他像是安慰似的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她,然後好聲好氣的詢問她。
“你這是幹嘛!”
“為什麼我要挨着一個男生坐!這排位不科學,我要找班主任去理論!”彭珊氣勢洶洶的,一看就知道這件事觸碰了自己的底線。
“對啊!不科學啊!為什麼臨小川就可以挨着女生坐,我們就不行!”一陣男生在旁邊起鬨。
“我們也要挨着女生坐!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圍着講台一圈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這些男生真不害臊!”見男生起鬨,三五成群的女生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誰願意挨你們男生坐!反正我不願意!”
“切!不坐拉倒!”
臨小川坐在自己的桌子上,雙腿懸空掛着,細長的手臂撐在桌面,目不轉睛看着自己“妹妹”那又惱怒、又委屈的眼神。臨小川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看見自己妹妹被什麼人欺負了,若是有人欺負他的妹妹,就算是拼了他的命,他也要讓那人付出代價。
然而,此刻讓自己的“妹妹”感到難過難看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一切的傷心悲痛,全是由自己的名字給惹出來的。
臨小川獃獃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瞬間回想起了昨晚彭雪鬆開玩笑時說過的話,他本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早就把那隨口而談的言論不計算在內。可是沒想到的是,彭雪松這個人效率這麼高,而且還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踐行。
臨小川現在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彭珊這個女生如此之倔,她可能會認同他嗎?
“你們不要吵!”場面有那麼一會兒完全失去控制,彭雪松立馬發揮了自己作為班長的威懾力,於是水壺被從火爐上提走,壺裏的水也就慢慢安靜下來。
“這就是班主任安排的座位。”彭雪松試圖向彭珊解釋,“我們班男生一共有三十七人,女生有三十三人。所以總會有一個男生要和一個女生坐在一起。”
“你不用着急!”彭雪松還在繼續控制局面,“你若是不滿意這次排位,下個月就可以自己選座位了。反正時間也不長,你就忍耐一下吧。況且我是認識臨小川的,他並不是什麼壞人,他其實很好相處!”
從班長口中聽到這些不可更改的話,有一刻彭珊那原本開朗活潑的臉蛋兒都要掛上淚珠了。
“班長,就算我要挨着男生坐,我也不願意挨着臨小川坐,最起碼你得把他給調走!”彭珊還讀不順臨小川的名字,反正她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反感,至於原因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大概就是初次印象所留下來的心理陰影吧。
彭雪松看着如此委屈的彭珊,眼見如果這個願望都不能實現的話,她就要在這裏悲傷的哇哇大哭起來了。原本其實班主任也沒有安排臨小川非要和彭珊坐,范老師的建議是,最後有那麼兩組三人坐在一起,雖然有些不整潔,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然而最後還是彭雪松從旁干涉,老師也是對他極為放心,所以就毫不懷疑地答應了。
“這樣吧!”彭雪松扭過頭看了看臨小川一眼,彷彿那眼神是在說,他儘力了,“要不就我挨着你坐,你看行不行!”
這時頓然,彭珊臉上的陰雲像被一陣狂風給吹散了似的,眼睛也柔和了許多,嘴角甚至都又有了笑容。
“那就這樣吧!”她嘴上勉強地答應着,但任誰都能看清,她現在的心情已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僅天氣晴朗,甚至還談得上陽光普照。
就這樣,彭雪松無奈只能把自己的名字從彭珊田字格的前面劃去,然後在裏面填上臨小川三個字,然後把自己的名字寫在彭珊的一側。
臨小川一味地只是盯着講台上的一切看着,由於彭珊的情緒一直很激動,所以他本人也是看的很緊張,臉上肌肉緊繃,像警匪片裏面黑幫老大身旁的貼身保鏢一樣黑着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曾淼這個女孩兒已經來到了臨小川的桌旁,或者臨小川一直都還沒注意,其實她就坐在他後面的旁邊。
“你別太在意彭珊的話,她並不是有意要針對你的。”曾淼看着臨小川那一臉毫無生氣的面容,然後慈母般的心靈促使着她上前來安慰這個落魄的人兒,“女生大多不願意在公開場合和男生太過親密,那樣會讓人說閑話,讓人受不了。”
“不過要是換作是我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挨着你坐,你是個好人!”曾淼笑着笑着,臉上那一塊塊蘋果紅就越來越明顯。她雙手背在自己身後,一直不停地搓弄着,彷彿這樣就能保持心靈的平衡,不至於讓眼前這名男生看見自己的窘狀。
臨小川突然就得到了別人的安慰,而且轉過身來,發現就是早上和自己搭話的那名女生,他對她表現出極其友好的態度出來。不僅僅是因為她過去的生活和自己有交集,也算半個老朋友,更是因為她是個善良的孩子,邪惡的身影在她的內心之中找不到半點生存的空間。
“謝謝你,我沒事!”臨小川回報以男子漢陽光的笑容,這點他自己甚至都沒有覺察到,他在某種程度上恢復了往昔容光煥發的姿態。
臨小川發自心底里覺得這個女生真的很棒,至於這個很棒,自然不是向著戀情發展的那種關係,而更像是他和她親妹妹的某種親密無間。所以,當曾淼那因為和他交談而臉上露出紅暈之時,他只是當做這個女生本能地害羞,這樣的女生,和任何男生說話都會覺得臉紅的。
曾淼並沒有繼續追着臨小川的意識不放手,她生怕再多交談一秒,自己那緊繃的心弦就會掙斷,讓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
臨小川此時又回過頭去,這時正好和講台前彭珊的目光交會對接。從彭珊那故意的目光來看,她似乎已經不太在乎自己是否要和一名男生坐在一起了。彭珊撅了撅自己的嘴角,然後邁着像是凱旋的步伐走出了人群的包圍圈。臨小川算是終於看清楚了,這個極其像自己妹妹的人,是不喜歡自己這一類型的,喜歡的,原來是雪松。
第九章
換座位是一種藝術,和誰坐,不和誰坐,前面坐的是誰,後面坐的是誰,看似隨意而安般的點兵點將,卻往往潛移默化影響了你的選擇,或者至少說,是一段時期內生活的基本格調。
晚自習之前,全班按照新的座位表,轟轟隆隆搬着桌椅,完成了新學期戰役的第一次軍事部署。換完座位之後,彭珊才發現,其實整個事情不過是換湯不換藥,臨小川這一修長而甚至有些乾瘦的身軀,依舊坐落在自己視線的正前方。
天命如此,彭珊也只好暫且忍了,至少是把他從自己的同桌位置給支開走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臨小川此時的新同桌,也就是原本要挨着彭雪松坐的那位,是一個有點兒身材矮小,從生理角度看起來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的小個子男生。他的名字叫余凱,帶着一副簡薄的眼鏡,細胳膊細腿兒,平整的短髮,尤其是臉上那掛着的笑容,彷彿是電視機前的電源指示燈,只要插頭不理插座,就會亮他個一萬年不滅。
坐在臨小川前面的,是兩位女生。其中一位,名叫楊紫霞,個子在女生當中算比較高了,一米七左右的樣子,眼窩有點兒深,鼻子高高的,一頭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烏黑秀髮散披在肩頭。這個女生是一個典型的花痴,座位剛完成部署,就拿着自己新發下來的語文課本找臨小川要簽名,笑的彷彿是向日葵正在崇拜太陽。
另一名女生叫沈夢雯,說起話來就比較斯文一點了,說話做事都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就是臉上笑起來也只是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身後有一條長長的辮子,幾乎要垂到腰間。就是口音聽起來,有點沙沙的地方話的土音,但是對自己的形象來說倒是影響不大。
這兩名女生都是彭珊閨蜜級別的新朋友,同一個寢室,一起上學,一起吃飯,就連課間上廁所,都是結伴而行。
“同學你好,我叫楊紫霞。”紫霞轉過來身,趁着換座位的動靜還沒有完全停下來,她急忙扯開了閑話,“同學,你昨天晚上的自我介紹簡直帥爆了!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就簽在這上面!”
紫霞指着自己剛發下來的新書,翻開來一頁,連自己的名字都還沒有烙上。臨小川也是被這個女生的熱情給吹嗨了起來,剛升入高中,剛來到新的學校新的班級,就遇見這麼大膽而開放的女生,果然高中就是高中啊,於是對自己的高中生活陡增了巨大的興趣。
紫霞看着臨小川的同時,也順帶看向了彭珊,還揮舞着手得意的打着招呼。然而彭珊只是辦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就故意不理她了。臨小川也是順着紫霞的目光,回過頭去看了看彭珊,結果彭珊連頭都沒抬一下,埋着頭給自己發的新書鐫刻着大名。
也就是在這一刻,還猶豫不決的臨小川,做出了決定,從書桌之間,翻出自己的筆袋,抽出中性筆,一筆千里,藝術簽名就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線頭百出。
然而很快,整個教室就迅速安靜下來。班主任范老師站在講台上,像是一隻貓頭鷹一般俯瞰着一窩小雞,開始他的第一堂課。
放學后,臨小川又和彭雪松走到一起,一起打道回府。
“你小子有點兒精啊!”臨小川半調侃,半吹捧地說著,“不愧是一分一分憑實力考上實驗班的!”
“你別謙虛!要不是你最後半年沒來上學,還不是一樣有實力考上來!”彭雪松倒着走在臨小川的身邊,手還不停地撥弄伸到校道上來的桃花樹枝。
臨小川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不過雪松從眼角偷偷瞟了他一眼,在臨小川的臉上,已經看不出那種野火燒盡草原的死態,倒是大有春風吹又生的跡象。
“不過,這個長得很像你妹妹的女生,和你妹妹的性格完全兩個人。”雪松還在繼續說著話,他和臨小川兩人,可以說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好倔啊!今天差一點兒就事成了!感覺她和你有仇!”
臨小川自己也是在想這個問題,其他女生見到他,都像是蜜蜂見了花,纏着圍着要和他做朋友。可是這個像自己妹妹的彭珊,就像天敵一樣遠遠躲着自己,彷彿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沒事!”不過臨小川並沒有覺得氣餒,也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問題,“現在還早着,朋友這種關係就得慢慢來,我們兩人第一天遇見時,還因為一台玩具車大大出手了呢?”
聽見從臨小川口中提起幾乎有十年那麼久的童年趣事,彭雪松興緻一下子提高了,他又伸出手去摟臨小川的肩,笑的不亦樂乎,前仰后翻。
“你既然還記掛着這件事,不就是一台玩具車沒搶過我,最後還被我壓在沙發腿旁,哭得哇哇大叫!”
“你找揍啊你!”聽見彭雪鬆口中那滿是勝利者的自誇口吻,小川順着雪松掛在他肩上的左手,一揮右手,就把他腦袋給夾在自己的胳肢窩,逼着彭雪松馬上道歉。
雪松哪是打不贏他的意思,不想和他爭,讓着他,也就連連救命求饒了。
“就因為你找抽,所以今天的可樂你請!”此時二人又來到了學校後面的小賣部,小賣部依然維持着它作為壟斷組織的壯觀場面,若不是有志者,都選擇默默離去了。
雪松先是一臉懷疑的盯着臨小川的臉,用眼神質問他還可以這樣出牌的?然而,臨小川擺出了大他半歲的老大哥的姿態,老哥的要求,做小弟的還可以還口的?於是,雪松又再次愉快地認了,大哥想要小弟赴湯蹈火,小弟捲起褲腿就是了!
“喂!”臨小川和彭雪松喝着冰鎮可樂,又一起邁着步子,走回去宿舍,“你以後做事還是得掌握一下火候,今天差點就過頭了!”
臨小川也不是責備雪松的意思,他只是又想起了彭珊那紅暈着的眼圈,不是雪松這個人腦袋轉的快,搞不好她就會被惹哭了。相比起自己想要結識她的熱心來說,臨小川是更不願看見她受任何一點委屈。
“知道了!”雪松也是安安靜靜地答道,規矩的像是早就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似的,二人心照不宣。
“以後就看我自己的!自己的事還是得自己來!”臨小川猛地咕了一口可樂,緊接着一聲驚天巨響打了個嗝。
“這才是我認識的臨小川嘛!”雪松像是比臨小川本人都更高興似的挽着了他的肩,伸出手中的可樂,就要和他撞瓶,乾杯!
第十章
新學期開學的第三天,來到新的生活環境,融入以往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進入這一片全新的生活空間,這種新鮮感,還在持續發酵着。
即使是小縣城裏面最頂級的教室課堂,裏面的學生也並沒有完完全全失去自己的野性。至少說,還有一部分學生,此刻的喜悅心情還遠遠凌駕在學業的專註之上。
臨小川今天是一大早,趕在其他同學來到教室的十分鐘前,就已經跟在彭雪松的屁股身後,吵醒着還睡意正濃的寂靜教室。
彭雪松是班長,自然在值日生還沒有熟悉自己的職務之前,他總是默默地早上第一個來開門,他有義務保證班級的日常活動正常運行。
彭雪松看着臨小川,看着他大清早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懷裏抱着一大堆“蒙牛優酸乳”,短寸的頭髮間隙已經冒出了一層層露水般的汗跡。
“你幫我拿一兩個!我快支撐不住了!”臨小川扭動着自己的雙臂,隨着步伐的節奏,竭力維持着那幾塊四四方方的磚頭,不從自己的懷抱中掉下來。
彭雪松帶着鬆軟的倦意眼神,一路上只顧着打哈欠,彷彿兩耳間只是有隻蒼蠅,在自己頭頂附近,不停嗡嗡地叫着似的,他毫不理會臨小川的無理取鬧。
雪松打開教室那包着鐵皮的大門,臨小川嘩的一下,就沖了進去,一咕嚕把優酸乳傾瀉在自己的座位之上。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臨小川誇張似的癱軟在自己的座位上,屁股不離開板凳,竭力側過身去,用手尖勾着電風扇的拉線。
隨着調皮的線頭像逗小貓一樣,在手指間來回擺動幾下后,咔擦一聲,掛在牆上的電風扇,於是嗚嗚地轉了起來。
臨小川歇了一會兒,這時,跟在他們身後,就已經有一兩位早起的同班同學,開始陸續走進教室。
“你先鬧着!我先躺一會兒!”彭雪松看也不看臨小川兩眼,一屁股塌在自己的椅子上,就趁着還有幾分鐘上早自習的時間,肆無忌憚地趴在桌子上打起盹來。
一位,兩位,十幾位班上的同學,已經絡繹不絕地來到了教室。時間正在每分每秒地流逝,臨小川必須抓緊時間了,行動若是不能完完全全得到執行,那麼今天早起的犧牲也就徹徹底底白費了。
臨小川抓緊一盒優酸乳,先是擺在了自己身後彭珊的座位之上,擺正,看一兩眼,再校一下位,確認擺正後。然後是彭雪松,然後是自己的同桌,然後把兩瓶優酸乳恭恭敬敬擺在前面兩位女生的課桌上。
五分鐘后,人群像是決堤而奔的洪流,全部灌進了教室座位,哇哇哇哇的讀書聲開始變得響亮。
“這是誰的優酸乳?”先來到教室的是自己的同桌,那小個子男生,在手臂間夾着昨晚帶回宿舍的作業本,兩眼像放光的奧特曼似的,盯着自己座位上的酸奶。
“同桌待遇!同桌待遇!”臨小川忙解釋,臉上堆滿了璀璨的笑容。
聽到從同桌口中這麼說,小個子男生於是就欣欣然接受了。緊跟在其後,三位女俠,也並肩出現。
“哇,誰對我這麼好,給我買優酸乳!”紫霞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又看了看同桌的座位,身後幾個人的座位,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擺着一瓶蒙牛優酸乳。
“我送的!同桌待遇!不用謝!”臨小川十分滿意這次行動的結果,看着兩位女生笑得像花一樣,那這次的行動也就幾乎成功了一半。
紫霞的高昂聲調,迎來了身邊其他座位同學的注意。他們一個個看見不遠處的桌子上,擺着一瓶瓶醒目的酸奶,每雙眼睛都放射出羨慕嫉妒恨的高頻射線。
臨小川也忙着對這些同學點頭抱歉,那笑意彷彿在說:下次爭取和我坐同桌,你也會有的!
就在這時,臨小川期待似的看向彭珊,透過她眼睛的角度,她已經發現,自己的座位上也有這樣一瓶優酸乳了吧。
臨小川此時不自覺地換了一種姿態,身體向後傾倒,堅實地靠在椅子的後背上。左手下垂,彷彿一根拋在水中的釣魚線,右手手臂隨意橫在課桌的書本上。
臨小川本以為,憑着彭珊那活潑開朗、善良天真的性格,她一定會為自己的用心而感到激動不已。
然而結果是,彭珊只是順道從他身邊走過,像衛星進入預定軌道一般,毫無多餘的舉動。
以至於臨小川不相信地回過頭去看她,想向她解釋,擺在她桌上的優酸乳,是自己好心贈送的。
可是彭珊好像不樂意搭理他似的,故意輕輕“哼”了一聲,撅起小嘴,望上了天花板。
臨小川有些無可奈何,不過至少,從她的眼神看來,已經看不出其中有多少敵意,那視線的弧度,彷彿就在傳達某種暗語:我就是不想和你說話,省省力吧!
隨着彭珊迅速低下頭,搖了搖她的同桌,輕聲輕語地說道:“班主任來了,你快醒醒!”
雪松先是一個猛地抬頭,就像一盞九十度直立的枱燈,先擺好看書的架勢,然後才慢慢睜開眼,用手去翻動課本的書頁。
彭珊的低語傳到臨小川的耳邊,他也只好無奈的迴轉過身,於是就看見那枯瘦的老頭兒,一雙賊一般精亮的眼睛,鑲嵌在門框的縫隙之中。
上午第二節課下課,通常情況下,這二十五分鐘的時間,有十五分鐘是要做課間操的。不過上學才第三天,教學秩序還沒有完全展開。
“你是哪裏人?”課間,臨小川和同桌聊着天,培養培養感情。
“我家離學校很近,就住在這附近,所以我來這兒上學,回家很方便。”小個子男生笑的嘴角眯成一條線。
只要一有人和他說話,他總是笑意滿滿,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開心什麼,也看不出他對着自己笑,會不會是因為早上送他酸奶的緣故。
“有時間可以來我家玩兒!”小個子男生還補充說道,“你呢?你家在哪裏?”
“我住在北湖附近!”臨小川機械地回答。
“別墅?”小個子男生的骨架像突然間膨脹了似的,拱了起來。
“單家獨戶!算是吧!”
“那你家一定很有錢咯!真羨慕!”
“有什麼好羨慕的!”臨小川一聽見有人諂媚他,連忙露出那種所謂錢都不過是一張張紙而已的無所謂表情,“我倒是還羨慕你呢!天天有爹媽陪着,比有錢好一萬倍!”
小個子男生依舊笑個不停,雙方都交換了彼此欽慕的眼神,彷彿靈魂之間,來了一次握手言和。
這時,余凱迅速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準備去教室一角的飲水機去接水。
“你坐下,我來!”臨小川忙搶過小個子男生手中的水杯,也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我也要去接水!”
“那多不好意思!要不我們一起去吧!”小個子男生還想從小川的手中要回水杯。
可是臨小川把手往自己這邊躲過去,硬是不給,“同桌待遇!你坐下就是了!”
小個子男生這才住了手,同桌都這樣說了,那不給機會也就是不給面子了。
聽到同桌待遇四個字,紫霞湊熱鬧似的也轉過身來,遞過自己白色的印花瓷杯,“我也要,也幫我接個水!”
於是,沈夢雯也安靜地遞過來自己的水杯,默默享受着這一番天賜的待遇。
“你們等着!去去就來!”飛一般,臨小川敏捷的身姿,穿梭在彎彎曲曲的課間小道,一杯水滿,又來一杯。
“還有誰要?”臨小川故意站在自己的座位之前,雙手叉腰,微微喘着粗氣。這樣他的正面,就既可以對着他的前排,也可以同樣對着他的後排。
忙忙碌碌碼字之間,彭雪松默契地頭也不抬,左手握起水杯的把手,就伸了過來。
彭珊呢?既然大家都讓他接水,那自己不讓,不就顯得太過刻意和他過不去。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這方面的壓力,反正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抓起水杯,遞了過來,緊接着嘴角輕輕“哼”了一聲,撅起小嘴,眼光望上了天花板。那角度,那落點,幾乎和早上的如出一轍。
看見彭珊終於對自己的行動沒有拒絕,雖然並沒有面帶感激的表情,也只是勉強接受的意思,可終究這一算邁出了一小步。一小步,一小步,最後就會匯聚成一大步。
臨小川接過和紫霞幾乎是情侶杯的水杯,踏着貝多芬交響曲的節奏,一路小跑,衝上雲端之巔。
第十一章
中午放學,無論如何,臨小川聲稱都要請余凱吃飯。
“好歹你是我高中生活遇見的第一位同桌,今天又是彼此相處的第一天,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不在一起吃個飯以後會留下遺憾的!”
“這多不好意思!”余凱估計從來沒有被陌生人這麼熱情地吹捧過,早上送牛奶,上午幫接水,中午還請吃飯,已經如墜雲霧之中,不知所措。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同桌待遇!”
“我也要!”彭雪松還把頭埋在數學課外作業的書堆里,在題海里暢遊。下課鈴聲已經響了有好一陣子,他高高的舉起那隻沒有寫字的手,一心二用,而又綽綽有餘。
“你別打岔!我請我同桌吃飯!你湊什麼熱鬧!”
“我要打小報告!”彭雪松說完就抬起頭。
還沒等他繼續說下去,臨小川一把抓住他舉在空中的左手,舉動唐突,甚是可疑。
“行了!”臨小川故作不滿而又有些煩躁的神情,“你再多嘴,小心我拉你去廁所狂扁一頓!”
“嘿嘿!”得了便宜就賣乖,彭雪松抓住了臨小川的把柄,露出邪惡的笑容。
“也請我!也請我!我也要去!”紫霞是豎著耳朵仔細聽着後面的對話,一聽見臨小川鬆口,也要請班長吃飯,班長都可以,那自己為什麼也不可以?
“行啊!一起!”臨小川爽快的答應了。
可是此時,彭珊一個健步急匆匆跨過臨小川的桌椅,一個熊抱,就把紫霞連人帶話給裹着走了。任憑紫霞還在做着無畏的掙扎,也拗不過彭珊那堅定的立場。沈夢雯看着前面的隊友已經離去,她也很無奈,只是淺淺對着臨小川笑了一下,追上自己的隊伍,就消失在教室的門口。
臨小川有那麼一會兒悵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是已經從座位上起身,笑的像春天的花朵一般的同桌,拍了拍他的肩,打亂了他的思緒。
於是他又回過神來,恢復了正常的樣子。
臨小川左邊跟着新同桌余凱,右邊跟着彭雪松興高采烈的身影。
鍾祥一中的食堂,窗口分為三種:五塊一餐的,十塊一餐的,十五塊一餐的,依次排列。
其中,五塊一餐的排隊的人最多,三個窗口,每個窗口排隊的人都已經排到了室外;
其次,十塊一餐的排隊的也不少,一個窗口,長龍也伸向了街道;
而唯獨十五塊一餐的窗口,幾乎門可羅雀,大多只是不願意排隊等那麼長時間的同學,才會狠下心來,吃那麼一頓好的。
臨小川一行跨入足球場那麼大的食堂大廳,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鎖定了彭珊那三個女生所在的位置。
臨小川自然是要去那十五塊一餐的窗口打飯,請人家吃飯,不請人家吃最好的,那怎麼能說得過去。
反正有的是時間,所以先找到座位坐下才是最重要的。
臨小川向左拐過彎,又向右避開一堆人群,硬是走到了彭珊她們三人的附近,才在一張可以容納三人的空位坐了下來。
余凱被留下佔位,小川拉着雪松就前去打飯。
三菜一湯,小川和雪松跑了兩個來回。桌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飯菜,還有聽裝可樂。坐在一旁的人群,都投來不可思議的眼光。
“為我們新的高中生活乾杯!”
“乾杯!”
臨小川竭力高吼着自己的聲音,彷彿他想要上帝都能聽見似的。
吃完午飯,就該午休。鍾祥一中的午休時間,那像是晚上睡覺時間一樣,抓得死死的。
十二點,學校值班老師就會一間宿舍一間宿舍查寢。凡是這個時間點還不在宿舍的,一律記過處分。星期一早上開年級大會時,就要全校通報批評。超過三次,就要請家長,搞不好,就要被勒令退學。
所以沒有人願意,或者說膽敢觸碰這條底線。臨小川他們三人,也是乖乖的回到宿舍。再說,今天也是起了早,能夠美美的睡個午覺,神仙也不能阻止。
如果就當天上午的戰果來看的話,臨小川心裏還是喜滋滋的。又是送酸奶,又是請吃飯,這下應該讓彭珊知道,做自己的同桌,那該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了吧。
然而彭珊這個人有三大愛好,或者不如說,有三大特點。
第一:愛學習!從鄉鎮初中考上鍾祥一中的實驗班,這真可謂鯉魚跳龍門的經歷,小鄉鎮一年估計也就一兩個名額,所以不好好珍惜這個機會,那真是糟蹋人生!糟蹋生命!
第二:熱愛動漫!火影、死神、海賊王。動漫中的三大高峰,每個峰頂都留下着她到達過的痕迹。
第三:喜歡帥哥!這也是後來臨小川才意識到的。原來以為這三個女生中,只有楊紫霞一人是花痴,其實,這三人之所以走得這麼近的緣故,遠遠不只是同一個寢室,睡上下鋪,這三個人,都是天生的花痴!
高一十六班,作為實驗班,和其他四個實驗班區別最大的地方就在於,十七到二十班都在五樓,同一層。而只有十六班,是在四樓,和其他三個普通班在一層。
而普通班和實驗班的最大區別,或者保守的說最大區別之一,不僅僅是因為學習成績差異這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顏值的反比也是十分明顯。
十四班,與十六班隔着一個班的距離,處在另一邊的樓梯口。但是由於食堂和宿舍大的方向是靠近十六班這邊的,所以經常十四班的學生,從宿舍回來教室,或是從食堂返回教室,都還是會路過十六班的陽台。
下午第一節課是地理課,對於大多數心裏早已敲定讀理科的學生來說,地理知識只是為將來去世界走走,提供一些基本認識罷了。
第一節課下課的十分鐘,臨小川本來還在計劃着些什麼,想着今天的進展這麼順利,是不是可以嘗試着直接和彭珊說說話了。
然而,陽台上來來往往不同班級的人是再正常不過,可是突然間,先是其他座位上的幾個女生,盯着窗外的什麼東西,異乎尋常的尖叫起來。
緊接着,紫霞急忙回過頭來,招呼着彭珊,示意她看向窗外。
“珊兒,快看!快點兒!十四班的帥哥!你喜歡的那個!快要走過去了!”
什麼?帥哥?臨小川頓時覺得莫名其妙,這些女生怎麼可以這麼誇張,竟然
臨小川不經意間掃視了整個班級,令他更加吃驚的是,不僅僅是楊紫霞她們幾個,三大開的教室窗戶前,一排女生伸着長長的脖子,像圍觀動物園裏面的珍禽異獸一般,能佔據的空間都擠滿了人。
說是女生公開場合談論男生會讓人說閑話,可是說閑話的也大多都是女生自己,若是全體女生都一起談論某個男生,那難道還怕男生說閑話不成?
此時彭雪松不在座位,趁着課間去上廁所。臨小川驚訝地發現,彭珊此時壓着前面一個佔據着座位的女生,已經爬到了桌子之上,越過眾人的腦袋,居高臨下,盯着窗外,隨着一陣陣女生的尖叫,而加入了此行瘋狂的隊伍。
彭雪松回來,站在臨小川的座位之前,也看着眼前的壯舉,一陣感嘆。
“她們在幹什麼!”雪松彷彿也提起了好奇心似的。
“鬼知道!”可是臨小川此時心裏異常憋屈,一個男生,帥到這種地步,吸引全班的女生做出這些舉動,難道上帝真的是個偏心眼兒?憑什麼能開掛到這種地步。
第十二章
自己的“妹妹”,既然喜歡別人超過喜歡自己,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也是臨小川無法想像的事情。
儘管臨小川在自己的心中暗示了自己千萬遍,這個女生只是長得很像自己的妹妹而已,無論從性格還是其他任何方面來看,她都絕對不會是自己的親妹妹。
然而那天下午之後,他就像夏天忽而飄來的雷陣雨一般,在自己的座位上悶頭悶腦誰都不理了。
當天晚上,臨小川就做了一個噩夢。
在夢中,他又回到了那棟冷冰冰的鋼筋水泥建築,然而也是因為在夢中,記憶的交叉讓夢境變得有些離奇。
雖然是自己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家,但是,新的教室班級卻嵌在了二樓。
臨小川不斷聽着妹妹在呼喚自己。
“哥哥!”
“哥哥!”
臨小川瘋也似的在家裏的任何角落尋找,一會兒出現在自己的卧室,一會兒又出現在教室的空蕩蕩的桌椅之間。
“你在哪?”
“你快出來?”
臨小川越是見不到妹妹的面,心裏就越是着急。他掀倒了客廳里的沙發,扯掉了卧室里的櫃門,可是無論如何,他總是只能聽見妹妹的聲音,就迴響在自己的身邊,近在咫尺,而又不肯出來見他。
“哥哥!”
“哥哥!”
“你快出來吧,不要再躲起來了,你到底在哪裏?”
“哥哥!”
“會有天使替我愛你!”隨着最後一句話音剛落,臨小川在夢中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妹妹其實已經死了。隨着突如其來死亡恐懼的衝擊,臨小川在自己的床鋪上驚得全身顫慄了一遍,於是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滿額頭的汗珠浸濕了他的髮際,臨小川微微抬起頭,就看見過道里有人已經起床在來回走動。
這時,彭雪松也注意到臨小川床上的動靜,看見他歪着一個腦袋探出床來,一臉疲倦,一臉疑容。
雪松向著他豎起食指,靠近嘴邊,打着一個“噓”號。
這時候,其他同學都還安安靜靜在睡夢中呢,雖然只是左右十分鐘的事情,但是能多在床上待一分鐘,彷彿整個世界都將會因此而變得與眾不同。
於是,臨小川又收回頭,在床上舒舒服服躺好。睡在上鋪的他,兩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不時,從洗漱間,傳出來雪松刷牙的滋滋聲,和水龍頭嘩啦啦流水的歡快音響。
就只是一兩分鐘,夢中的場景已經差不多全退了場,現在臨小川還能記住的,已經寥寥無幾。
他還在拚命地回想夢中的場景,然而,於他能夠還記起的,就只有那一聲聲,彷彿是從天國里傳來的呼喚。
“今天不去送酸奶了?”彭雪松已經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準備離開宿舍,趕着去給班級開門。
送酸奶?這個念頭只是向一輛不停站的火車,唰的一下,就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臨小川沒有張口說話,他今天不想早起去送酸奶,他也不想把自己那份朦朦朧朧的原因說出來。
所以他只是假裝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又睡過去了一般。
雪松也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停下來繼續追問,見小川又睡過去了,於是輕輕合上門,就離開了宿舍。
臨小川也是沒有意識到,五分鐘左右的時間,自己真的又睡過去了。他只是覺得思緒有那麼一會兒暫停不動了,彷彿時間在這裏停止一般。一秒鐘后,他聽見寢室長每天早上,像是公雞打鳴般的高聲一吼:
“起床啦!”
臨小川又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又睡著了。
沒有收到酸奶?無論是同桌也好,還是楊紫霞也罷,彷彿自己的生活節奏,被誰給突然打斷了似的,早上不停地用眼神撇着臨小川那張清爽卻有些消瘦的臉。
空蕩蕩的水杯,一個一個靜靜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整個上午都像是在等待什麼似的,像一位位怨婦,盼望着出征在外的丈夫。
臨小川只是認認真真聽着講,埋頭像一位標準的實驗班學生一樣,趕着作業。
甚至他連頭都沒有回過去一次,以往他總是有很多理由,借鉛筆啦,借透明膠啦,請教題目怎麼做啦。這個時候,還得雪松親自出馬,招呼着小川。
“中午一起吃飯?”趁着第二節課的超長課餘時間,雪松拍了拍臨小川的背,目的是要把他的視線給轉到後方來。
彭珊甚至也抬起了頭,雖然只是匆匆看了臨小川一眼,好像她也注意到臨小川和以往有些不對勁似的。當然,就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迅速埋頭寫作業了。
“哪天中午你不是和我一起吃的飯?”臨小川平平靜靜的語氣中,依舊還殘留着些許自然的氣息。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食堂二樓今天開張了吧,聽說要比一樓窗口的飯菜好吃很多。”
“哦!去就是了!”臨小川說著就要回過頭去。可是還是被雪松拉着他的肩膀。
“你幹嘛!”
“你今天有點奇怪!”雪松盯着臨小川的眼睛不放。
這時,臨小川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那眼神既睏倦,又乏力。
“昨晚做了個噩夢!嚇着了!”臨小川原打算只是開個玩笑,應付過去就算了。
“切!”隨着臨小川的話音剛落。四四方方,像是包圍圈周圍響起了槍聲似的,每個人都彷彿鬆了一口氣般,表達了自己的些許不滿。
臨小川的同桌,原本還僵着的右手,聽着臨小川和雪松的談話,一下子就鬆弛了。
楊紫霞那兔子一般的耳朵,剛剛還豎的老直,現在也愜意般的塌了下去。
彭珊看似在一筆一劃的寫作業,可是雪松和臨小川的談話,一個字也沒有逃過她的耳朵。聽見這前桌的男生,如此沮喪的原因,只是因為晚上做了一個噩夢。
“切”彷彿是她帶頭似的,那語調,那又驟然升起來的,帶些調侃,帶些沒有惡意的輕蔑,那隻用身體語言表達出來的意思:
這也有必要不開心一個上午?多大點兒事,還以為你在哪裏受到了什麼莫大的挫折似的,害我白白提心弔膽一場。
臨小川也是聽見了這一小聲的共鳴,他四下看了兩眼,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同桌依舊做題做的超快。前面的楊紫霞,也拿起自己的印花瓷杯,起身去接水。
臨小川又默默低下頭去,寫起他的作業。
第十三章
下午,昨天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場景,又再次上演。
第二節課下課後,往往平常陽台都只是兩三個人站着,說一會兒話也就進教室了。
可是現在,班上十幾名女生,像是皇帝的護衛隊一般,分開站在陽台的兩側。各個交頭接耳,神情激動。
其中,楊紫霞趴在雪松桌子附近的窗戶前,揮着手不停地招呼彭珊。而站在她一旁的沈夢雯,雖然肢體動作不多,只是緊貼在紫霞身邊,但是臉上淺淺的酒窩,卻笑的是異常燦爛。
彭珊此時還埋頭坐在座位上寫作業,可是看着她那機械手一般的寫字速度,一行一行的唰唰掃過,就可知她已經時刻做好了準備,隨時都可以起身衝出教室,甚至是要直接從窗戶飛出去。
“珊兒,快點!十四班的帥哥就要來了!”
“快點啦!我幫你佔好位置了!”
楊紫霞的手臂在彭雪松垂着的頭顱上方不停地揮舞着,時不時還會打在雪松的頭頂之上。
“對不起!對不起!”楊紫霞急忙說著,彷彿連抱歉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似的。
彭雪松每被她打一下,他手中的筆就在練習冊上劃出一道多餘的“杠杠”,於是,一道一道,原本工工整整的解答過程,就莫名其妙變成了隨手塗鴉。
隨着楊紫霞催的更急,彭珊手中的筆,像從山坡上溜下來的單車,越來越快。
臨小川聽着這些女生在隔着一道牆的外面吵得是嘰里呱啦,尖叫的尖叫,高呼的高呼,他心裏感到煩透了,恨不得開一輛鏟車過來,把這群人全從陽台上給鏟走。
臨小川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右手橫在課桌上,手中不停地轉着筆。左手下垂,搭在椅子的一側,也不擺動,彷彿嫌棄它是多餘的。
臨小川瞪着眼睛望着窗外,他沒有回頭,望向後面的窗戶,也就是楊紫霞她們站立的位置。而是斜着目光盯向前方,看着那些平常正經兮兮的女生,此時都一個個揉在一團,擠眉弄眼。
隨着一聲桌子和椅子的劇烈碰撞,由於是從他的身後傳來的,由於身後是其此刻最為敏感的方位,所以這一聲在臨小川看來,猶如有一顆碎片手雷,爆炸於其後方。
臨小川知道,他最不想看見的場面已經發生了。彭珊丟下自己手中的筆,就飛也似的跨出了自己的座位,帶着椅子撞在桌腿上,越過身後兩三個課桌,擠着走出後門的人群,就沖了出去。
臨小川聽到這一聲動靜,於是轉過頭,望着彭珊的背影,無奈地看着那彷彿一面在疾風中飄揚的旗幟。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也就說彭珊時間抓的是剛剛好。陽台上,彷彿有人在指揮一般,發出了一聲聲雷鳴般的尖叫。
隨着這一聲尖叫,彭雪松不得不停下自己手中的筆,抬起頭,和望着後面窗戶的臨小川交換了眼神。
那目光彷彿在說,很抱歉,我也沒辦法,我拿這些女生完全無能為力。
然而,臨小川的眼神,卻明顯透露出,對此的厭惡和不滿。或許,如果彭珊不在這樣一群隊伍的行列的話,他也不會這麼心煩氣躁。
隨着雷鳴般的尖叫突然停了下來,陽台上原本激動的人潮變得有些不太對勁。這時臨小川聽見了楊紫霞的聲音。
“珊兒!你沒事吧!”
因為彭珊跑出後門的那一刻,正好十四班的那一群帥哥也走到了教室後門的位置,再加上彭珊沖的是那麼急。一出門,就撞在這群男生的身上,摔倒在地。
楊紫霞的話傳到臨小川的耳邊,他預感到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那一刻,曾經在教室聽聞到自己妹妹的信息,從她妹妹身上感到的不安,轉到了彭珊身上。
他猛地從座位上跳出來,桌子因為他的動作而歪了三十度,他這一跳,也驚動了身後的彭雪松,雪松從來沒見過小川如此大幅度的舉動,他的目光追着臨小川的身影,望向了窗外。
彭珊因為和這一群男生撞了個滿懷而摔倒在地,臉上紅通通的,又熱又燙。沈夢雯和楊紫霞看到這麼驚險的一幕,都急忙上去扶起彭珊。
楊紫霞嘴裏還嘀咕着一些責難的話語,但是因為對象比較特殊的緣故,所以嘴裏嘀咕嘀咕,恐怕受話者是不會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彭珊好不容易從地上站了起來,一屁股跌在地上倒是蠻疼的,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也並沒有什麼大礙。
彭珊連忙低着頭賠禮道歉,嘴裏,對眼前的幾名男生說著對不起。
然而,自始至終,這五名男生,都是冷眼看着這一切發生。其中,站在最左邊的一名男生,還嘲笑似的看了彭珊一眼,那眼光彷彿在說:
沒見過這麼下三濫沾人家便宜的手段!
而當事人,也就是那個被撞的男生,個子高高的,一米七八快一米八左右的樣子,頭上剪着飛機頭,臉上白白凈凈,卻輪廓生硬,彷彿是用刀削的一般。穿在身上的校服,才剛發下來沒幾天,後背上已經畫著一個龍的塗鴉,張牙舞爪。雙手從頭到尾一直插在褲襠口袋裏,彷彿事不關己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隨着彭珊彎腰道過謙,在人群中讓出一條小道,那五名男生二話不說,什麼表示的意思都沒有,就又邁着一貫的步子,走路離開。
臨小川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雖然他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甚至打起架來,都還不是彭雪松的對手,可是他實在看不下去,他是真的看不下去。
“喂!”
“你站住!”臨小川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或者說,他那一刻根本就沒有想到,做這樣的事情是還需要勇氣這種東西的。
“你幹嘛!”平時你在自己面前撒野也就算了,現在這個時候,在自己出了這麼大糗事的時候,你還胡來。
彭珊扯着臨小川的胳膊,心裏頓時有一股悔意,後悔平時對於他的放縱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此刻,他才有膽子站出來打抱不平。
彭珊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替自己說話,雖然是被別人撞倒了,不過這裏面歸咎起來,自己的過錯還是占絕大部分。退一萬步,雖然自己也算吃了點虧,但她根本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在自己喜歡的人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尤其還是有一個自告奮勇的男生站出來,替自己出頭。
然而,彭珊拉住臨小川的手,力氣根本不夠阻止臨小川。他甩開她的手,向前邁了幾步,直至前面五位男生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氣定神閑地望着眼前這一名小角色。
看着臨小川馬上要捅出大簍子,彭雪松此刻,也從教室內走了出來。
第十四章
隨着那名高個子的男生回過頭來,其餘四人,也都站住,或是斜着身子靠在陽台上,或是怔怔地,帶着某種無畏而又好奇的眼光,看向臨小川。
此時,站在十六班陽台上的同班女生,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一邊是自己的同班同學替同班同學出頭,另一邊卻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黑馬王子。
一陣突如其來的沉默,代替了前一秒鐘,慶祝耶穌復活般的狂歡。大多數女生,都失去了立場,茫茫然如一名看客,等待着劇情的繼續發展。
而有兩撮小部分女生,其中之一,站在臨小川和彭珊的背後,嘴裏小聲說著些閑話,並且時不時還指手畫腳。
而其中之二,也就是另一小部分女生,彷彿對那五名帥哥的處事態度感到不滿,已經開始動身,準備離開案發現場,回到教室,回去自己的座位。
彭珊看着眼前即將失控的場面,她很是為自己說不動臨小川這個男生而有些擔驚受怕。她擔心,因為這個男生的莽撞,以至於整個班級共同追認的校草,會對自己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她更擔心,因為這樣一場小小的風波,自己會成為全班女生詬病的對象,成為全班女生在追求帥哥的道路上的人民公敵。
她擔心,自己將會成為眾矢之的。
而楊紫霞此時還挽着彭珊的胳膊,與其說彭珊此時還需要攙扶,不如說她們彼此之間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前方男生的對峙之上,以至於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動作,是否多餘。
楊紫霞看着眼前兩撥男生,無論任何一方,在她心目中,都是男神級別的。所以對她而言,表面上,臉上掛着些許焦慮的面容,其實內心之中,男神彼此之間的pk,已經撩得她內心岩漿一般在翻滾。
那名高個子男生回頭打量似的,從頭到腳把臨小川看了一眼,然後眼睛直直的瞪着臨小川,彷彿是在說:你個小屁孩,有屁快放!別耽誤我時間!
那男生站在原地,彷彿以為自己是一座大山一般不可撼動,幾秒鐘時間,什麼事情也沒做,只是無所畏懼的接受着來自前方的挑釁。
看着臨小川以一人單薄之力,對抗前方的五個人,站在後面的彭雪松,雖然深知自己是班上的班長,是不應該插手這樣男生之間的鬥毆行為,甚至還應該上前去阻止。
可是,彭雪松兩步邁向前,一隻手穩穩地搭在臨小川的肩上,帶着滿滿的自信,加入雙方目光之間的奧特曼眼波大戰!
這時,無論是十六班的也好,還是隔壁十五班,以及另一邊的十四班的學生,愛看熱鬧的,此刻都已經趴在窗戶邊上,熱情地欣賞着,在未來高中三年內的,這第一次男生打架場面。
雖然,余凱是個小個子男生,若是丟在小學生的校園,估計也沒誰能從人群中把他揪出來。
他看着雪松,班長都已經站出來,為同班同學撐腰,那自己這個當同桌的,尤其人家還對他那麼熱情,不露頭幫個忙,那還怎麼在臨小川面前抬得起頭來。
跟在雪松身後,余凱那僅能夠得着臨小川肩膀的弱小身軀,也站在了他的一旁。
看見這樣一個場面,遠處那高個子的帥哥不禁嘲諷似的乾笑了一聲,尤其是他那些肢體動作,目光像是巴雷特射齣子彈后的后坐力,從正前方甩到一側,整個身體單調的抽搐了一下,像初學者試探性地跳出的第一步華爾茲。
那個剛剛嘲笑過彭珊的男生,此刻倚在陽台上,已經誇張似的笑的前仰后翻。
其餘幾名男生,也像是有興趣地在觀看周星馳的電影一樣,各個笑的是愉悅而又自負。
“給剛才那名女生,賠禮道歉!”臨小川絲毫不受這些人笑聲的影響,在他眼中,眼前這幾名男生已然是些渣渣,渣渣的身份配渣渣的舉動,那也就沒什麼好氣的了。
看見眼前的場面還在持續的升溫,彭珊不願接受這個由自己作為導火索的線頭,繼續燃燒下去,於是她第二次嘗試阻止臨小川。
她從臨小川的背後,輕輕地拽了拽臨小川的衣角,甚至可以說,這些動作太過親密,不太符合他們之間一向堅持的冷戰態度。
感受到這些彭珊的動作,臨小川回頭看了看彭珊一眼,在他看來,女生拉男生衣角,在某種程度上是女生在向男生示弱,希望男生能夠高抬貴手,寬宏大量,不再繼續追究下去。
從開學而來的這幾天,這可以說是彭珊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稍微拋棄了她一貫倔強的性格。臨小川幾乎是把她當自己的親妹妹在看待,一個親妹妹已經不在了,他決不允許另一個親妹妹在這個世上還受到來自任何方面的威脅。
彭珊第一次向自己示弱,自己又怎麼能夠辜負她這一番好心,自己一定要為她討個公道,什麼人欺負自己,自己還可以一笑而過,但是若有誰敢欺負到彭珊頭上,那就不抵斷自己頭上的這兩根牛角,決不罷休!
臨小川回報以一個信心滿滿的眼神,示意彭珊不用再為這件事情操心。
彭珊看着臨小川那電力十足的目光,知道這件事是不會輕易結束,她帶着一點點求饒的面部表情,但臨小川很快就又轉回頭去。
十秒鐘后,那名高個子男生,看着眼前這條翻不起浪來的鹹魚,覺得他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大動作了,似乎還帶些失望的神情,回過頭去,就準備走。
其餘四人,見大佬的動作,也都向著臨小川一行,豎著中指,邁着輕蔑的步伐,準備離開。背着的手,懸在空中一直沒放下。
臨小川眼見這些渣渣態度如此囂張,邁開腿就準備衝上前去,和他們干架。
可是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把臨小川的胳膊箍得緊緊的。
此時,陽台上的女生大多急匆匆退場,因為這一場動靜,她們幾乎忘記課間時間也是有限的。
另一方面,不知什麼時候,班主任范老師已經站在自家教室的門口,老遠望着臨小川這三個人,恐怕這也是陽台上女生匆匆落荒而逃的原因。
下兩節課就是數學課,雖然這個事實,在黑板右側的當天課表上,用粉筆大字清清楚楚寫着,不可能有誰還不知道。
但在那一刻,臨小川並沒有把這兩件獨立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直到他被雪松和余凱架着胳膊迴轉過頭來,雙雙與班主任的目光交會對接,心中的那團火這才慢慢淡了下去,心不服氣不順地踱回自己座位。
第十五章
上課鈴聲跟在老班的身後走進了教室,范老師很生氣,兩大步跨上講台,就把高一數學課本,誇張似的摔在講桌上。
他兩隻手像兩個支架,撐在講桌的兩邊桌角處,埋着頭,好一會兒上課鈴聲響完后,低着頭沒說一句話。
暴風雨前的平靜,這種氣氛,實驗班的學生不可能覺察不到。
老師在講台上靜靜的,學生在座位上也都一動不敢動,只有聒噪的電風扇,那機械的噪音,嗡嗡嗡嗡,人笨膽大。
也不知過去了有三十秒,還是一分鐘,范老師那勁松樹頂上的一顆頭顱,終於仰了起來。與此同時,彷彿還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先是把躺在講桌上的書,用從桌角抽回來的手,翻開。
緊接着,他說了話。
一聽見班主任的語氣,就可知,那沉默的一分鐘,班主任是在強壓自己的怒火,不想讓它完完全全爆發出來。
“啊”這一聲語氣是格外的長。
“這還只是開學第一個星期,我還不想這麼早就對你們發火,讓你們覺得我是一個很兇的班主任。”
“但是!!!”
“你們有些同學,也太不識好歹了!完全不像是一個實驗班的學生。”
“我說誰,你們心裏自己清楚。”
“啊現在開始上課,晚上再找你們算賬。”
聽着班主任在講台上的一頓教訓,臨小川甚至還抬着頭,有那麼一會兒還和班主任的目光相互對接,並且絲毫沒有要閃避的意思。
班主任,就這些狠話?臨小川心想,這簡直弱爆了,一通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起不到半點實際作用。
相比起十四班欺負彭珊這件事情而言,受到班主任這樣一番教訓,那自己的出頭,也算是完完全全可以接受了。
然而,和臨小川正好相反的是,彭珊坐在他的身後,都想拿起手中的筆尖,拿起手中的武器,狠狠在他後背的衣服上,戳幾個窟窿。
莫名其妙間接地受到班主任的這樣一頓批評,彭珊心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
晚自習前的四十分鐘,有十五分鐘的唱歌時間,其餘二十五分鐘,留下給同學自己支配,當然必須是要和學習有關的事情。
就在唱歌沒唱幾分鐘,班主任的身影,就從教室的正門前走了進來,和坐在門口的同學說了兩句話,然後又走了出去。
這時,那門口的學生,走下自己的座位,輕手輕腳地來到臨小川的身旁。
“班主任叫你,還有餘凱、彭雪松,你們三個,去五樓的休息室一趟。”說完,他又半躬着腰,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臨小川自然是天都塌過一次,這些小打小鬧,自然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他起身,就邁着矯健的步伐,先人一步,走上了路。
而余凱,此時才終於感到后怕,其實自己當時都沒有那個必要,非要跟着出那個頭,現在要被班主任叫去談話,若是班主任通知了家長,那自己不是要在家被活活打死。
余凱心驚膽戰地也起了身,他不敢一個人追上臨小川的身影,站在過道上,等着班長從自己的座位也出來了,才貼在班長的身邊,算是找了座靠山。
至於彭雪松,那就沒什麼多說的了,他冷靜異常,這些發生的後果,早在他伸出手搭在臨小川的肩上那一刻,就已經全都想透了。他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自然就敢做出那樣的舉動。
彭珊給班長讓出位置,讓他從座位上走出來,還一邊帶着滿滿的歉意,向著雪松說對不起。
彭雪松面帶自信的笑容,拍了拍彭珊那可愛的小腦袋,說:
“別擔心,沒事的,放一萬個心!”
聽見從這麼穩的人口中說出這麼放心的話,彭珊心裏的負擔也就真的輕了許多。整個下午,她都在責怪臨小川的同時,也在不停地責怪自己。要不是自己魯莽,也不會連累到自己身邊的人。
臨小川第一個來到了五樓的休息室,這是一間廁所那麼大的小單間,沿着牆壁,擺放着一排排椅子,和走廊平行的那一面牆上,開着一葉窗。
透過窗,臨小川在走進休息室前,就已經看見了坐在裏面的班主任。
范老師,後背靠在椅子上,兩隻胳膊架在椅子的椅臂上,若單從身姿來看,像極了坐在大法官位上的林肯先生。
“報告!”
“進來!”范老師只是抬了一下眼,彷彿全身都累得動彈不得似的,他已經氣壞了。
“還有兩個人呢?”
說曹操,曹操到!
“報告!”
“報告!”
“進來!”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來吧!”范老師看着三個男生,自動按高矮順序排成一列,站在自己面前。
“你們是我帶過的這麼多屆學生裏面,最壞的一個!”
“尤其是你,臨小川!”
“才開學幾天,你們就給我鬧事,要是想混,你跟我說,我幫你弄普通班去,普通班你愛怎麼混就怎麼混,那我就可以不管了!”
不知道班主任自己有沒有注意到,因為他那氣沖雲霄的怒氣,導致平時掛在嘴邊的語氣助詞,在此刻顯得過於單薄,以至於在一聲聲呵斥之中,被自動省略了。
“余凱!你說你,還沒人家肩膀高,也想和人家打架?”從班主任口中聽到“最壞的”那幾個字時,小個子男生早就眼淚在眼眶打轉了,現在又聽到老師點名帶姓的批評,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
“才幾天,你就被臨小川給帶壞了,我知道他的,他家有錢,可以胡作非為,余凱,我也知道你,你可不能跟着這群人混啊,你爸媽還指望你將來考個名牌大學,好出人頭地。”
這些話,句句像扎在心窩裏的針,針針見血。
余凱是哭得稀里嘩啦,一個勁兒地在老范面前認錯。
“我知道錯了!”
“范老師!我知道錯了”
范老師看見達到了他預期想要的效果,於是對於余凱,也就不再咬着不放了。
“啊那你先回教室吧。”
“先去廁所洗把臉,都高中生了,別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讓人家看見笑話!”范老師現在說話語氣已經平和了許多,可能是看見自己的教訓成果十分有效,所以心裏好受了不少吧。
“你!彭雪松!我錯看你了!你還是班長!既然帶頭去打架!你還把老師和同學放在眼裏嗎?”余凱灰溜溜的離開了休息室,剩下雪松和臨小川,按順序,繼續接受批評。
“范老師!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雪松低着頭,蓬鬆的頭髮整個填滿班主任的視線,這才引起老班的注意。
“你這頭髮也有問題!下次放假給我處理了!”、
“是!”現在班主任說什麼就是什麼,雪松是不會做任何抵抗的。
至於他的頭髮,說來是蓬鬆的,但卻有些自然卷,若不是仔仔細細去考究它,到底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一般誰也不會覺得看起來礙眼。
聽到范老師中途岔開話題,扯到頭髮問題上,臨小川站在一旁,既然輕鬆的笑了起來。
雖然不是什麼誇張的笑,僅僅只是眉毛稍稍彎了幾個度數,眼皮子抬高了幾毫米,酒窩向下凹陷了幾個像素,但確實是輕鬆愜意的笑。
“你!你還有臉笑!問題最大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攪渾水,他們幾個會被你扯下去嗎?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
剛剛還因為余凱的良好表現,范老師那稍稍好受的心,此刻又被臨小川的目中無人給激怒了。
“我知道你們兩個,你們的事兒我都清楚,全班人的事兒我都或多或少心裏有底。”
“你們兩個是好兄弟,那是很好的關係。但是,好兄弟應該相互幫助對方走上正途,而不是相互助紂為虐。”
“在這一點上,我還要批評你,彭雪松,你不僅身為班長,而且還是臨小川的好朋友,你怎麼能不阻止他,反而還站出來撐腰呢?”
“是!范老師!我知錯了!”雪松又低下頭,像一個不倒翁似的,頭點下去,抬起來,聽到批評自己的話,再馬上把頭點下去。
看着起碼有兩個學生態度是十分誠懇而認真的,范老師也算勉強能接受這樣一種結果。范老師心想,能夠得到教化的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夠辦到,不能夠得到教化的,你就是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也半點兒不見效。
至於後者,明顯他是盯着臨小川在看。
“行吧!你也回教室去!”
說到這,也許是因為雪松是班長的緣故,所以范老師也就稍稍提了一下:
“至於十四班欺負我們班同學的事,你們就不用再操心了,老師們自然會有自己的處理辦法,現在你們在挨我的批評,他們也在挨他們班主任的批評,這件事以後就算扯平了,不準在追究下去!”
“是!”雪松點下去頭,又再次抬起來,見范老師已經把目光從自己身上,轉向了臨小川,也就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至於臨小川,他不至於熬不過范老師的這頓批評,只希望他別在班主任面前過於倔強,最後拿雞蛋碰石頭,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第十六章
此刻,狹小的休息室內,就只剩下班主任和臨小川兩個人。
臨小川上身一件藍色條紋的白色t恤,這是鍾祥一中的夏季校服。下身穿着那條絳藍色的牛仔褲。
他毫不在乎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甚至兩隻手還插在褲襠口袋裏,眼光穿過休息室的窗戶玻璃,穿透樓梯牆壁上的洞窗,望向了遠處的南湖。
班主任范老師怔怔看了臨小川兩眼,可是臨小川卻沒有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班主任現在是一句話也沒說。
大概有那麼半分鐘時間,班主任扭了扭身子,雙手開始伸進西裝褲的口袋,在裏面摸索着什麼。
隨着班主任抬了抬左半邊身,他從自己的身上,掏出一盒抽了一半的紅金龍煙。煙盒由於荷包太過貼身,已經擠得皺巴巴的。
從藍色煙盒的白色襯紙中,班主任熟練地拈了一根,然後就又把煙盒原路返回般塞進褲兜,又抬起右半邊身子,摸出兩塊錢的打火機。
一聲咔擦,一眼星火,一口煙霧從范老師的嘴中緩緩吐出。
隨着這聲咔擦,臨小川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回來。現在,雙方轉換了架勢,臨小川怔怔地盯着班主任看,看着班主任那孫悟空一般的身姿凹陷在椅子中,兩眼望着另一邊的牆壁,若有所思的一口一口,“叭叭”吸着煙。
班主任似乎現在也懶得理站在面前的臨小川,至少是,等他再多“叭”了兩口再說。
然而,盯着抽着煙的班主任看着,臨小川有一會兒也隨着出了神。他之所以出神,是因為,班主任那深凹進去的眼神,以及因為過度吮吸而塌陷下去的酒窩,都讓他回想起了那天,在警察廳觀看錄像帶時,自己的父親在走廊里抽煙時的樣子。
又是能夠聽見微風吹進房間的三十秒。
范老師一口一口吐着煙霧,隨着每一次舒緩的呼吸,他的眼睛總要輕輕眯一下。
臨小川盯着班主任手上的煙,從一根只剩下半根,有那麼一會兒,他的靈魂都彷彿在隨着那半截星火在燃燒,他站在原地幾乎硬的像一頭石雕。
班主任終於像是滿足了似的,夾着香煙的手指鬆了松,然後那半截煙就毫無音響的落在了地面,鋥黑的皮鞋輕易地就捏碎了它的整個人生。
隨着腳上的鞋在地上摩擦,最後一口煙,也終於放得開似的從嘴裏吐了出來。
班主任的目光又再次回到臨小川的身上,而臨小川,不敢去接班主任的眼神,此刻選擇微微低了頭。
“不要以為全世界就只有你最委屈!”這是班主任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你所理解的全世界,或者退一步說,每一個人所理解的全世界,往往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這是班主任說的第二句話。
“你是個聰明的學生!不至於理解不了我說的話!”
“你妹妹的事,我是知道的。”班主任一直盯着臨小川,而臨小川也一直盯着地面。
“你若以你妹妹的事為借口,給自己找理由,糟蹋自己,踐踏自己,執迷不悟,你就玷污了你妹妹的夙願,並且用的是你自己那雙骯髒的手。”
聽見從班主任的口中,提到自己妹妹的事,臨小川有那麼一刻,內心像投下了一顆原子彈,轟的一聲,怒氣充滿了全宇宙。
他抬起一雙憎恨的雙眼,像目光中有萬箭齊發一樣,射向班主任。
有那麼一刻,他想毫不顧忌地對着眼前這個小老頭怒吼,管他是誰,管他什麼規矩不規矩,你既然膽敢觸碰我的傷口,我就敢張開自己的嘴,回敬你一口。
然而,臨小川還是選擇了只是單純怒目而視,那壓倒一切的目光,盯在范老師平靜的眼池之中,箭落在水裏,全被消融。
班主任看着自己面前,這樣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尤其還是一隻野獸幼崽,他收了收自己的思緒,彷彿又回到剛剛訓誡其他兩人的套路之上。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為就憑你自己就能進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嗎?你這樣的行為,對得起你自己的父母嗎?就算不提你爸媽,你這樣的舉動對得起你自己嗎?”
聽見班主任又回到一般的出牌規則,臨小川甩開自己的眼光,鄙視一般斜睨着老范身後的牆角,那嘴角,彷彿在說:切,要你管!
“臨小川,你不要以為老師都是predator,老師是教書育人的,是為學生好的,不要以為我是在針對你,我這是在幫你,如果你自己不糾正自己的過錯,我也不糾正你的過錯,你父母也不糾正你的過錯,能幫你的人都不糾正你的過錯,你就會一錯到底,難道你想要一錯到底,最後不可挽回嗎?”
“有些事,原本是不應該告訴你的,但是看到你這個樣子,我覺得我有必要為你父母說句話。”
“你能進實驗班,你知道你父親做出了多大犧牲嗎?你父親是那麼品格端正的人,從來不會利用別人去為自己謀求利益,這一點兒我是知道的。可是在你進實驗班這一點上,你父親破了幾十年的戒,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你不爭氣,肆意妄為。”
“你知道你若進不了實驗班,下場會是怎樣?你會在初中留級,你一旦在初中留級,你就連入選實驗班的資格都沒有了,進不了實驗班,你就只能讀普通班,讀普通班,就你這弔兒郎當的樣子,最多也就只能考個二本,那麼你一輩子就被毀了。”
班主任看着臨小川一句話不說,自己像打機關槍一樣,啪啪啪啪,說個不停。
“道理能說的,能講的,我都說盡了。你若聽不進去,我也沒辦法。”班主任看着臨小川依然鐵着一張臉,望着一邊的牆根,他算是再次驗證了自己的看法:教不會的,你就是再怎麼掏心掏肺,也教不會。
“你走吧!”最後,范老師一揮手,像是不賴煩再看見臨小川似的,像是要把他從這裏趕出去似的,他自己又伸手去褲襠口袋,去掏煙。
臨小川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講,一句話也沒說。至於班主任講的話,是否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心裏清楚。
臨小川終於等到開牢放人的指令,他依舊雙手插在褲襠口袋裏,轉過身去,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離開了休息室。
只留下班主任一人,在裏面“叭叭”抽着煙。
第十七章
再次回到教室的班主任,又恢復了以往精神抖擻的樣貌,不是被喊出教室的那幾個當事人,全班同學幾乎都沒有察覺到這期間有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恐怕就連那三個當事人,在看見范老師那矯健的身姿之後,都會起疑心,班主任當時的話可能都只是說來嚇唬自己的吧。
然而此刻,人去樓空的休息室,也就只有那躺在地上的藍色煙盒,只剩一層白色襯紙,空空的,似能證明些什麼。
星期五的上午,第三四節課上課之前,也就是中間那二十五分鐘課間時間,班主任早早就來到了教室內。
眼看着班主任在教室,就是法律規定的課間休息制度都似乎不起作用了,每個學生都老老實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裏嘀咕抱怨老班連這點時間都不放過,太缺德了。
“啊要上廁所的,趕緊去!”范老師在講台上來回踱着步子,雙手背在身後,頭微微低着,似有所思。
可以憑藉這一命令,短暫的離開教室,幾乎有那麼一刻,每個座位上的學生,都急忙起了身,傾巢出動。
只有一兩位零星的悍將,在這一陣騷動之中,只是單純抬了一下頭,還在原地一動不動。
“班主任好賤啊!下課的時間都不放過!”看來學生抱怨老師的情況,即使在實驗班,也依然是常態。
“實驗班!實驗班!”一群蜂似的,從其他班級陽台上,一堆堆人窩中,穿插而過。
教學樓的廁所,都在樓梯的半腰位置,排列順序,從上到下,女男女男。
“你猜班主任來這麼早是要幹嘛!”雪松站在中間,臨小川站在左邊,余凱站在右邊。
“不會是昨晚事件的餘波吧!”余凱露出驚顫的語調,似乎昨天下午發生的事,嚴重程度,完全不能和晚上發生的相提並論。
聽見自己同桌的口氣,臨小川故意捏了捏嗓子。
“有可能!”
“不會吧!班主任難道要提這件事提三年?”
“有可能!”
聽着余凱那越來越加重的語氣,站在中間的彭雪松,都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了。
“好了!你就別傷害你的同桌了。”看來是彭雪松先解決了問題,第一個從前方戰場上退了回來,說著就用手又去勾搭臨小川的肩膀。
“把你的手拿開!”臨小川左躲右閃,扭動着身體,像是泥鰍在泥巴里亂鑽似的。
“你要是把你那骯髒的液體弄到我衣服上,我保證你今晚會在自己的床鋪上發現驚喜!”臨小川此時也解決完了,三下兩下,急忙閃出雪松的攻擊範圍。
余凱看着這兩位,像沒事人似的,在廁所里還鬧騰。他不緊不慢地拉上褲子,讓出位置,走去水龍頭附近洗手。
五分鐘后,人潮絡繹不絕地再次返回教室。
就在臨小川他們三人,從後門走進教室的那一刻。站在教室正門位置的,有一兩位其他班級的學生,映入眼帘,看來不是別人,正是那所謂的十四班帥哥。
臨小川和那名高個子男生有一刻雙目對接,雙方都有一會兒雙腳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似的,眼睛彷彿能放射能量射線,彼此都惡狠狠地盯着對方。
“走了!”雪松在一旁推了臨小川一把,而且後面還有一大群人急着進教室。
臨小川這才被推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自動導航似的坐了下來,眼睛還盯着教室外面在看。
站在門口的,除了那名高個子男生之外,還有自己班的班主任范老師,以及另一位身材圓胖,像個雪人兒似的大男人。
看見班上的同學差不多都回來了,范老師離了門口的成年人,就快步走上自己班的講台。
“啊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了吧!”范老師一邊說著,還一邊用自己的目光去檢視。
“既然大家都回來了,我現在有三件事要告知大家!”
聽到這句話,坐在位置上的余凱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了,耳邊的髮際已經微微滲出汗來,心裏不停默念着:不要請家長!不要請家長!不要請家長!
彭珊坐在臨小川的身後,也不敢抬頭去看班主任站立的位置,低着頭,手裏握着筆,一頭齊而短的頭髮從腦袋上垂落下來,兩隻胳膊按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雪松這時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揉了揉她的秀髮。
彭珊感覺到這個溫柔的觸摸,側過頭去,依舊帶着些許歉意和愧疚的面容,看向雪松。
而雪松回以自信而燦爛的笑容,摸了兩下頭,也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沒事的!”雪松對着彭珊小聲嘀咕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彭珊心裏才踏實了許多,這才敢抬起頭來,看向講台上的班主任。
至於臨小川,他已經或多或少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些什麼了。沒想到這班主任還有些符合自己的口味,做的些事還是很能討人心的。
“啊這第一件事,就是關於昨天下午的,我想大家都親眼目睹了,在這裏我也就不多贅述!現在,這名欺負我們班女生的同學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想要請求大家的原諒,大家畢竟都在一個屋檐下學習生活,以後出去社會還都是同一屆的校友,希望大家能給這名同學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班主任說完,就示意站在正門口的那成年人,以及身旁的高個子男生進來教室。
“我是十四班的班主任!”先是那個胖嘟嘟的大男人開口說話,“我姓張,叫張德江!”
“對於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我替我們班的全體同學,向你們道個歉!”胖嘟嘟的大男人深深彎了個腰,看見站在一旁的高個子男生還站得直直的,立馬一隻肥碩的手,把他的腦袋從天空中拽了下來。
看見這個搞笑的舉動,全班同學幾乎都笑出聲來。
“我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說完這句話,胖嘟嘟的十四班班主任看了兩眼高個子男生,然而這名男生依舊趾高氣昂,撅着鼻子,閉着眼。
剛剛還和藹可親的張德江,看見這一幕,迅速拉下臉來。他一隻水桶般粗的小腿,一腳就踢在高個子男生的下身。高個子男生受這一擊,雖然還勉強站着,可是膝蓋明顯猛烈扭曲了一下。
“怎麼!你來這是來幹嘛的!是想星期一當著全年級的面道歉是不是!是想要把你家長帶過來旁聽你的道歉是不是!你老子已經交代過了,即使把你打個半死,也不追究我的責任,你這個牛肉筋條子!”
從自己班主任口中聽到這麼狠毒的話,那名高個子男生把攥在自己手中的一張紙,狠狠揉成一團,眼看着就要造反了。
然而,現實是,站在這麼一名膀大腰圓的班主任身邊,即使你有衝天的火,在實力面前,也就只能供供暖罷了。
張德江看着高個子男生還敢瞪着眼睛看他,眼見着,又是一頓毒打。高個子男生自己心裏默默掂量了一番,打肯定是打不贏的,這道歉肯定是要道的,既然如此,多吃一頓虧不划算。
就在張德江再次提起腳之時,高個子男生,把在自己手心裏揉成一坨的紙,給鋪開,放在自己眼前,開始小聲念起來。
“你早上是沒吃飯還是怎麼,大聲點!”張德江看見高個子男生收斂了,自己也就收回了腿,大聲咆哮着。
“親愛的十六班同學們!”高個子男生提高了嗓門,“我叫李安陽!”
“對於昨天的惡劣行徑,我深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且為此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欺負十六班的女生!”
“把右手伸出來,這句話再重新說一遍!”張德江還在一旁導演,看了看范遵憲,兩人交換了彼此認同的眼神。
“我保證!”高個子男生,服服帖帖的伸出右手,像宣誓似的,繼續說著,“以後再也不會欺負十六班的女生!”
“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諒!”說完,就一個深鞠躬,彎腰九十度,停了十秒鐘的時間。
“啊”聽到如此滿意的道歉,范老師也是心滿意足了,“大家都是隔壁班同學,還要在一起相處三年時間,以後大家都應該和睦相處,像昨天那樣的事情不允許再發生。”
說著這句話時,范老師的眼光盯着臨小川看了兩眼。
范老師示意張德江,這邊可以了,你們可以走了。
張德江邁着雄赳赳的步伐,走出了十六班的教室。李安陽跟在他班主任身後,急不可耐地也跑了出去。
“啊這一件事,我希望就這麼過去了!”十四班的人走後,范老師又重新掌控了講台的發言權。就在他說話的時間,催人的上課鈴聲已經響起,下兩節課正是他自己的課。
“你們要記住,你們來這裏是來學習的,不是來這裏打架鬧事,混日子的!”
“啊另外。介於你們有些同學,座位選的不如意,坐在一起老愛講話,搞小動作。之後幾天,我會對座位進行一些微調。”
“啊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經過學校教學組規劃,將要在開學的第二個星期周六,對實驗班進行第一次摸底考試。”
聽到這個信息,全班一下子炸開了鍋,這可是開學以來,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考試。對於許多剛來到高中生活的人來說,這節奏也太快了吧,自己都還沒有適應高中生活,就要被時間追着跑了。
“靜一靜!”
“啊大家也不用擔心。只是一次單純的摸底考試,看看大家學習的情況進度如何,不影響將來的分科。但雖然影響不大,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給予足夠的重視。”
“啊接下來,開始上課!”
第十八章
對於高中生來說,在所有規劃的課程當中,無外乎有兩門課是最為值得期待的。
其一,是電腦課;其二,則是體育課。
而對於十六班來說,也正是因為這兩節課的緣故,所以星期五就變成了一個十分特別的日子。因為十六班的課表,星期五下午一二節,體育課和電腦課排在了一起。
上午兩節班主任的課結束之後,每個人的神經細胞都開始變得異常活躍。
臨小川像往常一樣,只要一下課,只要一有空餘的時間,就會轉過頭去和雪松扯些有的沒的。
“吃飯了!走起!”臨小川對着雪松說著,然而目光卻瞟向了自己的正後方。
雪松此時依舊唰唰不停筆,彭珊也還埋在她那短寸頭髮的瀑布中,奮筆疾書。
而這時,臨小川的同桌,也就是那個小個子男生,已經快人一步站了起來,懷裏已經揣了課本,臉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我先走了,今天就不和你們一起吃飯了。”
余凱說話的那一刻,彷彿是一條在岸上掙扎着的鹹魚,擺動着自己的魚尾巴,在雜草堆里用力拍着。
臨小川兩眼平靜地望着小個子的身影從教室的門口消失,他沒有說任何話,說任何話此時也都是多餘的。
“吃飯啦!再不去食堂就只能啃鍋了。”臨小川伸出手去,企圖奪取雪松右手中緊握的中性筆。
可是,臨小川哪有注意到,由於自己的身體毫無顧忌地擴張領土,以至於把堆在彭珊桌角處的一本書給推了下來。
書砸在彭珊寫字的手邊,筆在練習冊上像滑雪似的溜出一條拋物線。
彭珊立馬抬起頭,兩眼惡狠狠地瞪着臨小川,那目光彷彿在說:我是和你有仇還是什麼,整天不讓我過安穩日子。
臨小川看着彭珊那大大的眼睛,像白天裏懸挂着的兩圓月亮,無論她臉上現在帶着什麼神情,但凡她把目光投向他,被自己的“親妹妹”看着,就是一種幸福。
臨小川急忙又把手從這邊的戰場上撤回來,去保護自己的後方,搶着奪着,要把自己無意中推倒的書,重新擺在它應該在的位置。
然而,彭珊已經搶先一步,把躺在自己手邊的書,攥在自己手中。嘴角一撅,一巴掌似的把書拍在書堆上,然後又埋頭把作業本上最後一點內容補完。
不用我幫忙是吧,臨小川也是讀懂了她那格外明顯的神情。而此時,雪松已經停下了自己的筆,怔怔看了臨小川兩眼。
臨小川轉過頭來,與雪松目光對接,然後芝麻點小事也就隨着輕風從內心裏消散。
“讓我等你這麼久!你今天是不是該請我吃飯!”臨小川和雪松說著就起了身,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就開始走出教室。
而坐在臨小川前面的兩姐妹,此時也回過頭,招呼着彭珊可以走了。
烈日當頭,橡膠的跑道上蒸騰着一股糊味。鍾祥一中的操場,在小縣城裏面所有高中初中之中,可以說是最先進、最標準化的。
貼在校道一旁的,是圍着鐵柵欄的籃球場,籃球場很大,三乘三,一共有九個場子,十八個籃框。
從宿舍下來,走下一道象牙石鋪成的石梯,一橫排新建的乒乓球桌,一眼望去,十六個鐵桌子看不到盡頭。
臨小川此時站立在自己班級隊伍的正前方,至於他為什麼就當上了體育委員,說來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大概看來,對於實驗班的孩子們來說,體育委員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能不當就不當了吧。
第一節體育課,由於是開學第一個星期,由於還有所謂軍訓這種東西的存在,自然而然,體育課就和軍訓扯在了一起。
“我姓任,你們以後叫我任老師就行了,不用知道我的全名。”新的體育老師,是一個像千年樹墩一樣的紮實女人,個子不高,全身的肌肉像鐵疙瘩,皮膚曬得黝黑。
“開學頭兩個星期,本來是要搞軍訓的。”
“但是因為會影響到學業進度,所以學校不予重視。”
“但這並不說明我們就不搞軍訓,我們還要搞,只不過是用體育課的時間來搞罷了。”
站在校道樹蔭下的大隊伍,同時發出了一陣噓噓聲。
臨小川站在路邊的基台上,從讀小學到高中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當這麼個體育委員,說實在的,他心裏是有些發虛的,但男子漢的氣概裹挾着他,他的氣場依舊還在。
“今天和下個星期的體育課,上課內容我在這裏先簡單介紹一下。”
“先是學走正步,站軍姿,這花一半的時間;另一半的時間,我們學習課間操。”
“體育委員”樹墩一樣的強悍女人發出指令,“帶着你們班同學,先做熱身運動。”
臨小川此時才有些急了,自己上體育課時,這熱身運動從來都是忽悠一下就過了,第一時間帶着籃球佔場子才是他的拿手本領。
“體育委員!”女人還在大吼,“那我先帶大家一遍,你看好了。”
臨小川額頭已經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一層層汗珠,要不是天氣炎熱,大家都熱得發暈,估計就會注意到體育委員這臉上誇張的汗水了吧。
臨小川默默站到一旁,任憑這女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如果說第一節體育課,就這麼被一套課間操給揮霍了的話。那麼第一節電腦課,壓根兒就沒有上,變成了一般意義上的自習課。
“體育委員!”雪松喝着冰鎮可樂,坐在小賣部前面的樓梯上,學着今天下午體育老師的樣子挑逗臨小川。
“你是不是找死!”臨小川也喝着冰鎮可樂,看見雪松又習慣性拿自己的糗事開涮,一下子就撲了過去,胳膊夾着雪松的腦袋,就要他當面認錯。
“擴胸運動!”雪松還在學着臨小川體育課上的聲調,然後笑的是合不攏嘴。
“踢腿運動!”
感到臨小川用的力氣是越來越大,也是自己笑也笑夠了,雪松這才不再繼續鬧騰,賠起錯來。
夜晚的星星依舊繁星滿空。
見雪松住了口,臨小川也就鬆了手,兩個人都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了自己的冰鎮可樂,然後雙雙躺在後花園的樓梯道上,望着天空。
“你知道我們體育老師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她的全名嗎?”雪松右手緊握着空瓶,瞄準十步開外的垃圾箱,一個三分遠投,bingo!有了。
“為什麼?”臨小川並沒有注意到雪松的動作,甚至連他嘴裏說出的話,他也只是機械地應着,自己則彷彿在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你絕對想不到,她的全名叫任春花!”說完雪松又捧腹大笑起來。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新體育老師,我叫任春花!”像剛剛模仿臨小川的語調,雪松又模仿着體育老師的樣子。
然而,除了雪松在笑個不停之外,臨小川彷彿並沒有覺得這有多好笑,或者說,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裏面的笑點,或者說,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在聽雪松此時在說什麼。
笑聲停下后,就是一段長達一兩分鐘的沉默。
靜靜的,只聽見身邊其他男生也在聊着一些自己生活中的點滴小事。
“thanks!”
彭雪松歪過自己的腦袋,怔怔看着望着星星的臨小川,他沒有聽錯吧,這小聲的話是從臨小川口中說出來的。
雪松微微笑了一下,看着臨小川那彷彿在和誰進行交流似的眼神,然而天空中並沒有流星劃過。
臨小川此時也歪過腦袋,露出懷疑的眼神看着雪松,似乎在說:你這是看我幹什麼,我什麼話也沒說!
然而雪松已經明白,他明白臨小川在說些什麼,也明白那一句thanks的意思,他也回過頭,望向天空,不再露出那種開懷的笑聲,而是會意的笑容。
第十九章
星期六的早上,臨小川興緻又來了,一大早又跟在彭雪松的身後,懷裏抱着一捆蒙牛優酸乳。
“你幫我拿一兩個嘛!要不然,今早就沒你的份了!”臨小川扭扭捏捏的,艱難地維持着這些磚頭不從自己的身上掉下來。
“哦!”雪松依舊打着大大的哈欠,聽見臨小川這麼說,於是老老實實伸出一隻手,把屬於自己的那一瓶穩穩地揣進自己的荷包。
“你給我放回來!你給我放回來!”臨小川還精神抖擻地和雪松爭辯着。然而雪松已經像在夢遊一般,沒空去理會他了。
然而,今早相比起雪松這個班長來說,當天的值日生李剛已經快人一步,來到了學校教學區的教室門口。
就在雪松和臨小川到達班級的那一刻,正碰上李剛用鑰匙去開門。
“呦!好早!”雪松一轉過樓梯角,就看見自己班級的門口有人,有些驚詫。
“你也很早!”李剛聽見班長和他打招呼,於是也站住和他搭話。
“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接着!”說著,雪松從臨小川懷中,摸過來一塊磚頭,就砸向李剛。
“謝了!”李剛一邊伸手去接住,一邊說,然後就轉回頭,走去自己的座位。
喂,沒搞錯吧,這可是我的優酸乳,不是班級的公共物資,你多送走一份,也就意味着今早我那份就沒了。臨小川站在雪松身後,真想騰出胳膊出來,噼里啪啦打他一頓,然而,現實是,他騰不出手來。
“哇,今早又有優酸乳耶!”楊紫霞看見自己桌上那一塊磚頭,一瞬間眼睛就放出光來。
“同桌待遇嘛!經常會有的!”
就在臨小川和楊紫霞還在說說笑笑時,自己的同桌已經趁着不注意,悄無聲息地坐了下來。至於他桌上的那一瓶優酸乳,小個子男生只是怔怔盯着它看了一兩眼,彷彿那是一塊燙手的芋頭,不敢伸手去觸摸。
“嘿!”臨小川和楊紫霞說完話,又轉回頭看向自己的同桌,“同桌待遇!不用謝!”
小個子男生依舊臉上掛着笑容,只是這個笑容,相比起前幾天的來說,明顯色彩暗淡了不少,彷彿電源顯示器的綠燈,也有低電壓的時候。
這時,班主任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了教室的後門,這幾天他都是從前門突然出現的,看來他也是個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人。
班主任先是站在後門附近的第一個窗戶邊,引起了彭珊的注意。
彭珊猛地推了雪松一把,於是,雪松也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二話不說,充電似的,一下子就直立了九十度,不顧班上正在讀英語,先哇哇背起第一時間想起來的語文古詩,然後才是睜開眼,然後才是去翻書。
臨小川也是看見了窗戶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這個時間點,也就只會有兩種情況,要麼是白天見鬼了,要麼就是班主任正躲在那裏偷窺班級情況,當然,他更相信是後者。
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後,班主任又來到了班級教室附近。只不過這一次,他喊住了一個在教室外打轉的學生,讓他去叫班長,然後自己就趁着沒人注意,潛入四樓的休息室。
“老范叫你去幹嘛!”看着雪松從教室門口又回到自己的座位,臨小川早記掛着班主任口中說過微調座位的事,因為在他看來,班主任就是針對他說的。
雪松這時正好走到彭珊桌子的一旁,聽見臨小川好奇心這麼強,於是就把班主任寫給他自己的一張紙條,丟在臨小川的桌子上。其他話沒多說,就坐進了自己的座位。
看見班主任親筆寫的紙條,前前後後都圍了過來。
彭珊也伸出了自己的腦袋,趴在桌子上,越過臨小川的肩膀瞅着。因為關於微調的事,在彭珊自己看來,或多或少也有某種針對自己的成分在裏面。
而楊紫霞轉過腦袋來,那就純粹是出於愛摻和的緣故,尤其還是摻和身邊好朋友的事情,那怎麼能缺了自己的一塊位置。
而小個子男生卻有些惴惴不安,相比起臨小川那種坦然面對的氣魄,余凱更多的視其為一種懲罰,是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塊污點。
“彭雪松調去挨着臨小川坐!”
“余凱調到李剛旁邊,三人並排坐!”
“楊紫霞和沈夢雯調去彭珊旁邊,三人並排坐!”
“你別忘了,彭雪松!”雪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子靠在一旁的牆壁,兩眼怔怔地透過對面的窗戶望向窗外,只是用餘光看着前面那一堆人,像圍着進食的一群野獸。
他正在回想剛剛班主任在休息室時和他說過的話。
“臨小川能進實驗班,不僅是因為他爸和校長關係要好!也還是多虧了你的擔保!別忘了你身上的責任,男人如果背棄自己的責任,那就在這個社會沒有了立足之地,是要造人唾棄的。我相信你,但是我擔心你有時也會忘記,我會時時在一旁提醒你的,這是我責任的一部分。”
責任嗎?雪松透過臨小川的背影,看着他那一頭由於長久未曾搭理,而略顯不整齊的短髮。至於他心中現在在想些什麼,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盯着臨小川看着,直到前面一堆人漸漸散去。
“喂!新同桌!你好!”趁着上課還有幾分鐘時間,臨小川看完紙條,故意迴轉過身來,和雪松調侃。
而臨小川回過身,他也看見了雪松在盯着他看。不過就他們兩人的關係,雪松盯着他看又有什麼嘛,趁着雪松不注意的時候,他臨小川還不是有時也盯着雪松的背影看。臨小川覺得雪松這個人什麼都好,如果硬是要說他身上也有什麼致命缺點的話,那隻能是,雪松不是他自己本人!
“記得你的同桌待遇!請我吃飯!”雪松回過神來,情緒的轉換,和場景的適應,估計不是福爾摩斯本人,都看不出這裏面細微的差別。“幫我接水!代拿作業!謄寫筆記”
雪松還在扳着指頭列舉着,而臨小川已經猛地回過頭去,彷彿從來就沒有把腦袋伸到後面去似的,什麼都聽不見,嘩啦啦寫着作業。
第二十章
利用中午放學后的吃飯時間,教室內揚起一陣灰塵,余凱把桌椅搬去第三縱隊,挨着李剛去坐。而彭雪松把自己的桌子,極不情願地移向前。
“怎麼辦,才和女生坐在一起沒三天就被你攪黃了,這個賬你得請吃飯!”
臨小川聽見雪松一上來就敲他竹杠,跨了一步就要用胳膊去箍他腦袋。幸虧雪松早就在預判臨小川可能的走位,迅速掄起自己的椅子在身前招架。
“你們別鬧了!趕緊搬完桌椅去食堂吃飯,不然等下十二點就到不了宿舍了。”楊紫霞捂着鼻子,拖着自己的桌子,擠着臨小川站在過道的軀體,向後移動。
聽到楊紫霞的勸架,臨小川這才收回手來,給她讓了道。
而彭珊此時,還趁着等同伴兒的時間,在座位上唰唰寫着作業。
這時,彭雪松無意間注意到,遠處第三縱隊的位置,也就是余凱那邊附近,有一個女生不停地向這邊張望着,好像是在看臨小川。
見雪松的目光與自己交會對接,那名女生急忙收回自己的眼神,顯得有些唐突與尷尬。
就在這邊還鬧成一團之時,那名女生匆匆就起了身,向這邊搬桌子的方向走了過來。
“喂!”雪松示意臨小川向後看,“好像是來找你的!”
臨小川還在想會是誰,一回頭就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校友,曾淼同學。
臨小川對着曾淼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還伸出左手揮了一下,彷彿是認識已久的老朋友似的。
曾淼看着臨小川既然這麼熱情,她原本揣在心裏的多少顧慮也就減輕了不少,臉上雖然有些紅暈,但只是酒窩附近很淺很小的一塊兒。
“那個,臨小川同學,你周記本是不是還沒有交給我?”曾淼說話的聲音既輕淡又溫柔,彷彿是裹在一圈棉花糖里似的。
臨小川一聽見曾淼這麼說,才頓時想起來,原來曾淼是語文課代表來着,而自己的周記本!才只寫了一篇!語文老師規定!一個星期是要寫兩篇的!
“完了!”臨小川像被人從後背潑了一盆冷水似的,“我既然把這個作業給忘了!”
“最遲什麼時候交?”雪松站在一旁,看着臨小川那嚇得呆傻的表情,機智地替他詢問了這個問題。
其他同學都已經把作業交到自己手上,果然他是把這個作業給忘記了,曾淼心裏想着,幸虧我現在提醒了他一聲,要不然他又要挨老師的批評了。
“我會把交作業的時間推遲到明天放半天假的中午。”曾淼說得很自然而平靜,“只要在那之前交到我這裏就好,所以還有時間!”
一聽到這個信息,臨小川像是架在刀口上的母雞,掙脫了主人的雙手似的,歡快地四下奔騰起來。
“大恩大德!大恩大德!”臨小川雙手合十,像拜佛一樣拜着曾淼,“以後有什麼麻煩事儘管來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嗯嗯”曾淼輕哼了一聲,音調像輕柔的波浪沖刷着平整的海灘,那意思彷彿是完全不用這麼去做,“你沒事就好!”
說完,曾淼就轉身準備離去,她在這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心裏那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也落了地,所以此刻她的步伐都有些輕飄飄的。
“別!”看着曾淼就這麼便宜地走了,楊紫霞急忙兩步走上前,用手拽住曾淼的胳膊,“不能便宜他了,請吃飯!”
“請吃飯!”雪松也在一旁瞎摻和。
“請吃飯!”
“請吃飯!”楊紫霞和彭雪松兩人一唱一和。
“嗯嗯”曾淼又輕哼了一聲,她單純只是想來提醒他一下,要交作業,她從來都沒有想要從他身上索取什麼,“能幫到他就好!”
說著,也不顧楊紫霞還拽着她的胳膊,就又邁開步子,準備走了。
“請你個頭!”看見楊紫霞既然也學彭雪松那一套,臨小川說著就用手中捲成一筒的課本,敲了一下楊紫霞的腦袋,“我算是終於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楊紫霞!你原來和彭雪松是一路的哼!兩人合謀來敲我竹杠!”
“切!不請拉倒!小氣鬼!”
“我?小氣鬼?”臨小川一聽見楊紫霞這麼誣衊他,他還從來沒被人說是小氣鬼過,“多大點兒事!請吃飯就請吃飯!走!看我是不是個小氣鬼!”
桌椅已經擺好,臨小川已經走在前面,眼見計謀最終取得預期效果,彭雪松和楊紫霞偷偷在臨小川背後,互相擊了個掌。
中午睡午覺時刻,趁着值班老師還沒有巡視過來的空當,彭雪松詢問臨小川周日放半天假去幹嘛。
臨小川的床鋪,是靠近走廊的窗戶這一邊的上鋪,而貼着他床頭,垂直那一列床架的上鋪,就睡着彭雪松。
所以他們能夠頭並頭地說說話。
“你知道的!還問那麼多!”臨小川平躺在涼席上,只是用空調被蓋着肚子,閉着眼睛說話。
“楊紫霞吃飯時說的,一起去逛街,那你不去了咯?”彭雪松則趴在自己的涼席上,腦袋枕着自己的雙手,睜着眼睛望着臨小川這邊,也順便盯着走廊的情況。
“不去!”
“那多可惜!彭珊也會一起去,你也不去?”
“不去!”臨小川還是回答的很果斷,十分乾脆,毫不猶豫。
聽到臨小川這麼堅決,彭雪松也就不再勉強,不去強迫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之後,彭雪松就翻轉過自己的身子,側着,面對着牆,於是就開始打起盹來,進入夢鄉。
彭珊嗎?雖然臨小川此時閉着眼,看似已經睡著了一樣,可是他的腦海還依舊一片透明清澈。
彭珊終究也只是像極了自己的親妹妹而已,她並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這是事實,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現實。
想到這,臨小川眼角有一些濕潤,漸漸地,從閉合的眼縫匯聚着一層濕意,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他扭過頭去,面向窗戶,背對着寢室里的所有人。彷彿只要他露出自己的臉,就會被全天下人知道,他現在在哭泣!
第二十一章
鍾祥一中,從進入高中的第一天開始,以後的學業時間制度,都將會是每個月只放一次假。
星期天的中午,太陽雖然稱不上毒烈,但也依舊像火爐一樣,烘烤着大地。
隨着上午第四節課那清脆的下課鈴聲,叮鈴鈴響徹整個校園,進入高中生涯裏面的第一次半天假,正式開啟!
“咦???”楊紫霞抬起頭就看見前桌有一個明顯的空位,誰的速度既然比她還快,不會是鈴聲一響就衝出教室了吧。
“喂!彭雪松!你好兄弟呢?”
楊紫霞拍着雪松的肩,雪松這才從作業本的世界中回來現實,隨隨便便瞟了一眼同桌臨小川空蕩蕩的椅子。
“不知道!”雪松說的很簡潔,彷彿這只是個關於“吃飯了沒?”或“今天忙嗎?”的問題。
“那!!!”
“還指望去他家的超市逛逛呢!”楊紫霞說著,就和雪松的眼神對上了。
彭雪松自然知道楊紫霞話里的意思,他對她露出心有靈犀的會意笑容,彷彿楊紫霞的擔心是完全多此一舉的一樣。
“切!”彭珊手中還一筆狂寫着作業,一邊聽着他們兩人的對話,還一邊插上嘴。
“他不在!再好不過!”
“珊兒!我這麼可愛的珊兒!”楊紫霞說著,就用兩隻手去揪彭珊的臉蛋兒,一邊揪,還一邊揉着,“臨小川哪裏得罪你了,你這麼恨他!”
被楊紫霞揉着臉,彭珊像一隻貓咪一樣,兩隻爪子在桌上都一動不動了,幸福地享受着主人的恩寵。
“嘻嘻!”彭珊沒有回答楊紫霞的話,每當有美好的事情,或是快樂的事情發生時,彭珊就會丟掉那些不愉快的煩惱,像丟漂流瓶一樣,老遠地把它拋進海里,忘得無影無蹤。
彭雪松聽見楊紫霞又提到要去臨小川家開的超市,有那麼一會兒,他的筆握在手中不動了,記憶中,昨天中午睡覺前和臨小川的對話又浮現於腦海。
“好不容易有了新的開始,你難道又打退堂鼓了?”雖然開着空調,可是依舊還不夠,頭頂的兩颱風扇,也嗚嗚搖着頭轉着。
“不是!”臨小川不想多做解釋,尤其是當問題涉及到自己的妹妹時。
“能去就去一次嘛!說不定,去了之後,想法就會變得不同!”
“嗯嗯!”臨小川並沒有反駁雪松的看法,“但不是今天!”
有那麼一會兒,兩人不再說話,值班老師從寢室的門口走過,又很快從另一邊走過來,下樓梯的腳步聲,噠噠噠噠!
“你若不去,楊紫霞她們會很傷心的!她一直都惦記着你家的連鎖超市呢!”這時,從其他方向的床鋪,已經傳來輕微的鼾聲。
“你帶她們去也一樣!反正你和我媽“
“比我親!”
“你們幾個還走不走的!”楊紫霞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着他們幾個咆哮着,打斷了雪松那短暫的靈魂出竅。
“走的!走的!還有兩個字!”雪松看着楊紫霞已經不耐煩了,手上的筆,溜得賊快。
中午的學校正大門口,十米寬的拉鎖門,足球場那麼大的前廣場,已經擠滿了大人和學生。
臨小川儘管趁着老師不注意,在下課前的五分鐘就已經溜出來了,但依舊沒想到人還這麼多。
臨小川穿着新的藍色條紋白色校服,腿上也穿着另一條絳藍色牛仔褲,他站在熱烘烘的太陽底下,雙手插在褲襠口袋裏,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前廣場旁的省道路邊移動。
二路公交車是不可能坐上了,十分鐘一輛,十分鐘一輛,還沒進廣場,就一窩蜂鑽門的鑽門,翻窗的翻窗,停都不用停下來,轉個彎就又開走了。
臨小川來到呼嘯着車輛的省道旁行人路上,省道的另一邊,就是南湖沿岸綠化帶,種着一些花壇,建着一些亭苑,三三兩兩有興緻的男男女女,正在悠閑地散着步。
也是知道今天這個時候鍾祥一中放假,縣城裏面的的士也是一個接一個向這邊趕。
一輛的士飛奔而過,車后塞着四個男生,車前兩個女生擠在一個位置上。
又是一輛的士飛奔而過,一男一女,風吹散了女生的長發,在飛揚的長發下,正在互相接吻。
臨小川又向前走了一百來步,南湖湖面魚腥味兒的湖風,一陣一陣,卷裹着他,讓他覺得一陣噁心難受,不知道那些三三兩兩的人堆怎麼沒意識到這點的。
就在臨小川幾乎以為,這個時間點大概是等不到的士了,這時,一輛載着人的的士,停在了他的身邊。
“走不走?”滿臉胡茬的一個邋遢男人扳着車窗問臨小川。
臨小川回過頭向車內看了兩眼,只見三個穿着同樣校服的學生擠在車后,車前的位置還空着。
“走!”臨小川沒有多做猶豫,見終於可以搭上車了,拉開車門,就陷了進去。
彭雪松一個人蹲在校道的香樟樹下,三個女生說要去逛街,那肯定得先回宿舍把校服這一層皮給蛻了。
陽光透過樹縫之間的間隙,灑落在柏油路上。也許是這裏樹木比較繁多,再加上建築十分密集,所以相比起教學樓附近,這裏的樹蔭底下,涼快多了。
彭雪松坐在香樟樹周圍的石墩上,撿着掉落在地上的香樟子,那黑的顆粒,或紅的顆粒,或青的顆粒,地上滿地都是。
“你帶她們去也一樣!”雪松坐着無聊,想着臨小川的事情。
我帶她們去也一樣,也許吧。雪松轉動着手裏的香樟果實,你又要一個人跑去妹妹的墳邊,呆坐一個下午,呆坐一個晚上,沒人惹你,你可能會在那睡到天亮。
臨小梅!女人!雪松想着臨小川,就又想到他的妹妹,女人到底有什麼魅力,可以把男人像緊箍咒一樣箍這麼牢,死死的,即使那道框不見了,還是一念到咒,就會自然隱隱作痛。
這可比數學卷子最後一道大題難多了!雪松實在弄不透這類沒有頭緒的問題,幸好的是,在他擠破腦袋之前,三個女生,經過一番梳妝打扮,半個小時后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第二十二章
楊紫霞換上了一雙深灰色尖嘴細高跟鞋,嘴唇上還塗了一層口紅,鮮艷的就像吸血鬼幹完事忘擦嘴了一樣。頭上一卷卷秀髮紮成類似髮髻一樣的形狀,插着一根玉簪,宛如一位從清朝後宮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王妃,學着當代流行時尚。
彭珊相對就簡單多了,一件青草色女生短袖,上面印着死神朽木露琪亞的頭像。下身一條超短牛仔褲,完美承托出她那勻稱的腿型。
至於沈夢雯,她就只是把上身的校服給換了下來。但儘管如此,天然的顏值,依然出彩。
雪松看着眼前的三位大美女,所謂古人云,女大十八變的諺語,他今天算是真正眼見為實了。
“哇!”
“我的天!”
“我敢說,臨小川今天沒來,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三位美女走來和雪松匯合時,雪松說著恭維話。
“那當然!”彭珊一貫聽到臨小川的名字,就不放過任何機會,表示出對他的不滿。
而聽到雪松的漂亮話,高興的像花兒一樣的楊紫霞,故意在他面前,擺了兩個造型。左手高舉,搭在香樟樹上,右手叉腰,小腿盤接。
看着楊紫霞嫵媚的身姿,尤其是還在自己面前表現自己的美,雪松迎合地拍起了掌。
本來今天,楊紫霞早就盤算着要抱臨小川的大腿,說不定能夠去“好又多”連鎖超市瘋狂購物一番。
然而現在,坐在的士前座的,就只剩下彭雪松一人,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有千年大樹抱,抱個小樹桿,那也總比沒得抱好。
“喂!班長!你家裏是做什麼的?”楊紫霞坐在三位女生的中間,左手抱着彭珊,右手環着沈夢雯。
“我嗎?”聽見楊紫霞終於把探雷針伸到自己腳下,雪松對女生是一向的坦然,“我爸是建房子的!”
建房子?我的天!
建房子這個跨度也太大了吧,蓋一間廁所也叫建房子!蓋一棟大廈也還是叫建房子!
“建什麼房子?”楊紫霞兩眼像裂縫裏的岩漿一樣放着光,雙手唰的從兩人的後背抽了出來,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
“嗯”雪松略作猶豫了一番,他在思考該如何把建房子這件事描述準確清楚,“像好又多超市總店所在的那棟,就是我爸建的!”
“真的嗎?”聽到從乘客的座位上說出這麼驚悚的話,就連司機都側過頭來,像是欣賞文物一樣看着彭雪松。
“你為什麼不早說!”楊紫霞幾乎就要從雪松的後背,伸出手去,把他給抱住了,要不是前座和後座之間有些不鏽鋼柵欄的話。
“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大boss!”沒有抱住他,楊紫霞雙手咬着雪松的座椅,搖的整輛的士車在路上晃來晃去。
臨小川在北湖的路邊下了車,一望無際的湖面,迎面略有甜味的湖風,吹着臨小川的面頰。綠油油的水花生在湖上小道的木板下,綿綿生長。
他之所以選擇先回家,倒不是他對這個家有什麼留戀的感情,只是因為,相比起自己妹妹身體埋葬的那一片小土地,家,所保留的妹妹存在的氣息,是僅次於那塊地方。
豎立在道路一邊的bus停靠牌,刷着藍色的漆,在風吹日晒的侵蝕下,有些斑駁。
從這裏望過去,家,就在不遠一兩百步的距離外。
臨小川伸手進口袋,摸出那一小塊冰冷的鐵,開了門。
家,依舊是冰涼涼的,沒有妹妹需要照顧,自己又長時間住校,就連一貫在家照顧家務的李大媽,也不再了。
然而,臨小川對於這一切都是這麼熟悉,以至於沒有多少感情的波瀾,就輕易接受了。
走過廚房的石台,妹妹的那一口海綿寶寶瓷杯,還依舊擺在她習慣伸手的地方。
收撿在電視機下方櫃面上的大富翁紙盒,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自己和妹妹甚至李大媽一起,坐在地毯之上,愉快地玩樂。
這棟屋子裏的所有東西,所有屬於妹妹的東西,全都還照着原樣保留着,一件也沒有少,一件臨小川也不允許捨棄掉!
臨小川上了樓,來到妹妹的卧室前,輕輕的腳步像是一具鬼魂一樣,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遊盪。
他伸出手,擰開門把,一剎那間,打開的房門,帶動房間內的空氣流動,也觸動了房間裏的風鈴,叮鈴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彷彿卧室一下子就活了過來,以至於攪亂了臨小川的心思,空歡喜一場。
隨着風鈴叮鈴鈴的聲響漸漸平靜下去,屋子又恢復了以往死一般的沉寂。妹妹的書桌,妹妹的課本,妹妹的書包,妹妹的畫筆
妹妹的一切都還在,可是妹妹卻已經不在了
臨小川嘩的一下,仰面躺在妹妹的小床上。粉紅色的卡通羽絨被,還殘留着些許妹妹身上的奶香味。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房間,照在繪有藍色海洋壁畫的沿面。
叮鈴鈴,風鈴又再次響起,伴隨着一起響起的,還有臨小川那決堤般,奔瀉而走的清冷月光。
“大佬!我們先去剪頭髮嘛!”自從從彭雪鬆口中聽到他爸的消息,楊紫霞像一塊叫剩下的口香糖一般,黏在彭雪松的身邊。
“你們不是要去逛街嗎?我們還是先去逛街吧!”
“逛街!逛街!”聽見逛街兩個字,彭珊沒有楊紫霞那麼多心思,她來市區不是來陪彭雪松剪頭髮的,她來市區是來逛街的,目的很清楚。
“珊兒!你先別說話!”楊紫霞不能同時應付兩個人,所以先讓一邊的人holdon,然後把另一邊的先擺平。
“逛街什麼時候都能逛!”楊紫霞說著,就用眼神目送秋波,暗示着彭雪松她話里的潛台詞,“但重要的還是要看大佬的意思!我們的幸福都捏在您大人的手上嘛!”
雪松見識過女生耍賴,但還沒見識過這麼會逢場作戲的女生。雪松在心裏一陣嘆息,說實在的,楊紫霞完全可以不用這樣,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就憑臨小川留下來的口頭聖旨,不用她楊紫霞自己求爹爹告奶奶,彭雪松都會拐彎抹角把她們帶去好又多超市。
“はい!”
“はい!”
第二十三章
躺在妹妹的小床上,臨小川像個嬰兒一樣,收縮着雙腿,手裏,懷裏,緊緊攥着妹妹的羽絨被,哭着哭着,哭累了,也就睡過去了。
臨小川甚至都沒有做夢,這一覺實在太甜了,有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亞當和夏娃重新又回到了海洋母親的懷抱里似的,溫暖而安逸。
等到他再次醒來時,卧室的房門是開着的,從客廳里吹進來的風,搖着床頂上的風鈴,叮鈴鈴奏着樂。
是自己忘記關門了嗎?可能是的吧,臨小川試着去回想,可是短暫掙扎過後,他發現,已經實在是記不得了,大概就是自己忘關門了吧。
臨小川從妹妹的床上坐了起來,看着自己的睡相,弄皺了妹妹精緻的小窩,沒有人和他說話,他和自己說起話來。
“如果讓妹妹看見她現在床的樣子,估計又要不理我了吧!”臨小川想到了他妹妹,就輕柔的露出了微笑。
隨着,他還說著話,自己就從床鋪上起了身,伸出手,又把妹妹的小窩給重新整理好。
“這下好了,哥哥又幫你恢復原樣了,不允許生哥哥的氣!”
嗯嗯,每當這個時候,臨小梅就會毫不猶豫的原諒臨小川之前的舉動,然後兩隻小手抱在臨小川的腰間,雙手還合不攏。
而臨小川這時候都會用手去摸臨小梅的小腦袋,然後撥開她的小手,叫她不要這麼黏着自己,被人依賴總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嗯”臨小川的腦海里還迴響着妹妹那稚嫩的聲音,然而這聲音,以後,以後的以後,都將再也聽不見了。
“你這剪了和沒剪有什麼區別!”楊紫霞還撥弄着彭雪松剛剪完的頭髮,雪松只允許做稍微的修理,也就是讓頭髮盡量卷得更自然一點,他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自己的髮型,而髮型,則是一個男人靈魂的外化。
“沒區別!沒區別!”彭珊也看着彭雪松剛剪完的頭髮,嘟嚕抱怨着一個大男人剪頭髮也要花這麼長時間。
“抱歉!抱歉!抱歉!”彭雪松讓三位美女干坐在理髮店裏等自己,他本身就已經感到很過意不去,現在她們還當面不加掩飾的點出來,他只好對每一個女生彎腰道歉。
從理髮店裏走出來,太陽已經露出惺忪的睡眼。而為何會花去這麼長時間,也純粹因為,彭雪松所進去的這家店,是全鍾祥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
不僅如此,彭雪松欽點的理髮師,還是店裏面的店長。
走在陽春廣場的大街上,三位女生都有些悶悶不樂,原本以為,男生剪髮,就過一下水,割草機推一遍,就完事了。誰知
“要不我請你們去吃麥當勞吧!”知道自己虧欠這些女生些許人情,以後還指望她們跟着自己混呢,即使要使出十八般武藝,彭雪松也要讓她們過一個愉快的小短假。
“鍾祥有麥當勞嗎?我怎麼沒聽說過!”楊紫霞還懷疑似的盯着雪松的眼睛看,彷彿想要透過他的眼窩,一路到達他的內心世界。
“麥!當!勞!”彭珊一聽見這三個字,就像大白兔聞到了紅蘿蔔的味道。
至於沈夢雯,她則一切什麼都好,坐着等彭雪松剪頭髮也好,和彭珊她們去逛街也好,或者一起去吃麥當勞也好,總之,只要大家在一起,她就覺得好,沒什麼事不好。
“我什麼時候有騙過人!就算退一萬步說,騙誰我也不會騙你們三個!”
看見彭雪松既然對此這麼自信,難道鍾祥真的開了麥當勞,而自己還不知道?
楊紫霞頓時覺得這個補償還是值得接受的。
“你可說話算數!若是沒有,下次就算你求我們,我們也不和你出來逛街了!”
彭雪松一臉賠罪像,誰叫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既然讓人家犧牲了半天放假時間,不給予相應的回饋,自己也會於心不安。
“你信我!”彭雪松說著,就帶路前往新開的麥當勞店。
太陽已經完完全全從西邊的雲彩中落下帷幕,只剩下那一灘鮮血一樣的晚霞,還殘留着些許生命曾經活動的跡象。
從的士車內下來,臨小川來到了鍾祥小縣城的公共墓地。一大片白的石板,像多米諾骨牌,隔着空隙站立着。也許只要死神伸手去推那麼一下,嘩啦啦全都會癱倒在地,然後,原先埋葬在石板下面的故人,就會再次返回陽世。
臨小川走進大門處的一間小賣部,裏面賣一些煙和水,還有些零食。臨小川買了一些袋裝的旺仔牛奶糖,這是妹妹生前最喜歡吃的零食。
紅色包裝的牛奶糖緊緊攥在臨小川的手裏,他穿過一人寬的側門,走進公共墓地。一路路過了不知多少人的青春歲月,全都被他的步伐給甩在了身後,然而他卻站在其中一塊的墓碑面前,停下了腳步,生了根,再也走不動了。
再次親眼看見“臨小梅”這三個字,工工整整地鐫刻在一塊豎立的墓碑上,臨小川的內心還是為之一怔,有些無法形容的泰山壓頂和翻山倒海在內心裏演變。
臨小川十步之遠站在臨小梅的墓前,疑惑似的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很想欺騙自己是不是有誰搞錯了,誰莫名其妙把名字錯寫成自己妹妹的,錯的還這麼離譜。
然而,九月的晚風,太過於涼爽,既沒有空調吹出來的那種生硬的觸感,又恰到好處地驅散了身體裏的鬱熱,也只能相信這風是從天堂里吹下來的,帶給人天堂幸福般的錯覺。
許久,現實慢慢沉澱為現實,臨小川也就不再懷疑那石碑上的字,而是微微斜着眼,發現了石碑腳下的磚縫,已經有一些雜草從其中鑽了出來。
他提步走上前去,伸手去剔除那些雜草。
眼見一段時間都沒來這裏,石碑上,石砌的墓房上,都落滿了一地灰塵。
沒有其他多餘的工具,臨小川脫下自己的t恤短袖,就像要給石碑刷牙似的,摩擦,摩擦,把表面擦得鋥亮。
第二十四章
鍾祥好又多連鎖超市總部,位於市中心陽春廣場北路的盡頭,丁字形的路口,東邊是王府大道,西邊是復興大道,兩條主幹道和市中心,幾乎匯聚了全鍾祥市的所有人流。
路上的街燈已經點亮,吃完麥當勞,三個女生臉上又洋溢着滿滿幸福的笑容。
“哇!終於也能在自家門前吃上麥當勞了,以後我們可以經常來這裏,是不是,班長!”楊紫霞笑的比室內的燈光還耀眼,坐在一旁的人,絕對想像不出,上一分鐘,她還像一條被拋棄在甲板上的鹹魚,偶爾只是拍兩下尾巴罷了。
“是!是!”雪松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即使家裏再有錢,高中生放半天假出來逛街,帶個兩百、三百的,也是夠多的了,更何況他剛剛還剪完頭髮。
“逛街!逛街!”吃好喝好,彭珊又像一隻兔子一樣,一直不忘記自己出學校大門的目的。
夜晚快要降臨,天上的繁星也慢慢從水底浮出水面,每家商鋪前的霓虹燈都閃亮起來,夾雜着些許音響播放着音樂的情調,說實在的,這樣的場合更適合情侶牽手遊盪。
鍾祥新開的麥當勞店,不在別處,就在好又多連鎖超市那棟建築的一樓。所以不用多走幾步,她們三位女生就能夠滿足自己購物的慾望。
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沒有了臨小川這條大腿,她所期待着的,嚮往着的,憧憬着的,大大優惠,理所當然不存在了。
然而,儘管如此,一個星期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能夠來市區購物,就已經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你們先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打一個電話!”三位女生站在麥當勞店面的門口,彭雪松掏出洛基亞手機,走到前面的廣場上的一個路燈下,就和電話裏面的誰說著話。
“嘿嘿!班長肯定是被我們吃窮了,現在打電話叫支援着呢!”楊紫霞自以為是的揣測着彭雪松的舉動。
“那我們不是太壞了!”彭珊皺了皺眉頭。
“誰?我們?珊兒,我和你說,就算我們三個一天到晚住在這家麥當勞店,也沒他家廚房裏的一隻耗子糟蹋的多,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楊紫霞說著,盯着彭雪松的背影看着,這時,雪松轉回頭,掛了電話,走了回來。
“我們走吧!”雪松隨手把手機塞進口袋,就招呼着三位女生,準備好開始瘋狂購物大賽吧!
“你沒錢了嗎?”這時,沈夢雯有些擔心似的從旁詢問了一聲,她又看了看楊紫霞的目光,那眼神彷彿一隻張着血盆大口的獅子,隨時都可以把沈夢雯吃了似的。
“怎麼可能!這個你們就不用擔心了!這種情況絕對不會在我身上出現!”雪松對三位女生露出自信的笑容。
“聽見沒!”楊紫霞見彭雪松的回答和自己所想的不出其二,氣勢就更加飛揚跋扈,“馬上就會有專人來給班長送錢過來,不信你們等着瞧!”
“???”彭雪松臉上帶着三個大大的問號看着楊紫霞,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難道不是的嗎?”自己被班長一臉狐疑地看着,楊紫霞頓時有些心虛了,“那你剛才在和誰打電話!”
原來是這樣,彭雪松並沒有一直盯着楊紫霞不放,看了兩眼,也就又恢復了以往的常態。
“這個馬上你們就會知道了!沒必要我在這裏先說漏嘴!”彭雪松春光滿面。
這時她們四人已經來到了進入好又多連鎖超市二樓的電梯口,平滑的電梯上站得人雖多,但還不至於沒有她們四位落足的地方。
聽見班長既然還在賣關子,楊紫霞看一眼班長的臉,和他雙目對視,然後再看一眼頭上的天花板,她還在揣度着,這到底有什麼好不說漏嘴的?
夜晚徹徹底底降臨,一望無際的天空,在月光的映照下,像一顆夜明珠似的,通透明亮。
臨小川靜靜的坐在臨小梅的石碑旁邊,整個身子貼在石碑的一側,頭靠在石碑之上,雙手環繞,剛好能把石碑抱一個滿懷。
臨小梅還在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正面抱過她一次,每次臨小梅要臨小川抱抱,他總是躲得遠遠的,他覺得這樣的事兒,太沒有男子漢氣概,只有女生才會喜歡抱抱,所以最後,每次都會演變成,在房子裏面的你追我趕,然後整件事就變得不同了。
現在,臨小川抱着石碑,即使抱着石碑,他也覺得內心的不安,像無風的海面一樣平靜下來。如此看來,若自己從來都能給予妹妹抱抱,那將會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臨小川抱着石碑,一會兒只是閉着眼,想着和妹妹生活的點點滴滴;一會兒又睜開眼,自言自語似的,假裝和妹妹說著話。
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公共墓地裏面人少得可憐,偶爾遠處有一兩個人光顧,也無暇把視線投射到臨小川這處無聊的地方。
在別人看來這是個十分陰森的地域,可是因為有自己妹妹在這裏,臨小川卻覺得這裏像是有萬家燈火似的,卻更有家的氣息。
這時,從遠處公共墓地的大門位置,投射出一縷遠光,拉鎖門的聲響像蒼蠅在蜘蛛網上掙扎一樣,只有些噝噝的動靜。緊接着,遠光向公共墓地深處移動,然後消失在山丘的身體之後。
十來分鐘,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漸漸向著臨小川所在的位置靠近,臨小川側過頭來,用一雙麻木的眼睛盯着這個黑影的移動。若是換做旁人,在這樣的地方,看見這樣一個黑影,都會驚以為是個鬼,要前來索他的命吧。
然而臨小川只是看着,他不知道為何,十分確定,這個黑影不是鬼,是個人。
黑影靠近,一束刺眼的手電筒燈光直接打在臨小川裸露的膀子上,他下意識去用手遮住眼睛,難道是守墓人發現了自己,前來驅逐的?
“你在這裏做什麼!”
這是父親的聲音,這是父親的聲音!既然是父親的聲音!上一次聽見父親的聲音,還是那一句像打了敗仗似的“你來了!”
父親的聲音,像是從某座大山頂上傳出來似的,而父親就站在這樣的山頂,你若想把他打倒,就得必須先把這座山給剷平,然而父親就站在這樣的山頂和你說著話。
臨小川沒有回答,一聽見是父親在這裏,他頓時有些被人打攪的惱怒和煩躁,像一隻冬眠的熊,突然聽見了獵人的槍聲。
父親見臨小川並沒有回答自己的話,所謂一而戰再而衰三而亡的道理,撤去了手電筒的燈光,於是,臨小川也放下了擋在自己眼前的手。
第二十五章
好又多連鎖超市雖然只是本地企業,但憑藉著臨小川母親成功的經營策略,打敗了任何企圖滲入這個小縣城的競爭對手,這裏面不僅有“中百倉儲”,甚至連“沃爾瑪”這樣的國際品牌,也是望而卻步。
所以它能夠佔據整個鐘祥最為繁華的中心地段,三層樓高的建築,除了第一層是一些手機市場,鐘錶行業,或是新開的麥當勞店,上樓二三層,就是好又多超市的總部。
第二層主要是“食”一類的產品。
第三層則是“住、行、用”等其他產品。
隨着一大群人從二樓的入口湧入超市內部,最先展現在三位女生面前的,是一橫排望不到盡頭的收銀櫃枱。加上周末節假日的特殊時間,幾乎同時有十張櫃枱在不停忙碌着,每張櫃枱前都排滿了二十多人的長隊。
就在三位女生馬不停蹄準備一頭扎進人海中時,彭雪松連忙阻止了楊紫霞她們的衝勁兒。
“你們跟我來先!我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雪松還賣着關子說著,不過從他那笑容茵茵的臉上,就可以大概猜出,絕對不會是什麼壞事。
“行吧!反正臨小川人是別想指望了,今天估計也沒啥還能損失的,去就去唄!”楊紫霞半調侃的說著,雖然口頭上說的是一清二白,可是她內心深處還懷着那麼一丁點希望,如果她沒看錯彭雪松這個人的話,他肯定是有好事才會這麼說的,既然如此,那就隨你的意先看看。
楊紫霞帶隊,彭珊也只好眼巴巴望着超市內琳琅滿目的商品流口水。慾望這種東西,滿足了就沒有了,不差這點時間。
逆流衝撞着從收銀台結完賬的客流,走在兩個車道那麼寬的走廊通道上,隔着人潮,彭雪松就已經看見一位女士,穿着華麗的衣着,站在一間辦公室的門口,焦急地等待着。
這位女士不是別人,正是臨小川的母親。
從人海中看見彭雪松,臨小川的母親步伐優雅地也向她們靠攏,當雙方走近時,臨小川母親的眼光就直勾勾地盯着彭珊看着,彷彿是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樣。
“伯母!這些都是臨小川的新同學,今天放半天假,我帶她們出來逛逛,正好到這來,就帶她們來和您打個招呼!”
聽彭雪松的意思,那剛剛的電話就是打到這裏來的咯。我的天!楊紫霞為自己沒有在最後時刻鬧脾氣而萬分慶幸,眼前出現的這位,簡直比臨小川本人都還好,公司的領頭都出來了。
“伯母好!”楊紫霞在臨小川的母親面前裝出一副乖乖女的樣子,雙手合抱在自己的身前,彎腰鞠着躬。其餘兩位女生也都隨着敬了禮。
臨小川的母親,聽着自己兒子的新同學向自己問好,心裏是樂開了花。尤其是,她終於親眼見到了彭珊,這個長得和自己女兒幾乎一模一樣的女生,果真就像彭雪松這個孩子說的那樣,單單性格方面可能有些不同。不過話說回來,自己的女兒也還小,若是她也長到彭珊這個年齡,說不定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性格。
想到自己的女兒,又看見眼前的彭珊,臨小川的母親內心裏像溫泉一樣,冒着舒緩的氣泡。
“你叫楊紫霞吧!”臨小川的母親非常開心,止不住想要和她們說說話,“你叫沈夢雯!”
“你叫”臨小川的母親看着彭珊,很想開口說,你叫臨小梅,你是臨小梅嗎?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小梅嗎?小梅,是你嗎?然而,臨小川的母親只是嘴角笑着,眼睛也濕潤着,所謂太陽雨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她叫彭珊!伯母!”雪松看着臨小川的母親說不出話來,不能讓場面冷下來,於是急忙補了話。
“對!你叫彭珊!你叫彭珊!對不起!我記得的,我只是一時沒有想起來!”
看見這麼厲害,這麼偉大,這麼位高權重的女人對自己道歉,彭珊急忙又鞠了個躬。
“別!別!別!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和我道歉!”
聽着好又多連鎖超市的創始人兼總裁,既然記得自己的名字,楊紫霞內心裏像失重了一樣暈乎乎的,簡直像做夢一樣,心裏揣摩着,那未來的出路似乎就有着落了。
臨小川的母親還一直盯着彭珊看着,直看的彭珊臉都紅了,她才終於捨不得的放開自己的目光。
“你們來了,伯母也沒什麼好的東西做見面禮送給你們。”說著臨小川的母親邁了幾步,走回到職員的辦公室,又邁出輕盈的步伐走了出來,“來!這些購物卡你們拿着,想買什麼,想要什麼,自己進去看,自己進去挑,若是不夠,再來我這裏,不用不好意思!”
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楊紫霞有一刻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天啦,幸福為什麼總是來的這麼挫折,而又這麼突然降臨,我都快差點放棄了,差點就擦肩而過了。
楊紫霞看着購物卡的金額,兩百元整,越看是越喜歡,還放在嘴上親了又親。
彭珊看了看購物卡,發現了那可喜的數字,也高興似的笑個不停,彷彿靈魂已經出竅,在貨架之間遊盪了。
沈夢雯看着購物卡,嘴上又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甚至拿着這兩百的卡,都不知道放哪裏才好。
公共墓地的夜晚靜悄悄的,靜的可以聽見蟋蟀在草叢裏的叫聲,還有昆蟲壓動草葉的聲響。
所以臨小川父親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墓地,傳的是格外的遠,感覺貌似坐在小賣部賣雜貨的老爺爺,都能夠聽見遠處父子的對話聲。
“走!跟我回去!”父親那厲聲地命令,在小梅還在之前,臨小川總是心驚膽戰地不敢違抗。
然而現在妹妹已經不在了,而父親在這件事上也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看過父親那麼懦弱的樣子,臨小川再也不怕父親的狐假虎威了。
臨小川在夜色的遮掩下強壓着自己抖動的身軀,他一方面想竭力反抗,可是身體卻慣性似的怯懦下來,於是兩股力量在軀體中較量,最後導致身體不斷抽搐。
幸好,夜色掩飾了這些細微的波動。臨小川閉着眼,把石碑抱得更緊了,彷彿下一刻父親就要二話不說衝上來去拽他,去扯他,甚至要去打他。
父親的話音落地,再而衰,久久沒有后話。
臨小川的父親看着眼前倔強的兒子,他茫然失措了,他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自己的兩個孩子發生了這些天翻地覆的變化。兒子從來都是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很乖巧的一個人,一點也沒有現在這個樣子。
若是之前的父親,的確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無論採取任何辦法,都會讓兒子順從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同了。女兒的離去對於父親的打擊,讓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和做法,也讓他對於自己的兒子更加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什麼閃失,自己的兒子——不說沒了這種話,也會變得像沒了一樣。
第二十六章
“珊兒,你買不買牛奶?”拿着購物卡的三位女生,愉快地在商品的海洋中遊盪,人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也莫過如此了吧。
“要!要!”彭珊幾乎聽見好吃的、好喝的,從來都不會拒絕。
“小雯呢?”
“我就不要了!”沈夢雯還什麼都沒有買,零食對她而言,似乎並沒有對於其他兩人的那種吸引力,說白了,她就是怕吃零食長胖,她的身材已經夠豐滿的了。
“嗯”楊紫霞在滿貨架的牛奶面前徘徊,看看這個也不錯,看看那個也想要,左右權衡取捨不了,於是伊利和蒙牛的各提了一箱,這樣她和彭珊就可以各分享其中一半。
“接着!”楊紫霞說完,就把其中一箱塞到彭雪松的左手,然後又把另一箱,塞在他的右手。
原本雪松也是得到了兩百的購物卡,他也本可以買一些補給帶回學校,可是現在,明顯被女生當做了廉價勞動力。
“喂!這不是有手推車嗎?幹嘛還要我來提這兩箱重的更山似的牛奶!”彭雪松還在試着反抗。
“你覺得我們三個人買的東西,這一輛手推車裝得下嗎?”楊紫霞那可是絕對擅長舉一反三的,你和她打,她可能打不贏,但你要和她爭嘴皮子,她還沒怎麼吃過虧。
“那你們再推一輛嘛!你們人手這麼多,大不了要我來推也行!”彭雪松還在抱怨着,然而他並沒有自作主張前去推一輛車,卸下自己的重擔,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其實他本身是不怎麼介意的。
“要你來是做什麼的!女生讓男生幫忙,你應該感到光榮才對!空着兩隻手,在三個女生旁邊閑逛,多不好意思!”
“是!是!我的女皇!”雪松終於認識到,要想讓楊紫霞改口,付出的努力絕對要比得到的收益會多得多得多,於是他也就住口了,乖乖的提着兩箱牛奶,就當是鍛煉身體。
“珊兒,泡麵!學校宿捨生活的必需品!趕緊備貨!”楊紫霞說著就從一個貨架沖向另一個貨架,於是彭珊也跟在身後,從一個貨架也飛向另一個貨架。
“要!要!”感覺你若是問彭珊,這整座超市要不要?她都會回答,要的!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要!
“小雯呢?”
“這個我也買一份吧!”
“那好!這樣就可以買三種口味的了!”楊紫霞像檢察人員查驗貨品質量似的,從腳底看到頭頂,然後又從頭看到尾。
“香菇滑雞!”還是站在貨架一旁的彭珊,兩眼放光似的看中了一款,緊接着,第二款,第三款
“紅燒牛肉!”
“老壇酸菜!”
“珊兒,第三種換一下,換個麻辣味的”楊紫霞本來有選擇困難症,既然彭珊有自己特殊的愛好,那就這樣吧,“嗯”
“換成這個:爆椒牛肚!”
“行!行!”
“小雯呢?”
“嗯嗯!”
於是三大袋康師傅方便麵丟進手推車,僅僅這三樣,就佔了手推車三分之一的容積。
“堅果!堅果!珊兒,快過來!”楊紫霞真的是逛的歡騰。彭雪松每次聽見楊紫霞興奮地叫出聲,他就知道,是時候又要提着兩座大山跑路了。而每次她們三人在某處停下來,他也正好放下手中的牛奶,歇息歇息。
“無花果你要嗎?”
“要!要!”
“小雯呢?”
“零食我都不要了!我等下去買些水果,買些生活用品,就夠了!”沈夢雯見楊紫霞每次都問她要不要,於是她就把她的購物計劃和盤托出,免得楊紫霞騰一個地兒,就問她一次。
“行吧!那我和珊兒就一起合買一斤無花果!”
“然後再買一斤核桃!”
楊紫霞看了看彭珊,彭珊滿臉都寫着“贊同”兩個字。
其他的,楊紫霞還買了些話梅、果凍、樂事薯片等等。
彭珊則買了些大白兔奶糖、妙脆角、奧利奧等等。
於是,大部隊轉入第二個主戰場:水果攤位。
與超市這邊歡樂的氣氛不同,公共墓地那邊,寂靜而冷清,臨小川和他的父親陷入了僵持局面。
臨小川的父親像是第一次遇見自己的兒子似的,拿不定注意,該怎麼應付臨小川了。
他站在兩塊墓地之隔的地方,紀念版的打火機,金屬的外殼裏,射出藍色焰火的火光,火光頂上,一點金紅的火星亮起,再往上,就是臨小川父親那像是粘貼在臉上的橫眉。
父親深深吸着煙,就像那天在警察廳里做過的一樣,在靈魂層面,也和班主任在休息室批評自己時的一樣。
藉著打火機的些許火光,臨小川在黑夜中看清了自己父親的臉,那是一張飽經滄桑卻屹立不倒的戰士面孔。像一棵千年古樹身上的枯樹皮,還殘留着些許戰火留下的彈坑。
父親在這場戰役中已經完全失去了主控權,可是,要想這場戰役繼續打下去,爭取那僅存的微妙勝利希望,父親就必須再次發起進攻,無論是為了假裝維持自己的主控權也好,還是僅僅已經沒有退路可言罷了。
“你今年已經多大了?”父親站在黑暗中,嘗試着和自己的兒子說些家常話。
而這也正是臨小川最為擔心,最為害怕的情況。若父親只是咄咄逼人,那自己還可以憑藉著父親的表裏不一,高舉着正當防衛的旗幟,捍衛自己的領土。
可是現在,父親放下了自己的身板,心平氣和地和他平等交流。臨小川又重新被嵌牢在兒子的身份位置,作為兒子,父親的對話他沒理由不去回答,兒子天生就是要和父親進行對話的!
“十六!”臨小川說的很不情願,這種沒辦法理所當然拒絕回答父親的問話,讓他覺得很難受。
而父親,卻覺得自己開了個好頭,原本沒有希望的戰鬥,因為自己的大膽嘗試,而有了新的進展。
“十六”父親像是要接住從空中飛過來的迴旋鏢似的,生怕接慢了,迴旋鏢自己又飛回去了。
“十六也算是不小了!我十六歲的時候,已經離開家門,在社會上打拚!”父親說著這些話,而這些沒有問號的話,臨小川可以不接自然就不去接。
於是,父親繼續說下去。
“我有和你說過吧!我還小的時候,家裏原本兄弟姐妹六人,可現在,還剩下的,就只有三個了。”
”十七歲那年,親哥哥幫人家建房子,也就是你大伯,大清早扛着鋼筋條觸了高壓電,死了!”
”十八歲,最後出生的小妹妹,沒活過半年,在家裏夭折。“
”前些年,你或許還記得,你姑媽,也就是我大姐,家裏面最大的姊妹,突然就診斷為晚期乳腺癌!沒多長時間就走了。”
“你現在的心情,多少我似乎能理解!”父親說了這麼多,就是在為這最後一句做鋪墊吧。
臨小川對於從父親口中說出的這些,感到麻木,他不覺得父親能夠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心情,即使父親他自己覺得曾經歷過和兒子現在相同的環境。
說實話,聽到從父親口中說出這些話,臨小川內心裏有些崩潰,可能因為有黑夜掩蓋的原因,所以淚水比以往更容易漫出眼眶,流淌下來。
父親說了這麼多話,既然沒有一個字提到自己的女兒,自己的親妹妹。妹妹在自己父親心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位,即使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也會讓人從話語中覺察出痛的意思吧。
而父親沒有,父親的話語裏,沒有半點為失去自己的女兒,而覺得痛苦的意思。
第二十七章
話語觸動了父親的記憶,這位穿着高檔西裝的大男人,第一根煙滅了,又點燃第二根,也不管屁股下面坐着的是誰家的親戚,反正就一屁股塌在石碑前的石台上,在黑夜下,沒有那麼多顧忌。
可以說,自出生以來,這還是臨小川記憶中,父親對自己說話次數最多的一次。從來父親都是在某個辦公室內,回家才像是偶爾想起要上班似的,回來椅子坐不熱三分鐘,就又關上門,不知去哪裏了。
“李媽,我爸又去哪裏了?”等到臨小川趴在窗戶的邊緣向屋外張望時,父親的身影早就已經消失在能及的視線範圍外。
“忙着掙錢啊,孩子,要不然,怎麼供應你們兄妹倆住這麼大的房子,上那麼好的學校。”李大媽帶着某種崇拜英雄的口氣說著。或許吧,只是十一二歲左右的臨小川,還不能理解,“男人必須在外面打拚才算真正的活着”這種意義。
“我不要錢!我不要住在這裏!我也不要上學!我想要我爸!”
每次臨小川低着頭,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說這些話,李大媽都會摸摸他的小腦袋,然後打發他去和自己的妹妹玩。
“你還小,不懂事!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然而此刻的臨小川,自認為已經長大了,父親母親都無法應付面對的事情,自己卻能夠完完全全承擔下來,這就是一種自我證明。
曾經有一段時間,臨小川確信李大媽說的是沒錯的,大人總是比孩子知道的多,既然如此,那麼大人說的話總是比自己的應該更可信。
抱着這種試試看的心態,臨小川一直煎熬着,等待着,等待那一天,自己終於長大的時候。
隨着青春歲月一點點流逝,隨着自己的生活積累也慢慢豐富,隨着臨小川開始了初中生涯,他漸漸對這個世界形成自己的獨特認識。
當他意識到自己也可以有主見的時候,他驚疑而又失望地發現,李大媽的話其實並不能真正等同於大人的話,所謂大人的看法,尤其是在對待孩子的層面,還有一種專門哄小孩子的手段的成分。
你還小,不懂事!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臨小川想,李大媽自己其實也不一定相信這句話吧,這就是典型的用來哄小孩子手段的話,並不是大人真正的看法和觀點。
大人的看法的確比孩子的更周到!但是,這種優越卻往往被利用和扭曲,而這句話正確的表述,或者說更嚴謹的表述,應該是,大人深思熟慮的看法的確比孩子深思熟慮的看法更周到!而現實是,大人的看法往往被濫用到大人隨心所欲的胡談之上,根本無從談起深思熟慮。如果非要直白不加掩飾的道出真相,那就是在上一句話背後,其實還有這樣一句人們不喜歡也不願意接受的話:大人隨心所欲的胡談有時比孩子隨心所欲的胡談還更瞎扯!
意識到這一點的臨小川,開始了他人生的痛苦之旅。就好像你本來買了一張要去北美的遠洋船票,卻被指引上一條開往非洲好望角的大貨輪上,而此時已經快到達馬達加斯加了。
“父親!”十六歲的臨小川在妹妹的石碑邊,哭得是稀里嘩啦,哭得就像是頭一天從媽媽的肚子裏來到人間似的。
“你愛過我嗎?你愛過妹妹嗎?”臨小川抽噎着,甚至由於情緒過於激烈,他不停地打嗝,以至於話都說不清楚。
抽着煙的父親回過頭來,想要在夜色籠罩的蒼穹下,看清自己兒子的臉。然而臨小川把面容埋在妹妹的石碑一側,即使月光明亮,而陰影部位依然黑漆漆一片。
父親並不拒絕兒子哭泣,至少能哭,說明還沒有到達不可挽回的地步。
愛,父親愛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臨小川的父親想如此脫口而出,可有那麼一會兒,記憶搶先佔據了決定性地位,他忽然間明白了兒子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於是他啞口無言了,他很想立馬毫不猶豫地說出愛這個字,可是幾次三番話到口邊,可就是沒膽量發出聲。
愛,我愛,怎麼不愛,我想愛來著兒,我一直都愛着你們,這些都是到了嘴邊,父親沒有說出來的。
最後,問題轉瞬已經過了保質期,再去回答,無異乎自欺欺人。
三而亡,父親完完全全轉攻為守,已經沒有駕馭場面的能力了。
“小川!”這是父親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父親也是人,而且是有缺陷的人,我貌似並不是一個好父親!”
臨小川聽到這一句話,他終於聽到這句話了,他有一刻甚至感覺到,那個站在山頂居高臨下的偉人,就要準備從山上走下來,接地氣了。
他等這一句話等了好久,這一句話幾乎可以解釋所以難以理解的現實,可以打開所有人生中壞死的鐵鎖,能夠連起所有人生中走不通的死角。
臨小川的內心,像海底的囚牢,終於透過千米深的積水,射進了屢屢陽光。
“沒有人生來就能夠當一個稱職的父親,尤其在我,更是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但這並不說明我不愛你們,我愛你,也愛小梅“
”恐怕現在說這些都有些晚了!”
大男人又熄滅第二根煙,這一會兒,只是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或者不如說,此刻父親開始模仿自己的兒子,也在一處石碑邊,安靜地坐着,目光不是望向空間的某個角落,而是望向了時間的深處。
然而,超市這一邊的傢伙們,還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之中。
“珊兒,你吃不吃蘋果?”“吃!”
“珊兒,火龍果呢?”“咦這個不好吃!”
“珊兒,要不我們買個榴槤回去吧!”“這個千萬不要!”沈夢雯幾乎搶着回答了,聽着榴槤兩個字,彷彿就已經嗅到了一股臭味,伸着手指擋在自己鼻子前面。
“大小姐們,好了沒?”由於三位女生買的東西,一輛手推車已經裝不下,所以彭雪松自然擔負起再推一輛的重任,此刻兩隻手提着牛奶,幾乎是在用脖子駕馭手推車。
楊紫霞看着班長如此被奴役的場面,剛開始還沒買這麼多東西時還不擔心,現在她生怕雪松承受不了,就突然逃跑了,那樣剩下三位女生搬這些東西,太吃力。
“馬上!馬上!”楊紫霞對着雪松露出甜甜的微笑。見識過她本領的雪松,已經或多或少有些抵抗力了,大概也明白她面部表情的潛台詞。當然,作為彭雪松自己,男生在女生面前不負責任?不存在的!
等到三位女生每個人手中提着一個滿滿的購物袋,而彭雪松兩隻手提着兩座大山時,距離她們剛踏入好又多超市,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哇!今天真是開心又幸福的一天!”站在好又多超市面前,楊紫霞看着面前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出一長聲響徹宇宙的讚歎。
聽到三位女生今天過得很滿意,彭雪松現在才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算是沒有辜負臨小川委託的重任吧。
“感謝大佬的熱情款待!”三人搭了一輛的士,又馬不停蹄向學校趕回去,在女生宿舍樓下,楊紫霞代表全體女生,向勞模表示感激。
“不用感謝我!要謝就謝臨小川的母親!”雪松算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幫着女生把貨物運到樓底下了。
“對!臨小川的母親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記得幫我說一聲謝謝!”
“臨小川母親很好!臨小川很壞!”彭珊在一旁對兩個人鑒定完畢。
聽到彭珊這麼說,雪松像是大哥哥似的,又伸手去揉彭珊的腦袋。
“你別這麼說,珊兒,臨小川很好的,尤其是對你!”
“不好!不好!”彭珊雖然相信從雪鬆口中說出的任何話,但是對於這句話,她還有些保留。
“那好了!”雪松見這邊的任務也完成了,自己也該趁這個機會回一次家,白天的時間送給自己的同輩,晚上的時間留給自己的父母,估計沒有誰比他還更貼心如意了吧。
“我走啦,明天見!”
雪松揚長而去,走不遠,還回頭揮揮手。
第二十八章
星期一早上,天空中雲朵變得渾厚,初升的太陽已經完完全全看不見影子,教學樓前的甲板廣場還吹着些輕風。
以後的這個時候,除非下雨、地震、山崩、海裂,要不然年級大會就會如期舉行。
臨小川閉着眼睛在養神,昨晚父親從公共墓地離開后,臨小川就躺在他妹妹身邊睡了一晚,今早又趕時間返回學校,現在是困的意識都模模糊糊。
然而相比起學生的那些小伎倆,班主任可是在太上老君煉丹爐里待過的人,一雙火眼金睛任憑你手段再多,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范老師開始向自己班級的隊伍裏面插進去,就站在臨小川一人之隔的身後,而且就站那兒一動不動,等着臨小川回頭把自己的魂給嚇掉。
而站在臨小川身後的,就是彭雪松。一邊是班主任,一邊是好兄弟,尤其他還在班主任面前承諾過,不再助紂為虐,他沒敢伸出手去戳臨小川的後背。
這時,臨小川感覺到有人勾了勾他的小手指,這觸感,這電擊,明顯像是一位女生。
臨小川只好端正了自己的視線,微微側向女生隊列的腦袋,余光中彷彿自己身後多了那麼一個人,而且還突兀的很平靜。
臨小川不用多想,這肯定是老班站在自己身後,準備懟自己了。
和班主任預想的可能有些出入,臨小川並沒有任何多餘的過激舉動,他看見臨小川又老老實實站穩站直了,又多待了一會兒,也就又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啊你們都是實驗班的學生,放半天假,也要緩三天時間,那你們還來上學幹什麼,在家裏放假好了!”范老師趁着自己上午數學課的前幾分鐘,做了一些作為班主任該做的事情。
“啊尤其有個別學生,上課上課不認真聽講,開會開會還搞小動作。你以為進了實驗班就打了包票?跟你說,實驗班也有二本都考不上的,到時候分科考試,墊底的全部分到普通班去。”
“啊別到時候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自己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好了,現在開始上課!”
中午吃飯的時間,臨小川只是去小賣部買了個麵包,就回到宿舍,倒頭就睡著了。
下午第二節課下后,臨小川才算是又恢復了點精神,開始習慣性回頭,然而這次彷彿都已經沒有回頭的理由了。
臨小川坐在靠裏面的位置,而把彭雪松推到靠近走廊這邊。他失去回頭的理由后,只能背靠着牆壁,算是勉勉強強,既不能算回頭找人說話,也還是可以時不時看彭珊兩眼。
看見臨小川此時無所事事,也是因為承了臨小川母親的恩情,楊紫霞現在坐在臨小川的正後方,放下手中的筆,和他攀談起來。
“昨天下午你幹嘛去了?”
臨小川聽見楊紫霞在問自己,於是把看向彭珊的目光收了回來。
“有事!”臨小川回答的很籠統,他才不會把自己昨天下午的事隨隨便便講給誰聽。
看着臨小川那心不在焉的神情,聽着他應付差事的回答,楊紫霞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這個問題。
“你媽媽好了不起,經營那麼大的一個企業,還那麼成功!”楊紫霞果然得了誰的好處,就要替誰說兩句好話。
然而,這些話不用楊紫霞親口告訴自己,臨小川知道自己的母親別誰都清楚。他並沒有露出些許多餘的笑容,聽見楊紫霞老是扯自己不想回答的事兒,臨小川都準備就此回過頭去。
“臨小川的母親是個好人!臨小川卻不是!”彭珊抬起眼睛,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動談起臨小川的事兒。
臨小川頓時有了興緻,也不管她話里是褒義還是貶義,即使是貶義,若能夠打開彭珊的心扉,敞向自己,那又有什麼關係。
“珊兒!”楊紫霞也是沒有料想到彭珊會突然說這麼一句,“小川,你別介意,珊兒有點兒不懂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然而臨小川的思路卻並沒有這麼走,他聽見彭珊的話,就立馬開動腦筋起來,調動身體裏的幾十億腦細胞,思考着如何接彭珊的話才能夠讓她也接著說下去。
但時間也是一分一秒過去,若是一句話也不回答,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話怎講?”臨小川依舊靠着身後的牆,盡量保持鎮定,不想讓彭珊發現,因為她的話,所以他心裏格外的激動。
“哼!”結果並不如意,彭珊只是輕哼了一聲,就又埋頭去寫作業去了,並不想真正理會臨小川。
“珊兒,你這樣不回答別人的話,很不禮貌!”還是楊紫霞在一旁瞎摻和的好,要不然臨小川急了,就會主動追着彭珊剛才的話不放,那樣就會讓她知道自己想要和她說話,憑彭珊的性格,她就越會視若罔聞。
聽見楊紫霞這麼說,彭珊只好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背靠着牆的臨小川,發現這個男生還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臨小川的母親很溫柔,很善良;而臨小川很無賴,很邪惡!”說完又撅起嘴,好像一點也不關心這些話對於普通人所將造成的傷害似的,或者說,在彭珊眼中看來,這些話對於臨小川而言,還根本夠不上以毒攻毒的水平呢。
我的母親很溫柔,很善良嗎?臨小川心裏露出一絲絲嘲諷的淺笑,珊兒,到底是你很溫柔,很善良,還是我母親很溫柔,很善良,你有沒有搞明白。是因為你很溫柔,很善良,所以你看任何其他人,任何稍微對你好的人,都會變成很善良,很溫柔。說到底,你和我母親只不過就見了一次面而已,就已經斷定我母親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嗎?或許是吧,退一萬步講的話,但儘管如此,這也只是一個很小的方面,並不是我母親的全部。
當然,臨小川心裏這麼想,但他實際上什麼都沒說出口,就連在臉上表現出相應的情緒都沒有。反而是,為了迎合彭珊的想法,他開始故作沉思起來,好像是聽了彭珊的話,第一次意識到事實真相似的,開始反省自己。
“珊兒!”楊紫霞看見彭珊這麼不給人留情面,留台階下,她幾乎都要為臨小川打抱不平了,“你再這麼說,我可不愛你了!”
聽到楊紫霞的威脅,彭珊終於只好作罷,不再想和臨小川多說什麼,於是又抓起手中的筆,開始寫作業。
然而,臨小川聽見楊紫霞所說的話,又看見聽見這句話后彭珊的舉動,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彭珊罵自己就讓她罵嘛,我都不介意你還操什麼心。
然而,這些話當然也是沒有說出口的,既然事實上已經到此為止,臨小川只好有所不舍地回過頭去,回憶着剛才彭珊和自己說話時的一分一秒。
第二十九章
第二周的周五,狂躁的大風從湖面如萬馬奔騰一般灌向教室的門窗,陰了一個星期的天終於下起了昏天暗地的大雨。雨點藉著大風的氣勢,越過一點五米寬的陽台,飄進窗戶內,浸潤着臨小川的面孔。
這還是開學以來下的第一場大雨。
因為這場大雨,一個星期所期待的那麼一節體育課泡湯了,原本還站在陽台上觀望天氣走向的學生,此時儘管空中的雨花會打濕身上的校服,但還有很多留在陽台上久久不願離去。
直到那個擁有鋼鐵般身軀和意志的女人突然出現在教室的門口,既成定局,於是每個學生都微微低着頭進了教室。
“因為下雨,所以這節體育課改為自習課!”
“關鍵是不允許說話,至於你們幹什麼,那我就管不着了!”體育老師委婉地暗示,這節課是可以看閑書的。或許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吧,每個人心裏也算得到了那麼一些小小的安慰。
而臨小川坐在座位上,既不看閑書,也不寫作業,而是怔怔地盯着窗外的雨看着。
他把靠近自己這一邊的窗戶開了一個小縫,從窗戶內鑽進來的大風掩蓋了電風扇的風力,幾乎使後者失去了存在的氣息。夾雜在從窗外吹進來的風中,還有一些極細微的水滴,那種涼意,透徹心扉,讓人爽快極了。
“喂!”彭雪松坐在臨小川一旁,看着他望着窗外出神,於是小聲提醒他,“在看什麼呢!”
“還是看看書吧,明天就摸底考試了!”
臨小川聽着彭雪松的話,回過頭來,看了看雪松,又看了看後面三位女生。彭珊和沈夢雯都在安心寫作業,而楊紫霞抱着一本在看着。臨小川側過眼睛瞟了一眼書名:《會有天使替我愛你》,應該是言情吧,高中年齡段的女生都好這一口。
終於下課後,臨小川來到了教室一側的陽台上,此時雨已經下得很大,彷彿是積攢了一兩個月似的,要把這一段時間的空白給補上。
站在四樓的陽台,看着雨點籠罩着整個天空,從陽台上垂下去的迎春花藤濕漉漉的,像過了個澡。遠處的小樹林,學校的綠化帶,在雨點的掩飾下,變得朦朦朧朧。再更遠處,裸露的黃土地上的小房子、湖邊的省道以及湖面,都連在了一起,彷彿湖水已經漫過大地,屋頂已經浸在水底似的。
最震撼人心的是眼界的遼闊,極目望去四下的天穹,同時被一種情調給渲染,那種同化與共鳴,讓臨小川那麼渺小的身軀和靈魂為之傾倒,以至於僅僅看着這一切,都感覺自己也變得偉大。
“喂!”彭雪松也走出了教室,來到臨小川的身邊,勾搭起他的肩膀,“別心不在焉的,盯着雨看想什麼呢?”
臨小川看了一眼彭雪松,然後又迅速看向眼光的遠處。盯着雨看想什麼?臨小川思索着彭雪松的疑問,他自己也不知道,盯着雨看在想什麼,也許就在想雨吧,難道就不能有這樣的情況?盯着雨看想雨?很奇怪嗎?或許吧,是有些奇怪!
這時,短暫的下課十分鐘,又響起上課的鈴聲。雪松也不等臨小川的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臨小川也就規矩的走回教室,陷入自己的座位。開始第二節所謂的自習課。
當天晚上第三節晚自習下課的前十分鐘,班主任佔去這一段時間,宣佈考試的相關紀律,和如何佈置考場。
摸底考試,只考語數外三門科目,其他的理科科目和文科科目都不考。
放學后,班長留下幾名同學,一起佈置本班考場,臨小川自然在其中行列。
“這個星期天的半天假你打算怎麼安排?”彭雪松貼着左邊這一列的座位號,臨小川貼着右邊這一列的座位號。
“你知道的!”
“下雨天也還去嗎?”
“去!”
“既然去!那就帶一個較好的成績去見你妹妹,這樣她也安心!”
聽到這,臨小川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動作,彷彿這個問題是第一次砸中他似的,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第二天考試,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星期日,上午考英語。
考完英語,雨雖然下的沒那麼大,但還是稀稀落落不停息。
也許因為摸底考試的題目對於剛升入高中的他們來說太過於困難,所以考完試的楊紫霞她們三人,都有些受挫般失去了對於節假日的興趣。再加上天還下着雨,彷彿在為她們考試的失利而悲傷不已,所以三位女生這個星期天都留在學校,沒有去市中心。
而男生們則不一樣,由於下雨,籃球場因為都是露天的,肯定是用不了。無論考得好還是考得不好,前者為了慶賀,後者為了發泄,都一股腦地鑽向了鍾祥市內每個可以找到的網吧,盡情地玩着遊戲。
而走在雨中的臨小川,撐着彭雪松床邊的灰色大雨傘,從樓上看下去,只能看見他的後背的下半身。
而站在樓上極目遠眺着臨小川的,正是星期一曾在年級大會上勾搭過他小手指的女生,曾淼同學。
此時也正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很多學生留在教室內,打開電視機,正在看電視節目。
而曾淼就站在陽台上,樓底下的人群像一顆顆在水底移動的水母,而臨小川就遊走在這人群當中。
彭珊嗎?她的確長得很像臨小梅,但臨小梅畢竟已經死了,難道你要夾雜在這兩個活死人之間,永遠混沌下去嗎?曾淼看着臨小川的背影想着,小時候在自家的院子裏只能看着你和你妹妹在一起玩耍,長大后即使和你同處一個屋檐下,也還是只能看着你和你妹妹的替代品朝夕相處。
不知不覺,想逃離原點,最終,還是又回到了起點。
臨小川,你不記得我了吧,你怎麼會記得那個八九歲的自己,那個只敢躲在媽媽身後,想要靠近而不敢邁出腳步的別家女孩!
第三十章
時間回到2002年,那時臨小川和曾淼9歲,都在新堤小學讀書,但不在同一個班級。而臨小梅快要6歲了。
“媽媽!”每次小學的bus在北湖邊上藍色的停靠站停車時,從車上下來的就只有曾淼和臨小川兩個人。
而此時,曾淼的母親,一位溫柔賢惠的家庭主婦已經站在停靠點,掐算着自己女兒回家的時間,等候多時。
而臨小川從學校bus上走下來,並沒有母親在一旁等候,他總是會嫉妒似的盯着身邊這一對母女看着,那位母親笑的是越燦爛,他心裏就越是覺得難受。
“哥哥!”而代替了臨小川母親的則是他的妹妹。
妹妹從二樓的窗戶上盯着路邊這一塊看着,用眼光守候着臨小川回家的時間點,只要一看見黃色的鋼鐵bus出現在眼前,就立馬飛奔下樓,飛奔出房子,跑着前去接自己的哥哥。
而臨小梅再過一年才會上小學一年級。
“回來啦!”曾淼的母親溫柔地牽起自己女兒的小手,有說有笑地邁着愜意的步子走回自己的家,而曾淼的家在臨小川家的前一排,所以彼此雙方就在bus停靠點分道揚鑣。
“今天在學校玩得開心嗎?”
“嗯嗯!”曾淼機械似的點着頭,而兩眼的目光卻回過來,盯着遠處那一對兄妹看着。
“媽媽?他們是誰呀?”曾淼對遠處那一對兄妹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就在曾淼盯着他們看時,臨小川也怔怔地盯着遠處的那一對母女看着。
“誰?”順着女兒的目光,曾淼的母親也看向臨小川兄妹,“哦!那是鄰居家的孩子,你想不想和他們一起玩?”
雖然曾淼的確很想和他們一起玩,但小女孩怯懦的心靈阻止着她,曾淼不僅沒有點頭答應,反而是雙手緊緊抱着了母親的大腿。
臨小川看着遠處那一對母女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而且母親還回過頭來看向自己一方。他頓時覺得臉紅,彷彿自己那羨慕嫉妒恨的小心思已經被人給覺察了似的,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他故意對遠處的曾淼辦了個鬼臉。這下,曾淼就更加不敢找他們兩人一起玩了。
有時候臨小川和妹妹就在自家門前的院子裏玩,而曾淼就站在自家二樓的窗戶邊,透過面向後街的窗戶,正好可以看見臨小川家的大門。曾淼就這麼獃獃地站着,看着臨小川,看着那個活蹦亂跳的妹妹,從她幼小的心中悠然升起一種渴望:要是自己也有個哥哥那該多好。
“媽媽!”一天晚上吃飯時,曾淼一大家子圍坐在一桌,父親當年還只是鍾祥本地的財政部長,但和臨小川家的父母不同,這位父親即使工作再忙,都會盡量抽空回家裏吃晚飯。而吃晚飯,又恰恰是一個家庭中,最有機會聚在一起的時間段。
“怎麼了?小寶貝?”聽見自己女兒口中略顯悲傷的語調,還沒等母親張口,坐在餐桌首位的父親,就已經放下自己手中的碗,摸着女兒的小腦袋,輕聲輕語關心着。
“我也想要一個親哥哥!”
聽到女兒說出這樣一句話,尤其是在大人看來,這裏面還帶一絲絲小孩子不懂的某種暗示,所以曾淼的父母相互對視了一下,彼此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你女兒最近老是盯着後街的一對兄妹看着,又不敢上前和他們一起玩,和你小時候是一個模樣!”
聽到從自己的妻子口中,把女兒的某些習性和自己小時候的習性相提並論,做父親的一面有些高興,另一面也有些小內疚的情緒。
父親又看向小曾淼,看着她手中的筷子也不動了,只是低着頭在那裏很傷心。
“小寶貝!稱呼比你大的男孩才叫哥哥,而你是家裏的獨生女,也就是說你是家裏最大的孩子,所以”
還不等父親把話說完,聰明的小曾淼已經明白爸爸話里的意思了,就是說因為自己先出生,所以自己永遠也不會有親哥哥了,永遠也不會有。
曾淼開始哇哇的大哭起來,握在手中的筷子也從手指間滑落在桌上。
“我想要一個親哥哥!我想要一個”
曾淼一家可能還不知道,每天晚上吃晚飯時,自家後院總是會有不速之客前來,透過那低矮的落地窗望向裏面,雖然他們吃飯時說話的聲音還不至於被人聽見,但家裏那溫馨的一幕幕卻盡收眼底。
“哥哥!我也好想爸爸媽媽陪我一起吃晚飯!”和臨小川一起躲在落地窗旁的臨小梅,也是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屋內的一切,對於他們而言,眼前的這一棟大房子,就是敵人據守的戰略總部,是每樣東西,每塊角落都充滿敵意的存在。
“別說話!”每次臨小川看着曾淼那一大家子,倖幸福福地坐在一起,他是羨慕的太陽都為之失色,而又嫉妒的餓狼在圓月之下引喉長嘯。
而在這個時候,臨小川甚至連臨小梅都無暇顧及了。
“哭!哭!哭”臨小川看着如此幸福的曾淼,還在父母面前嚎嚎大哭,彷彿有誰又在他的怒火叢中澆了一桶油,“你憑什麼哭!你憑什麼哭!你有什麼資格哭”
再後來,從北湖邊藍色bus停靠牌下車的,總是只有臨小川和曾淼兩個孩子。而每次曾淼都像望月亮似的望着臨小川昂首挺胸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臨小川每次都是不屑一顧地看都不看這個鄰居家的小孩兒。
有一天,星期六周末放假,那是一個明媚春光的上午,快要接近中午吃飯的時間點了。
臨小川坐在電腦的顯示屏前,小學的他已經開始打網游。而臨小梅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開着電視,看少兒頻道播放的《貓和老鼠》。
李大媽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看見是前一條街的住戶,也就毫不猶豫地開了門。
“請問,是臨小川的母親嗎?”
“不是!我是他們家請的保姆!”
“那臨小川的母親呢?能不能請她出來說說話,我是對面街曾淼的母親,我女兒和你家的孩子上同一所小學。”
“臨小川的母親不在家!”李大媽回答的很自信,“要是有什麼事,我可以幫您打個電話!”
“哦!也不是什麼急事,就是家裏最近有人送了很多野味,今天做了一餐飯,想請她和她的孩子一起吃頓飯。順便兩家的孩子也認識認識,以後鄰里前後,也有個玩伴兒。”
“那你等我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母親!”聽見曾淼的母親這麼說,那也就意味着中午自己可以不用做飯了,多好的事情,自然能幫就幫一把。
“嘟嘟嘟”
第三十一章
就在李大媽以為電話已經打不通時,另一邊的聲音傳了過來。
“家裏出什麼事了嗎?”臨小川母親的聲音,顯得焦急而煩躁。對於她本人而言,這個時間段,正是公司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熬過這個節骨眼,臨小川母親所建立的本地連鎖超市就能在鍾祥紮下根來,而如果熬不過
“就是對面家有人想請您吃飯!”聽着僱主那急切的語調,李大媽說話也是能省的就都省了。
“如果您家的兩個孩子能來也行!”站在門外的母親也感受到了電話兩端的緊張氣氛,雙手不自然地搓在一起,補了一句話。
“對面家?誰?”
“說是曾淼的母親!”
“曾淼”電話另一頭猶豫了片刻,“哦,財政部長的女兒吧!”
“我還沒問,要不我問一下?”
“不用了,是的,沒錯,我記得的!行吧!沒問題,替我說聲抱歉,我實在太忙了!”說完,電話另一邊已經又響起了“嘟嘟嘟!”的聲音。
李大媽掛完電話,心裏也是十分滿意。
“臨小川母親太忙了!”李大媽邁着喜悅的步伐又重新來到門口,“她讓我替她向您說聲抱歉,改日也請您來家裏吃飯。”
“快請進門!”李大媽突然意識到客人已經在門口站了很久了,“我是個粗人,這房子很少有客人來拜訪,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您別介意!”
曾淼的母親是個很好說話的人,由於剛才的氣氛一直都比較緊張,像這樣的細枝末節沒人會注意也是情有可原。
曾淼的母親帶着燦爛的笑容走進了臨小川的家,這是一棟和自己家差不多大的房子。不過話說回來,北湖的別墅建築群,在某種程度上,都具有統一規劃的屬性,房子的大小相近也是理所當然。
而早在李大媽為曾淼的母親開門的那一刻,臨小梅就已經把目光從電視機前移了過來,雙腿爬上沙發,跪在上面,腦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是看什麼奇珍異寶一樣盯着門口的女人。
曾淼的母親走進房子來之後,這才注意到深凹在客廳沙發上的一個小腦袋,那是一個和自己女兒有些不同的小腦袋。曾淼的小腦袋又圓而潤,像一顆紐扣糖,而臨小梅的小腦袋稍扁而方,像一顆規整的瓜子殼。
臨小梅的腦袋後面,翹着兩叢小辮子,由於辮子很短,像兩株生命力頑強的嫩草,面對着浩渺無垠的天空自信挺立。
曾淼的母親迅速做出反應,身體微微鞠了一躬,彷彿在用打招呼的方式討好這個小女孩。
看見曾淼母親那猶如春天太陽一般的笑容,陽光灑落在自己的身邊,臨小梅也高興的回以向日葵般的熱情。這一切都像條件反射般不需要任何借口,任何理由,臨小梅瞬間就能感受到從面前這位女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獨特魅力。
“你好!”曾淼的母親學着小孩子的語調和臨小梅說話,還揮舞着自己的右手,顯示出與孩子相處所具備的熟練技巧。
“你好!”臨小梅把剛剛還躲在沙發一側的腦袋,整個伸了出來,露出自己長頸鹿一般的脖子,笑着回應曾淼母親的對話。
“你叫什麼名字?”溝通進行的十分順利,曾淼的母親於是大膽地向前又走了幾步。
這時,李大媽先是返回了廚房,把剛打開的煤氣灶關上,又把電飯煲的插頭從插座上拔了下來,這才又來到樓梯口,對着樓上大聲叫喚。
“小川!家裏來客人了!快下來!”
家裏來客人了?這麼稀奇的事兒?這個時間也不像是會有親戚家來拜訪,臨小川在自己心裏估摸着。
於是,從樓頂的天花板上,傳出一連串腳踩木板的“咚咚咚”聲響。
臨小川下來樓梯的一半,站在樓梯的拐角處一動不動盯着所謂的“客人來訪”。他穿着一件純黑色adidas童裝,腳上還穿着青藍色的短襪。
敵人的母親!臨小川第一反應是要在敵人的母親看向自己前,迅速扭過頭撤回自己的防守線。可是妹妹那花兒一般的笑容表明,顯然她已經完完全全被俘虜了。
失去了整場戰役最為關鍵的戰友,再加上敵人的母親早在自己暴露於攻擊範圍之內前,已經把目光的火力投射在樓梯的各處,不留死角。臨小川頓時呆在原地,做着繳械投降前的最後心裏掙扎。
“是叫臨小川吧!你妹妹已經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了!”在臨小川可能做出任何決策之前,即使是狼牙山五壯士寧願跳下懸崖以身殉國之前,一道絕對防禦的結晶已經全方位包圍了臨小川,他已經輸出不了任何傷害了。
李大媽看着站在樓梯拐角呆若木雞的僱主兒子,還以為這孩子是因為怕生,害羞地不該如何是好。為了加速整件事情的進展,為了讓今天中午的意外驚喜,果實落地。她急忙兩步三步的踏上樓,一隻胳膊就像搬動貨物一樣,輕鬆地捆着臨小川,抱來沙發前,挨着臨小梅站着。
“聽着!去人家家裏做客,要守規矩點,做個好孩子!”李大媽代替着兩個孩子的家長,做着一些本該由家長做的事情。她整理着兩個孩子的衣着,見沒什麼不妥后,就急忙要把人質交還到曾淼母親手上。
“不是她來我們家做客嗎?怎麼變成我們要去她家做客!”敵人的母親出現在自己家裏,已經讓臨小川夠難受的,現在從李媽嘴裏說出這些話,他簡直驚訝地拔腿就想衝上樓,關上門,不出來了。
“大人說話!不準頂嘴!”李大媽像一個嚴厲的母親似的,管教着僱主家的兒子,“我剛說什麼來着,你又不聽話!”
李大媽揪着臨小川的耳朵,揪得臨小川直叫喚,這點體罰她還是敢的。
“好了!”曾淼的母親看着受懲罰的臨小川,急忙從旁干涉,勸架,“阿姨做了許多好吃的,你們去了一定會喜歡的!”
臨小川本來想大聲發泄,誰愛吃你家做的東西!誰愛去你家做客!誰愛去誰去!可是當曾淼母親那溫柔而碩大的大手緊緊握住臨小川的小手時,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愉悅,不知道從心底的何處,不可封印般的火山暴動起來。
臨小川被這股潛藏在心底里的蠢蠢欲動給驚呆了,像是夏日在自家熟悉的櫃門后,突然發現了一扇通往奇異世界的大門,裏面還寒風凌厲,臨小川膽戰心驚的猶豫着要不要邁開步子。
“你這孩子!”看着臨小川突然就老實下來,李大媽也摸不透小孩子的心思,嘀咕着也就放了手,任他去了。
曾淼的母親左手牽着臨小川,右手牽着臨小梅。
被牽着手的臨小川狠狠地低着頭,兩眼看也不看前方的路,也不管門邊上還有門檻兒,路上還有石階。
他現在羞愧極了,一直以來堅守的防線,為何沒能堅守到底。想着這些,曾淼的母親感覺臨小川的小手把自己的手咬得是越來越緊。
為何這個敵人的手這麼溫暖!這麼安全!這麼想永遠抓着!不鬆手!
第三十二章
從臨小川家的大門出去,跨過一條行走車輛的大道,就幾乎已經來到了曾淼家的後院。
白色的柵欄圍着的院子裏,擺了許多盆栽。貼着柵欄,還有一些開花的小樹生長着,白色的花,紅色的花,雖然臨小川還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但這些花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兒,曾淼家的後門就打開了,她們家的房屋結構與自己家的十分相似,因而從這裏進去曾淼家,臨小川有一種輕車熟路的感覺。
可是最為讓人遺憾的,還是這一段如墜雲霧的旅程怎麼可以如此之短。臨小川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撤去心裏的全部防禦建築,還沒有好好去體會這種令人奇妙的幸福,還沒有真真切切把自己的心聲通過肌體接觸傳達出去,曾淼的母親就已經帶着臨小川兄妹來到了自家的客廳,來到了小曾淼的面前。
“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臨小川從沒見過,曾淼母親臉上的這種笑容,既充滿了陽光般的溫暖,又像玫瑰一樣婀娜多姿。
“這是我的女兒,曾淼!”
“你好!”臨小梅看着這位大姐姐,作為三位孩子裏面年齡最小的她,首先禮貌的問了好。
而曾淼第一次如此之近站在這對兄妹的面前,平時的她都只敢老遠的站在窗戶上觀望,此時,她全身的神經彷彿都因為過於靠近太陽,而全都凝固僵硬起來,她站在原地有些木訥。
母親看着曾淼,心裏開始生出一絲絲憂慮和擔心。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孩子顯得這麼不知所措。
“淼淼,這是你的小妹妹,叫小梅!”
然而,曾淼還是只是獃獃地站在那,眼神空洞而呆板,彷彿靈魂已經脫離軀殼,悄悄繞過眾人的視線,已經躲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哇!貓和老鼠!”幸好,臨小梅的性格有些自來熟,她走來沙發的後背,就已經靠在沙發上,繼續看着在自己家沒看完的動畫片。
也許由於從臨小梅這個妹妹身上,感受到了輕鬆的氣氛,曾淼此時才又開始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身後的小妹妹,又看了看電視機上的湯姆貓。
“這位可是你的大哥哥哦!”母親期待似的希望從自家女兒的臉上看見些許愉快的表情。
然而,目光再次回到臨小川的臉上,曾淼和臨小川雙目對視。原本去人家家裏還有些陌生的膽怯,此刻卻被曾淼那直視的目光給阻斷,剛剛還存在於心中的那些不一樣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臨小川刻意瞥了一眼曾淼,就把視線甩到電視機上去了。
而曾淼看着臨小川,看着那雙怎麼理解,也是不喜歡自己的神情,她只好覺得委屈似的默默低下頭,既不能在這個男生面前哭泣,又不能像以往一樣躲在某個角落,她顯得有些惆悵而無助。
“好了!你們先在客廳里看會兒電視,馬上就應該可以吃飯了!”曾淼的母親也並沒有多想,或者說,作為大人的母親其實無法想像這麼小的孩子,她們的心思既然會比自己多出十倍,甚至百倍。
曾淼的母親,只當這是孩子第一次見面時的陌生,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一來一回,多見幾次面也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小孩子之間的交情,幾天前還有可能刀山火海,水火不容;然而又過了幾天,也許就冰釋前嫌,稱兄道弟了。
自從那天兩兄妹去曾淼家吃過一餐飯,尤其是臨小梅,意識到就在自己家附近能有一個這樣的大姐姐,她幾乎隔三差五,一天都要往曾淼家跑好幾次。
漸漸地,臨小川也是迫於無奈,既然自己的親妹妹這麼喜歡這位大姐姐,那作為哥哥的自己,如果不接納這位妹妹,自己真的就會變得孤立無援了吧。
然而對於曾淼來說,她是個有些慢熱的孩子,久而久之,與臨小梅變得熟悉后,她又恢復了以往歡暢愉悅的心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因為有臨小梅的存在,所以臨小川也會跟着來到曾淼面前,對於小曾淼來說,這才是最為讓人幸福,夢幻般的生命體驗。
可是,隨着時間過去,曾經埋藏在曾淼心中的渴望和缺憾,並沒有在與臨小川兄妹倆的接觸中化解消融,反而,沒有融掉的冰塊,一天一天,又有漸漸死灰復燃的跡象。
一個月後的星期天,這一天曾淼來到臨小川的家裏玩過家家。
小曾淼帶來了她媽媽親手為她縫製的布娃娃,雖然並沒有市場上買來的那些標準精緻,但看起來也幾乎差不到哪裏去,尤其是那些邊邊角角縫合的紋理,幾乎天衣無縫的銜接在一起。
也許是因為這是自己媽媽親手製作的,所以小曾淼拿在自己手裏就特別得意而自豪。
三個小孩子,一上午就待在臨小梅的房間。
打開窗戶,從湖面吹來的湖風,帶動着小梅床邊的風鈴叮鈴鈴的響。在小床前的一塊空地上,三個孩子席地而坐,她們要在一起扮演爸爸媽媽。
自當從曾淼口中聽到她手中布娃娃的信息后,無論是臨小梅也好,還是臨小川也好,都十分眼紅地盯着那布娃娃看着。
那是個普普通通的布娃娃,白色的棉布縫製成身體,然後是紅線點綴出的嘴唇,黑線刺繡出的秀眉,都紋理清晰,沒有多餘的歪歪扭扭,然後整個身子套着一層絲紗裙子。
尤其是布娃娃腦袋后的秀髮,曾經屬於一位母親,是曾淼母親從自己長長的秀髮上剪下,然後編綴在其上。
“姐姐,能不能借你布娃娃給我玩一會兒!”三個孩子成三角形圍成一個圈,臨小梅從眼角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小曾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布娃娃,雖然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擔心別家的小孩沒有自己這麼珍惜,會輕易弄壞自己的布娃娃,但她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把布娃娃遞給了臨小梅。
臨小梅從曾淼手中接過布娃娃,就連正在進行中的過家家都不管不顧了,所以整個遊戲不得不暫停下來,臨小梅揮舞着布娃娃的雙手,讓它在自己的大腿上翩翩起舞。
看着別家的孩子,拿着自己的布娃娃,又是扯,又是拽。小曾淼頓時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大度和慷慨了。
“好了!你應該還我了!”說著小曾淼不客氣地伸出手去,等待着臨小梅交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是這麼可愛的布娃娃,尤其還是一位母親親手製作的禮物,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禮物的臨小梅,哪裏捨得一下子就完完全全交出去。
“姐姐!你讓我再玩一會!”臨小梅懇求似的口氣,小曾淼心裏有些動搖。但看着小梅還在揮舞着布娃娃的雙手,扯來扯去,她於是準備伸手去奪回布娃娃。
然而,臨小梅在一邊揮舞着布娃娃讓它跳舞時,臨小川少有的也看着它欣喜不已。現在見曾淼要過來搶布娃娃,他哪肯讓自己的妹妹受別家的孩子欺負,尤其是這布娃娃也是自己心愛的東西,只不過他沒有說出口罷了。
曾淼伸出的兩隻手,被臨小川在空中攔住,抓在自己手裏。不一會兒,孩子間的東邊日出西邊雨迅速蔓延開來,臨小川不知不覺已經把曾淼完完全全壓在自己的身子下面,讓她沒有任何反擊的餘地。
曾淼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別人這麼欺負,她躺在臨小川的身子下面就開始刺破天穹般的哭了起來。哭聲立馬吸引了在樓下偷閑的李大媽,大人腳踩地板的咚咚聲,順着樓梯傳過來,聲響越來越大。
臨小梅看着哭個不停的曾淼,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對於布娃娃太過愛不釋手,她終於猶豫不決似的伸出手去,主動把布娃娃塞到曾淼的小手心裏。
然而,這時的臨小川已經完完全全沒有了過家家的心情。那一天,那一晚,曾淼在既有爸爸坐在身邊,又有媽媽坐在身邊,還在桌上哇哇大哭的場景,又浮現於他的腦海。
曾淼,全天下的孩子都有資格大哭,就你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哭泣!你更沒有資格在我面前大哭!
這時,李大媽已經快步來到了小梅的房間門口,站在房門前,看見臨小川又在使壞欺負對面家的孩子,於是立馬準備走上前去制止,甚至又要代替臨小川的父母,對他施加體罰。
“哎呦!我的乖乖!”李大媽從曾淼的身上把臨小川拉開。
可就在臨小川被從曾淼的身上拉開的一剎那,他又重新從曾淼的手中,搶回了那個布娃娃。
臨小川是知道的,這樣美好而珍貴的布娃娃,一旦交還到曾淼的手中,她帶回家后,就可能再也不會在自己面前拿出手來。既然如此,既然這麼美好而珍貴的東西,自己以後再也享受不了了,自己享受不了的,憑什麼別人就可以輕易的擁有!
想到這,一隻胳膊還被李大媽拉在手中,臨小川就已經放開手,毫不顧忌地,使出全身力氣,先是扯掉了布娃娃頭上的烏黑秀髮,然後又是撕開了布娃娃身上的漂亮裙子,最後還不滿意,使勁拽着布娃娃的身體,一隻手抓住兩條腿,一隻手抓住布娃娃的腦袋,拼了命地最後把布娃娃身上的線頭,扯得七零八落。
窗戶外陽光普照,清甜的湖風透過窗戶,吹進小梅如同海底世界的小窩,風鈴在頭頂上“叮鈴鈴”唱着歌!
無論是小梅也好,還是曾淼也好,就連還拽着臨小川的李大媽,都有一刻彷彿整間屋子滴在琥珀里似的,一動不動了。
“你這個壞孩子!”下一秒,李大媽揪着臨小川的胳膊,就不停地打着他的屁股。一邊打,還一邊把他從兩個小女生房間裏拖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屁股被打痛了,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別的原因。繼曾淼在房間裏哭過之後,臨小川小男生的哭聲又迴響在這棟寂寞的大房子裏。
曾淼看着地上殘缺不全的布娃娃,剛剛被臨小川欺負時的哇哇大哭,現在變成了抹着眼淚的暗自低泣。
小梅撿起地上滿地的殘肢斷翼,一片一片,企圖把被剝離下來的重新拼接回去。然而,一切都顯得徒勞無力。
“姐姐!對不起!是我毀壞了你的布娃娃!我會幫你重新修好它的!”小梅看看掉在地上的紅寶石紐扣,以及一些散落在地面的棉花團。
曾淼傷心不已的自己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也不管布娃娃還屍體未涼地躺在地面,就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就邁着步子準備逃回家中。
之後,曾淼就再也沒有來過臨小川家,而臨小川也不允許自己的妹妹去曾淼家。
再之後,這個學期結束后的暑假,有一天,曾淼全家搬走了。
倒不是因為所謂布娃娃的緣故,曾淼的父親,原鐘祥市的財政部長,被外派到美國工作,於是全家包括小曾淼在內,全都移民美國。
而暑假后的新學期,不僅是臨小川小學五年級的第一天,也是臨小梅第一次踏入小學的第一天。
再再之後,彭雪松這個孩子出現在臨小川的世界,於是一道極其明顯的界限,把臨小川的生命階段給完完全全劃開。
於是,先於彭雪松存在之前的記憶,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至於那個布娃娃,經過李大媽那雙粗俗的手簡單縫縫補補之後,也算勉勉強強重新變得完整,紅紐扣的眼角周圍多了些線紋,胳膊上也明顯可見身體復愈后留下的道道傷疤。
臨小梅偷偷把布娃娃藏在自己的抽屜里,就連臨小川也不知道,它還繼續堅強地存在於這個世界。
第三十三章
下着些小雨,臨小川依舊來到自己妹妹的墓前。濕漉漉的石碑表面,靠近地表的半尺來高長了些青苔,他這次帶來一些備用的毛巾,把青苔從石碑表面給擦去,然後除盡石縫裏的雜草。
他在自己屁股下面也抹乾一塊地兒,然後靜靜然坐下來,少了往日那些天翻地覆的觸動,而多了一些細水流長的感慨。
自從半年前妹妹被埋在這裏后,每次只要臨小川一想妹妹,想的厲害,就會發瘋似的跑來這裏。
最開始是一坐就坐兩三天,到後來也還是會整日整日坐這裏一動不動。
兩個星期前,新的人生路展現在臨小川眼前,臨小川不得不邁上步子踏上征途,往日的行程,也就最後演變成這一個星期來這麼一回。
如果硬要說,今天坐在這裏的臨小川,和往日有什麼不同的話。
往日的臨小川都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不舍,那份牽挂,那份不願意接受現實的自我麻痹,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留戀此處。
而今天的臨小川卻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感受,或許這是上一次父親的坦誠在他的心靈里所產生的細微變化吧,臨小川此刻更多的是感覺到妹妹的孤寂。她這麼一個可心的孩子,以後的漫長歲月都要一個人在這裏無止境地躺着,做哥哥的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於心不忍,他不得不一有時間就過來陪自己的妹妹。
天空中的雨水似有似無滴滴落落,天空陰暗地像是一個玻璃球,而臨小川覺得自己就是這個玻璃球裏面的小人兒,彷彿正擺在某個熙熙攘攘的街道的櫥櫃裏面,來來往往的人群路過此處,瞟一眼玻璃球裏面的雨的世界,然後看見這個單薄的人兒,撐着一把大大的灰色雨傘,坐在墓邊。
至於是誰的墓,由於石碑在玻璃球的面前太過渺小,路過的行人很難理解這個男生坐在這裏在幹什麼。
那一天,臨小川坐在雨的世界下,直到天色漸漸昏暗下去,他才終於不舍地離開了,又重新打的士,返回了學校的宿舍。
星期一的一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後,前往教師辦公室抱作業本的學習委員,就帶着昨天剛考完的本班成績表返回了教室。
成績表被一張透明膠帶給貼在教室后黑板的正中間,然後就裏三層外三層,群雄匯聚般,全班同學都圍了過去。
楊紫霞好不容易從人堆裏面鑽了出來,臉上帶着愉悅的表情回到了座位上,看來她的成績達到了她預想的高度。
“珊兒,你考的好好!全班三十四名!”
彭珊一聽見這個數據,滿臉露出幸福的笑容,激動地兩個拳頭握得緊緊地,還不停地垂着桌子。
“有沒有看見我的成績!”沈夢雯也期待似的詢問先頭部隊部長楊紫霞。
然而楊紫霞很淡定、很自然地說,“你就不用看啦!肯定前二十!沒錯的!”
沈夢雯從別人口中聽見自己的成績被確定在前二十的範圍,心裏樂滋滋的,臉上兩個小小的酒窩又明顯的露了出來。
就在楊紫霞先期返回自己的座位后,彭雪松也好不容易從人堆中也鑽了出來,楊紫霞一看見班長,又有說不完的話起頭。
“班長!原來你這麼厲害啊!你是臨小川的好兄弟,我還以為你和他也就差不多呢!”
聽到有人在背後對自己放暗箭,臨小川立馬面帶凶容地回過頭來,目光中帶有殺氣般看着楊紫霞,其實他只不過在假裝自己很在意。
“沒有啦!你長這麼帥,成績稍微差一點也沒關係啦!”楊紫霞看着臨小川怒目瞪着自己,於是急忙圓場子,又是拍臨小川的肩,又是摸臨小川的腦袋,彷彿彼此是親兄弟,不用介意這些似的。
臨小川看着楊紫霞在那裏挽回局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過去了。藉著這個空當,他回過腦袋時也有機會看兩眼彭珊。她很開心,很快樂,很幸福,既然如此,這也就足夠了。
彭雪松雖然成績考得很不錯,可是他返回座位坐下時,卻顯得有些手足沉重。他也輕輕拍了拍臨小川的肩膀,並沒有拿他的成績多說什麼,那身體語言彷彿像在安慰他似的:再接再厲,下次爭取考好一點吧。
至於班長、楊紫霞、臨小川的成績到底是多少?
班長全班第八名,楊紫霞也在第四十五名,而臨小川則只有第七十名,也就是說,臨小川全班倒數第十。
叮鈴鈴,上課的鈴聲響起,班主任范老師懷裏揣着教學用書,臉上硬的像黃銅鍛造的似的,一步一步像機械大腿一樣邁上講台。
“啊想必!大家已經看到自己的摸底考試成績了!”范老師推了推鼻子上夾着的眼鏡。
“你們大概也知道,自己在全班和全年級的名次!”
“啊就這個成績我簡單說幾句!”
“首先,頂尖水平,我們班並不比別班差。全年級第一、第五、第八、第十名都在我們班,全年級前十,我們班佔了四個,可以說成績很不錯。”
“但是,中間力量卻非常薄弱。全年級前一百名,我們班只有二十一個人!二十一個!這是一個非常小的數字!如果去除前十的四個,也就是說,從第十一到第一百名中間,我們班只有十七個人!”
“啊往年我帶的班,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一般情況下,至少也得三十個左右!最多的四十多個的情況都有!”
“像這樣只有一二十個人的狀況!我搞不懂!不知道你們自己懂不懂!哪裏出了問題,自己迅速找出來解決掉。如果以後還是只有這個樣子,那我們別搞實驗班了,我們拆成普通班算了,搞了也沒意義!”
“啊”范老師此時把目光盯向自己本班的成績表,看着白紙上自己用黑字統計的數據,沉思着彷彿難以說出口來,“我教書粗略算來也有二十年的樣子。”
范老師還沒有把頭抬起來,他的話語裏,明顯有故作驚訝的口氣存在,“二十年!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數據!”
“有趣!有趣!”范老師那反諷的口氣,讓全班學生都略微背後冒着冷汗,“全年級倒數五十名裏面,我們班既然有十個人!”
“我教這麼多年書,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雙數!”范老師突然把講台上的書拿起來,然後猛地拍在枯藤編製的講桌上,講桌都顯得有些難以承受,全身泵出一層汗粉,飄揚在四周的空氣中。
“我真想把這十個人一個一個叫起來讓大家看看都是誰!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進來實驗班幹嘛的!你們想玩的、想混的別進實驗班啊!即使你們進了實驗班,玩不開也混不開。你們難受!我也覺得難受啊!”
說這句話時,范老師的目光橫掃整塊大陸,然後像衛星定位般,看了兩眼臨小川。
范老師只要語氣一嚴重,超過一個“啊”字所能承受的範圍,那麼這個語氣助詞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哎”范老師火山爆發完后,略顯無奈的又重新回到自己應該站立的位置,嘆了口氣,彷彿黃花菜已涼。
“多說無益”范老師翻開教學用書。
“上課吧”
第三十四章
九月十五日,星期二。上一個星期的陰雨天結束,天空中堆滿了一層一層的海灘雲。
從今天開始,上午的第二節課下課後,學校開始組織課間操。一群一群的穴居動物被從巢穴里趕了出來,每個樓層的拐角都有老師看守着,維持秩序,以免學生瘋鬧,造成踩踏事故。
十六班的學生才只學會一半的課間操,其餘班級也都或多或少在這一截。歪歪扭扭的身姿,像一堆沒有頭緒的螞蟻,在地上原地打轉。
但儘管如此,學校注重的是學生下樓活動一下筋骨,鍛煉一下身體,至於標準不標準,暫且還可以容忍一陣子。
“紫紫!”從樓下一返回教室,彭珊破天荒地坐在座位上和楊紫霞聊起了天,“自來也死了!自來也死了!”
彭珊是假裝着悲傷地大哭,還不停把兩隻手放在眼前,做着揉眼睛的情狀。
“自來也死了!”楊紫霞從彭珊口中聽見這句話,幾乎一下子癱坐在沈夢雯的椅子上,“自來也既然死了!感覺對這部動漫已不會再愛!”
“珊兒,我也不想活了!”兩個女生於是抱在一起嚎嚎大哭。
沈夢雯看着楊紫霞和彭珊兩人,自己也從她們身後,把兩人都抱在自己的懷中,於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在短暫的流年中上演着情感劇場。
臨小川看着三位女生誇張的動作,跨過雪松的座位,坐回自己的椅子,背靠着牆,一隻手還搭在楊紫霞的桌子上,怔怔地看着她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楊紫霞或彭珊還在小聲嘀咕着:“自來也死了!自來也死了!”
“自來也是誰?”臨小川頓時有了興緻,到底這個叫自來也的做了什麼,會讓身後的三位女生同時為他痛哭不已。
聽見既然有誰還不知道自來也的大名?楊紫霞、彭珊和沈夢雯幾乎是同時停止了哭聲,抬起頭來,滿臉質疑地看着臨小川。
臨小川被這三位女生看得心裏發慌,好像這個叫自來也的是一位偶像歌手似的,自己不知道他的大名就已經對這些歌迷們構成了侮辱。
“怎麼”臨小川不知所措地反問眾人的眼神,“幹嘛這樣看着我!”
楊紫霞從沈夢雯的椅子上起身,返回自己的座位,她現在又有了鬼點子。
她裝模作樣地哭得是更厲害了,由原先的只是單純覺得傷心而哭泣,到現在幾乎是在挖心攪肺般地痛哭。
“自來也是彭珊的爸!她爸爸去世了!”
“咦”這是來哪一出。
可是聽到楊紫霞口中的話,彭珊卻並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是跟着楊紫霞的節奏,也哭得是變本加厲。
臨小川看着身後的這兩個人,又看了看沈夢雯。沈夢雯已經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見臨小川質問似的看向自己,臉上不由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彷彿在說,這一切和自己沒關係,不要問我啦!
“自來也?那彭珊她爸姓什麼啊?姓自?自來?單名一個也?這太荒唐了吧!”臨小川還在掙扎着,顯然這個捉弄是漏洞百出,但因為後面兩個人演的很賣力,所以臨小川急切希望從她們二人口中確認自己的猜測。
眼見這個謊話是圓不下去了,楊紫霞沒有辦法,只好撤下自己的戲檯子。她猛地破涕為笑,順手就拍了一下臨小川的腦袋。
“你是呆!還是傻!自來也都不知道!《火影》你都不看?”
說到《火影忍者》臨小川才終於悟透,自來也應該就是《火影》裏的一個人物吧。也難怪,這後面三位都是妖精一般的動漫迷,為一個自己喜歡的動漫人物哭泣,也是可以理解。
但是,被人鄙視既然連《火影》都沒看過,這讓臨小川很不服氣。
“小松子!”臨小川拉着彭雪松的手臂,也不管他現在在寫什麼作業,“你有沒有看過《火影》?”
“小孫子?”楊紫霞從中聽見了貓膩。
“啊!!!”彭雪松瞬間從做作業的狀態中跳了出來,一臉大徹大悟的明白樣子,“我一直聽這個稱呼覺得有幾分彆扭!!!原來是這樣占我便宜的!!!小川子!!!這筆賬我一定要算!!!”
“你別鬧!”聽見楊紫霞故意在那裏岔開話題,臨小川臉上露出十分堅定的立場,他相信雪松一定也是和自己一樣,不知道自來也是誰,“問你個問題,一定要如實回答!”
“你知道自來也是誰嗎?”
“當然知道!”也許是為了報復臨小川一直以來以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欺負自己,彭雪松看着他那一臉認真的表情,故意說得是理所當然似的,“自來也不就是那個很色很色的小老頭?”
話還沒有說完,一雙手冷不防地已經從彭雪松的背後伸了出來,兩隻手在雪松的脖子前方已經匯合,說時遲那時快,彭珊一個用力,雪松已經被箍得直伸舌頭。
“大俠!大俠!”彭雪松兩邊招架不住,面對着彭珊的偷襲,只能不停地認錯。
“我錯了!”
“不是色老頭”彭珊加大力氣。
“是一位成熟穩重、善良天真、自信大度、高尚正義、誠實靠譜、樂天崇高”凡是彭雪松一下子能想起來描繪一個人正義品格的詞,彭雪松都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直到有些詞已經重複,他實在再也想不起其他更多,“的忍者!”
彭珊的腦細胞都是單行道,直進直出,聽完這些話很受用,於是也就放過班長一馬,從前方撤回了自己的手。
看着這一切的臨小川,從彭珊瞬間被激怒,到她發起進攻,到雪松繳械投降,到彭珊不再追究,整個過程也就短短一二十秒的樣子。一二十秒之間,彭雪松幾乎是在毫不知情地情況下,化解了與彭珊之間的隔閡,並且庖丁解牛般遊刃有餘。
想到自己僅僅因為初見面時,與彭珊發生的那一個小小的摩擦,到現在還在繼續承受着後遺症的折磨,臨小川心裏感慨萬千。
人這一種動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吧!要不然,自己十天半個月解不開的結,為何有人就能迎刃而解。
“聽到沒有!”臨小川還在看着彭珊的舉動出神之時,楊紫霞已經第二次拍臨小川的腦袋,“放假的時候,趕緊去補劇,要不然,以後做不了朋友了!”
聽見楊紫霞把話說得這樣嚴重,又從雪鬆口中確認了自來也的名人身份,臨小川終於算是低下頭來,多多少少認可了《火影》的地位。
“是!是!”臨小川難得乖乖的認了命。
然而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低下頭顱,不再固執的倔強到底時。
彭珊既然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第三十五章
開學頭兩個星期,本來每天的晚上六點二十到七點這段時間,都有十五分鐘是要唱歌的。而依照往屆的習俗,從第三個星期到第四個星期會組織唱歌比賽,目的則是為了緩解學生們高強度的學業壓力。而在第四個星期末,還將會組織一場最終決賽。當然,以往所有進決賽的班級,都只有普通班。
“啊唱歌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緩解你們的學習壓力!”范老師總是會在自己的課前,利用五到十分鐘左右,順便提一下班級里的事情。
“我們重在參與,至於最後的名次,我不希望大家過於看重!實驗班必須以學業為重,其他的名堂能不搞就不要搞!”
“啊順便提一下,本月底將會是你們來到高中后的第一次月考,這才是大家應該重視的!”
“這次考試的結果將會被納入以後的評優和三好學生以及獎學金等事項!”
“其他的事情,之後由班長詳細安排,在這裏我就不多說!”
“啊開始上課!”
第一次月考?這才距離摸底考試第三天?下一場大型考試就又近在眼前了?全班同學幾乎同時怨聲載道。然而這種抱怨的聲音,作了不止三屆班主任的范老師,早已聽得習以為常,耳朵里都已經長繭,聽來不痛不癢。
這時,彭雪松聽完班主任的講話,特意側過頭看了兩眼臨小川。臨小川也是注意到雪松的表情,知道他那含而不露的意思。不就是提醒自己要認真對待了,玩雖玩,但學習也還是不能落下,這點本領,你還是有的吧,臨小川!
吃過晚飯,回到教室,時間差不多六點十分左右的樣子。可是今天同學們都格外積極,早早的就已經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班長來到講台,指揮唱歌比賽。
平日裏,大家這個時間段都是音樂委員起頭,然後唱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調,什麼《龍的傳人》、《讓我們盪起雙槳》、《超越夢想》等等。
“看來大家都很積極!”彭雪松看了看掛在教室后的鐘錶,分針才從二刻向下走了一小步,而班上的同學幾乎已經全員到齊,就連班主任這個時候都還沒有來到教室,“對於這次的唱歌比賽,熱情高漲!”
看着親民的班長此時站在講台上說話,台下全體同學都笑得快樂而輕鬆自在。
“班長!我們能不能不要唱《讓我們盪起雙槳》了,感覺像是小學生在聚會!”郭攀坐在第三縱的第四列,說出了全班男生的心聲,或者也說出了大部分女生的心聲吧。
“對!我們要唱流行歌曲,周杰倫的歌!林俊傑的歌!”郭攀開頭,教室里迅速就回應起來,歡呼聲幾乎快要壓過教室外的喧鬧聲,因為其他班級此時都還沒有正式進入學習狀態,很多還只是吃完飯,有說有笑地從十六班的陽台路過。
班長高高的揮舞着自己的右手,示意班上安靜下來。
“你們的意思我會傳達給班主任,但重要的還是得范老師同意才行!”
“咦”全班又想起了一陣噓聲,認識到全班的共同想法會被班主任一票否決,都不免覺得十分掃興,全能的班長也不過只是范老師的傀儡罷了。
“你們不要灰心嘛!”雪松也是從人民出身,自然懂得全班的前後反應的緣由,“我會儘力的!這個我保證!”
“這個我們先放一放!還有一些十分具體的事情,現在得立馬解決!”這時,彭雪松趕緊看了兩眼臨小川,那眼神的意思是在說,時機到了,時刻做好準備。
時間回到今天中午,吃完午飯,兩人回去宿舍午休的時間空當。臨小川和彭雪松走在一起,而彭雪松已經先於全班同學,從班主任范老師口中,得知了即將舉行唱歌比賽的事情。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小川子,唱歌的事情我是知道你在行的,你若是猥瑣不敢上台來領歌,別說你站在洪水邊,上帝沒來救你!”吃飯時,彭雪松已經把班主任告訴他的事情也告訴臨小川了。
臨小川正在猶豫不決時,雪松故意說這些話,來刺激他的神經。
“我知道的!那還用你說!”臨小川表面上說的輕輕鬆鬆,彷彿上台領歌不就是那會兒事,有什麼不敢去的。
可是,說話的輕鬆能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自己。暗地裏,他還在為自己要不要上去,帶領全班一起唱歌,一起衝擊比賽,而憂慮重重。自從他妹妹離開他之後,現在的他,做什麼事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彭雪松已經站在講台上,用眼光暗示臨小川兩三次了。
臨小川先是看着雪松的目光,表面上還假裝堅定似的回以肯定的眼神。可是除此之外,他的目光就顯得有些僵硬而刻板,因為在他心中,他還並沒有完全認同這個選擇。他不知道自己上台領歌,會不會加劇他在彭珊心目中的惡劣形象:果然他就只會搞這些旁門左道,邪門歪術,正兒八經地搞學習就不行了!
“按往例,每班都是要有一個出來領歌的!”雪松又看向臨小川,示意他時刻做好準備。
激流中的船隻,進退都是在每分每秒中進行着的。而此時的臨小川漸漸低下頭去,他背靠着牆壁,不再去回應彭雪松的目光,剛才的猶豫不決,此時卻終於有些堅定下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他要做一個乖孩子,他要在彭珊心目中豎立起一個良好的形象。
“不僅如此!”彭雪松一邊陳訴着,一邊故意把話拉長,他還在盯着臨小川,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麼名堂,節骨眼上又要打退堂鼓了?
“領歌的同學還要兼任教同學們唱歌的職責。”雪松幾乎就要停下到嘴邊的話,準備走下講台,把臨小川恨恨地拉出去好好訓一頓話。
這時,分針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快四刻的位置。班主任范老師已經悄悄地來到本班級教室的後門處,站在門邊,站在後窗前,望向室內的動靜。
范老師剛一到,全班霎時靜了下來,也沒有誰特別盯着後門小心翼翼提防着,就好像草原上的倉鼠,有那種發現敵人靠近的本能一樣。
教室的突然安靜,這種不尋常的氣息出現,引起了臨小川的注意力。他回過頭,不小心地正好與站在窗戶邊的范老師雙目對接。
開始他還嚇了一跳。然而,范老師投向他的目光,並沒有貓捉到老鼠的那種殺氣。反而像是裸露的懸崖峭壁上,野山羊正在啃食生長在石縫中的嫩草,有一種慈祥的剛柔神情。
臨小川迅速把目光從窗戶外撤了回來,又看向講台上的彭雪松。發現,雪松還一直急切地盯着自己,那目光難得的與他平日穩重的儀態極不相符。不無誇張的說,細細看來都有些慌張的跡象。
又是彭雪松的期盼目光,又是班主任的特殊眼神,臨小川彷彿像一塊在沙漠堆里被發現的雪塊,正被放在一個玻璃杯里,他自己倒覺得什麼事也沒有,反而是別人正在為他而感到饑渴。
臨小川也不知彭雪松講到哪裏了,甚至都不知道那領歌的候選人是否已經敲定,但只聽見雪松那欲言又止的聲調,在講台上拖拖拉拉地說出,
“請想領歌的同學”
“此時舉手”
“讓我看見”
臨小川也不知道為什麼,原本以為不做這領歌的事情,是正確的,是正義的,而此刻,他還是緩緩舉起了手。
一想到范老師現在還就站在窗戶邊,一想到班主任當著自己的面曾說出的“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他舉起的手,幾次三番從高處回落了幾厘米。
“臨小川!!!“
”你上來試試!!!”
就在臨小川還被綁着雙手雙腳,正在五馬分屍之時。
那提高的嗓門,響徹整個教室的班長威嚴,回蕩在四下的牆壁之間。臨小川驚得抬起了頭,猛地把手舉得老高。
臨小川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全班已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第三十六章
“你在搞什麼名堂!”晚自習一下課,彭雪松就劈頭蓋臉地又是錘、又是打,讓臨小川甚至都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班上的人潮還沒有漸漸散去,尤其是坐在彭雪松身後的彭珊,還在自己的座位上,抓緊最後一兩分鐘的時間,完成手上的數學作業。
他不能在這裏當著三位女生的面,特別是當著彭珊的面,說出他心裏的那些個緣由。
我這樣做是為了考慮在彭珊心目中自己的形象啊!臨小川想像着彭珊聽見這句話后可能會有的舉動,她一定會大聲地質疑吧:切,自己猥瑣,還要拿我當擋箭牌,真不害臊!
反正無論如何都會加劇自己在彭珊心目中的惡劣形象吧!
就在彭雪松又一個拳頭錘向臨小川的胸脯時,臨小川一伸手就接住了雪松的拳頭,手掌握住拳頭,雪松怔怔地看着臨小川的面目表情:他是這麼的嚴肅而沒有一絲怯意,真叫人看不出他曾有過一點點懦弱的舉動。
雪松這才收斂了一些,收回自己的拳頭,開始在課桌上整理書籍作業。等到他收撿了差不多了,雪松站起身,於是準備返回宿舍。
“後山!”雪松邁出兩步,又立馬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像是武俠里的武林高手一般,目光冷若冰刀,眉宇削如利劍,“華山論劍!走起!”
看着眼前兩個男生在那裏模仿電視劇裏面的劇情,楊紫霞頓時也起了興緻,“我也去!我也去!我去觀戰!”
就在楊紫霞還興高采烈說著這些話時,彭珊一隻手還在唰唰寫作業,另一隻手已經伸出去,把楊紫霞發熱的腦袋按向桌面。
“珊兒!”楊紫霞還企圖反抗。
結果彭珊又一個熊掌與魚不可兼得,還是取熊掌吧!啪!再次按回桌面。
晚風陣陣圍繞着臨小川的身軀轉着,又是一陣撫摸,又是一陣挑逗,果然,還是大晴天的夏夜最最讓人着迷,如此這般繁星當空,多麼美的景緻。
臨小川和彭雪松此時又來到他們習以為常的後花園樓梯處,所謂的華山論劍,只不過是兩人唇槍舌劍的比喻罷了。
“小川子,還記得我們上一次一起闖蕩江湖是什麼時候?”彭雪松卧躺在樓梯上,臨小川也卧躺在樓梯上,只不過臨小川躺的地方,比雪松高了兩個台階。
一時從雪鬆口中聽到這些,臨小川的回憶被生拉硬拽地扯向初中生活。
“很久了吧!”臨小川幾乎有那麼一時半會兒,都想不起最近有做過什麼過激的舉動。
“我記得!”雪松說這些字,就好像在吃糖果一樣,一口一個。
“你妹妹出車禍的兩個星期前。”
“我們一起翻學校的院牆,悄悄進入王府裏面偷棗,那時我都不敢爬那棵棗樹,估計有五六十年的樹齡吧,又高又大,你嗖嗖嗖兩下就上去了,搖的棗跟下冰雹似的!”
從雪松嘴邊聽見這些往事,臨小川才算終於想起了些什麼,果然,橫亘在妹妹去世那天的懸崖,一下子把臨小川的生命撕開地中海那麼大的口子,簡直如地震斷裂帶一般,改變着世界原本的面貌。
“後來還是五樓上的某位退休老師,在窗戶上偶然發現了我們的蹤影,站在陽台上就上氣不接下氣的怒喘:小兔崽子,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雪松還在學着那天,那位老先生的口氣,啞着嗓子,學的是有模有樣。
臨小川不知不覺嘴角都起了笑意,聽着雪松談着這些,那個曾經年少輕狂的自己略過腦海。當初何以那麼大膽,做什麼事情都天不怕,地不怕,再想想現在的謹慎心態,簡直判若兩人。所謂的成長,難道真的就是在歲月面前,磨掉身上的稜角,然後變得圓潤有彈性吧。
每個人都看不起如此成長的道路,卻沒有人能掙脫高橋上的正軌,縱身一躍,跳下橋下的萬丈懸崖。
因為,懸崖下沒有其他別的東西,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罷了。
“好想再來那麼一會啊!”彭雪松獨自在那裏有些唉聲嘆氣。
臨小川理解雪松話里的意思,但是理解歸理解,現實還是現實,彭雪松是知道,此刻若要求臨小川再去做從前做過的那些事情,是有些強人所難,所以他只能哀嘆,甚至是等待,就像《英雄本色》裏面,小馬哥等待豪哥一樣吧。
回憶這種東西,聽一兩句,似還覺得新鮮,但一旦聽得多了,則反而漸漸覺得討厭。
臨小川有些不耐煩彭雪松一直在那裏談論光輝過去,他撐了撐手肘,被樓梯坎已經硌得發麻,起了身,準備動身返回宿捨去。
看見臨小川坐了起來,彭雪松也跟着坐了起來,盯着漸漸站起來的臨小川看着。
“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彭雪松還在說著,可是臨小川反而伸出手,搭在彭雪松的肩膀上,箍着他往回走。
“你相不相信,有些事,人一輩子只會做那麼一次”
“相信啦!”臨小川已經把注意力投向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聽着那些女生們瘋狂大笑的哈哈聲,卻把彭雪松的話當耳邊風似的,任它來了又去。
至於彭雪松之後還又說了什麼,他是一句話也沒往心裏去。他還從來沒見過雪松這麼婆媽,難道這也都得怪自己?是自己影響的緣故?
快走到宿舍門口時,彭雪松才猛地把臨小川腦袋夾在胳膊窩裏,大聲訓着話:
“我說的,你有沒有在聽啊!”
“別說我當兄弟的沒有拉你一把,即使我拉你,你也還得自己往上爬啊!”
“是!是!”臨小川看見雪鬆動真格的,這才回過頭來,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大佬!放過一馬嘛!”
聽着臨小川在那裏求饒,雪松終於半推半就地鬆了手。
臨小川,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彭雪松停了一步,走在臨小川的身後,看着他那有些不當回事兒的背影,心裏想着。
有一首詩,你應該學過吧。
黃色的樹林裏分出兩條路,
我選擇了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臨小川,
你現在就在那分岔路的路口啊!!!
第三十七章
自從唱歌比賽的消息傳開來之後,這個星期的幾乎每一天,每個學生彷彿都只在六點二十之後的幾十分鐘活着似的,整個校園內,尤其是高一這一棟最右邊的教學樓,激情昂揚的音樂聲,響徹雲霄。
時間回到昨晚這一時刻,臨小川第一次站在講台上,帶領全班唱歌,還顯得扭扭捏捏,不太自然。而這個時候,彭雪松來到了教室外的走廊,就關於唱歌比賽的一些問題與班主任斡旋。
范老師先是盯着教室看了一會兒,然後又盯着講台上的臨小川看了一會兒,眼神並沒有之前的那種看不起的神色,反而是極其平靜,極其淡泊,之後就倚在陽台上,遙望着遠處南湖的落日景色。
“范老師!”雪松規規矩矩地站在班主任的一側,雙手合抱在自己的身前,腳尖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十公分。
范老師見班長來到自己身邊,回過頭顯得有些閑暇,看了看他那一頭蓬鬆的短髮,比上次在休息室內順眼多了。
“就班級領歌的人選,全班都推舉臨小川,不知道您是否滿意?”
范老師嘴角露出一絲絲嘲諷的弧度,不過非常微妙,微妙地就像此時的輕風一樣,只吹動着迎春花藤的藤尖,做着細微的擺動。
“雪松!”范老師此時十分親切地稱呼着他,“我其實蠻喜歡你這個人的!你有我年輕時的樣子!”
范老師的回答顯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然而,這卻並不妨礙彭雪松領悟其中的本意。
“甚至說,我還有那麼一點佩服你!”范老師回過頭來,彷彿此刻並不是在以班主任的身份和他談話,而像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過來人,遇見了自己的知音。
“啊你不要皺眉!”潛台詞之間的對話,總是需要表面語言的掩蓋和身體動作的遮飾,而此刻,彭雪松故意做出迷惑不解的神態,“老師也是人!我現在是以一個”班主任思考了片刻,“你父親的朋友的身份,在和你說話!”
“當然!僅限於私下交談,其他場合,你還是得視我為班主任!”
“行!”彭雪松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班主任會在此時此地和他說這些話。儘管他思維敏捷,但他此刻還是不願開動腦筋去迎合班主任,更不願和他進行攀談,他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趣。
“那”
“臨小川當我們班的領歌人,老師您覺得如何?”雪松不想走出班長這個身份過於遙遠,所以他盡量是在把話題從遠處拉回來。
“可以!沒問題!”班主任此時幅度很大的翻了個身,轉而背靠着陽台的砌牆,把目光投向了教室內的講台,看着還有幾分生疏的臨小川。
“你的安排!我都十分相信!”
雪松算是聽明白班主任話里的意思了,原來這個老頭是什麼都看穿了,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那裏裝糊塗,享受着被人支配的樂趣呢!
不過,到底為什麼呢?他不像是會關照臨小川這類人的班主任啊?這個老頭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彭雪松一時想不明白,也就沒有去浪費精力。有些邏輯是需要線索支撐的,即使是福爾摩斯,也不是閉着眼睛坐在家裏扳着指頭破案!
於是,彭雪松見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然後緊接着就提出第二個問題,不給班主任任何展開發揮的機會。
“關於唱歌曲目,老師有什麼要求嗎?”雪松絲毫沒有因為班主任放低身段,而歪了身影,鬆了腳板,反而是依舊站得姿態端莊。
“你有什麼看法?你可以直說!”看見班長還在和他繞圈子,范老師心裏升起了一絲不悅的心緒。他如此開誠佈公地和他交談,把他當大人看待,這個孩子不像是會不識抬舉的啊?
或許吧,范老師在自己心裏揣度着,師生之間的隔閡,並沒有站在優越一方的人開來,那麼容易打破。
“我現在傳達的是班上大多數同學的想法!”彭雪松停下來看了看范老師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少傾向喜悅或傾向不滿的變化,於是他繼續說道,“班上大多數同學,都贊同選唱流行歌曲!”
“啊”范老師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齣戲,多少屆學生了,每到這個時候都是提的同樣的問題,彷彿一下子,上一屆,上上一屆,此時同樣的情況席捲了他的腦海似的,他垂下了頭,似在沉思。
“流行歌曲啊”聽着這個語調,彷彿是有些不同意了。
的確,多少屆學生過去,老范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一直很堅定!no!no!no!
可是此時,他卻無厘頭地動搖了起來!是自己快到時候了嗎?這有可能就是自己帶的最後一屆學生了吧!帶完這一屆,即使沒有退休,也會不再擔任班主任了!回首往昔歲月,自己的整個青春都獻給了鍾祥的教育事業,自己這一生也算是物超所值了吧!
從始至終,老范一直是一個十分嚴厲,而且立場堅定的人!然而,稜角堅硬,也就意味着,和社會進行的激烈碰撞也就不在少數!一時間,各屆學生給他所取的外號、綽號、昵稱全都迴響於腦海:
老頑固!死猴子!希特拉
時間一久,從一開始還覺得不以為然,到幾年後的略有所動,到幾十年後的幾欲嘗試改變,而未有機會。
而就在此刻,老范遇見了雪松這一屆學生,尤其是,遇見了雪松和臨小川這兩個人。
生命的直覺告訴着范遵憲,如果今生真想要知道心中疑惑的正解,那如此機會,機不可失,錯過,那生命的燭火恐怕再也等不來下一次流星劃過。
如果自己的教學方針是有缺憾的話,那麼倘若自己轉變態度,選擇那些一直被自己棄之無用的方法和手段,那臨小川正好是檢驗行為結果的試紙。
倘若教不會的,自己終其一生的價值觀,是有偏薄的,那麼只要方法得當,對症下藥,臨小川以後就必定會有所作為。
只要臨小川以後有所作為,那就將證明自己這一輩子的套路,可能真的辜負了許多遭受拋棄的學生了吧。
范老師沉吟片刻,終於抬起頭來,用略帶歉意的眼神看向班長,看得班長不知道戲現在演到哪一出了,有些張皇失措。
“流行歌曲可以選!”范老師終於鬆了口,“但不能選那些低俗的歌,之間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而此時,臨小川正在講台上,教唱歌曲《殺破狼》,全班同學的合鳴聲,已經回蕩於班主任的腦海。
“這首歌,可以的!”范老師聽着歌,點着頭。
“最光榮的犧牲”
“是英雄的宿命”
“”
第三十八章
星期三傍晚六點二十過後,又到了一整天都在期待的唱歌時間。其他班級有的都已經先於時間唱了起來,不過從樓上樓下傳出來的合唱聲,也大多都是一些老調、舊調而已。
有過昨天第一次的經歷之後,第二次走上講台,臨小川已經感覺自然多了。畢竟曾經的他,也是活躍在講台上的人物,只不過因為發生了一些變故哎,不愉快的事在這兒還是不提了。
黑板上,左半邊謄寫着《殺破狼》的歌詞,右半邊謄寫着《蝸牛》的歌詞。前一首歌是全班共同選出來的,而後一首歌,是班主任依照同學們的標準決定的。
“啊”臨小川站在講台上,還是一時半會熟悉不來,雖然沒有昨天那麼緊張,小腿也不再打架,可語塞這種情況還是沒多大轉變,竟也像班主任一樣,“啊”了起來,惹得全班都哈哈大笑。
如此也好,氣氛活躍了,也算是自己歪打正着的功勞。
而此時班主任,就坐在臨小川離開的座位上,沒辦法,這樣容易爆發混亂的場合,班主任是不可能放任學生們自己瞎搞的。
“昨天我們已經學過《殺破狼》了,我們先合唱一邊殺破狼吧。”臨小川說完,似還在等待着什麼。對了,平時都是別人起頭,自己跟着唱而已,而如今輪到他該起頭,別人跟着他唱。意識到這其中差異之後,剛剛還覺得有那麼些自然的狀態,又發生了些許不安的震動。
“沉睡了千年的身體”臨小川獨特的音質,像清脆的鐘聲一般,從教室內傳了出來。
緊接着,全班的大合唱聲調,就如雷鳴一樣,掩蓋了鐘聲,加入了浩浩蕩蕩的雷陣雨的音樂派對。
沒想到僅僅教了兩三遍,全班合唱殺破狼的調調,已經有些像模像樣,果然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呵,對於自己想學的總能事半功倍。
藉著全班大合唱聲音的掩飾,每一位同學都盯着左半邊殺破狼歌詞陶醉地唱着,臨小川才能稍稍從眾人注目的緊張狀態中喘一口氣。
他看了看坐在第一縱隊,靠後排的彭珊。彭珊也和其他同學一樣,正張着大嘴,哇哇哇哇,盯着黑板上的歌詞,目不轉睛地大唱着。
看來她是很開心的了,之前對於所有在她心目中形象的顧慮,現在看來確實是有些多餘。彭珊這個人本來是沒有把人往壞處想的能力的,這任憑是誰都能一眼看出。
但為何單單對於自己,總是咬着一直不放呢?
就在臨小川還望着彭珊出神之時,他視線的餘光稍稍下移,也就看見班主任范老師的身影。
范老師既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張着口,那嘴型似乎也在跟着班上的同學唱着。真有些搞不懂啊,這個老頭子,兇狠的時候比一條毒蛇還毒,卻回過身,還又露出食草動物一般的安靜與泰然。
“孤獨等待黎明”就在臨小川還望着范老師看着,此時全班的合唱結束,來到歌詞的最末尾。
就在全班又把目光從黑板上的歌詞再次聚焦在臨小川的身上,他下意識第一時間又想“啊”的時候,剛剛全班鬨笑的場景浮現腦海,於是他忍住了。這樣的習慣,一旦養成就可能要跟隨一輩子吧,估計老范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同學們唱得很好!”要在講台上,站在眾人面前,裝老好人,還真是辛苦啊。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說出口的句子,雖然很流暢,可是每一個字,在離開臨小川的嘴邊之前,都是咬牙一而再再而三的揣摩。
“我現在擦去黑板的歌詞,看大家能不能不看着歌詞,完整的唱出來。”
“我先起頭”
合唱聲再次迴響在十六班班級的教室內。
“哇”終於煎熬到六點五十五左右的樣子,范老師見一首歌唱完,也就起了身,示意臨小川可以回座位去了。臨小川如釋重負一般,一下子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布了一層。
“表現很好!”雪松在一旁拍了拍臨小川的肩,對他露出贊肯的神情。
“我差點就堅持不下來了!”臨小川還劫後餘生般喘着粗氣。
“再習慣兩次就好啦!”
臨小川一臉鄙視地瞪着彭雪松,用眼神質問着他: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吧!不是你陷害老子!老子怎麼會去干這個沒有油水的差事!
就在臨小川和彭雪松還在桌角間打情罵俏之時,班主任站回講台,已經開始說話。
“啊”班主任一啊,於是剛剛臨小川的一啊場景,又活靈活現出現在班上每一個人的腦海,即使每個人都克制着不笑出聲來,但匯合在一起,還是一陣浪涌。
臨小川看見這個場面,羞愧的簡直要把自己給鎖進抽屜里,和誰像不好,偏偏要和這個老猴子扯在一起,自己是跳進黃河恐怕也洗不清了吧。天啦!!!
“唱歌歸唱歌,學習歸學習,我希望同學們能有分辨事情的能力,不然,這些流行歌也就別唱了!”范老師在全班面前還是他的老調子,至於他對於臨小川的實驗,孰輕孰重他還是有分寸的,他不可能因為自己的實驗而耽誤全班人的前途,慣常有用的方法自然還是首選的。
剛剛唱着流行歌,全班同學心窩裏都還暖暖的,此刻一聽見班主任在講台上潑冷水,似乎是誰把窗戶給打開了似的,寒冬臘月的冷風吹進了有暖氣的室內,凍煞人也。
然而,班主任話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並沒有再說更多的風涼話。他只是做了他作為班主任應該做的事情,就像他對彭雪松曾經說過的那樣,他要時時刻刻提醒他,提醒全班同學,他們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當天下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后,楊紫霞在臨走之前,拍了拍臨小川的後背,和他說了兩句耳邊話。
“不錯嘛!沒想到你還會唱歌,還蠻好聽的!”
等到臨小川回過頭時,楊紫霞已經抱着書,走到了教室後門的門口。所以他只能對她甜甜的笑了一笑,於是就乘機看了兩眼走在她身旁的彭珊。
彭珊挽着楊紫霞的右臂,抬着腦袋,像是在談什麼娛樂八卦似的,和楊紫霞有說有笑,不亦樂乎。
“走啦!”彭雪松看着臨小川盯着彭珊的身影,於是親昵地扇了一下他的腦袋,打斷他的思緒,“光看有什麼用!你也膽大一點和人家說話嘛!”
“要你管!”臨小川聽見既然雪松在一旁吐槽自己的人際關係,這是越輩份管閑事啊!
說著就要去追着彭雪松打架!
第三十九章
星期四的中午,吃過午飯,臨小川還打算去小賣部買瓶冷飲解暑,而彭雪松卻先行一步返回了宿舍。
陽光依舊餘威不減,裸露在晴日下的地表依然燥熱,但有香樟樹陰涼的地方,卻也十分涼爽。
臨小川擦着校道上行人的肩膀,逆着回宿舍的路,走向小賣部。
而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卻與楊紫霞她們來了個不期而遇。
“喂!怎麼就你一個!”楊紫霞一看見臨小川,就從他身後拍了他一下,於是臨小川先聞其聲,也就知道是誰了。
“我一個不行嗎?”臨小川還在貨架上翻找着,冰箱裏已經沒有冷藏的,難道櫃枱上也沒有可樂了?
楊紫霞一聽見,臨小川還是以往那個弔兒郎當的調調,也就一邊尋找着自己樂事薯片的位置,一邊還想繼續和他攀談。
而彭珊和沈夢雯兩個人在另一頭,不知道對着什麼零食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買。
“你有沒有聽說?”楊紫霞故意湊到臨小川的耳邊過來,“我們班的語文委員下個星期過生,請吃飯,還請唱k。”、
“哦!沒有啊,我去哪裏聽說!”臨小川還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為找不到可樂而煩悶着。
“你這麼會唱歌,你若去了,大家玩得肯定會很開心啦!”楊紫霞說著就用身體撞了一下臨小川的腰。
這又是玩哪一出嘛!臨小川被她這麼一懟,覺得甚是有些不對勁,這女人小心眼裏又在賣什麼關子。
“我又沒被邀請!再說!我放假都有事!哪有時間”
“哦!對哦!”從臨小川口中聽說他放假有事,楊紫霞似乎想到了些什麼,“你放假都去幹嘛了!還從來沒有在星期天的下午見過你!”
“難不成你在其他學校還有女朋友?趁着放假的時間,偷偷約會”果然這個女人的腦洞有點大,臨小川幾乎快要無法和她繼續交談下去了。
他不可能把他周末的行蹤告知別人,除了彭雪松知道之外,或者還有某些老師知道也未可知,反正學生裏面,應該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路程行徑。
臨小川看了看貨柜上的雪碧,算了吧,偶爾換一個口味,也差不到哪裏去。
說著,手裏已經握住一罐雪碧,擠着人堆,向收銀台走去。
“又不說話!肯定是心裏有鬼!”楊紫霞見臨小川一談到他周末的時間安排,就拉下臉來,也就不好再去追着他不放,搞不好他那怪脾氣,就會翻臉不認人了。
可是,臨小川雖然不正面回答楊紫霞的問話,反而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這個人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就算外校有女朋友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難不成還有比這還更隱晦的事情存在?
時間回到昨晚下晚自習的時候,楊紫霞和彭珊三人來到宿舍樓底下時,跟在她們身後的曾淼追了上去,叫住了楊紫霞,說和她有些話要說。
曾淼沒有住在學校的集體宿舍里,在學校,除了集體宿舍之外,還有一種類似出租屋的公寓單間,提供給有家長陪同的學生租住。當然,租金會貴不止很多。
楊紫霞看見是曾淼,自然十分樂意地停下了腳步。在班上,楊紫霞那人際關係網,幾乎撒到了每一個角落,沒有她不稱兄道弟的,也沒有她不把手言歡的。
“淼淼,有什麼事非得這麼晚了說!你是不是有心事!”楊紫霞那狐狸一般的意識,還沒等曾淼開口,就已經覺察到其中的貓膩。
“嗯嗯”曾淼依然笑得很溫柔,話語也很輕淡,像飄在月亮周邊的薄雲一樣。
“下周是我生日!我想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party!”
“哇!好呀!好呀!這個我當然會去!”楊紫霞像個大姐姐似的,從夾在胳肢窩的書本間騰出一隻手,像摸小貓一樣,摸了摸曾淼的腦袋。
而曾淼的秀髮半垂在腰間,筆直的就像瀑布里泄下的流水。
曾淼此時微微低下頭顱,剛剛還有些緋紅的臉頰,此時露出莫名的怯意,站在原地,只是兩隻手互相握在一起,食指撥弄着食指,整個手卻又紋絲不動。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說?”楊紫霞那一雙看穿一切紅塵俗世的眼睛,照顧着斜傾着頭顱的曾淼,也躬了躬身子,用眼神去迎合曾淼的眼神,給她些許信心。
“那個”曾淼心跳得像兔子一樣歡騰,隨着馬上要吐出那三個會要了她命的名字,她食指勾着自己的食指,彷彿另一邊掛着一整座大山似的,“你和臨小川關係很要好吧”
隨着“臨小川”三個字終於說出了口,曾淼那臉上的紅暈,像是揭開水壺蓋冒出的蒸汽,蘑菇雲一般衝上了脖子。幸好夜晚的校道上只有一些昏暗的街燈,燈光打在曾淼的臉上,再加上她微微低着頭,那滾燙的臉,只顯出些許色彩飽和度的變化。
“你是想讓我幫你問他,他願不願意去你的生日派對嗎?”楊紫霞看着曾淼,一說起臨小川就顯得有些迥異,這其中的差別,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有些察覺了。只是她也不是那種大嘴巴的女生,發現了什麼就喜歡嚷嚷不停似的。
“不是!不是!”隨着臨小川三個字說出口后,雖然一時感到害羞之意如海潮般襲來。可是潮水退去之後,她也感到自己心裏輕鬆了不少。
此時,曾淼急忙抬起了頭,臉上的紅暈淡了一個級別,笑的是滿臉歉意。
“不要直接告訴他,我有問過他,那樣他會為難的。你只用幫我打聽打聽他的看法,如果他願意參加類似的party,我再去邀請他。”
楊紫霞看着這麼可愛的女生,為著一個男生牽挂到如此這般程度,她是對曾淼越來越喜歡了,恨不得要是自己是個男的,以後就娶她得了。
“你放心!我一定幫你這個忙!”楊紫霞說著,就把曾淼猛地抱在自己懷中。
剛開始曾淼還嚇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被穩穩地抱在懷裏兩三秒之後,感受着來自楊紫霞的穩重與支持,她頓時心裏那塊在懸崖邊,搖擺不定的石頭,落下地來。
第四十章
下個星期的班級唱歌比賽是這樣一種賽程:整個高一一共五層樓,每層樓看做一個組,每組四個班級。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從上到下,先是第一組,實驗班二十到十七班,星期一初賽,然後以此類推下去。
只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第一組是沒有所謂小組頭名的,決賽時期,也往往只有四個班級進入決賽而已。
當然,相比起實驗班來說,普通班花在唱歌比賽上的時間更為充裕。他們不僅能利用晚上六點二十之後的時間段,課間時間,下晚自習之後,所有業餘的時間他們都可以加以利用。
然而,站在陽台上的范老師,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看着教室內班級的同學,那熱情高漲的唱歌氣氛,心中思緒不由得像正弦函數曲線一樣,上下波動着。
有時看到一半,班上的同學會偶爾激動地發現,班主任范老師離開了陽台,消失在教室燈管所能照耀的地方。
而此時,范老師又來到休息室內,趁着這閑暇的空當,從身上摸出一根煙來,“叭叭”,深呼吸,深吐氣。
星期五的下午,又來到一個星期才僅僅一節的體育課。
九月的下旬,陽光依舊耀眼,卻已經沒有往日的熱情,單單把大地照的明亮透頂,僅此而已。
這是臨小川第二次作為體育委員站在班級的前面,但是,經過這幾天帶領大家唱歌的鍛煉,此時的他,也似乎對於這一塊腳下的土地有了熟悉的感覺。
結實的體育女老師已經十分安心把班級交到臨小川的手上帶領,先是圍繞着橡膠跑道慢跑兩圈,然後是擺開陣型,做熱身運動。
陽光透過三樓那麼高的香樟樹的樹冠,偶爾在地面染上一個個太陽的耀斑。如此晴朗的日子,如此大好的天氣,如此涼爽的樹蔭,做着如此健康的運動,也許這就是高中生活最最讓人回味無窮的地方吧。
臨小川站在校道旁的路基之上,已經表現得十分投入,他示範的每一個動作,都不再像以前一樣,像打了霜的茄子,反而像汪涵手上的統一酸菜牛肉麵!彈力十足!
“今天,同學們表現很好!動作要領掌握的很到位,不愧是實驗班的學生!”此時課上到一半,任春花讓臨小川歸隊,自己說兩句話,下面的時間就準備讓他們自由活動了。
“本來上個星期,所謂的軍訓就應該結束!可是因為下雨,所以拖到今天!”
“以後的體育課,不會再站軍姿,踏正步,這個我保證!”說完,下面的隊伍已經有些歡悅。
“自由活動吧!”任春花終於算是講完,揮了揮手,自己已經先行邁開步子。
“大家留一下!”體育老師一準備走開,彭雪松就踩着老師的腳跟,走上了路基。
然而此時,幾個拍着籃球的男生,已經有些焦躁難耐,站在班級隊伍的後面,沒有了隊形,只是一味地運着球。
“我現在有一個想法!”彭雪松作為班長說起話來,自信十足。
“我希望接下來的體育課,我們一起趁這個時間排一下唱歌的隊列。大家也都知道,下個星期二就是我們班的唱歌比賽。雖說實驗班以往都沒有參加決賽的資格,但是這次,如果大家齊心協力,我保證不辜負大家的心愿!”一剎那間,班主任那晚在陽台上和他越格談的話,又浮現在雪松的腦海。
“你的安排!我都十分相信!”
其實彭雪松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能夠為班級爭取到進入決賽的機會。但是那晚老班和他談話后,給他留下的某些印象,總在冥冥中暗示着他,無來由給他少許燭火般的錯覺。
“班長!好不容易上一次體育課,你就別搞這些有的沒的了!”站在後排的高個子男生,已經遊離到校道的中間,開始在那裏接球傳球,並不好聲好氣的說著。
不過幸好,班上女生立馬就躁起來進行反駁。
“班長!別聽男生的,我們願意練習唱歌!”音樂委員說出了全班女生的心聲,全班女生幾乎都在點頭讚許。
“班長!fighting!fighting!”楊紫霞還在吵雜的人群中鬧騰,越是混亂的池水,越是有她渾水摸魚的樂趣所在。
“好了!”班長看眼下僅僅干吵,就已經炸開了鍋,“那我們還是民主投票吧,願不願意衝擊唱歌決賽,一切都還得看大家的意思。”
一剎那間,班長站在路基之上,些許失望的語氣,也傳到了隊伍后列,那幾個玩籃球的男生耳朵里。
衝擊唱歌比賽嗎?其實這些男生也是很想參加這樣的大型活動的,誰說實驗班的學生都是書獃子,不,實驗班的學生都是被實驗班那些壓榨機一般的老師,從各種豐滿多姿的水果形狀,或新疆蘋果的紅艷,或雪山下葡萄的酸甜,或熱帶雨林芒果的飽滿,最後一個電器開關,嗚嗚嗚嗚,一陣刀片的飛舞與教誨,然後才變成一杯杯,沒有形狀,沒有姿色,只如天地開闢間的混沌雲霧一般,貼着名牌標籤,20rmb一杯的,高級水果茶!
隨着投票活動緊接着展開,一雙雙秀美的女兒手伸在空中,像一群露頭的白頂鶴在水中游弋。
站在後排的幾位男生,手中的籃球,已經慢慢滾落在腳邊,只是緩緩用腳轉着圈。
他們看了看班上的票數,怎麼說也就一半一半的樣子吧。然後他們又看了看遠處的籃球場,陽光不凶不狠,正是進行激烈運動的好天氣。
然而,也不知是誰先舉起了手,只見伸出的手才僅僅冒出身後男生的發尖。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是吧!那幾名男生最後互相看了兩眼,用腳轉着圈的那位,彎下身姿,抱起地上的籃球,然後一隻碩大的手就舉了起來。
男人嘛!在女人的心愿面前,總是得先把自己的放一放,不然,何以自己頂天立地,面對浩瀚宇宙,敢高呼一聲:“man!”
一隻,又一隻,漸漸地,全班幾乎差不多都默契的達成了共識。
利用體育課接下來一半的時間,十六班順利完成了歌曲隊列的組排,以及初賽一些關鍵事項的訓練。
第四十一章
體育課下課的鈴聲,總是感覺緊跟着上課鈴聲的步伐,前者剛邁開腳去,後者就已經跟上來了。
隨着下課鈴聲響起,在體育場上同時上課的高年級同學,也都全部散了場。
臨小川和彭雪松走入教學樓正前方的甲板廣場,剛剛在橡膠跑道上還稍顯擁擠的人群,此刻像一把綠豌豆似的,灑在了簸箕里。
楊紫霞甩開平常跟在身旁的二俠,追着臨小川的影子就來到他身邊,歡快地拍了拍他的肩。
“昨天問你的事兒,你還沒給我個定數呢!”楊紫霞雙手反背在身後,昂首挺胸的,迎着笑容似在享受陽光撫摸。
“什麼事兒?”臨小川早就已經把昨天中午的談話給丟在腦後,終於刻意去回想,也還是覺得那是不變的事實,沒什麼好談的,也就不願去提及。
臨小川默默地加快了腳步,勻速變化着,並沒有引起楊紫霞的注意。
“參加曾淼下個周末的生日聚會啊!”
“有這等好事?”臨小川閉口不言,倒是一旁的雪松興趣盎然。
“你也一起去吧,順便幫我勸勸臨小川!別人”楊紫霞差點快人快語說漏了嘴,意識到后,也就戛然而止。
“喂!”雪松在一旁搭着臨小川的肩膀。
而臨小川兩眼直視前方,彷彿身邊有兩隻蒼蠅在嗡嗡似的,真想揮手把它們給攆走。
“什麼?”臨小川有些不耐煩了。
“女生親自邀請你,你沒理由拒絕吧!”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天梯最底層,那是爬往教學樓一樓,最開始的一階三四十道的露天樓梯。
“你們兩個好煩啊!”臨小川不敢大聲嚷嚷,只是小聲咬着舌頭在那裏抱怨,“又不是楊紫霞過生,怎麼能算親自邀請呢!”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楊紫霞還沒等臨小川跨上樓梯,就一個疾跑,邁了兩階,擋在臨小川的面前,叉着腰,垂着頭,算有些氣勢洶洶地盯着他,“你要是不給我個正當理由,我就是拖也要把你給拖過去!”
“全天下人這麼多!幹嘛你非得纏着我不放!”臨小川見楊紫霞來了火氣,自己也水漲船高般,說了幾句帶火兒的話。
見自己的好心,既然被臨小川這頭狼給咬了。楊紫霞也是有些氣得慌,但已經不想再和臨小川理論下去,只覺得這個人講理是說不通的,也不知道曾淼到底看上他什麼,不就是長得還有幾分姿色,要不然鬼才撩他。
氣不過,楊紫霞一扭頭,就踏着菜刀在砧板上剁肉的節奏,咚咚咚,上樓去了。
看見臨小川又被觸及底線,站在一旁的彭雪松也是為楊紫霞感到憋屈。她很無辜啊,根本不知道臨小川心裏有一根弦只有他才敢彈。
“過火了!”雪松也只是輕淡地在一旁提醒了一聲,然後兩個人又默默然邁着步子開始上樓。
就在這時,臨小川也是抬頭,怕是剛才的談話聲被曾淼聽見,於是心虛地環顧了四周。
可是曾淼那可愛的身影,就在他身後十米開外的遠處,接替着楊紫霞的角色,正和彭珊、沈夢雯走在一起,似乎還談的蠻開心。
她,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吧!臨小川盯着曾淼的表情看了兩眼,趁着沒人注意,又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
她應該沒有聽見剛才自己和楊紫霞的談話吧,要不然她臉上那猶如水仙花一般的笑容,又如何解釋!
電腦課照舊還是自習,似也沒人還去指望一個星期能碰一次電腦。
倘若以為楊紫霞和臨小川的父親,也是同一類人,那可能就大錯特錯了。
對於臨小川的父親而言,或許一而戰再而衰三而亡。
但,對於楊紫霞來說,那就會是:你越強,我越屌!
整個下午和晚上自習的時間,楊紫霞別的興趣已經提不上來,單單琢磨着臨小川的心思,幾乎廢寢忘食。
這臨小川到底怎麼回事兒?即使他不喜歡曾淼,也不至於連人家生日聚會也不去吧。況且看他平日對待曾淼的態度,反而還是有幾分喜愛的,他到底葫蘆里賣着什麼葯?
要是讓楊紫霞動起腦筋來,就連福爾摩斯舉手投降的案子,恐怕都會展現幾分眉目。
楊紫霞推測着,這問題斷然不是出在男女關係之上,一定是和他那周末詭異的行蹤有必然關係。
終於胸有成竹之後,對於體育課下課後的那一段敗筆,楊紫霞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而是着手謀划著更為周到的對策。
“臨小川,你別走!”晚自習下課後,班上的其他人都已經快要走盡,就在川松二人組也準備離去之時,楊紫霞叫住了他們。
“珊兒,小雯,你們今天先自個兒回去,我找臨小川有話說。沒有我在,你們一定要想我!”女生之間的分別,果然男生是無法理解的。
臨小川一聽見楊紫霞那不依不饒的語調,也就猜到她會說些什麼。他甚至都快被她死纏難打的精神給折服了,要是向她鞠躬認錯可以獲得解脫的話,他就算鞠一百個躬,也願意。
“姑奶奶,你還是饒了我吧!”臨小川站在教室的陽台邊,彭雪松搭着臨小川的肩,和臨小川不同,雪松正聽着起勁呢。
班上的人已經走光,最後一個出門的,本來要順手關掉教室的燈,見班長示意不用,他也就自在的離開了。
“現在沒人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吧!你不去人家生日聚會的理由!”
說來楊紫霞也並不比臨小川矮,更何況此時臨小川被她搞得正累,駝着背,彎着腰,瞬間差距就出來了。
“這這還需要什麼理由嗎?”被逼在牆角的臨小川,一方面想矇混過關,一方面尾巴又被人扯得緊,疲倦中顯出氣急敗壞的神情。
“什麼理由?什麼理由?”然而彭雪松此時卻根本不迎合臨小川的情緒,獨自兒像是揭着底兒似的,裝出好奇的樣子。
整個樓層,最後幾個人也離去,其他班級的教室燈光,一個一個昏滅,鐵鎖咬合門扣,咔擦,樓道上就只剩下這三個人。
從彭雪松站在他身邊,為楊紫霞吶喊助威的神情,臨小川就已經猜到,這傢伙巴不得自己的事兒公之於眾。他的心情臨小川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過什麼事兒都有個過程,在臨小川看來,如此中斷以往生活軌跡,還是太突然了。
“走啦!再不走,底下大門一鎖,就只能睡著兒了!”臨小川並沒有回答任何人的話,反而是其他的事兒能扯多遠,就扯多遠。
也許吧,他也太小看楊紫霞的較勁了。
就在臨小川已經掙脫了彭雪松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時,楊紫霞一伸手,拽住臨小川的左臂,露出堅定的眼神,像鱷魚咬住麋鹿的小腿似的,不拖下水,絕不鬆口。
“你今天在這裏不把話說清楚!我們就在這裏過夜好了!”
“喂!紫霞,你不會是在說真的吧!”聽見從楊紫霞口中說出這等話,尤其是還看着她那水晶一般堅硬的眼睛,彭雪鬆開始在兩邊陣營站不穩了。
“你知道人家求我來問你時,是多麼溫柔,多麼大度,多麼謙卑的嗎?”
“而你卻這麼不當回事兒,草草應付,實在是人家瞎了眼!”
這還是臨小川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和新同學之間,發生如此不愉快的口角,原因卻還是因為其他人。
一時半會兒,誰也沒有繼續說話,或是邁出多餘的步子。眼見着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等到整棟樓的學生都離開教學區之後,那橫亘在二樓樓梯的大鐵門,就會把樓梯整個鎖死,那麼他們就真的只能留在教室過夜了。
臨小川根本就沒有去想過,曾淼讓楊紫霞來詢問他的意願,那個場景會是怎樣的。
在他看來,曾淼就是一個妹妹,一個和臨小梅一樣,溫柔、善良、可愛、懂事,令人想要去關心的妹妹。
倘若不是星期天放假的話,在學校的任何時刻,他都會毫不猶豫,甚至是十分爽快的答應這件事。
臨小川退不了這一步,又遇上楊紫霞不達目的永不把手。站在中間的彭雪松,即使洞察這其中的所有因果緣由,卻也提不出其他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知道的!”就在雙方几乎就要這麼堅持下去直到天亮,楊紫霞開了口,“肯定是因為你星期天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做!”
“哼!”
“你若不答應這件事兒,臨小川!這個星期的星期天,你去到哪,我就跟到哪!”
“別怪我紫霞仙子心狠!”
“要怪就怪你至尊寶無情!”既然還演上了。
說完,楊紫霞算是今天饒了臨小川一命,先跑了起來,生怕真的要被關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陪這兩位男生在此地過夜。
臨小川算是被楊紫霞真真正正給鎮住了,怎麼會有這麼死皮賴臉的女生呢?關鍵是,還被我給攤上了!
“走吧!”雪松也是心急如焚,看着臨小川還拖拖拉拉的,別真的要被關在這個地方,關一夜那可不好受啊。
雪松是連拉帶拽,總算高呼着“還有人!”,“還有人”,逼迫着保安在原地等了兩三分鐘,才算有驚無險下了樓。
第四十二章
星期六的課程,因為是周末的緣故,並不算在正常的教學計劃之內,而只是鍾祥一中自己獨自規劃出來的一塊兒版圖,所以也就和周一到周五的課程有些差別。
總的來說,也就是每門課連上兩節,上午兩個學科,下午兩個學科。這種戰術,算是在初中就有過訓練,也就不覺有甚異常。
上早自習之時,臨小川來到教室之前,坐在他們身後的三位女生就已經坐在座位上了。
臨小川由於有過昨晚的不幸經歷,所以他越過彭雪松的座位,進入自己的座位時,連頭都不敢回頭看一眼彭珊,生怕楊紫霞又要揪住他不放。
然而,楊紫霞還並沒有忘記昨天晚上發生過的事情,任憑臨小川怎麼去躲閃,她咬住的東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個星期天,我跟定你了!”楊紫霞身子往前爬了爬,把嘴湊到臨小川的耳朵邊,小聲嘀咕着。
臨小川又聽見了昨晚噩夢般的咒語,順着耳道,跨過鼓膜,鑽進自己的腦神經細胞。
他故作鎮定,不去理會楊紫霞在他耳邊的挑釁,依舊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拿出英語課本,合著班上朗讀英語的大潮,沉入其中。
“你剛才在和臨小川說什麼?”彭珊看着楊紫霞和臨小川十分親密的舉動,心裏也勾引起了一絲好奇心,覺得楊紫霞肯定和臨小川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
“沒什麼啦!明天你就知道了!快讀書!珊兒!”
這時,班上的人都幾乎到齊,緊接着,班主任范老師的身影也出現在班級的門口,於是,再也沒人敢說閑話搞小動作,再接着,就是英語任課老師,還翹着幾簇發梢,趕來教室。
中午一放學,臨小川就有些迫不及待,催着彭雪松趕快去吃飯,再不抓緊時間就要排長長的隊了。
“你今天怎麼突然這麼積極,難不成你是想請我吃飯不成?”雪松一邊放下手中的筆,不再繼續寫作業,開始收拾桌面,一邊和臨小川說著玩笑話。
“請吃飯就請吃飯!你快點!”沒想到臨小川這次回答的是這麼乾脆,彭雪松都有一會兒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見彭雪鬆動作這麼墨跡,臨小川伸出去自己多餘的手,把雪松桌上的幾本歪歪斜斜的課本摞整齊,於是就推着他讓出路來。
楊紫霞一抬頭,差點就讓臨小川給開溜了。就在他一腳已經跨入第一縱隊與第二縱隊的過道,楊紫霞一個如來神勾,就抓住了臨小川的左臂,差一點讓他在彭雪松的椅子上失去平衡,栽倒在桌空裏。
由於楊紫霞的動作幅度也是很大,她伸出去的手,無意碰倒了累在彭珊桌上寶塔那麼高的課本,幾本教科書滑了下來,倒也沒對彭珊造成什麼不必要的傷害。
“星期天!”楊紫霞火眼金睛似的盯着回過眼神的臨小川,他那一雙極不耐煩的怒目,完全壓不住楊紫霞內心的鎮靜,“不見不散!”
說完,楊紫霞又一個猛地鬆手,臨小川的身體再次失去平衡,踉蹌一個跟頭,差點摔上一跤。
這下彭珊可不依不饒了,到底你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瞞着我,肯定是有什麼好聽的、好玩的、好樂的、好耍的不與我分享。
“紫紫!你和那傢伙星期天到底要幹嘛!不可以拋下我!”珊兒握着收回手來的楊紫霞的胳膊,像盪鞦韆似的搖着。
“珊兒!別鬧!我紫霞仙子什麼時候有愧對過珊兒,你不問我,我還正準備告訴你呢!”
臨小川此時也還沒走遠,剛才那一個腳跟不穩,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定了。此時聽見彭珊也糊裏糊塗地摻和進來,他不得不再回頭看向桌后的那幾個女生。
彭珊正滿臉期待地等着從楊紫霞嘴裏說出的話,而楊紫霞,也一個得意的眼神,瞟了回過頭來的臨小川一眼。
“臨小川開始說星期天要帶我們出去玩。”楊紫霞故意在那裏賣關子,挑逗臨小川的神經,“說是一個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
“不過他後來又立馬反悔了!”
“所以我才纏着他,為我們爭取機會嘛!”
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這幾個字聽得彭珊心裏痒痒的,即使一想到帶隊的人,還有那麼一點嫌棄,但是在和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相比之後,後者也就不成問題了。
彭珊幾乎是用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飽含着渴望與欽慕的小心思,直勾勾地看向臨小川。彷彿臨小川此時已經不能再稱其為人了,而是某種特有的媒介,一種只要彭珊盯着看,就能夠瞬間聯想到世界所有好玩的地方的“怪異生物”。
見過彭珊無數個俏皮可愛的倩影,歡鬧崩騰的身姿,但此刻,這還是臨小川第一次看見,彭珊用這種傾城傾國的笑容,看向自己。
如果說全天下,有那麼一個人真正讓臨小川開始有些忌憚了的話,那這個人必定是楊紫霞。
在臨小川成長道路的征途中,在他開始漸漸有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並對身邊的事情有主見之時,楊紫霞是那第一人,讓他覺得世界開始不按他的規則出牌了。
彭珊這種笑容,臨小川怎麼可能抵擋的了,這多半都算在楊紫霞的計謀權益之中吧。她這個人,發起功來,三十六計,計計無不盡其極。
但儘管如此,臨小川看着那比花兒還燦爛的笑容,他心裏是美滋滋、暖烘烘的。
他很無奈地再看了一眼楊紫霞,那眼神已經沒有了前幾次交鋒的銳利和斗意,若是楊紫霞沒有會意錯的話,臨小川多半已經繳械投降,只等她佔領地盤,插上自己勝利的大旗。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臨小川那幾乎頑固不化的意志,雖然已經頹縮,城池的大門沒有了大鎖,但也並未就此門戶洞開。
星期天的中午終於到來,這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天空萬里無雲,湖風陣陣拂過。
臨小川走在校道上,前面一人獨行,後方萬人緊隨。
臨小川已經毫無鬥志地回過頭看了看,楊紫霞、彭珊、沈夢雯跟着也就算了,彭雪松既然也走在她們身旁,正有說有笑的。
雪松看見臨小川回過頭來,發現了自己。不容他本人招呼,自己就小跑着來到臨小川身邊,搭上他的肩。
“不要緊的!不會掉肉!”
臨小川一個反手,就把彭雪松的腦袋夾在了胳肢窩,拽着他的腦袋,拖着他在前面行走。
第四十三章
錯過了放學的高峰期,雖然依舊沒有二路公交車,在校大門口前的廣場上停靠,但三三兩兩的人群已經沒那麼多了。
楊紫霞她們三人緊跟着臨小川,穿過溜坡的半圓形校道,慢慢向校大門口走去。
一路上,青蔥的香樟樹在輕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斑駁的樹影也在道路的兩邊輕輕搖晃。
臨小川三步一回頭,發現楊紫霞她們依舊緊隨其後。
儘可能敞開的拉鎖門,身子壓扁蜷縮在校大門的石柱一側。全校的保安都還聚集在校門衛室的附近,抽煙的抽煙,談笑的談笑,從褲腰間抽出來的警棍還在手中玩耍着,似又欲行還止。
臨小川默默然站在省道的一旁行人路上,有些惆悵又有些六神無主地盯着來往車輛。
而站在他身旁的彭雪松,不停地回著頭,和後面的三位女生說著什麼開心話,一路上笑聲就沒有斷過。
臨小川又再次回頭瞅了一眼楊紫霞,而楊紫霞依舊嬉皮笑臉地向著他扮鬼臉。難道要像個怨婦一樣,痛罵她一頓,然後趕她走嗎?臨小川無奈的垂着頭,像一顆未熟先瘦的水梨,幾近要從樹上掉落。
省道上行走的車輛,呼嘯着想要飛起來似的,一陣一陣卷着風吹着臨小川的臉。而遠處的南湖,湖面上泛着一層淡淡的浪紋,之前那刺鼻的魚腥味兒,現在也減輕不少。
事到如今,臨小川是真的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毫無顧忌地去墓地看望自己的妹妹。這幾個人也算是窮追不捨了,倘若自己也不用心去對付,恐也總不能擺脫。
這時,終於有一輛亮着空車的的士,從學校一邊折返過來。臨小川揮了揮手,把車招了過來。
藍色的車身,像岩層一樣表面積攢着一層灰垢。此時,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嘴上的閑資,三個女生圍攏了上來,生怕臨小川一個狐狸鑽樹洞,就甩上車門自己跑了。
“上來吧!”臨小川拉開前座的車門,並未急着關門,也是示意自己是不會跑的意思,看着還站在路上有些忐忑的女生,臨小川此刻到顯得大度起來。
一窩蜂,接到聖旨似的,彭珊先鑽進了後座,然後是楊紫霞,然後是沈夢雯,最後獨留一個彭雪松,站在路基之上,看着滿座的車內有些悵然。
“擠上來唄!又不是外人!見什麼怪!”楊紫霞還在車裏面招呼着,於是三個女生像疊羅漢一樣,拚命往裏面擠,終於算是騰出了一寸之地。
彭雪松顧不得男女有別之嫌,此刻若是不上車,說不好還要再等多久才有下一輛。雪松使勁帶上車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鼻子幾乎就要貼在沈夢雯的臉上了。
有那麼一刻,從彭雪松鼻孔中呼出來的氣,不停地打在沈夢雯臉上的兩個酒窩上,搞得沈夢雯瞬間滿臉通紅,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
還是楊紫霞機靈,四個人並排坐有些擠,她於是就把沈夢雯抱了起來,至少是有一半坐在了她的腿上。
雖然沈夢雯個子也不矮小,但畢竟只是短途,這麼擠個兩三分鐘也是沒問題的。
彭雪松終於坐踏實后,沈夢雯懸在嗓子口的心也落了下來。楊紫霞還摸了摸沈夢雯的額頭,滾燙的肌膚像烙鐵一樣,楊紫霞迅速就收回手來。
彭珊倒是沒覺得有什麼,還盯着窗外的倩麗風景看着。而楊紫霞看着眼前兩個人兒的窘狀,心裏不知道樂得更什麼似的。
的士最後在北湖邊的藍色bus停靠牌前停了下來,遠處的水光倩影,近處的亭台樓閣,一瞧見此處的居家環境,三位女生不由得都讚嘆不已。
“不愧是整個鐘祥的富人區!我要是以後能在這裏買棟房子就好了。”下了車的楊紫霞,看着眼前一棟棟豪華的別墅,心裏感慨不已。
彭珊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麼高檔的地方。極目遠望,北湖邊的體育館,像一顆珍珠似的鑲嵌在湖邊。各種新建的籃球場館、羽毛球場館等,市民滿員,都在熱情地揮灑着汗水。
沈夢雯受過剛才那一激,此刻正好換換心情。她看着湖面上還有些野鴨在遊動,身後還跟着一兩隻調皮搗蛋的小鴨子,覺得此處若不是人間天堂,也能算個山水寶地了吧。
“怪不得你每個星期都不見蹤影!原來是回家裏來享福來了!”楊紫霞一下車就似乎悟到了些什麼,甚至有些羨慕似的說著風涼話。
彭雪松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還是小時候來臨小川家的樣子。頓時,小時候那些愉快的畫面又像幻燈片似的,滑過腦海。
臨小川聽着楊紫霞的誤解,他都懶得去解釋,要誤解就誤解好了,反正聽起來也不賴。
“走吧!”臨小川在前面帶路,“既然都來了,就來我家坐坐。祖宗們!讓我好好款待你們一番,也好打消你們對我的惡意!”
“哪有惡意嘛!”楊紫霞此時又臉上俏皮起來,“不看好你!誰會這麼撩你嘛!”
“是!是!”
“反正你們是祖宗就是了!我臨小川惹不起!只能供奉着!”臨小川一邊胡扯着,一邊伸出手,在口袋裏摸着鑰匙。
摸着摸着,神奇的事情出現了,有可能是最近被楊紫霞纏得太緊的緣故,搞得他今天離校時,毛手毛腳的,竟然把鑰匙給留在學校宿舍的校服褲子裏。
然而,就在臨小川覺得這是天意,老天都覺得自己一貫的堅持是正確的,所以從旁悄悄出手相助之時。
臨小川家的大門,突然一陣咔擦聲,嚴合的門縫,既然漏出縫隙來。
還沒得臨小川反應過來,父親那高大的身姿就整個出現在門后。
臨小川看的是傻了眼。
父親在這間房子裏待的時間從來沒超過三分鐘,何以現在父親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伯父好!”三位女生一看見家裏有人,立馬先行問了好。
“是臨小川啊!”父親一看見兒子,臉上露出了從來沒曾見過的喜悅面容,彷彿是連綿細雨後的陰天,從積雨雲的邊際射出來的曙光。
第四十四章
原本因為楊紫霞在學校里纏着他不放,現在好不容易回到家,回到曾經有妹妹氣息存在的地方,而心情又再次雨過天晴之時。
父親的出現,又彷彿那從遠方傳過來的雷鳴聲,再次預示着一場昏天暗地的大雨即將來臨。
臨小川心裏很覺不快,但是介於不便在新同學面前表現出來,他只是默默然越過父親的身軀,溜進房子裏。
彭雪松從一開始,心裏就捏着一把汗。不過還好的是,臨小川並沒有失去理性地躁動起來。
看着他邁着怏怏不樂的步子,快步閃進屋去,彭雪松對着他的父親,鞠躬彎了個腰后,就追上前去,分擔臨小川那如泉水般洶湧而出的愁緒。
三位女生雖然又見到臨小川的怪異脾氣,但是此刻站在大人面前,也只是把自己心裏的驚訝與不滿,憋在自己的肚子裏,並沒過多的表露出來。
“快請進屋裏來!”臨小川的父親,人高馬大,一雙厚厚的眼鏡架在鼻樑上,頭髮顯得有些亂糟糟的,恐有一二日不曾搭理,但也並沒有到邋遢的地步。
父親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織毛衣,下身一條褪色的老牛仔褲,看起來甚是輕鬆愜意,卻不像什麼在外奔波的領導幹部,到卻有幾分照顧家的男人的感覺。
三位女生,看見這麼成熟、穩重、高大、成功的男人,各個心裏都起了歪心思。
楊紫霞兩三步邁進屋裏來,看着室內的裝修與擺設,對於一位常年居住在城鎮商品房裏面的普通人家來說,算是極度羨慕不已。
腳下柔軟的地毯,彷彿是踩在熊的後背上一樣,於踏實的觸感之中,蘊含著無限柔情。四下一些仿製的青花瓷器,與室內木雕的房廊構造交相輝映,又於現代生活的簡單節奏中,滲入傳統習俗的優雅情調。
彭珊也跟隨着楊紫霞的步調,來到她的身邊,似還有些羞怯,第一次看見如此這般大戶人家。
而臨小川在看見自己父親的那一刻,早就已經把跟在身後的三位女生,從腦海里淡忘了。父親對於他神經的刺激,總是能抹消掉臨小川周圍的一切對於其所施加的影響。
臨小川一進屋,就消失在一樓的客廳,來到二樓的卧室。彭雪松也踏着樓梯,跟了上去。
“您看起來好眼熟啊!”三位女生此刻都圍繞着臨小川的父親轉着,也沒有心思去理會,臨小川人消失到哪裏去了。
“哦!”臨小川的父親,聽着這些女生的恭維話,心裏是十分愜意。沒想到自己四五十歲的人了,對於這些小女生,依舊有如此大的魅力,“可能全天下父母都長着同樣的面孔吧!”
“不!不!不是!”楊紫霞堅決反對着,對於如此帥氣的男人,她絕不願意把他只是當作父親去接受。
然而,她繞着臨小川的父親,轉了一圈,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番,還是依舊沒想到,這熟悉的感覺到底是在何處留下來的。
而此刻,看着楊紫霞和彭珊兩人,都彷彿絞盡腦汁也終究沒有想通,站在一旁,臉上掛着兩個酒窩的沈夢雯,笑的是更燦爛了。
“您是不是——夢川。”沈夢雯一語點醒夢中人。
“哦!”臨小川的父親故作謙虛似的淺笑,“那是我寫作的筆名!”
“對了!”楊紫霞被沈夢雯這麼一說,才終於悟透了這莫名的熟悉感源自何處,“您是我們語文選讀課本上的一位作者,您的作品旁邊有您的肖像,最近才剛剛讀到過!”
“大神啊!”楊紫霞瞬間就緊緊握住了臨小川父親碩大的右手,她自己的兩個小手像花瓣兒一樣,貼在濃秋後的荷葉之上。
“說不定您以後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而我今天卻有幸親眼目睹了您的真容!”
看見楊紫霞已經先拔頭籌,握住了大神的手,彭珊哪肯落在後面,急着從身上、四周找筆和紙,要讓大神給她們親筆簽名。
然而,放假出來逛街,誰還會在身上帶這種玩意兒。舉目四望臨小川家裏的擺設,彭珊又不敢隨意動別人家的東西,現在正在原地激動地四下亂跳呢。
沒想到,現在的作者還能在讀者面前獲得如此崇高的地位,恐怕也就只有這些初高中生才會還有這樣的心情了吧。
臨小川的父親有那麼一會兒陷入了遐想當中,諾貝爾文學獎嗎?的確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大膽地幻想過這種東西,但是近來年歲越高,看人間事態越發成熟之後,這些浮名也就早不為之所動了。
臨小川的父親沒想到他兒子的同學對他是這麼熱情,然而此刻,他又抬頭去尋找自己的兒子,果然,兒子本人卻並不知躲去了哪裏,大概躲在他樓上的卧室里去了吧。
“你們在家裏好好玩!”臨小川的父親看着三位女學生還圍在自己身邊,“我出去買些菜,等下留在家裏一起吃飯。”
原本來別人家做客,就算是客套話也好,也要婉拒別人的好意嘛。
可是現在主角的身份已經太過亮瞎眼,楊紫霞無論如何也不願說出那句客套話,以至於讓這位大神順口就接下去:“這樣啊!那就只好等下次了吧!”
不,絕不能等下次!鬼知道臨小川什麼時候才會再帶自己來他家做客,這次要不是自己技高一籌,又怎麼會為自己爭取到這樣難得的機會。
楊紫霞像一隻小貓,不僅握着臨小川父親溫暖的大手,還把臉放在人家手上蹭來蹭去。
彭珊也想去握住臨小川父親的手,可是相比之下,還是沒有楊紫霞那麼放肆大膽,只好在一旁,像另一種貓一樣,望着臨小川的父親,兩眼淚汪汪似的。
未來諾貝爾文學家的獲得者,此時要親手動手下廚,留自己吃晚飯。一瞬間,原本跟隨着臨小川到此而來的緣由,已經被火箭般衝上頭頂的興奮,升華一般從腦海消失不見了。
眼見着楊紫霞在臨小川家裏越來越大膽起來,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女生,也慢慢放得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看電視,在書架上翻書的翻書。
等到好一陣子之後,這三位女生才慢慢意識到。
我去,臨小川人呢?
第四十五章
時間退回到沈夢雯還沒有揭穿臨小川父親身份的前一秒。
臨小川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樓梯,來到自己的卧室,一葉東面向陽的房間,和他妹妹的房間正好並列,只不過稍顯大一些而已。
臨小川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床上,隨手擰開床邊柜上的小音箱,於是周杰倫的《紅模仿》音調華麗登場。
就在臨小川心緒低迷地躺在床上之時,彭雪松順着老路就摸到了臨小川的卧室,自他從小長到大,他和他妹妹的卧室從來都沒有位移過,雪松順手就扭開了房門。
於是,周杰倫那怪誕的曲調就如洪水一般,鑽進彭雪松的耳海。
房間內的各種佈置,還是初中時候的老樣子。兩節雙節棍掛在牆上的架子上,一些周杰倫和林俊傑的專輯隨意打開而又堆放着,一把電結他,扔在牆角已經生了灰,許是至今也不曾彈會一個調調吧。
雪松像是來到自己的卧室一樣隨便,任門打開着,然後走到臨小川卧室的書桌前,打開電腦主機的開關,也不急着和臨小川說話。
《紅模仿》一曲結束之後,響起的又是《夜曲》。
臨小川躺在床上怎麼想也想不通,平時一向不顧家的男人,如今何以隨隨便便就能夠輕易撞見?難不成有人還在一旁通風報信?難不成楊紫霞一切的緊追不捨身後,還有某個不曾預料的主謀?
於是,臨小川歪了一下腦袋,就看見彭雪松正悠閑地坐在自己的書桌前,電腦顯示屏的亮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沒有緊握鼠標的左手,撐着他的腦袋。
“喂!”臨小川試探性地問雪松,“是不是你搞的鬼!”
彭雪松正在試着去更換小音箱的曲目,對於他而言,相比起臨小川更喜歡周杰倫,他更看好林俊傑。
《夜曲》唱到一半,被切歌,繼而響起的是林俊傑的《小酒窩》。
“什麼!”彭雪松回答的有些並不在意。他還沒想到臨小川已經,把他父親出現的可疑行為,和他的智力水平扯上了關係。
臨小川看了一會兒彭雪松那無所謂的面孔,算是沒有什麼破綻展現於其上,就算彭雪松此時正在假裝坦然吧,現在再去追究已經發生的事實,於他於自己,都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無論如何,父親出現是已經出現了,不可改變的事實,即使父親的出現是自發行為,把它歸咎到彭雪松的頭上,也並不至於影響雪松與自己的關係。
如此看來,再去深究這個問題,真是有些庸人自擾。
臨小川沒有繼續接彭雪松的話,而是又把頭擺正,望向了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如果說,妹妹的房間,被裝修成一個海底世界了的話,那麼臨小川的卧室,則就顯得雜亂了一些,沒什麼基調,純乎一張白紙上,印了幾個雞爪子的痕迹。
彭雪松換完歌后,就從書桌前的椅子上挪了下來,坐到臨小川的床上。
臨小川的雞窩:一條揉成一團的空調被,擠在床頭的靠牆一側,除此之外,床上就並無其他多餘物品,就只剩那空調被一旁歪歪斜斜的睡枕。
雪松拍了臨小川的身子兩下,又錘了他身子兩下。
“起來啦!”
“樓下還有客人呢!”
既然父親就這麼直接了當的出現在面前,你也就直接接受他不就得了,畢竟再過幾年,十八歲一滿,也就是個大人了,再這麼對父母耍小孩子脾氣,終歸不好,還不如提前預習預習,一家人,不能見怪!
而臨小川才不會沿着彭雪松的思維去看待問題,他也是個聰明人,不是不懂雪松所理解的事實。只不過,在臨小川看來,雪松,你是個從小到大都有爹媽疼愛的孩子,自然陽光照射、水分充足的瓜果,到了該從樹上摘下來的時刻,就已經色澤飽滿。
可是你殊不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缺乏陽光,水分不足的瓜果,都是禁不起這一番邏輯的推論的。
然而,他能理解彭雪松,可是彭雪松卻無法理解他現在此刻的心情。於是想到這,臨小川覺得更加厭煩了,再加上林俊傑還在他耳邊不停唱着歡快的情歌:
“小酒窩,長睫毛,美麗的無可救藥”
臨小川在床上大幅度地蠕動兩下,伸出手就把床邊柜上的音響給按掉了。彭雪松看着臨小川此時正在興頭上,無奈只能用眼光關切着他,坐在他身邊,任他燃燒着體內的鬱熱。
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儘管你的煩緒如野火,綿綿燃燒無止境。但只要我這春風一吹拂,你就還有死而復生的機會呀!臨小川?你以為我不能理解你嗎?
現實不可改變,但人卻有超脫一切的絕對力!佛所謂“頓悟”者,大概就是指此吧!臨小川,別人我不強求,但於你,我覺得你能行!試看我們人類能有今日之輝煌,難道不全歸功於:當萬物皆困於伏地而走之時,祖先卻兩腳頂天立地?
祖上有先例,後輩更當勉力前行!
然而想法雖真切,但脫胎於話語就略顯單薄,其中道理,並非一言一語所能道破,更非能外人道也。多半還需要當事人自己用心體會,自己悟一言,勝讀百家書。
所以話到嘴邊,彭雪松只能全部化在眼神里,彼此此刻都顯得有些悵然與傷懷。
房間裏的音樂聲消失后,再加上彭雪松還敞開着房門,樓下三位女生圍繞着自己父親的撒歡口氣,句句如在目前。
正在臨小川快要聽不下去,準備起身把自己卧室的房門再次關上時,樓下談話的聲音逐漸消減下去,繼而房屋大門的關閉聲驟然響起,臨小川料想,自己父親應該是出門了。
“走!”臨小川一個猴躍,從床上蹦了起來。
“去哪?”彭雪松也是聽見房門大開大合的聲音,但卻沒想到臨小川突然一下子就活了過來。
“出去!去逛街!”
彭雪松聽着臨小川斬釘截鐵的語氣,也是猜想到,他到並不是想真正出去逛街,全是因為不願和他父親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罷了。
然而,即使晚熟的瓜也並非一夜就能熟個透頂,該需要的火候還是得慢慢熬。
強扭的瓜不甜啊!
第四十六章
就在三位女生,坐在客廳里,開始發現臨小川已經消失不見時。
臨小川突然就又從樓梯上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
“你搞什麼鬼!想趁着我們不注意逃走,門兒都沒有!”楊紫霞有些責備地說著。
然而,彭珊和沈夢雯兩個還倚在沙發里,幸福地看着電視綜藝節目,她們只是聽說,臨小川要帶她們去一個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而此時,來到臨小川家,見到平時只能在書本上才見得到的真人作家,她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是,臨小川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理會楊紫霞,他兩三步就來到她們的身邊,從沈夢雯手上奪過電視機的遙控器,咔擦,就把電視給關了。
彭珊看見臨小川如此霸道,果然在自己屋檐下,就分外得意忘形是吧。她回過頭,瞪了他一眼,又是不滿,又是無可奈何地,拿着沙發上的靠枕,不停地拍打着沈夢雯。
電視機被突然關了,對於沈夢雯來說,倒沒有什麼。可是彭珊這麼拚命地撒嬌起來,還是在對着自己撒嬌,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走吧!出去!”臨小川沒有好氣的說著話,實在的,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尤其是還曾聽見這三個女生,是如何對着自己的父親獻媚賣萌。
一聽見臨小川既然要趕她走,楊紫霞瞬間就不樂意了。
“你今天是無論如何也甩不掉我的!”楊紫霞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我楊紫霞許下的承諾,還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不兌現的!你若是不相信,咱們就走着瞧!”
話剛說完,就插進沈夢雯與彭珊兩人之間,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順手,還從臨小川的手中奪過來電視機的遙控器。
咔擦,謝娜那詼諧搞笑的神情又出現在了電視機上。
眼見着有大佬撐腰,彭珊又能踏踏實實坐下來看她的電視了。
若是真的說來,楊紫霞之所以賴着臨小川家,不願離去的原因,恐怕還是他父親說好的,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實在太過誘惑。
彭雪松也從一旁走上前來,推了推臨小川站在原地僵硬的身姿,想讓他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可是彭雪松推了臨小川兩下,他也就只是像一棵紮下根的小樹苗,在風中擺動着自己的枝丫,依舊並沒有過多的讓步。
雪松眼見着臨小川此時是認真的了,心裏掂量着,估計今天的事兒,也就到此為止了吧。與其同學之間,因為一些私事而在這裏鬧僵,還不如就此打住,以後再從長計議。
“對啦!要不我請你們去吃麥當勞吧!”彭雪松站在臨小川一旁,拍了拍他兩下後背,然後對着女生們說著。
可是楊紫霞她們既然頭也不回地答道:“不去!”
語氣甚是乾脆果斷,竟讓彭雪松有所期待的表情,顯得有些尷尬了。
眼見一招不起效,彭雪松馬上又想到了另一項計策。
“那!我手上還有上上個星期,臨小川母親給的200元購物卡!有沒有人想去逛街”
兩白元的購物卡,在彭雪松的手指間閃閃發光。彭珊迅速回過頭來,像已經盯着超市裏的貨架看着似的,都快要流出口水來了。
“珊兒!!!”然而楊紫霞才不管購物不購物呢,一切的一切,哪能和作家大神親自下廚做飯相提並論。
楊紫霞像把汽車從泥坑裏推出來似的,好不容易才把彭珊那扭向後面的腦袋,給扳了回來。
眼見着這些女生,各個像中了邪似的,請吃麥當勞也不去,請她們購物也不去,請她們上天堂她們都不願去,彭雪松已經拿這些女生無能為力。
雙手在臨小川面前一攤,示意自己是儘力了。然後自己一屁股也塌在單人沙發的椅子上,加入了觀看湖南衛視的大本營。
臨小川此時看着坐在自己家裏的三位女生的後腦勺,一股莫名的心酸衝著他的鼻子痒痒的。
想當年自己每每盼着能和父親、母親在一起吃上一頓飯,幾乎都要望穿秋水。而如今,這些幾乎只是擦肩而過的,父親的路人,卻能夠輕易得到父親的款待。人世間若是有什麼比這還更諷刺的,臨小川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了。
臨小川也算終於領悟到楊紫霞的出招方式,以及她的身體死穴——吃軟不吃硬嘛!
“走不走!”臨小川此時的聲音放低了一個檔次,甚至都還沒有電視機里謝娜的嗓門高。
果然,三位女生坐在沙發上,身體倒是一動不動,可是腦袋卻搖的跟擺鐘似的。
“哎!”臨小川在沙發身後長長嘆了一口氣,而這一口長嘆,倒是再次吸引了楊紫霞的注目。
“我答應你了!”臨小川彷彿是在用求饒的眼神盯着楊紫霞,楊紫霞一剎那似還有些不懂其意的看着他。
“我答應你!下個星期日,絕對會去曾淼的生日派對!”臨小川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什麼!”彭珊聽見楊紫霞和臨小川的對話,比電視機裏面的劇情精彩多了,於是立馬也回過頭。
“他也要去曾淼的生日派對?”
臨小川看着彭珊那一臉嫌棄的表情,天啦,若這真是自己的妹妹,估計臨小川早就不想活了吧。
“你當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終於有什麼,能夠撬動楊紫霞那顆焊在烙鐵上的鐵石心腸了。
“如你所言,一諾千金!”
“咦”這下楊紫霞可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一方面是臨小川父親親自下廚的晚飯,如果能有這番待遇,那幾乎可以自豪一輩子了。
另一方面,對於曾淼的許諾,自己也是十分在意,倘能促成他們倆的好事,自己也是十分的開心。
“哼!”彭珊一聽見臨小川也要去曾淼的生日派對,就頓時覺得那種地方,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倘若今天不是說,有什麼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自己才不會跟着這傢伙到處亂逛呢。
臨小川看着楊紫霞此時還在猶豫不決,眼看着這些人是真的賴在自己家,不想走了。
既然如此,要賴你們就賴着吧,你們不走,行,那我走!
“算了吧!就當我沒說!”臨小川此時撤回自己的眼神,料想這樣也好,你們在我家,吃我父親親手做的晚飯,那我就有機會,今天再去陪陪妹妹了。
妹妹等自己等了一個星期,恐怕此時都有些埋怨了吧。
雪松此時也偷偷看着臨小川,看着他那臉上突然變得堅毅的神情,也已經猜到一二。
“喂!”楊紫霞一看見臨小川已經想跑,一瞬間,自己之所以追着他這幾日不放,甚至此時還追到他家裏來,所以才有幸遇見他的父親,這其中的孰重孰輕立馬就彰顯出來。
“你站住!”楊紫霞此時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剛說好的,班長!”站起來的楊紫霞,以一敵二,“等下請我們吃麥當勞!”
彭雪松一看見有轉機,於是馬上迎合地站了起來。
“還有”然而楊紫霞話還沒有說完,“200元購物券,交出來!”
這都不是什麼事兒,彭雪松恭恭敬敬遞到楊紫霞大人的手上。
這時,楊紫霞才算放輕鬆了一些,煮熟的鴨子都已經在自己嘴裏了,於是開始轉變策略。
“珊兒!我們今天還是撤吧!”楊紫霞是又哄又騙的把彭珊幾乎是從沙發上抱了起來,
“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呢!臨小川以後還會再帶我們來他家玩的,不急這一時嘛!”
“是不是,臨小川!”楊紫霞還吆喝着,希望臨小川也友情出演一番。
“是”臨小川說的是心裏極不情願。
聽見臨小川這個傢伙也做出了許諾,又從楊紫霞嘴裏聽見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彭珊這才不依不舍地一步一回頭,不知不覺就已經踱來門口。
而沈夢雯雖然也覺得有些遺憾,但終究並沒太放在心上,也起了身,跟隨着眾伙兒,準備離開。
臨小川臨走之前,鎖上大門的那一刻,心裏還在抱怨着。
其實你們留在家裏,享受我父親做的晚飯也沒什麼不好的,你們有你們的快樂,我也有我的快樂,這不是正好?
就在臨小川還在想着,彭雪松一個後背搭肩,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看着雪松那自信陽光的笑容,臨小川也就回過神來。原諒我吧,妹妹,這個星期,下個星期,我都不能前去看望你了。
臨小川的父親從附近超市賣完菜回來,已經是半個鐘頭后的事情。他先是敲了敲門,呼喚房間裏的孩子出來給他開門。
然而,裏面靜悄悄的,就連電視機的聲響也沒有了。臨小川的父親心裏已經略過一絲不妙的感覺。
他放下大袋的蔬菜,從荷包里掏出自家的鑰匙,開了門。
果然,人去樓空,自己只是空歡喜一場。大拇指那麼粗的大蔥還從購物袋裏冒出頭來,裏面新鮮的胡蘿蔔、大塊的山藥、今早才從田間摘下來的西紅柿,各個都色澤飽滿。
另一個購物袋裏,還裝着冰凍的半塊兒土雞,半斤牛肉。
現在這一切都顯得有些多餘,夠他自己一個人吃一個星期的了。
臨小川父親,並沒有在門前獃獃出神很久,再次拎起東西,就隨手關上門。
於是,就在玄關的桌上,看見一張寫有歪歪扭扭字體的紙。
字是楊紫霞寫的。
“大神伯伯!今天有急事,不能留下來吃您做的菜,可惜至極!多有打擾,還請諒解!我是真的很想和您一起吃頓飯,以後記得提醒您兒子臨小川,讓他帶我們來您家裏玩!再次向您說聲抱歉!!!”
第四十七章
星期一,年級大會,天氣已經有些微微轉涼,同學們都穿起了秋季校服——一件天藍色的外大褂!
升國旗時,全體學生都要轉過身,面對身後的國旗台,升完國旗后,又要再次轉回來,面向主席台。
而臨小川站在比較靠後的地方,這樣身邊的人都可以像一株株大樹一般,高聳入雲,擋在他的四周,給他提供一些自由活動的契機。
而此時,班主任站在甲板廣場的邊緣,再往下去,就是兩塊以中央大道對稱的草皮,草坪與廣場之間,種着一排銀杏樹,班主任就站在銀杏樹下。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主席台上的年級主任還在訓着話,班主任已經來到臨小川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沒其他多餘的動作和語言,就又徑直轉身離去。
臨小川起先還是以為是彭雪松在拍他,但是斜睨着眼,發現四周的同學都一板正經,於是他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再多回頭幾個度數,於是就看見班主任匆匆離去的背影。
班主任在此時叫我,貌似我上周沒做什麼對不起班級的事情吧。
臨小川一邊揣度着,一邊跟上班主任的腳步。
范老師依舊一件長袖的白格子襯衣,單薄的附着物,更加陪襯出他身體的嚼勁和幹練。他兩隻手背在身後,微微低着頭走着,等到又再次返回剛剛站立的位置后,才終於回過身來,並沒有用眼睛急着去注視臨小川,就這麼隨意的先說起了話。
“聽說你上個星期體育課,組織了班上同學排練唱歌隊形!”
范老師腳上似乎還在碾着什麼,一根經年累月腐爛在地的枯樹枝?一顆從雜草堆里蹦出來的小石子?反正就是極其隨便,並不像是在責怪或是大罵臨小川的語氣。
臨小川站在范老師面前,既沒有彭雪松那種軍人般的標準站姿,也沒有小混混那種搗蛋的動作,站得算是勉勉強強沒多大錯,也沒多大值得誇獎的成分。
原來是這件事啊,這還不是得歸到班長的功勞,雖然事後的確是我在安排唱歌比賽的事項,但終究還是班長帶的頭啊,不找班長,偏偏來找我,肯定是覺得我這種人好欺負是吧。
然而,臨小川雖然心裏如此這般想着,但也並不想在這等小事之上和班主任產生摩擦。
“嗯!”臨小川只是簡短的哼了一聲,明顯有些不服氣的成分。
“這種事兒!”
“別耽誤了你自己的學習!”
“更不能耽誤全班的學習進度!”
范老師看見臨小川不曾抬眼去注目他,於是他才放心大膽地盯着臨小川看着,只是盯着臨小川低着頭的腦袋頂,彷彿在直接向著臨小川腦袋裏的神經下達命令似的。
“你既然管這件事!”范老師接着繼續講,“之間尺度你就要把握好!”
說到這,眼見,臨小川依舊沒有回話,范老師做了最後的詢問。
“我可以相信你吧!”
說這些廢話,你什麼時候有相信過我,臨小川不覺在心裏反駁着,可是嘴上卻老實地接了話。
“嗯!”
星期一六點二十開始,臨小川站在講台上,進行着全班最後的排練。而就在此時,樓上那激動的腳步聲從一牆之隔的樓梯過道里傳了進來。
顯然實驗班的學生,對於這樣短暫脫離學習機器的狀態都異常興奮吧。
下了晚自習之後,彭雪松和臨小川兩人又再次前往小賣部,買了冰鎮可樂,然後坐在後花園的樓梯道上。
“哇”臨小川喝着冰鎮可樂,“好涼爽!喝的我全身都開始打哆嗦了!”說著一陣全身顫慄。
彭雪松也是深有同感,看來秋天的腳步已經悄悄來臨,夏天的日子還真是短暫啊。
“喂!今早班主任叫你幹嘛,你是不是又做什麼錯事了?”彭雪松此時坐在比臨小川高兩個台階的地方。
“你還好意思問?”臨小川又是一大口冰鎮可樂,涼得嗓子眼兒周圍都快結一層冰。
“什麼?”彭雪松被臨小川詰問地有些不知所措。
“還不是你體育課提議排唱歌隊形的事兒,明明是你的主意,卻偏偏拉我去訓話,真倒霉啊!”
“不會吧!老班也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兒就把你喊出去痛罵一頓吧!再說,這可是全校組織的活動啊,我們又沒有佔用其他學習時間瞎搞這個。”
“你以為!還不是都怪你!”臨小川倒是沒有把班主任並沒有痛罵他這件事兒說出來,反正自己被班主任叫出去訓話,多半也是因為他的緣故,讓他白白承受這點自責,也並不委屈他。
“喂!”彭雪松似乎並不想為自己的過失而向臨小川道歉,那就顯得有些多餘了,反而,他掉轉過話題,開始關心起他的私事。
“你覺得上個星期周末過得怎麼樣!”彭雪松坐在臨小川的上方,在臨小川看不見的地方,盯着他注視着。
上個星期嗎?臨小川和彭雪松在一起這麼久了,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潛台詞。是想問我,上個星期沒有去看望自己的妹妹,是否也曾感覺有所不妥?或是和新同學一起度過假期,會不會有任何新鮮感?
臨小川陷入昨天的回憶當中,要不是父親半路殺出來,擾亂了自己的興緻,說不定那個周末也還是蠻不錯的。
後來一起在麥當勞吃飯,說說笑笑的,再後來去自家超市逛街,盡量避開工作人員的身影,臨小川在自己心裏總結到:似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只是有那麼一點可惜而已,這麼美好的生活,自己的妹妹已經無福享受了。
“怎麼樣嘛!”彭雪松看着臨小川陷入深思的神情,明顯他是為之有些所動了。
“什麼怎麼樣!”臨小川才不願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攤牌在彭雪松的面前,即使自己只說一半,他都能猜出個籠統大概,那要是自己和盤托出,那還不得授人把柄,永世不得翻身。
看見臨小川臉上的表情和嘴上的話語有些不同步,彭雪松心裏果真有些大概所以然。
“別忘了給人家買生日禮物哦!”此時彭雪松已經丟棄喝光了的易拉罐,準備起身,長時間坐在裸露的石頭之上,似有些冰冷。
“切!”臨小川沒想到,彭雪松既然還把自己當孩子一樣在教管,去人家生日派對,自己可能會忘記買生日禮物嗎?你不是再拐彎抹角罵我白痴?臨小川故意不理會彭雪松的遞話,也是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起身,一個三分遠投,易拉罐撞在垃圾桶的邊蓋,一個反彈,就掉落在地上。
彭雪松正好路過這個垃圾桶,於是順手再撿起來,丟了進去。
“不行就別丟人!”
本來就沒投中,已經很難堪,此時再聽到雪松在一旁數落,臨小川二話不說,張牙舞爪地就追了上去,直把彭雪松追了半條街才心不甘情不願,放了手。
第四十八章
昨晚夢中,臨小川在夢裏又習慣性地夢見了他的妹妹。
只不過這次,妹妹在自己的夢中,並沒有顯得過於焦急和躁憤,反而卻給人一種安安穩穩、平平淡淡的感覺。
夢裏,臨小川依舊只能聽見妹妹的聲音,而看不見她的身影。臨小川也還是在夢裏四下奔跑,穿過熟悉的上課路徑,路過一堆堆旁若無人的路人,凡是臨小川感應到妹妹可能存在的地方,臨小川都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
“”妹妹在夢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不再多說一句話,但儘管如此,臨小川還是能感覺到妹妹存在的氣息。
臨小川一會兒奔走在鍾祥一中沒有太陽的校園裏,一會兒又穿梭於昏昏暗暗的北湖老家,范老師在夢中對着他嚴厲批評,自己的父親在夢中也是對着他怒目而視,然而他理都不理,只是一個勁兒往前沖。
終於快到天亮的時候,臨小川忽的就來到了妹妹的墳邊,記憶的錯亂,讓他在夢中分辨不出這是誰的墓穴,他甚至都還沒有意識到妹妹已經離他而去,單單盯着這熟悉的墓穴看着,心裏卻倍感溫暖。
突然,一個穿着乳白色的裙子,脖子上還繫着一條紅絲繩,一雙蝴蝶裝飾的涼鞋在空中蕩來蕩去,一個小女生,文文靜靜地坐在墓穴的石碑之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像一顆顆飽滿的粉紅石榴,眯着眼縫兒,笑着看着臨小川。
而就在這個女生出現的一剎那,臨小川毫無辦法,意識已經逐漸清晰,迷迷糊糊的眼角也微微睜開,透過窗戶照進寢室的眼光已經穿透視網膜。
天亮了,自己也醒了。
只有當他醒來的那一刻,他才又重新意識到,自己的妹妹已經在這個世界上,離去快一年了。他偏了偏頭,自從值日生都熟悉自己的職責之後,彭雪松也就不再每天趕早起來,去給班級開門,此時,還正睡得香着呢。
臨小川從床邊枕頭下,摸出自己的手錶,看了看時間。時針和分針剛好快成一條線,睡在靠近洗漱間的寢室長,已經在床上翻來翻去,估計馬上就要高呼“起床啦”,催促着每個人從被窩裏爬出來吧。
臨小川在床上躺着,知道馬上就要起來,也就不再繼續合上眼,回去追趕夢中的那個女孩。
此刻的他,只是有些欣喜,也有些悵然。
欣喜,是因為在天亮之前,在夢中終於再次親眼看見了自己妹妹的身影。
悵然,是因為這一閃而過的場景,太過短暫,夢中親眼所見的影像,不一會兒也就變得模模糊糊,只剩下一個色彩交融的混沌模樣。
今天是星期二,也就是臨小川班級,要和同一樓層的其他普通班級,進行唱歌比賽的關鍵日子。
對於實驗班的十六班來說,單憑在唱歌比賽上花費的時間和經歷,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是普通班的對手。
但是,若是論起對於唱歌比賽的熱情和嚮往,十六班的孩子恐怕不輸給任何一個普通班。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之後,班長迅速接替了英語老師的講台位置,高聲攔住企圖奪門而出的一些班級同學。
“大家等一下!”彭雪松在講台上越來越有班主任的氣場了,“今晚唱歌比賽就輪到我們班了!”
而此時,同樓層的一些普通班學生已經三三兩兩行走在十六班的陽台之上,穿過十六班的陽台,下得樓梯,去食堂吃飯。
而此時,都順風從十六班的班級內,聽見了他們班長在講台上的談話,於是,無不在一盤側耳竊笑。
“我希望大家都能提前十分鐘回來教室!”
“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開賽之前,先過一遍!到時候,即使沒有進入決賽,也不留下任何遺憾!”
班長彭雪松在講台下說完,下了台,於是班上的同學,才開始各個起身,匯入樓梯間的洪流。
“你沒問題吧!”擠着樓梯過道的人群,一起下樓,彭雪松用開玩笑的口氣詢問着臨小川。
鍾祥一中的教學樓樓梯,並非很寬,充其量不過四人並排走在一起,再多一人,就要擦着牆走了。只不過相比起來,教學樓左右各一道樓梯,樓梯口倒還是蠻充足。
你沒問題的!臨小川自己恐怕也在心裏告誡自己,說來也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再出現在這樣的大型舞台之上,最近一次,還是初中時候,十月國慶匯演,自己上台和彭雪松曾表演過相聲。
彭雪松這人,簡直像自己肚子裏的一條蛔蟲,自己的什麼心思都能讓他猜出個一二。
“你小看我?”臨小川一時被雪松猜透了一半,心裏頓時覺得這個人還真有點兒煩啊,想來,就要去揍彭雪松,用他慣用的伎倆,胳肢窩夾他的腦袋。
然而,雪松這麼機靈,早就預料着臨小川可能會有的動作,一會兒從他左邊閃到右邊,一會兒又從他的右邊閃到左邊。
路過的同班同學,一看見自己的班長和唱歌領歌人,都如此輕鬆自信,自己那本來還繃著的一根神經,也就漸漸鬆弛了下來。
六點十分,班上大多數的同學已經到場,只有零星幾個空位,並且時不時還有人過來把它填滿。
彭雪松在一旁推了推臨小川,臨小川於是就邁着步子走上了講台。
已經多次站在講台之上,算也終究在時間的軟磨硬泡之下,講台也就接納了臨小川,臨小川顯得自在許多。
“啊”總是在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班上已經又鬨笑一陣,“那個我不是想啊只是有些脫口而出!”
“不許笑!”也許是在台下看彭雪松的動作看多了,也算是學得一兩手,厲聲命令之後,班上的笑聲也就漸漸掩了下去。
“再過十分鐘,我們就要去大會堂參加唱歌比賽了!”
就在臨小川在講台上繼續說著話時,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知范老師,老范也提前了那麼十來分鐘,站在教室外的陽台上,雖然只是站在那裏,眼光眺望着南湖的湖面,可是教室里的一動一響,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們先齊唱一遍《殺破狼》!”
“然後再按照上個星期體育課排好的順序,標準的過一遍!”
“大家還記得自己的站位和編號吧!”
就在臨小川開始起頭的一刻,他目光在教室內遊走,也就這才注意到,班主任那孫悟空一般的後背,已經出現在了教室之外。
第四十九章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整個蒼穹彷彿被墨給渲染了一遍,濃艷的墨汁都滴在空氣中。
六點二十的預備自習鈴聲,如約響起,此時十六班的教室靜悄悄的。
帶過兩遍參賽歌曲之後,知道班主任就站在教室外的陽台,臨小川也不敢過多去發揮,不能讓老闆抓住把柄,認為他把心思用在這種東西上太過上頭了。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全班同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在假裝寫着作業。
偶爾還有一兩個學生,身體燥熱,依舊開着一台電風扇轉着。電風扇老舊的機械碰撞摩擦聲,轟鳴隆隆,似寄託着此時學生們的忍耐心緒。
最先是十三班的學生,另一邊靠近樓梯的普通班,下了樓梯,前往實驗樓后的大會堂。
五分鐘后,十四班的學生也下了樓,去做準備。
十三班下樓時,還是順着另一邊的樓梯,所以在海角天涯處的十六班,並沒有聽到些許動靜。
可是十四班下樓,就已經開始從十六班的陽台上路過。然而因為范老師站在陽台上的緣故,其他班級的同學,在路過臨小川班級時,也不敢大聲喧嘩,最多只是偏着腦袋,看着實驗班裏面的樣子。
而在普通班盯着十六班教室內看着時,范老師則也盯着教室內看着,只不過目的略有不同罷了。相對於那些看稀奇的學生而言,范老師盯着教室內,則是在看有哪個學生膽敢抬頭向窗外望。
時間似乎像滴水一樣,慢的可以聽見“叮咚”、“叮咚”的聲響。其他同學臨小川不知道他們此時心情如何,對他而言,越是臨近唱歌比賽的時間節點,心跳已經跳得快沒節奏了,思緒也雜亂的像是被颱風蹂躪的芭蕉樹。
彭雪松此時用另一隻沒有寫字的左手,繞過自己寫字的右臂,從桌子空裏襲擊了臨小川的胸部。
被彭雪松這麼一戳,臨小川沒來防全身肌肉抽搐了一下,甚至痙攣地從座位上跳起了五毫米,胳膊肘碰着桌蓋,把桌蓋掀了起來,又猛地落了下去,發出一陣“啪”的響聲。
被同桌這麼惡搞一下,臨小川抬起頭來,先是想去觀察班主任有沒有注意這邊,若是沒有,他就有膽子去反懟彭雪松。
然而,就在目光投向窗外漸漸反光的玻璃之上,一雙彷彿燃燒着火焰一般的眼睛似乎正盯着臨小川看着,臨小川甚至都沒有把目光真正迎上去,半路就迅速撤了回來,繼續老實的寫着作業。
等到臨小川再次意識到唱歌比賽時,剛剛還緊張不已的心情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雖然這種消散只是暫時的,沒有多長時間,退去的浪潮又會再次涌回來。
十分鐘過去,十五班的隔壁教室終於傳來了躁動的聲響,僅一面之隔,那些挪桌子、撞椅子的聲音,聽得很是清楚。
看來已經來到十五班了,再過十分鐘,就輪到自己班了吧。
臨小川此時才開始意識到擔在自己肩上的責任,若是自己在半路搞砸了怎麼辦:站上舞台忘記了歌詞;指揮動作與排練時搞岔;甚至在台上緊張的受不了,逃跑了怎麼辦。
天啦,之前一直以為這不過是種遊戲,而的確,從頭至尾到現在為止,臨小川也的確把這只是當做一種遊戲:我教歌,大家唱,彼此玩玩而已罷了。
可是現在要在眾多老師評委的面前展現排練結果!遊戲尚且只是為了娛樂,評選那可能就會被人說三道四了。
六點半一過,天既然黑得十分徹底,遠處不僅南湖的倩影已經難以看見,就連甲板廣場上的升旗杆,也消失在暮色之中。
而原本還站在陽台上的班主任,此時已經走進了教室,在各個縱隊之間的過道里,來回踱着步子,許是要近距離觀察,唱歌比賽這樣的事情是否有影響班上學生的學習狀態。
早在范老師進來教室之前,他就已經悄悄躲在中間那扇大窗戶後面,藉著牆壁的半掩體,趁着臨小川正埋着頭,看清了他桌面上作業的進度。
此時,范老師又再次踱來臨小川座位的旁邊過道,再次看見臨小川桌面上的作業,果然,十分鐘前是那道題,十分鐘后還是那道題。
范老師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踱着,踱着踱着,又走出了教室大門,趁着還有幾分鐘的時間,來到四樓的休息室,抽上一根煙。
對於臨小川身上的實驗,其實老范多半清醒的時候,是覺得自己有些傻的,根本沒必要嘛!
自己要是想求證自己這輩子教書育人的成果,單憑數據來看就能發現這不過是杞人憂天,自己自從帶了實驗班,一直都是實驗班的班主任,鍾祥一中那屈指可數的清華北大,有多少是自己親自送進去的,如數家珍啊!
恐怕自己真的是老了吧,老糊塗了,所以才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擔憂。看來自己當班主任的日子,是該到盡頭了。
范老師抽完一根煙,從休息室內走出來,就已經看見,另一邊的十四班,已經結束了大會堂的行程,返回了教室,胖嘟嘟的老張已經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此時,分針已經來到九刻的位置,是時候十六班也該出動了。
張德江在范遵憲身邊一站,宛如豬八戒遇到了自己的大師兄。若是問哪裏還不像的話,恐怕就差老范身後扛一根金箍棒,老張肩上背一把八齒耙了吧。
張德江搖着自己滿是酒水的大肚皮,喜慶洋洋地向范遵憲走過來,似乎這一回,自己終於有某一方面比實驗班的班主任強一些了。
說說笑笑間,無外乎,張德江在那裏謙虛,自己班級唱歌怎麼怎麼好,這次不說全校頭名,全校前三應該是沒多大問題。
范遵憲此時也十分迎合老張,在這樣的時刻,也是該給人家一些機會,總不能好處全都實驗班佔了,自己方面薄弱的地方,就不應該佔着茅坑不拉屎。
就在老張和老范還一來一回之時,教室后的分針,已經輕輕鬆鬆越過了九刻,朝着十刻的方位,不緊不慢地奔去。
這班主任在搞什麼!!!此時全班學生都已經有些着急和氣憤,太不把我們當回事兒了吧,明知道我們一個星期都在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這個時刻到來,你既然一個人在陽台上,把我們整個班級都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范老師哪裏是忘記了自己班級唱歌比賽的事情。恰恰相反,他心裏現在有一桿秤,正時刻衡量着什麼時候讓自己本班的同學出發,才能既在張德江面前顯得我們並不看重比賽結果,又不真正耽誤比賽進程。
六點四十八。彭雪松見全班都已經有些嘩然,而范老師依舊還背着身子,倚在陽台上和老張聊天。
於是他代表全班同學,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去提醒班主任已經大大超過預定時間了。
范老師滿面春風地看着雪松向著自己走了過來,然後一個頓時醒悟的面部表情,像太陽突然從厚厚的烏雲背後露出臉來似的,然後隨意揚了揚手,又在假裝故意掩蓋自己的過錯一般,很輕鬆的招呼班上的同學可以去了,而自己沒事兒一樣,繼續和老張再多說幾句話。
忽而一陣風,從教室的兩扇大門裏涌了出來,老張和老范同時回了頭,就看見實驗班的學生也一窩蜂地從教室內沖了出來。
張德江當著范遵憲的面,像是有機會也能裝裝老大,不客氣地說:
“這也太野了!不像你往屆的學生!必須好好管!”
范老師一面笑的滿臉歉意,一面笑的滿臉幸福,一邊準備離開,一邊也還回復着老張最後的對話。
“干不動了!”
“干不動了!”
說著笑着,跟在班上落在後面的幾個學生,就已經轉過樓梯口,從四樓消失。
第五十章
鍾祥一中的大會堂,藏在四層樓高的實驗樓和教職工樓的中間,前面還有一條長長的走廊擋着,後面隔一條校道就是兩層樓高的後花園。
若不是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恐也很難有人能輕易找到這裏來。
就在十六班急匆匆從樓上衝下來之時,正好和結束比賽返回教室的十五班,在樓梯上正面相逢。
坐在大會堂裏面的評委,看了看身旁那候場的空椅,許是料到實驗班應該主動棄權了吧,昨天十九班就是這麼做的。
意識到今天一天的賽程到此已基本結束,評委席上的幾位老師輕鬆愜意的聊起了天,兩位音樂女老師還從位置上走下來,先是走來大會堂的門口站着,等到時間差不多,就可以早早離去了吧。
而就在這時,沖在前面的十六班先頭部隊,已經氣喘吁吁地穿過長廊,出現在大會堂周圍,桃樹小壇的石子路上。
先是第一個沖在前面的人,沖得太猛,到達目的地后,並沒有急着馬上走進大會堂,而是停在門口歇息歇息,好平復平復胸中擾亂的呼吸節奏。
緊接着又幾名男生,也跟着出現在滿是綠葉的桃樹枝杈下,再之後,就是班長帶領的大部隊,接踵而至。
站在門口的女音樂老師,原本嘴裏還叼着又長又細的女煙,此時突然看見還有學生往這邊趕來,許是想到實驗班的終究還是要來走走過場的吧。
學校也是有過規定,不能當著學生的面抽煙,所以音樂老師,迅速把煙頭丟進屋檐下的雨溝,煙頭着了水,滅了。
此時,坐在評委席上的其他男老師,也姿態隨意的閑聊着,忽而看見已經走出大會堂大門的女老師又重新折返回來,還感覺到有那麼一些詫異。
校長難得的有時間參加這樣的活動,此時已經站在椅子與椅子之間的過道,神態穩重而又和悅地和其他老師說著最後一些話,扯了扯身上那一套高檔西裝,身子已經面向了大門的方向,時刻都準備邁步離開。
所有評委都回過頭注視着女老師異常的返場舉動,而女老師卻並不做多餘的目光交流,只是毫不猶豫地向著自己的評委席座位走去。
於是,身後十六班的學生就一個個出現在大會堂的門口,料想到老范這個人,即使走走過場也還是要的,一想到他那不容置疑的自信,所有評委臉上都露出了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齣戲的表情。
校長又重新端莊地坐會自己的椅子,所有評委又恢復到以往菩薩一般的神態與舉止。
臨小川幾乎是夾在最後一波人員中,才走進了大會堂,滿滿的聚光燈把空曠的會場照得燈火通明,一個一個空空的椅子,像極了墓地里那一塊塊白白的石板,彷彿此刻每一個都對號入座似的,人世間的凄涼場景,正是幽冥界的歡鬧舞會。
一路上他都在試圖安撫自己胸腔里那顆狂躁的心,哪怕是能夠多爭取那麼一分一秒的時間,他也要以自身最好的狀態,迎接眾人眼光的矚目。
現實是,場下就只有五位評委,坐在中間的第五六排,剩下的,就只有舞台上,正緊鑼密鼓佈置陣型的同班同學。
此時,班上的人員,已經按照體育課裏面排好的順序,基本有了大概成熟的陣型。
彭雪松還代替着臨小川指揮着,他不能讓場子冷下來哪怕那麼一秒,誰誰誰站錯了坐標,誰誰誰還沒填補空位,他都一一予以糾正。
看見臨小川終於出現在上台的一方樓梯上,彭雪松急忙招呼臨小川,時間很寶貴啊,分分秒秒可能就要誤了最後的時間點。
臨小川一步一步踱着步子,瀑布一樣的簾幕在他四周懸挂着,腳底下的架空舞台,在腳下踩得“嘣嘣”響,這舞台簡直像一個大盒子,自己則像這個大盒子裏面過家家的布娃娃,這一切其實都是一場遊戲吧。
台下的評委看着台上,十六班的同學顯得有條不紊,一看就知道有過充分的準備,於是原先還略有小看的心態,此時竟然有了一些小小的期待,期待這群實驗班的學生能有個什麼水準。
兩秒鐘后,所有準備就緒,彭雪松急忙也返回自己的隊列位置,班上所有的同學都標緻地站在台階上,身體硬的像一棵棵樹,目光專註的彷彿是鷹。
就在彭雪松返回自己位置的路途上,與臨小川小小擦肩而過,他並沒有過多責備臨小川怠慢的意思,至於表情什麼的,彼此雙方都沒有去注意,只是臨小川耳邊,有響起彭雪松懇切的聲響:
“加油!”
臨小川來到全班人的面前,背對着後方的評委,面對着本班六十九位同胞的面孔,此時各個都顯得激動而又興奮,投向他的目光和面部表情,也多半是喜悅與欽慕。
原來如此,其實一直不過都是場遊戲罷了,臨小川看着每一位歡快的面容想到,只不過,有的遊戲全在娛樂當中,而有的遊戲,必須用盡全力才會有所樂趣。
而唱歌比賽,就是這種需要耗盡全力,去拼搏、去燃燒的遊戲!
“嘿呀呀”時間根本不等臨小川,舞台上的燈光全滅,只剩下兩台聚光燈,一台在班級隊列里橫掃着,一台固定的打在臨小川的身上。
“沉睡了千年的身體,從腐枝枯葉里蘇醒,是夜鶯凄涼的嘆息,解開咒語”最左邊的縱向四分之一的學生,唱這部分。
“遺忘的劍被誰封印,追隨着簫聲和馬蹄,找到你”之後的四分之一學生,接着唱這部分。
“最光榮的犧牲,是英雄的宿命,揮劍的瞬間,心卻在哭泣”然後從左邊算起的四分之三的學生,合唱這部分。
“生是為了證明,愛存在的痕迹,火燃燒后更偉大的生命,殺是為了歌,頌破滅前的壯麗,夜是狼深邃眼睛,孤獨等待黎明”全班大合唱。
整個過程,由最開始的略顯單薄,到之後的漸漸鴻潤,再倒最後的氣勢高漲,完完全全把這首歌給唱活了。
此時,班上的每一個同學,都被自己嗓音里的歌聲給感動,從來沒覺得自己唱歌會這麼好聽。
而站在眾人面前的臨小川,指揮着全班唱歌順序的遞走,親眼見證優美的歌聲,傳遍大會堂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甚至都還不知道,就連在樓外掃大街的保潔阿姨,此時也偷偷站在大會堂的後門,手握長掃把,駐足欣賞,流連忘返。
然而,歌曲還在繼續進行着,第二遍的反覆,剛剛是從左邊起的頭,現在又輪到從右邊開始,然後再次,星星之火,匯聚成燎原之勢。
歌聲迴環往複,蕩氣迴腸。
聽得坐在場下的評委們,各個都已經身臨其境,忘記了自己還坐在大會堂里,更忘記了此時自己作為評委的身份。
第五十一章
一曲結束,五位評委中,有四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緊隨其後的,是晚自習預習課結束的鈴聲。
“叮鈴鈴”
范遵憲坐在靠近大門邊的一個空位,雙手鄭重地擺在連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本班在舞台上淋漓盡致的表演,後背雖然有些微微躬下來,卻如溜坡一般筆直,整個過程沒有什麼多餘的小動作,倒顯得比評委們還更認真似的。
這就是自己班級的實力嗎?范遵憲心裏五味雜陳,恐怕這是自己帶過的往屆學生中,最具有藝術細胞的一群孩子吧。
有那麼一會兒,在他臉上既顯示出少許喜悅的色素,又表露出絲絲不漏痕迹的憂容。
“好!”
“真好!”評委席裏面的老師,四下雙雙交頭接耳。
唯有校長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呆傻,面目表情似有怒火在胸中燃燒,卻沒有人敢前來老虎的頭上理虱子,他盯着老范那個有些髮際退潮的頭頂看着,而老范則盯着自己本班的同學出着神。
剛開始還有些緊張的臨小川,在一曲結束之後,才突然醒悟過來,整個過程有那麼一會兒,自己既然忘乎所以了,直到音樂聲結束,才忽然憶起,這不是平時的唱歌活動,而是在舞台上進行表演。
臨小川為自己的出色表演而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原來的擔心,現在全化成了勝利的喜悅,如此這般酣暢淋漓,卻是難得爽快的體驗。
而就在臨小川為自己感到高興時,他的喜悅,他的快樂,消融在整個班級的跳動音符當中,彷彿現在在地面蠕動的,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隻只在河面漂流的燭火,而臨小川,就是那浩如星海中的其中一支。
隨着鈴聲響起,隨着整個比賽過程結束,評委們沒有必要去指揮參賽學生離場,十六班的學生各個臉上笑得春光滿面,三三兩兩邁着輕鬆舒緩的步伐,再不像剛剛一哄而入時那般緊張忐忑,開始往教室的方向,原路返回。
臨小川仍然留在最後,似乎這舞台的滋味還沒有回味夠,竟有些如痴如夢的錯覺,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彭雪松從第四階的人工台階上一躍而下,走到臨小川的身邊,推了他兩把,這才兩個人相擁相抱的,走下舞台去,走出大會堂。
“是不是很緊張!“
”是不是很刺激!“
”是不是很爽!”彭雪松在一旁像諸葛亮似的,調侃着臨小川。
楊紫霞也不忘從臨小川身邊路過時,揉了揉他那短寸的頭髮,似恨不能直接鑽進他心窩裏,表露對他的喜愛之情。
臨小川開始還只是自個兒掩面而笑,此時看見身邊的同學,一個一個開心的跟點燃的炮竹似的,於是也終於芙蓉出水般露出燦爛的笑容。
然而事後,今天晚上的數學晚自習,班主任范老師竟然遲到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回到教室。
好不容易能夠從班主任的嘴裏,聽見表彰自己的話,全班同學都等的有些焦急難耐。
七點半過後,范老師一臉平靜地從教室大門走了進來,沒有抬頭先去看班級的學習情況如何,更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似能說明班主任現在有任何其他的心情。
范老師站上講台,從容的翻開早已經預先擺在講桌上的備課筆記,幾欲直接開始教學,卻又總是有話掐在嗓子眼兒里,不吐不快。
終於,范老師在講桌上,猶豫不決的把備課筆記翻來翻去之後,他抬起頭,臉上似有些經歷過秋霜后小草的枯容,卻沒有為自己班級出色表現而驕傲的自豪。
“啊”范老師有些疲倦的臉上,又多露出些許老實謙卑的態度,這種眼神與面容的組合,並不經常在他臉上出現。
“同學們今天表現很好!”於是所有的一切,都被班主任一筆帶過。
“但我希望,你們得迅速把心給收回來!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月底的月考之上!”
原本剛剛還陽光明媚的午後,準備吃着小點心,喝點涼茶,晒晒太陽,睡睡午覺,此刻卻突然在宇宙中,響起了刺破鼓膜的空襲警報,全班同學頓時情緒都低落好幾個檔次。
也是,自己是實驗班的學生,像這樣唱歌比賽不務正業的行為,本來就沒有得到表揚和誇獎的資格,於是剛剛桌空之間,還不停爆發的“小規模交火”,此時都偃旗息鼓,冷靜下來,不再交頭接耳。
“啊”看着班上一陣死寂般的寒風吹過,范老師心頭第一次覺得有那麼些受挫,原本些許謙卑的面容,此刻卻變成了更為袒露的歉意。不過動作很快,范遵憲迅速低下了頭,去整理自己的思緒,並沒有讓這一股短暫的人性的爆發,去改變自己以往的風格。
“開始上課吧!”
為了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班主任選擇了進入正題,轉移全班同學的注意力。
“你怎麼搞的!”時間回到半小時前,全班同學已經返回教室后,老范被校長約談辦公室。
董校長站在辦公室的窗戶玻璃旁,雙手背在身後,身材魁梧,甚至有些微微發胖的痕迹,頭髮剪得短平而齊整,回過頭來,一臉大佛像。
估摸看來,大概四五十歲的人吧。這個年齡能當上鍾祥一中的校長,也該算是路途坦蕩。
“不像你平時的作風啊!”
“我把十六班交到你手上,可不是讓你搞這些的啊!”
范遵憲一向在別的同行面前,那是昂頭挺胸,雄赳赳,氣昂昂。
然而今天也不得不微微鞠着躬,低着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看着老范此時的樣子,卑躬屈膝,然後又注意到他頭頂上的幾根白髮,往年的風采似乎已經蕩然無存,人若是一老起來,變化可真快!
“哎!”校長有些恨鐵不成鋼,沉重嘆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把十六班交給別人,偏偏交到你手上!”
“那是因為以後的清華苗子都在你班上啊!”校長說的是更加痛心疾首,彷彿犯了一輩子就只有那麼一次機會的錯誤似的。
“你可不能給我搞砸了啊!”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校長看着此時只顧道歉的老范,一回想起以往精神抖擻,一爭辯起來,氣勢彷彿能吞天吐月的那個人,簡直就不認識現在站在面前的到底是誰了。
范遵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能歸咎到,些許是自己真的老了吧。沒啥過硬的借口,范遵憲只好裝孫子,裝到底。
“你走吧!”校長看見他這樣一副德性,覺得已經沒啥還能和他繼續溝通。
“決賽!你們班是別想進了!”
“瞎搞些什麼名堂!”范老師走出校長辦公室,合上房門時,還聽見裏面嘀咕抱怨着。
之後,他就馬不停蹄,趕回去了自己的班級。
第五十二章
星期三,唱歌比賽還在繼續進行着,只不過相對於十六班而言,那已經是過去凋謝的花,片片花瓣碾碎在泥土之中,殘缺的花朵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掉光了門牙,顯得有些可憐。
一夜的輾轉難眠之後,終於入睡,再醒來的范遵憲,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上午的三四節數學課,課前老范又照例宣佈了一些有關班級的事項。
“啊這次的月考,文科大綜合和理科大綜合也都要考了,只不過最後算總成績時,只計算語數外的總分。”
“我想大家都已經聽說了分科考試的事情了吧!”
“啊尤其是志願讀理科的同學,你們得注意了,不要說我事先沒提醒你們,要想留在實驗班的理科班,全班名次必須在前五十以內。”
“自己好好算算,自己還差多少!”說完,就看了一眼臨小川。
“啊另外!關於下個星期國慶放假,我也在這裏順便提一下。”
“由於之後要連放三天假,所以學校決定,這個星期的星期天照常上課!”
全班一陣默哀,於是范老師開始講他的課。
上午三四節課結束之後,臨小川又習慣性地背靠着牆,趁着全班放學的混亂局面,偷偷看兩眼正在認真寫作業的彭珊。
對於他來說,現在能夠每天見到彭珊,而且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就已經十分幸福。
雖然他也很想再進一步,但好幾次的努力都只是使局面更加惡化,以至於得不償失,還不如姑且就這樣也很好了。
中午放學的這個時間段,無論是教室內,還是教室外的陽台,來來往往的人比趕集還熱鬧。
也就是在這嘈雜的人群當中,臨小川還沒有注意到之時,曾淼同學已經突然出現在彭雪松的桌邊,帶着彷彿能融化堅冰的溫暖笑容,看向臨小川。
雪松本來也還在寫作業,此時也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停了下來,於是抬頭瞅了一眼。
“呦!是語文課代表啊!”
“嗯嗯!”曾淼的話語依舊輕柔的像絲綢一般順滑。
然而,看見曾淼的第一眼,又從彭雪松的嘴邊聽見語文課代表的名字,他有一瞬間又以為,上上個星期發生的一幕又要重演了。
臨小川倒是並沒有去想曾淼為什麼會此刻出現在這裏,他倒是急着去翻抽屜,然後從一堆雜貨里找出自己的周記本,僅僅當周記本上那熟悉的猴子搖竹桿的素描壁紙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心裏的石頭轟地落了地,這個星期的兩篇周記已經寫過了。
曾淼看着慌裏慌張的臨小川,看着他忽然從桌空裏翻出周記本,她算是明白臨小川會錯了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來收周記本的!”
“今天才星期三,寫周記,你還有時間!”
“我來,是想問問你,國慶放假,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唱k。”
於是,話還沒說完,曾淼裸露在外的肌膚,從脖子根兒,到額頭頂,都漸漸泛起陣陣紅暈,並且還大有火爐燒水的架勢。
聽到這兒,楊紫霞也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筆,看着站在雪松身旁的曾淼。雖然在校大家都是穿着校服,但她那白皙的皮膚,以及含情脈脈的眼神,都襯托着她是個大美人兒。
如此女子,倘若放在舊時代隨便哪個王朝,不說是皇上身邊的正妃的話,起碼也得是王爺身邊的寵妾。
“聽說”然而臨小川毫不顧忌地準備把從楊紫霞那裏聽來的話,全都對着曾淼說一遍。
楊紫霞也是意識到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位笨蛋,太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完全糊裏糊塗的,以至於她不得不立馬伸出手去,把臨小川的嘴給捂住。
你想幹嘛!臨小川被楊紫霞沒來由這麼搞一下,還不知道她在玩什麼名堂。只是自己的腦袋,硬是被她死死按在一旁的牆壁上。
“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楊紫霞捂着臨小川的嘴,自己則替着他本人答着話,說的是嘻嘻哈哈,還有些歉意。
哎!真是心裏捏一把汗啊,要是臨小川從頭至尾把自己如何強迫他參加曾淼生日聚會的事兒給抖了出來,還不知道曾淼那顆天真無邪的心,會害病到何種程度。
曾淼看着臨小川,看着他在楊紫霞的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她甚至還覺得有趣似的微微笑了起來。
“你真的不要緊嗎?我是說”我是說,如果你有你自己要忙的事情,不用特意去遷就我。
然而話到嘴邊,曾淼並沒有說出口,她也是擔心,自己過分小心謹慎,反而會弄巧成拙,說不定臨小川還真的就順着滑滑梯給溜走了。
被捂着嘴的臨小川,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地點頭。
於是,曾淼臉上的紅暈也就漸漸淡去,她雙手背在身後,與其說是握在一起,不如說是彼此在相親相吻。
“那”曾淼的話語,由剛剛的輕柔,漸而變得歡快,“十月一號,不見不散!”
臨小川還在拚命點頭時,曾淼已經跳着舞似的,邁着步子從教室的大門走開了。
這時,楊紫霞才算終於鬆了一口氣,還不等臨小川發出詰問,自己就先發制人吵了起來。
“你是不是傻瓜啊!剛剛差點就讓你給說漏了嘴,要是讓曾淼知道是我逼的你,她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臨小川本來一臉怒氣,聽到楊紫霞這番埋怨,忽而領會到這其中是有幾分道理,於是自己的怨氣消散,轉而變得理虧似的默默然了。
“你笨死了!”說完,楊紫霞就一臉不滿的開始收拾桌上的課本,幾欲拉着幾位同桌就離開教室。
臨小川一會兒看了看楊紫霞,一會兒又看了看在一旁無動於衷的彭珊,見二人都沒有想要理解自己的心情,於是他轉過頭來,直面彭雪松。
然而,就連彭雪松也一臉滿不在乎。
“你說”臨小川剛一開口,就立馬被雪松給懟了回去。
“我欲所言,皆紫霞仙子先於我而言之,故吾無所言也!”
“言你個頭啊!不就是今早背了兩篇古文言文!”
臨小川發現四周全是對頭,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太笨了?如此看來,所以才總不能和彭珊交上朋友?
第五十三章
下晚自習之後,臨小川和彭雪松照舊,又來到小賣部里買冷飲,雖然此時的氣溫已經十分涼爽,但炎炎夏日的慣性依舊在他們體內燃燒,似乎心靈的世界與周遭的現實,出現了歲月上的梯度差。
晚風陣陣從臨小川的身邊拂過,香樟樹的樹葉在頭頂發出沙沙聲響,臨小川走在人群當中,不自然的就打了個噴嚏。
“嘿!有人在你背後罵你!”俗話說,一個噴嚏有人罵,兩個噴嚏有人想,三個噴嚏,那就是重感冒了。
“肯定是楊紫霞她們三人中的一個!估計不是她,就是彭珊!”臨小川高高的把兩隻手握在頸脖后,腦袋還順勢枕在自己手上,微微仰着頭走着。
“告訴你一個小道消息!”彭雪松此時見臨小川提起了楊紫霞,於是找了個借口,把嘴巴湊到臨小川的耳朵旁。
“你聽沒聽說,楊紫霞和十四班的李安陽有一腿!”
“什麼!”一聽到這個爆炸消息,臨小川原本還搭在身後的手,全散架了,像在太空中被摧毀的飛行器,碎片在空中僵持着一動不動。
“肯定是假的吧!楊紫霞怎麼會看上他那種人!絕對不會!”
“真的!有人親眼見到她們兩個人,鬼鬼祟祟下晚自習後走在一起!”
“楊紫霞每晚不都是和彭珊她們走在一起?不可能!”
“那是剛出門,誰說的准她半路不會把那兩個人給甩開,自己悄悄跑去約會!”
“你還記得上個星期我們差點在陽台上過夜的事兒嗎?你看是不是,她不就把彭珊她們給打發走了!”
聽着彭雪松說的是越來越有理,臨小川腦海中於是又回想起了這麼個小混混的身影。那天,在眾人面前,推倒彭珊后還瀟洒離去的囂張,實在讓人生厭,若是楊紫霞看上這種人,那還真是瞎了狗眼了。
此時兩人都已經來到小賣部的門前,雖然裏面的人依舊人山人海,但是相比往日那些還穿短袖短褲的歲月,此刻門口算是冷清多了。
“石頭剪刀布!”
“切!”臨小川這次又輸。
“快去快回,我還有話沒說完呢!”彭雪松露出十分優越的姿態,臨小川都開始懷疑,難道這個叉叉鎚子,他也能出老千?
臨小川心裏有些抱怨,這都連續幾天了啊,明天就算自己再輸,也得讓彭雪松鑽進去買可樂。
輕車熟路,臨小川手握着兩瓶易拉罐,凍得他像握着燙手的芋頭似的,快拿不穩了。
“接着!”臨小川走在三步距離的位置,就一個勁兒,拋給彭雪松。
“嚓!”拉環撕裂的聲響。
“咕嚕咕嚕!”大口灌着冰鎮可樂,喝完,臨小川又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有人想了!”雪松只是順勢接個話,然後又開始了自己的話題。
“其實,若是僅僅從別人口中聽說,我本來也不相信!”雪松一開口,先賣關子。
“但是昨天晚上!”雪松說到這,故意向臨小川這邊挪了兩格子位移,還誇張地偷偷瞅了四周,然後才湊到臨小川的耳邊,“我親眼看見,他們兩個,就在這後花園的小道上散步!”
“我怎麼沒看見!”臨小川有些不相信彭雪松嘴裏的話,因為昨天晚上,自始至終他都和彭雪松走在一起。
“不是!”
“是我們回去宿舍后,我偶爾走來最西邊的走廊盡頭,從四樓向下望看見的!”說著,彭雪松還指了指遠處,香樟樹頭頂上的四樓窗戶玻璃,坐在他們這個位置,還正好看得見。
臨小川無話可說,又自己喝了一口可樂,凍得他像在和烈酒似的,一陣冰柱子刺到胃裏,感覺心窩都涼颼颼的。
說到這兒,彭雪松也坐正了身子,去喝着自己的可樂,他看着臨小川將信將疑的表情,猜測他多半是已經相信了吧。
“這下有好戲看咯!”雪松還在一旁說著風涼話,“都知道李安陽是我們班全班女生的白馬王子,現在被楊紫霞捷足先登,要是彭珊她們知道后,不知道會彼此搞出些什麼動靜!”
彭珊嗎?想到她喜歡的人的類型,先是彭雪松這種自信瀟洒類,然後是李安陽這種狂屌不羈類,那自己到底在她心目中會排到多少名次。
莫名的憂傷催使他又摸起易拉罐,然而倒進嘴裏的可樂,就只有一滴兩滴,早就已經喝得一乾二淨。
眼看着臨小川把瓶子舉得高高的,卻一滴酒水都沒流出來,彭雪松握住自己的可樂就遞了過來。
“來,喝我的!”
臨小川接過可樂,二話不說,一口一口喝得簡直身體都要結冰似的。
自己是什麼類呢?臨小川還在心想,憂鬱傷感類?愚蠢混蛋類?自大不實類?無論哪一類,都不是彭珊喜歡的類型吧。
最後,臨小川把彭雪松的可樂也一口喝盡,於是一個驚天巨嗝響徹天空。
緊接着,就連續打了三個噴嚏。
“今天怎麼了,幹嘛喝得這麼猛!”彭雪松有些詫異地看着臨小川。
“哎!”臨小川喝完,打過噴嚏之後,就一下子順躺在樓梯上,此時僅僅石板的坎坷,也透過秋季校服的外套,冷浸着他的脊背。
“沒什麼!就是有些口渴!”臨小川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夜晚的繁星倒還是依舊夏天的樣子,只是空氣的溫度,已不再年輕。
“走啦!”見可樂可樂喝見底了,臨小川又不停打着噴嚏,彭雪松拉着臨小川從樓梯上起來,生怕他繼續在這躺久了,明天早上起床就要感冒。
“地板這麼涼,還是快回去宿舍吧!”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躺在樓梯上的臨小川,此時已經感覺到身體發冷的厲害,就連鼻涕也開始登門拜訪,臨小川揉了揉鼻子。
感冒怕什麼!一年感冒個兩三次也純屬正常,更何況自己還有感冒的正當理由!
臨小川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直等到彭雪松看不下去,見他實在賴着不走,才拚命拽着他的胳膊,硬是憑藉蠻力把他給扯直了。
走在路上的臨小川已經無精打采,彭雪松見形勢不妙,於是試探性地去摸了摸他的額頭。
我的乖乖!燙得跟烙鐵似的。
第五十四章
星期四、星期五,臨小川連續感冒兩天。
每天桌子上都堆滿了擤完鼻涕的白紙團,咳嗽聲不絕於耳,以至於彭雪松和楊紫霞都誇張似的戴起了藍色的醫用口罩。
“小松子!”臨小川說的是氣若遊絲。
“幫我去接杯熱水!”遞過來的手也是病殃殃的。
彭雪松像是害怕傳染瘟疫似的,為了避免肢體接觸,極度誇張的用兩根手指夾住水杯杯把,身體一個勁兒向後仰,這才完成一些列安全的交接步驟之後,起身走向飲水機。
然而,到了中午和晚上,臨小川又要在校醫務室里連續掛一個多小時的點滴,也還是彭雪松坐在一旁,或時而打盹,或看些雜誌,或寫些作業,守候在兩眼睜都睜不開的臨小川身旁,不離不棄。
兩天的煎熬和折磨,星期六的一大早醒來,臨小川一夜大汗淋漓,頓時又覺得有些神清氣爽了。
星期六,不僅是臨小川感冒康復的好日子,也是整個十六班感到意外驚喜的好日子。
話說回幾天前的唱歌比賽初賽,董校長雖然口口聲聲,不允許十六班參加決賽!決不允許十六班參加決賽!
可是他這樣一個大忙人,老范前腳剛踏出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都還沒關上,後腳一個極其重要的電話,就打來了校長的辦公室。
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徹徹底底改變了十六班唱歌比賽的命運。
之後的兩個星期,董若冰作為鍾祥一中的校長,馬不停蹄要急着去參加在北京舉行的“全國百強名校校長座談會”,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顧得着十六班參加不參加唱歌比賽。
電話一回到自己的屁股坑兒,董校長就把老范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最先知道進入決賽消息的范老師,倚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裏,兩眼望着空氣,一會兒還十分嚴肅刻板,一會兒又從牙縫裏擠出些許笑容。
他也是猜到,許是董校長在離開學校之前,並沒有來得及和唱歌比賽的評委們,談論關於本班不能進入決賽的事情,所以才會有這樣有趣的結局。
若是校長回來學校,突然發現,唱歌比賽的第一名怎麼就是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十六班,不知道他本人會作何感想!
原本還以為有些愧對自己本班同學,此時老范又覺得有些對不住本校校長了。
“啊同學們,有一個事兒在這裏我順便說一下。”下午一二節數學課時,范老師的眉目之間,於平常的幹練硬朗之中,夾雜着些許不漏痕迹的悅容。
“唱歌比賽的初賽結果,現在已經出來了!”說到這兒,老范刻意停頓了一下。
“而我們班“
”進入了決賽!”
“但是!”突然而來的幸福砸在十六班的屋頂,就在全班都為之興奮鼓舞之時,班主任搶着爭着繼續發言。
“這對於大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啊再過兩天就是月考的日子。所以我不允許你們私下為這次決賽做任何準備,到時候就按照初賽時的表現,把那首叫什麼殺、什麼狼的歌再唱一遍就行了!”
“要爭名次!在月考上爭!”
“若是這次月考的成績,比上次摸底考試還差,那以後這類的活動,你們是想都不要想了!”
一二節課結束后的課間時間,目送班主任離開教室后,班上的同學又再次把壓抑着的激動心情釋放了出來。
甚至連剛剛走到三樓樓梯轉角的老范,也聽見了從樓上傳來的歡呼聲。哎,這都還是一群孩子啊,范老師心裏一半歡悅,一半擔憂,若是忒般對他們嚴刑峻法,終是有些狠不下心,何時自己也變得這樣仁慈了。
老范只能最後全歸結於,自己老了吧!果然,自己是已經老咯!
臨小川背靠着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用在他身上雖然有點兒誇張,但也竟能完美描繪出他此時的喜悅心情。
“小川子,明晚就看你的了!”彭雪松坐在一旁,作為班長,也是此時才聽說這般好消息,也頓感意外驚喜。
而一向聽到如此信息,都會做出些過度舉動,說出些浮誇言語的楊紫霞,只是依舊平靜地寫着作業,雖然臉上的表情也很怡悅,但終究沒有到達為之激動不已的地步。
恐是她心裏正在為自己的新男朋友分擔些許憂愁吧。
臨小川和彭雪松雙雙交換了眼神,意識到楊紫霞此刻的態度,正符合前幾天晚上雪松在後花園樓梯上抖摟的資訊,現在看來,恐怕多半真的有其事了。
“哎!不知道十四班現在有多懊惱!一整個星期從陽台上路過都是趾高氣昂的架勢,搞得大家都還以為他們已經被內定了似的!”彭雪松在一旁說著些話,繼續刺激楊紫霞的神經,然後再觀察她的反應。
“他們是活該!”臨小川也是心有靈犀般懂得雪松的心思,不漏痕迹地接過雪松的對話,還不忘記時時刻刻瞟楊紫霞兩眼。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一到!”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嘴上積點口德!”楊紫霞假裝着寫着作業,聽着前面兩隻蒼蠅不停在耳邊嗡嗡嗡,忍不住也要插兩句話。
楊紫霞現在的舉動,在此刻是顯得有些不太合適,以至於彭珊和沈夢雯都向她露出詫異的面容,不知道她今天怎麼了,難道來大姨媽了?
楊紫霞話一出口,就已經覺察到自己的口氣不太符合現在班上歡樂的氣氛,她急欲圓場,可話到嘴邊,還沒有臉上的表情說得多。
“得饒人處且饒人嘛!幹嘛非得落井下石!”楊紫霞表面上藉著打抱不平的姿態,來掩飾自己的隱情。
於是,臨小川和彭雪松終於一錘定音,擊掌合十,楊紫霞和李安陽的戀情,現在必定坐實。
看着前面兩位男士似有些明顯的動作,再加上從他們兩人眼中投射出的騷擾眼神。
楊紫霞那狐狸心眼兒,也是轉的賊快。
完了,難道自己和李安陽的關係,已經被他們給發現了不成?
第五十五章
星期天,高一唱歌比賽的決賽定於今晚,這不僅是他們來到高中后的第一次大型唱歌比賽,也是今後整個高中生涯裏面的最後一場,像如此類型的活動,整個高中不會再多有了。
當然,若是獲得整個年級的頭名的話,那麼每隔三年,還會有一次整個學校的冠軍賽。
當然,作為實驗班的十六班,是絕絕絕對沒有這個可能的。
由於這個星期天下午並不放假,所以,從現實情況考慮出發,有些學生還是需要一個短暫的時間去處理生活中的些許瑣事,星期天當晚舉行完唱歌比賽的決賽后,晚自習就不上了。
穴藏在高樓大廈和小山丘肚子裏面的大會堂,此時又再次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穿梭於教室和食堂的學生,都圍堵在會堂的窗戶一邊,看那麼一會兒之後,才會意猶未盡地離開。
其中有些高年級的學生,現在已經算是休假了,趁着人群混亂,在最邊邊角角的地方找一個沒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也興趣高雅地欣賞着學弟學妹們精彩的表演。
六點二十,容納三百人的會場已經被前來圍觀的學生坐的滿滿的,對於三百人的場子何以容納二十個年級的學生,其實真正來參加決賽的,就只有四個進入決賽的班級,至於其他班級,想來看的還是能來,不想來看的就已經放假啦。
按順序來算,十六班坐在進入大門后的最裏邊一塊兒,而此時,三班的學生已經在舞台上做着最後的準備。
隨着隊列終於排列整齊,主持人就要開始講話,宣佈一年一屆的“高一年級班級唱歌比賽決賽”正式拉開帷幕。
范老師坐在自己班級的最前排最右邊的位置,看着那一排排決賽評委組的專註神姿,羨慕不已。
往年老范所帶的班級,還從來沒進入過決賽時,每每唱歌決賽評委組裏面,都會有他參加的身影,甚至還是裏面的小組組長。
而此時,范老師站在旁人的視角,回想起當年別人看自己的樣子,彷彿那些歲月都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第一排大會堂的椅子,除了范老師坐在最右邊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臨小川、彭雪松還有音樂委員潘曉仙坐在最左邊,中間彷彿隔着一道萬丈深淵似的。
潘曉仙,十六班的音樂委員,一個中等偏瘦,笑起來像一隻瘦貓一樣的別緻女生。她也像沈夢雯一樣,嘴上經常掛着兩個酒窩,只不過相比之下,曉仙的臉要明顯比沈夢雯的小一個圍度,自然臉上的酒窩也就更小巧玲瓏。
如果說李安陽是十六班眾多女生在外班裏面遴選出來的校草的話,那麼臨小川就是她們在本班珍藏的“千年老二”,而在這些女生當中,自然就有潘曉仙的身影。
曉仙此時能和自己喜歡的男生並排坐在一起,還推心置腹的交換意見討論唱歌比賽的相關事宜,好似一隻掉進蜜罐子裏面的蜜蜂,無論是撐死也好,還是溺死也罷,她都樂於接受這樣的結局。
看着三班超長的發揮,那首《同桌的你》唱得是如浴春風,引得全場的觀眾都幾乎跟着合歌。
“哇!他們班真的唱得好好,不愧是普通班中的文科班,這次決賽的種子選手,估計今年的第一就是她們班了吧”曉仙雙手合抱在胸前,三班的歌聲顯然已經融化了她心底里蠟制的高牆,自顧自的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臨小川看着舞台上的表演,看着那些自我陶醉的神童面孔,以及相互之間默契的配合,他也在心裏感覺到沉重的壓力。自己作為本班的領歌人,倘若也能有那麼一點點時間進行預練的話
彭雪松一邊跟着舞台上的歌聲唱着,一邊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臨小川,還拍了拍他的肩,那自在的眼神,彷彿在說:無所謂啦,重在參與啦,你已經儘力啦
三班結束,整個會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就連范老師也欣欣然地拍着掌,看着場上的表演人員讚賞地笑着。
臨小川此時回了回頭,發現本班的學生幾乎都在隨着三班的歌聲,而一起貢獻着嗓門兒,搖擺着腦袋,各個喜笑顏開。
難道她們都已經放棄了嗎?臨小川心裏有了一點小小的失落,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在乎?就只有我一個還想爭取些許比賽的名詞?
此時大會堂之外,夜色已經漸漸籠罩四野,一扇扇方格子的窗戶燈光,在一棟棟鋼筋水泥的建築牆表,閃耀着。似在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
會場內被音響放大的歌聲,傳到教職工辦公室內,孩子們清脆的音符陪伴着辛勤的園丁在精神的家園努力工作着。
而帶着孩子的教職工家屬,此時也在夜色下,與孩子在後花園的小道上戲耍,而那些小不點兒,聽着遠處嘹亮的歌聲,都彷彿出神一般,駐足不動了。
月亮從天空中露出眼睛,帶着慈祥的笑容接替了太陽的工作,開始上夜班。他不像太陽大叔,趕着一輛烈火般的馬車,在天空中如飛箭一般的奔馳。
月亮靜悄悄的,從天邊的一角,像小溪里的涓涓細水,慢慢流淌,慢慢爬上香樟樹的頂梢,來到教學樓的樓頂。
而這時,十六班也終於站在了眾人目光聚集下的舞台之上。
相比起初賽時的空曠寂寥,此時大會堂的屋檐之下,一雙雙翹首以盼的腦袋,更比那天空中的繁星還細密。不僅僅是座位上,就連過道,後排的空隙,凡是能站位立腳的地方,都幾近飽滿。
人潮攢動的熱浪,甚至讓大會堂里顯得有些悶熱。十六班還在講台上準備之時,場下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的齜牙聲,嗡嗡嗡嗡,嘈雜異常。
不僅僅是臨小川本人,此刻站在舞台上的每一位十六班學生,都或多或少有些緊張,臉上的表情,不僅僅有過度激動的抽搐,還有過度麻木的僵硬。
早就在評委席中傳播開來的名聲,讓整個評委組對十六班的表現格外期待。甚至有些評委大膽推測,這有可能就是今年唱歌比賽的黑馬。
臨小川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場下的觀眾之後,被那麼多雙表情不一的面孔注視着,彷彿站在懸崖邊向懸崖底下窺視,他只敢看那麼一次,生怕再多注意眾人的眼光,自己就會hold不住場。
主持人遞來詢問的目光,徵詢領歌人,自己本班準備好了沒有。
收到肯定的答覆后,主持人立馬把話筒遞到嘴邊,開始發言。
“”一陣客套話。
“接下來,請欣賞十六班帶來的歌曲——《殺破狼》”
隨着主持人話音落下,整個大會堂里的燈光暗下去,只有舞台上的燈光亮着,像一隻溫暖的布娃娃的小窩。
音樂聲響起,全場的嘈雜聲音漸漸消退,緊接着歌曲的前伴奏響起,場下又一陣歡呼,一陣鼓舞。
從來這樣的比賽都是一些鄭重其事的老歌,選了又選,評了又評。而此時,場上響起的《殺破狼》,多少帶些流行歌曲的元素,自然在場下聽歌的觀眾,也有了不一樣新鮮的體驗。
“嘿呀呀”
“沉睡了千年的身體,從腐枝枯葉里蘇醒,是夜鶯凄涼的嘆息,解開咒語”原本是最左邊的縱向四分之一的學生,唱這部分。
但是由於十六班的學生都很緊張,再加上之後又沒有再排練過,歌曲一開頭,有些右邊的學生就已經唱岔了。
不過幸好的是,畢竟是大合唱,右邊響起的一兩個突兀聲音,並沒有太多影響整體歌聲的變化。
“遺忘的劍被誰封印,追隨着簫聲和馬蹄,找到你”
“最光榮的犧牲,是英雄的宿命,揮劍的瞬間,心卻在哭泣”唱到這裏,整體節奏依然保持着初賽時的優美,只不過合歌的變化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沒有練習,開始搞錯的學生也增多。
“生是為了證明,愛存在的痕迹,火燃燒后更偉大的生命,殺是為了歌頌,破滅前的壯麗,夜是狼深邃眼睛,孤獨等待黎明”還好的是,到了大合唱,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十六班優雅的嗓音和脆竹般的音色,完完全全展現了出來,尤其是領歌的臨小川,他獨自一人握着一個話筒,獨特的音質像一條龍一般圍繞着天地在旋轉,在場又再次響起了三班歌唱時,全場合歌的氣氛。
一曲結束,觀眾聽得興味盎然,舞台底下的合歌,即使台上的音樂聲已經結束,還一陣一陣毫不停息。
第五十六章
六點五十八分,隨着十六班的歌曲已經結束,舞台上的學生漸漸走回自己的座位,場下的觀眾有一刻都開始屏息凝神,因為馬上整個高一年級唱歌比賽獲獎情況,就要揭曉。
坐會座位的臨小川,雖然心裏有些遺憾,要是能多給他一首歌的時間預練一次,他就有信心不會出現剛才在場上出現的那些情況。
儘管如此,臨小川還是再次享受了舞台的魅力,雖然心有不甘,但也餘味無窮。
原本學生之間的交頭接耳,現在卻變成了評委席裏面炸開了鍋。
支持三班《同桌的你》的一方,和支持十六班《殺破狼》的一方各執一詞。
前者堅持:三班的整個歌唱過程,完美無缺,而十六班的唱歌過程有些瑕疵,相比,三班略勝一籌;
並且,三班所選歌曲符合往年參賽精神,而十六班的選歌頗具爭議。
後者則認為:十六班的創新精神有目共睹,頗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相比之下,三班略顯老陳,應該鼓勵前者的進取精神。
雖然評委席裏面爭論地不相上下,可是在十六班自己眼中,自己與第一名無緣的認識早已根深蒂固,幾乎沒有一個學生還幻想能夠奪得今年的頭名。
就在場面僵持不下,站在台上的主持人也略顯尷尬,不知所措之時。坐在台下的學生們也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臨小川有些無奈、有些淡然地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看兩眼評委席的方向,而此時,從後方一個人拍一個人的肩膀,彭雪松已經被叫回過去頭,又正回過臉來,面對着臨小川。
雪松兩眼神秘兮兮的看着臨小川,動作似乎比他的眼神還更有內容。
他微微屈着身,只說了一個“走”,聲音雖小,卻力道十足,小勁兒推着臨小川,一旁的潘曉仙就急忙起身,給他倆兒讓出位來。
“你幹嘛!”臨小川突然被彭雪松這麼推搡着,還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雪松擺了擺腦袋,示意他向後看。
於是,楊紫霞、彭珊等等幾個女生,已經先行一步,悄悄躲進過道里的人山人海,就要從大會堂的後門溜了出去。
臨小川一見如此場面,於是他心裏也就大概清楚是要幹嘛了。
只不過,他心裏還有些惦記着即將宣佈的比賽結果,儘管全班都已經失去了鬥志,但是於他自己內心卻還覺得有那麼一絲絲不滅的希望。
就在臨小川他們走去后沒多久,爭吵得甚至要打起架來的評委們,最後還是採取了民主投票的方式,這也是支持十六班者的無奈。
二十票對十一票,九票的絕對優勢,三班獲得今年唱歌比賽的第一名,十六班屈居第二。
楊紫霞、彭雪松等六個人,走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道揚鑣的丁字路口時,大會堂里又響起了悅耳動聽的大合唱,許是今年又輪到了那三年一次的冠軍賽了吧。
臨小川走得老遠還惦記着。
“若是我們班進決賽了怎麼辦!”
於是所有的女生,加上彭雪松,都向他投來不可思議的眼光。
“你就別想太多了!學校能讓實驗班進決賽已經是破天荒了!你還想拿第一,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楊紫霞走在兩個男生的前面,說的是敢打一萬個包票。
彭雪松和楊紫霞交換了彼此認同的眼神后,又看了看臨小川,又再次看了看楊紫霞,彷彿無言的溝通中,認為從臨小川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也是理所當然。
畢竟,臨小川初一初二那些年,也還是學校里的學霸,今夕何夕!
之後,走在前面的四位女生,一路上就不再理會後面的兩位男生了,只聽得見彭珊一個勁兒的在那裏驚喜地大叫。
“哇!”
“哇!!!”
許是曾淼正在給她描繪,自己母親定做的生日蛋糕,該有多好吃吧。
曾淼在學校里的出租屋,是並排着男生宿舍的另一棟,走進去,乍一看,厚厚的牆壁與狹小的通道分割出一扇一扇沒有窗戶的保險門,若這房子不是建在學校,而是建在牢獄,估計也並不會給人多少突兀的感覺。
曾淼帶隊走進去這地方,低矮的天花板彷彿要塌下來,又深又暗的走廊,不開燈不開窗,連門把手都看不清。
四下每一扇保險門都緊緊閉合著,若不是六個妙齡男女一同前行,整棟樓房就只有一保安固定坐在門口,難得看見有人進進出出,甚覺有些陰森可怖。
曾淼的房間在六樓的最左邊,終於一群人摸到門口,一打開門,彷彿一下子就從地獄的某個路口,偷渡來到了天堂。
房間並不大,但是牆壁之上還纏繞着一圈圈閃光的彩燈,桌上擺放着一瓶開得正盛的水仙花,一盒精美的大蛋糕已經擺在桌上等候多時,顯然曾淼的母親在離開之前,對房間進行了一番細緻的佈置。
陣陣檸檬清香繞進臨小川的鼻孔,如此溫馨的生日場面,他生平還是頭一次遇見。
於是,一想起自己以往的生日,父母總是給他的銀行賬戶里打進四位數,剩下的就是一個簡斷的電話留言:今天是你生日,媽媽晚上回來一定給你一個驚喜的禮物,寶貝兒子在家要乖哦!
臨小川等着,等了許久,從八點望到九點,從九點守到十點,然後,直到臨小川和妹妹兩人十一點前上床睡覺,母親的身影都沒有出現在房門口。
只有一大早醒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擺在床頭櫃之上,而母親,清晨又早早已經離去。
臨小川看着兩張收撿整齊的單人床,其中一人就是曾淼母親的吧,一瞬間,腦海中有那麼一絲絲熟悉的印象略過腦海,彷彿這場景在哪裏曾經見過似的,但很快,楊紫霞大聲嚷嚷的聲音,就打斷了臨小川的思緒。
臨小川本來也可以住進這樣的單人公寓,但是介於沒有家長陪同,這個硬性要求標準太高,所以他只能選擇集體宿舍。
而彭雪松當然也可以住進這樣的單人公寓,他的原因,自然在臨小川身上,他是臨小川能進實驗班在校長面前的擔保人,他不可能放着臨小川住集體公寓,而自己住單間。
而此時,彭雪松還繞着三步就走完的單間,好奇的轉着,他開學以來,一直想找機會進來這裏面看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現在看來,其實也並不比集體宿舍好到哪裏去。
就在臨小川站在門口發獃,彭雪松繞道廚房裏,左瞧瞧右瞧瞧。而四位女生圍繞着一張小桌子,已經開始佈置蛋糕,插上十六根蠟燭,一一點上星火。
緊接着,曾淼偷偷從柜子裏,找出被媽媽藏在最裏面的紅葡萄酒,上好的葡萄酒在瓶子裏來回搖蕩着,曾淼高高舉在手中,眾人盯着她手上的紅葡萄酒,又是驚喜,又是膽怯。
第五十七章
“哇!沒看出來啊!”彭雪松一看見葡萄酒瓶,就急忙向小桌子這邊靠攏過來,“我們的語文委員也還藏有一手!”
雖然不是品酒的行家,但是自家珍藏有不少上好葡萄酒,彭雪松也偶爾會偷喝自己父親的一兩杯,也都只是適可而止。
而就在雪松已經快步走上前來,要取走曾淼手中的酒瓶之時,楊紫霞已經先人一步,從曾淼手中奪了過來,抱在自己懷裏。
對於女生而言,恐怕這個年齡大多還是酒仙中的處女吧,楊紫霞已經是夠潑辣的了,而此時的她也只是抱着酒瓶,揭開酒蓋,只敢湊到鼻孔之間,吮吸從酒窖里散發出來的濃濃香氣。
“不行!太不符合規矩了!”
“你都還沒有祝賀人家生日快樂!”
“怎麼好意思喝人家的酒!”楊紫霞氣勢洶洶的。
彭雪松也是知道她的嘴上功夫厲害,避其鋒芒,只好道歉似的祝賀着曾淼生日快樂。
“嗯嗯”然而曾淼卻並不介意這些小細節,只要大家能來參加自己的生日聚會,自己就已經很開心,尤其是自己的心上人也在其中,其他的就顯得更不重要了。
“班長要喝也是可以的。”曾淼還是說的十分溫柔。
可是楊紫霞並沒有鬆口,也沒有鬆手,一副不按規矩來,就絕沒有可能的傲慢。
由於房間其實空間很小,一張小桌子就已經佔去大量空餘的位置,所以四位女生大多都坐在兩張單人床上,而只允許兩位男生坐着高板凳。
而此時,彭珊盯着燭火然然的大蛋糕,已經垂涎欲滴。相比起蛋糕來說,葡萄酒什麼的她還不懂,所以也就提不起興趣。
“我們來唱生日歌吧!”彭珊在一旁催促着,她是知道,只要唱完生日歌,吹完蠟燭,許了願,就可以分蛋糕啦。
沈夢雯手挽着彭珊的胳膊,和彭珊坐在靠牆的一張床上,她先是看着楊紫霞和班長鬥嘴,繼而又一起和彭珊催促唱生日歌,她的想法,她的心愿,完全不用自己去表達,總有身邊人和她有幾乎相同的心思。
“臨小川,你站那發什麼呆呢!”楊紫霞是知道今天的主角不僅僅是曾淼一個人,於是她看着臨小川,發現他有些六神出竅似的,於是急忙施展招魂之術,把他的魂魄從天外飛仙給綁架回來。
臨小川被楊紫霞這麼一叫,挪了挪自己屁股下面的板凳,湊近小桌子來。
楊紫霞她們的談話他都聽見耳朵里去了,只不過一時想起自己小時候過生日的凄慘場景,一心二用也就沒顧得着她們這邊。
楊紫霞像主持人似的,指揮着整個過程的進行。找不出更多的杯子,就只好用一次性塑料杯暫且湊合著,為每個人斟了一小口的葡萄酒。
所有人都神情愉悅地圍攏到小桌子的一旁,室內除了在牆上一閃一閃的彩燈,和床頭櫃是一盞罩着燈罩的暖燈,四下就只有插在蛋糕上十六根蠟燭發出的微弱燭光。
室外,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隔窗遙望學校的宿舍,一間間房子也都亮起了明亮的燈光。
遠處學校之外,誰家正在辦喜事,趁着夜幕降臨的好時候,一衝而上的煙火在空中絢麗綻放,光彩奪目。
更遠處,就只有那顆圓月高懸於蒼穹,吳剛此時可能正在上面砍伐桂樹吧。
“happybirthdaytoyou”每個人都圍繞着蛋糕,唱起了生日歌。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miaomiao”
“happybirthdaytoyou”
曾淼笑得十分歡快的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於是響起了一陣歡樂的鼓掌聲音。
許過願后,於是整個過程也就算到此結束,楊紫霞先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於是眾人都或勉強、或不安、或興奮、或急切的幹完杯后,小嘴抿一口葡萄酒。
彭珊已經有些坐立難耐,彷彿她的時間被誰故意放慢了十倍似的,看着曾淼那緩緩拿起刀叉的動作,真恨不得一手奪過來,自己親自動手切蛋糕。
吃完蛋糕后,由於餘興節目不足,沒有什麼能夠進行發揮的活動,於是眾人都坐在那裏,對着自己手中的葡萄酒瞎想着。
彭珊先是抿了一口之後,覺得這紅葡萄酒味道怪怪的,既說不上好喝,又說不是不好喝,反正和蛋糕比起來,一點也讓人沒有多餘的想法。
而沈夢雯則是像偷嘗禁果似的,只是抿了一小口,臉上就已經開始有紅暈了,她自己也感覺臉上有些發熱,到真的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就連她自己都有些說不清。
臨小川先是喝了一小口之後,覺得沒嘗出個啥,於是一大口把杯子剩下的全喝盡了,然而還是覺得沒個啥意思,最多算起來,沒可樂好喝,但相比之下又更刺喉一些罷了。
楊紫霞抿着一口葡萄酒,別人都是一咽而下,而她則久久含在口中,細細品味着這其中她什麼都品味不出來的心裏滋味,多美好啊,這就是自己第一次喝酒的經歷嗎?若十年之後回想起來,肯定會覺得此時美好得想哭吧,這樣寶貴的時間,一定得分秒必珍!
雖然酒是曾淼提供的,但以往她都未敢一個人偷偷去嘗鮮,而此時在這麼多好朋友的陪伴之下,終於嘗到了被母親十八道機關掩藏着的東西。雖然喝起來口感很差,味如嚼蠟,但看着這麼多朋友幸福的面容,尤其是看着臨小川一飲而盡的豪爽,這酒喝起來,也別是一番滋味。
至於彭雪松,一小杯葡萄酒還不夠他塞牙縫,喝完就急欲再去尋找酒杯,見楊紫霞依舊守候在酒瓶的一旁,想趁着她不注意悄悄給順過來。
可是哪有楊紫霞不注意的情況呢?
“不行!”楊紫霞立馬護住酒杯,見此時一度有些冷場,於是她說到。
“就這樣干喝酒有什麼意思!一定得有些什麼助助興才好!”
彭雪松還從來沒想到會從楊紫霞口中聽見如此合自己心意的話,這樣就可以暢快淋漓的痛飲了,平常在家生怕父親發現酒瓶里酒的高度有明顯遞減,現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早覺得自己的酒量是個無底洞,還從來沒把真刀拿出來磨一磨。
“對!現在還早得很,我們得搞些活動打發打發時間!”彭雪松言此顧彼,腦袋裏還一心想着那瓶葡萄酒呢。
“讓我看!”兩個機靈鬼一唱一和,楊紫霞立馬就有鬼點子了,“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我舉雙手贊成!”
於是,由不得其他人有別的想法,楊紫霞和彭雪松就立馬開始張羅起來。
第五十八章
由於,小桌子正好擺在橫貫這個房間的樞紐位置,坐在椅子上的男生和坐在床上的女生距離太過遙遠,不便於遊戲的發揮。
於是,略作退步,四位女生脫了鞋,擠在曾淼的小床上,而臨小川和彭雪松則被允許坐在曾淼母親的床上。
可是,又算起人數來,四位女生vs兩位男生,終究有些仗勢欺人,這可不是楊紫霞願意佔據的優勢,於是經過女生內部的一致同意,決定把沈夢雯分給男生組,做替補隊員。
“好了!你們不準再討價還價了!”楊紫霞見兩位男生騙走了自己的一位隊友,還在那裏提些過分的要求,堅決不再答應。
雪松聳了聳肩,由於女生裏面有楊紫霞這樣厲害的人物存在,他也是露出到此為止的收斂心緒。要是只是曾淼、彭珊三個女生,那估計不知道要在彭雪松面前吃多少虧哦!
整個架勢已經擺開之後,遊戲的規則也已經確定:女生一隊選擇楊紫霞為隊長,男生一隊選擇彭雪松為隊長。
首先,隊長與隊長之間進行石頭剪刀布,贏的一方將獲得以下特權:
施加一項限制條件,整場遊戲生效;
然後允許自己本隊中的任何一人,對對方隊伍中的任何一人進行真心話(下一局則大冒險,交替輪換)。
而被真心話或大冒險的人則積攢一點計謀值,當某一個人的計謀值達到三點時,就可以喝一杯酒,解除一項限制條件。
若是被真心話者回答含糊籠統,則罰一杯酒;
若是被大冒險者完成不了任務,則也罰一杯酒;
其次,每當隊長與隊長之間進行一次叉叉鎚子之後,隊員之間則互相進行一次叉叉鎚子,贏的一方將積攢一點權益值,當權益值達到三點之時,可以喝一杯酒,抵擋一次來自對方隊員的惡意傷害。
最後,遊戲必須符合人倫物理,一切不合常規的要求,一旦出口,權利作廢,積攢一點廢品值,每點廢品值都將使隊員進入凍結狀態,可以喝一杯酒進行解除。
對戰開始。
彭雪松和楊紫霞都神情專註的盯視着對方的眼睛,彷彿手上動作還沒展開之前,靈魂之間的搏鬥已經開打。
而一開始還不知道遊戲將進行到何種程度的其他女生,此時心裏都捏了一把汗,然而楊紫霞一個一個拍着胸膛交代,出了任何事,我扛着。
於是,緊張激烈的比賽終於敲響。
石頭剪刀布!
嘻嘻!
楊紫霞笑的是自高自大,這種小把戲有什麼難的,看我不把這群男生喝爬在地上。
贏得頭籌的女生隊伍此時開始竊竊私語,終於達成一致意見后,楊紫霞自豪的宣佈第一項限制條件。
“女生不用喝酒!”
原本彭珊和曾淼都忌諱男生要是提出一些非禮的要求怎麼辦,還是第一個限制條件,提一個讓男生做不了這樣事情的方案比較好。
“你們怕什麼!不是還有最後一項永久條約的嘛!凡是非禮女生的條件都是不符合人倫物理的,要不然還要最後一個條約幹嘛來着!”
彭珊和曾淼聽着楊紫霞有些道理的辯論,雖然心裏還是很虛,但眼見楊紫霞這麼自信滿滿,也就不好再顯得自己太過計較。
“出什麼事兒,我扛着就是了!”楊紫霞繼續打着包票,“相比起把機會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還不如想一些其它更實際的!”
“女生不用喝酒!”楊紫霞剛一說完,彭珊就立馬開口說道。
原本剛剛小抿的那一口,現在搞得她胃裏熱乎乎的,彭珊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酒肯定是施了魔法,是惡魔享用的東西,肯定要在這上面栽跟頭。
楊紫霞和曾淼互相交換了眼神,彼此雙方都很滿意這個條件。曾淼原本就覺得這葡萄酒沒什麼好喝的,一想到會被灌醉,那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而楊紫霞雖然不反對喝酒,但是不提防一手,喝太多也不是自己情願的事兒。
於是女生隊列提出的第一個限制條件,即將成立。
而就在楊紫霞脫口而出之後,彭雪松立馬就覺察到這群女生的小心思,於是舉着最後一項永久條約的招牌,公開討伐。
“不行!這個條件不符合最後一個要求!”
“怎麼不符合了!女生不喝酒還違反人倫物理了?”楊紫霞激烈辯駁着。
“不是!是不符合,一切不合常規的要求。明明這個遊戲就是要喝酒的,現在你提出不喝酒,就是不符合常規的要求,要凍結!”
“凍結!”
“凍結!”
於是男生組不依不饒地叫囂着,甚至站在男生組一旁的沈夢雯也只好隨大流了。
可是當沈夢雯看見楊紫霞瞥了她一眼之後,才弄懂原來自己是派到男生組的內奸啊,而女生組提出來的條件,其實對自己也是受益的,故而也就不再開口迎合。
“不喝酒!”
“不喝酒!”
眼見着兩邊互不相讓,楊紫霞於是甩出了更加強硬的計量。
“你們耍賴!我們不玩了!”
啥?這怎麼就自己耍賴了!彭雪松一聽見楊紫霞這麼說,心裏一下子亂了陣腳,急忙和臨小川一起商量起來。
“這下可如何是好!”
臨小川也是心領神會彭雪松的意思,若是就這樣讓女生組給跑掉,那豈不是大好的機會白白給糟蹋了?
“還是同意了吧!反正到時候還有計謀值,取消這個限制不就行了!”
兩個男生在私下商量,甚至連同在一個隊列的沈夢雯也不理,看着剛才的舉動,早就料想這貨還是和對面一條心的,不可以推心置腹。
達成意見之後,彭雪松面帶有些氣餒的神情,說道。
“行吧!”
“看在你們是女生的面子上!我們男生組就不多計較了!”
於是,眼見自己一方佔據了優勢,女生組又恢復了以往的熱情。
“接下來就是真心話了吧!”雪松順勢推舟,讓整個遊戲繼續進行下去,“你們隨便指派一個人,問我們任何一人,任何問題,我們都會如實奉上。”
第五十九章
楊紫霞此時推了推坐在身旁的曾淼,剛剛唱生日歌時還沒有打開的室內燈管,現在已經全都點亮。
曾淼大概是領會了楊紫霞的意思,於是在床上竟有些不知所措和害羞起來,雙手抱着楊紫霞的左胳膊,整個臉貼在她身體的一側,許是現在臉上正紅通通的吧,又因為剛剛還喝了點葡萄酒,怕被男生們看見自己的窘狀。
楊紫霞眼見曾淼的機會來了,卻無法自己抓在手中,於是她這個做大姐姐的,不能不從旁幫她一把。
可是就在楊紫霞幾乎要脫口而出之時,曾淼又使勁兒拽着她的胳膊,硬是把楊紫霞含在嘴裏的話,給拽了回來。
“別”曾淼兩眼極度懇求的眼神,再加上面額之間泛紅的膚色,許是害怕聽見從對方嘴裏說出的結果,害怕得要哭了。
楊紫霞看着有些可憐的小曾淼,看着她來到幸福的大門前,卻怯步不敢跨越。
她一個穩穩的側抱,一手把曾淼又抱在自己身旁,她兩眼露出自信的光芒,那意思彷彿在說:沒事的,看我的吧!不會讓你感到尷尬的!
“你們女生太墨跡了!這樣遊戲還怎麼玩下去!”彭雪松看着一個小小的問問題,女生們坐在對面還要推三阻四,這有什麼難的嘛?大不了一次問不完,問兩次不就行了。
“你嫌棄我們,要不我們不玩咯!”楊紫霞回過臉來,正面迎接來自男生組的挑釁,一臉不服來打我的堅毅神情。
彭雪松只好連連雙手合十,向女生組們表示自己過分了,老是用同樣的擋箭牌,有什麼意思嘛。
“現在你們聽好了!”楊紫霞稍稍正襟危坐,這架勢看來是要執行自己的特權。
“我來發問!”
“臨小川來接話!”
一聽到是自己,臨小川覺得心裏早有預料似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在我們班上,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楊紫霞把這句話說的很平淡,像是校長詢問年級主任,最近學校有發生什麼值得關注的事兒沒有。
一聽見楊紫霞話音落下,彭雪松立馬接上話。
“好!提問已出,不許修改!”於是眾人都把目光投向臨小川那張瘦俊的臉上。
哇!臨小川在心裏是一陣噓噓,原來這些女生是這麼八卦啊,一上來就要詢問別人的私生活,還是這麼的赤裸裸,可怕,簡直可怕!
然而,白吃虧也是不行的,遊戲進行到這裏,自己不回答也就玩不下去了,更何況還得開一個好頭才行。
臨小川用眼神逐個奚落了對面女生一番,彷彿是在做臨斬前的最後賭咒。
“行吧!”臨小川鬆了口,“有!行了吧!”
曾淼剛剛還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臨小川看着,而臨小川剛剛奚落自己時也和自己目光雙向交觸,臨小川倒是突然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所以目光中含有了一些複雜的內容,而這一切全被曾淼給接收到了。
曾淼想起剛才的眼神,又聽見從他本人口中親自吐出的回答,一種心花怒放的喜悅如春節街上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炸得雜亂異響。
曾淼臉上揚起了幸福的笑容,緋紅的面頰更襯托着她臉上的笑意,使她看起來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在溫柔的層面有了嫵媚的姿態,在溫順的背後有了妖嬈的性感。
當然,僅僅單憑這一個有字,還並不能就完完全全鎖定在曾淼身上,若是按統計學的角度來看,班上三十七位女生都將平分這一概率。
但對於曾淼而言,今天能擁有這一概率,就已經心滿意足。
意識到第一回后的最關鍵環節已經過去,所謂趁熱打鐵,彭雪松趕緊接過楊紫霞的指揮權,繼續推動遊戲向更深層次發展。
“好!提問也提了!回答也答了!現在是雙方隊友積攢權益值的時間!”
雙方隊友叉叉鎚子完之後,彭雪松繼續說道。
“第一回合結束!現在通報第一回合結果!”
“女生組,彭珊積攢一點權益值!”
“男生組,小川子積攢一點計謀值;沈夢雯積攢一點權益值!”
“現在開始第二輪較量!”
於是楊紫霞和彭雪松又擺出龍爭虎鬥的氣勢。
要知道平時去小賣部買可樂時,每次臨小川和彭雪松叉叉鎚子,臨小川必輸。所以彭雪松在這一方面也算是高手來着,何以怎會不敵對面這麼一個“弱女子”呢?
“石頭剪刀布!”
一陣緘默!
楊紫霞手握石頭,彭雪松卻機智地甩出了一個巴掌。
這下,彭雪松才和臨小川雙雙賊眉鼠眼的對視了一番,彷彿這一切結果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好了!現在該我們大冒險,你們女生可千萬別耍賴不認賬,要不然這遊戲還真的就玩不下去了!”恐怕彭雪松說這句話,多少是抓住了楊紫霞的好強心理,施展着激將法吧。
“切!誰怕誰!”楊紫霞果然嘴上是絕不服輸的。畢竟心裏很自信,就憑最後一項條約,你又奈我如何?
於是剛剛還是女生在私底下說著悄悄話,現在就輪着男生組也低頭商量着什麼策略。
至於沈夢雯,自然被排斥在一邊,無論如何,彭雪松和臨小川商量的內容,都不能讓她給聽見。
沈夢雯看了看楊紫霞,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並不能從他們耳邊聽出個啥。
“大好機會啊!大好機會!”彭雪松與臨小川兩顆腦袋抵在一起,甚至心跳都莫名其妙加快了一個節拍。
“哎!關鍵還是那個最後一條,太束縛手腳了!”彭雪松還在一旁神情亢奮地自個兒說不停。
“是啊!要不然”臨小川也覺得由於這最後一條,也就並不能拿這些女生怎麼樣了。
“那你覺得”彭雪松說到這裏,嘴上的話倒停了下來,可是兩雙眼睛之間的默契交流還繼續着。
“襲胸你覺得她們肯嗎?”
“千萬別!”臨小川使勁搖着頭,看得坐在另一邊床上的女生心裏一陣發虛。
“肯定不行啊!這絕對違背人倫物理了!”
“那要不然”彭雪松和臨小川的眼神依舊色眯眯的。
“親嘴兒?”
第六十章
“這個也不太好吧!”臨小川雖然覺得這肯定行不通,但是猶豫的口氣,還是給了彭雪鬆些許勇氣。
“哇!你怎麼這麼慫啊!不佔點小便宜,誰和這些女生玩這些小把戲,那還不如趁着夜色去籃球場上打球呢!”
臨小川聽着,也覺得彭雪松說得沒啥錯。這時他偷偷回過頭去偷看了一眼彭珊,發現對面坐着的三個女生正在自顧自的也在聊天,沈夢雯也已經爬到對面床上去了。
他雖然不太看好以這種方式與彭珊接觸,甚至若是細細思來的話,還覺得有些不妥和厭惡。
但是此時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玩遊戲,如果太刻板和正經又會顯得不解風情,相比之下,彭雪松的異想天開多半只會招來女生們的群起攻擊吧。
既然最多也不過就喝一杯酒,嘗試一下也並不會吃多少虧。
彭雪松在得到臨小川肯定的眼神之後,信心倍增。
“至於限制條件你覺得提什麼好!”見最關鍵的問題解決后,彭雪松和臨小川又開始思考次要問題。
“”臨小川一陣手托腮幫,陷入沉思。
“男生大冒險項目的施加次數不得超過五十,你覺得如何?”臨小川覺得,女生要整男生,無外乎什麼一百個掌上壓,一千個仰卧起坐。除此之外,就是十杯不夠,再來十杯了吧。
“五十次嗎?”彭雪松思索着。應該算合情合理吧,太多那麼這個條件提的就沒意義了;太少,又會觸碰到不合常規的最後條款,給女生組鑽空子。
“嗯嗯!”
“行吧!那就這個!”
在結束完所有的紙上談兵之後,雪松和小川雙雙都轉過臉來。
女生一看見男生們也還不是如此墨跡,總算得出個結果,也重新擺好了應戰的架勢。
看見雙方回到戰鬥狀態,沈夢雯又從另一邊的床上,爬了過來。
“事先說好!非禮的提議,全都是違背最後一條的,全都要被否決,並且要喝酒!”
“別告訴我沒提醒你們!”
彭雪松冷冷的咽下一口唾沫,箭在弦上,現在再退回去商量也就太明顯,太窘迫。
楊紫霞也是臨到戰場上時,才稍微有了那麼一點后怕。她料想,自己這一番虛晃一槍,不知道能不能嚇退這些男生的歹意。
“那是當然!”彭雪松迎風而立,即使是站在刀口上跳舞,也要演出優美的身姿,“你們女生也不準耍賴皮!不然這遊戲就沒法玩了!”
“行!那你說吧!”楊紫霞故作強勢和鎮定,可是身旁的兩個女生,彷彿已經面臨著什麼巨大的威脅似的,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已經把楊紫霞的胳膊抱得緊緊的。
“限制條件:男生大冒險項目的施加次數不得超過五十!”
彭雪松剛一說完,楊紫霞就和自己的兩個隊友討論開了,但不多一會兒,之間就迅速達成默契。
“這個勉強可以接受!”
“還有呢,大冒險是什麼?”
“至於大冒險嘛!”彭雪松心虛地看了一眼臨小川,對不起了兄弟,為了我們作為男人的幸福,你就首當其衝,為我們偵查一下敵情吧。
“我們組臨小川”話還沒說完,臨小川就已經不依不饒。
“哇!小松子,你好不厚道啊,說好的你先來的,怎麼就變成我了!”
見臨小川既然如此倔強反駁,這不是在給他機會嘛,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這麼傻呢,明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嘛。
於是彭雪松又再次湊到臨小川的耳邊小聲嘀咕。
“你就忍耐一下嘛,我們兄弟之間,誰先不都一樣!”
可是,臨小川絲毫不買彭雪松的賬,一副誰戳的馬蜂窩,誰就該被追着跑的態度。
彭雪松沒有辦法,而女生們一看見他倆的神秘舉動,大概就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哇!你們男生的腦袋裏!果然天天都想着這些色眯眯的事情!”楊紫霞依舊在不停的虛晃開槍,只是希望這些野狼,在聽到空中的槍聲后,能夠自覺退去。
“別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嘛!”雪松見自己的真面目已經昭然若揭,於是也就不再刻意去掩飾,畢竟他四下看了看,除了天知地知之外,也就只有這房間裏的幾個人知道今後將要發生的事情,得天獨厚幹壞事的機會啊,是男人就不可能視若罔聞。
“我們絕不會做任何非禮女生的事情!一切都是合乎常理的!”彭雪松還繼續繞着圈子。
眼見臨小川不願俯身甘為孺子牛,沒有辦法,彭雪松也就只好親自出馬了。
“大冒險,現在由我來進行”臨小川一聽見和自己沒啥關係后,於是也就興趣盎然地期待着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我要”前幾個字,彭雪松還說的很緩慢,而輪到後幾個字時,幾乎是打槍子兒一般,唰唰同時出的槍膛,“親嘴兒!”
“咦”彭珊和曾淼同時躲在了楊紫霞的背後,彷彿下一刻彭雪松就會撲過來非禮她們似的。
“凍結!”
“凍結!”
三位女生齊聲高呼,沈夢雯聽見從彭雪鬆口中說出的話后,嚇得也連飛帶跳的蹦到曾淼的床上。
“這個有什麼的嘛!外國領導人會晤的時候,還互相親對方的臉蛋兒呢!這是符合正常社交禮儀的!”
“咦”四位女生同時發出噓噓的聲響,彷彿是第一天認識到彭雪松似的,都像陌生人一樣,遞過來警惕的眼神。
“這個絕對不行!”楊紫霞高聲反駁着。
此刻,改為臨小川拍了拍彭雪松的後背,意思是,他也覺得雪松玩得有些過火了。
“又不是非要親你的嘴!”彭雪松還在狡辯着,“這個動作最多只能算作親昵罷了!不能算作非禮!”
臨小川把手搭在彭雪松的肩上,看了看女生堅毅的表情,再看了看彭雪松左右逢敵的無奈,他只好低下頭,搖了搖,示意彭雪松,這個還是算了吧。
“反正我覺得沒有違背最後一條!”說到這兒,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好像沒多大希望了,但是被女生們這樣排斥,也讓他感覺有些不痛快,尤其是母雞護着小雞擋在最前邊的楊紫霞,彭雪松於是立馬就想到了李安陽。
“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初吻留給”彭雪松幾乎脫口而出,話還沒有說完,微微低着頭。
一時間,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楊紫霞已經從一邊的床上撲了過來,彭雪松甚至都被她給壓倒在床上,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沒有料想到會有這麼一齣戲。
楊紫霞感覺自己身體下有個什麼硬硬的東西,像石子一樣硌着肚子,她急忙從彭雪松滿是驚訝的面孔上抬起頭,筆直的秀髮還垂落在雪松的耳邊。
彭雪松也沒想到這一刺激還這麼有效,一剎那自己都有些捅婁子后的犯罪內疚,感覺自己玩大了。
楊紫霞哪敢去多想什麼,迅速從彭雪松的身上坐了起來,見他終究沒有把自己和李安陽的關係抖摟出來,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之後,冷不丁地對着彭雪松說:
“這下你滿意了吧!”
第六十一章
場面一度有那麼一點兒冷場。
楊紫霞這個人太好強,明明失去的是自己的初吻,明明心裏也一陣一陣隱隱作痛,可是就是臉上還要裝出一副什麼事兒也沒有的表情,還左右安慰着身邊的其他人。
“沒事啦!”楊紫霞左邊拍拍曾淼的小腦袋,右邊又拍拍珊兒的小肩膀,“不就是個吻嘛!多大點兒事!”
然而,彭珊和曾淼都快要為楊紫霞委屈的要哭了,一副急欲抽搐的面容,就差雨點唰唰唰降落下來。
“你們這是幹嘛嘛!”楊紫霞把兩個可心使勁兒抱在自己懷裏,沈夢雯則一個熊抱,從紫霞的後背又把她緊緊抱住。原本心裏的確有些的不痛快,此時感受到來自姐妹們的將心比心,頓時彷彿狂風大作的雨天,有人給紫霞送來了一把遮天巨傘。
紫霞此時又看了看對面坐着的彭雪松,發現這傢伙臉上竟然也紅通通的,還不敢正眼面對自己的目光,斜着腦袋,正竭力想裝出自己正盯着什麼稀奇東西在出神。
“好啦!你們要是這樣,這遊戲就沒法玩下去了!”
從楊紫霞口中聽到這句話,不僅僅是三位女生,就連對面坐着的兩位男生,也有些萬萬沒想到的看向她。
彭珊和曾淼頓時鬆開了紫霞的胳膊,一臉不知所措地看着楊紫霞。
“你是不是已經傻了!”彭珊心裏狐疑着,一邊說,還一邊搖床腿一般搖着楊紫霞的胳膊,搖的彷彿會落棗兒似的。
“沒有啦!”楊紫霞還輕鬆自在的笑了起來,“都說了多大點兒事!快點兒坐好,我還要繼續玩下去呢!”
看見楊紫霞真的像沒事兒人一樣,三位女生這才終於有些相信,半推半就又重新擺回原來的架勢。
彭雪松這時才敢看了看楊紫霞的臉,甚至是她那雙葛洲壩一般的眼眶,然後不自覺就會盯向她那雙還有些鮮紅的嘴唇。
然而,當楊紫霞也看向彭雪松,和他雙目對接后,在她的眉目之間才顯出一絲絲怒氣,但卻很輕很淡,很快就變成了不以為然的傲慢,於無聲之中戛然而止。
“我事先說好!”楊紫霞又再次顯得氣勢洶洶,“凡是有男女之間的身體接觸,都將算在最後一條的協議內!要不然我們就不和你們玩了!”
“是!是!是!”原本彭雪松也覺得很尷尬,做出這等出格之事,以後還怎麼在這群女生面前抬起頭做人。而此時,楊紫霞卻表現出異常的大度和坦然,彭雪松簡直像跪拜菩薩一般,兩眼感激涕零地回答到。
“我們再也不敢了!”
“哼!”楊紫霞又表現出氣勢咄咄。
而此時,沈夢雯已經不再願意被派到男生組去當內奸,而做了虧心事的男生組此時說什麼都答應,根本沒有半點阻攔的勇氣,於是接下來,就是四個女生vs兩個男生。
“按你的提議,那我剛才就觸碰了最後一項條約,我應該被罰一杯酒!”彭雪松此時自告奮勇地認起錯來,多少也算是間接表現出自己做了錯事甘願受罰的真誠心態。
“不行!三杯!”
楊紫霞毫不猶豫地給他斟了滿滿一大杯,遞過去他手上之時,甚至被子裏的酒太滿,即使動作很穩,還是有那麼一兩滴落在了床上。
“必須一口氣喝完!”楊紫霞不依不饒地說著。
“是!是!是!”
咕嚕咕嚕咕嚕
彭雪松從來沒覺得葡萄酒會這麼辣口,一飲而盡之初還覺得有些神清氣爽,毫髮無損,遞迴去酒杯的手還一點兒也不打顫。
於是又是一杯!
然後再是一杯!
“扯平了!”彭雪松用手擦着嘴邊的酒漬,自我安慰似的說道。
“誰和你扯平了想得美!”然而說完,楊紫霞又開始掌控了整場遊戲的指揮權。
接下來臨小川要和三位女生叉叉鎚子,結果三位女生都贏了,於是每一個人都積攢了一點權益值,而沈夢雯已經積攢了兩點。
“來我們還來”本來接下來又是隊長之間的終究pk,可是此時,酒意已經慢慢席上心頭,彭雪松本來就有些紅紅的臉蛋,此時還有些熱得滾燙了。
“繼續”彭雪松伸在空中的手,像是被秋風捶打着的殘枝,扭扭捏捏,幾欲崩斷。
不一會兒,他就已經躺在曾淼母親的床上,打了個酒精濃度超標一千倍的嗝,然後就不老實地擺動着腦袋,已經無法正常和人進行交往。
看着男生組就只剩下臨小川一個人,他自己已經有些不想玩,坐在斜躺着的彭雪松的身邊,而四位女生依舊像一隻只雌獅,緊緊圍繞着臨小川不松惕眼神。
“這玩不下去了吧!我想辦法把他弄回宿舍吧!”
“不行!”楊紫霞一想到自己初吻都失去了,絕對不能讓男生就這麼白白跑掉,“遊戲繼續,你既做隊長,又做隊員!”
臨小川看了看楊紫霞依舊鬥志昂揚的怒氣,果然他還得替彭雪松擦屁股啊,明明佔得便宜的是他,而自己連半點兒油水都沒撈着,他自己倒好,一跟頭栽床上酣酣大睡,留我給他收拾爛攤子。
可是不答應也是不行的,男人敢作敢當,臨危退縮的事兒,連想法都不應該出現在腦袋裏。
“行吧!”臨小川心想,既然做了這傢伙的兄弟,是福是禍,大家一起享,大家一起扛,若是換做彭雪松的話,他也會二話不說這樣去做吧。
石頭剪刀布!
一杯!
石頭剪刀布!
再來一杯!
直到紅葡萄酒終於見底,臨小川彷彿是在太空中行走一般的軀體,想站起來上個廁所,咋就飄飄然沒了重力,一站起來就摔趴在地上。
“沒事兒!我還能喝!”曾淼急忙起身想去把他扶起來,可是臨小川推了推她的手,自個兒撐着地,攀着床沿好不容易佔了起來。
“廁所門在哪?”臨小川看見一扇門,這就是了吧,於是向著走過去,跌跌撞撞,擰開把手,我靠,這廁所怎麼這麼長走廊,還烏漆麻黑的。
曾淼眼見臨小川擰開了房門,走到屋外的走廊上去了,說著就要脫褲子,甚至連褲子的拉鏈都找不準位置。
沒辦法,她又只好扯着拽着,把臨小川從屋外拉回來,不過幸好的是,走廊里並沒有人路過。
曾淼領着臨小川,一步一步走向廚房裏邊的廁所,直到看見他穩穩站好之後,才關上了廁所門,走了出來。
許久,臨小川並沒有從廁所里走出來。
拉完尿,臨小川就坐在馬桶蓋上,哪裏舒服就在哪裏睡著了。
第六十二章
兩個大男生在曾淼的單間裏醉的不省人事,四名女生開始還想憑藉著自己人多,想要把這兩位抬回宿捨去,至少是抬到宿舍樓底的門口。
但是一來,醉的毫無知覺的男生簡直就像一塊大石頭,無論楊紫霞她們使出多大力氣,渾身解數,頂多只能像搬貨物一樣,把他們拖在地上走。
二來,他們身上的酒味和醉意太過明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二樓宿管老師的注意,要是被宿管大伯給抓住,那事情就鬧大了。
思來想去,也就只能把臨小川和彭雪松他倆全堆在曾淼母親的床上,就這麼湊合著過一晚。
而曾淼自然不敢一個人單獨和兩個大男生同處一室,所以楊紫霞自告奮勇,決定留下來陪曾淼,至於彭珊和沈夢雯,這裏已經沒地兒給她們睡覺,她們只好回去自己的宿舍。
一夜無夢,臨小川和彭雪松二人睡到大清早。
在他們醒來之前,曾淼和楊紫霞已經先睡醒,穿好衣服,就要準備洗漱。
“兩個懶蟲!起床了!”
彭雪松還推了推楊紫霞的胳膊,聽見是女生的聲音,有那麼一會兒,他還以為是他媽在趕他出被窩呢。
然後,楊紫霞又推了他倆一下。彭雪松和臨小川正裹在同一個被褥里,像雞蛋灌餅加了兩根火腿似的,彭雪松先是睜開眼睛,覺得這地兒咋這麼陌生,既不像是自己的宿舍,也不像是家裏的卧室。
於是他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就看見楊紫霞那背後的一長串大辮子,她伸出手去,正在把辮子扎在一起。
“咦”突然領悟到什麼的彭雪松,果斷從被窩裏掙扎着坐了起來,甚至一腳還把被子給踢開了。
覺得有些涼颼颼的,臨小川這才醒了過來,醒來之後也像彭雪松一樣,很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你們快趕回去宿舍洗漱換衣,現在五點半,宿舍樓底的大門開了!”從洗漱間中,傳出楊紫霞的漱口水聲。
於是,不多做猶豫,臨小川和彭雪松就準備抓緊時間,趕回宿舍,畢竟這個樣子去班上上課,那還不如逃學算了。
就在他倆穿上秋季藍大褂,已經站在門口之時。嘴裏還含着牙刷的楊紫霞又從洗漱間裏冒出了腦袋。
清晨的她,兩眼炯炯有神,白凈的額頭邊緣飄着一兩縷髮絲,白色的牙膏泡沫微微粘在她的嘴角,她扳着門沿一臉嚴肅地對着彭雪松他們說著。
“昨晚發生的事兒!和誰都不能說!”
“誰說了!我就和誰絕交!”
“那當然!那當然!”彭雪松還巴不得誰都不知道昨晚自己的惡劣行跡,一臉就算你不提醒,我也是絕不會亂說的表情,擰開單間的大門,就急着和臨小川踏着咚咚響的步子,幾乎小跑着離開了。
扳着門邊的楊紫霞,一秒鐘之間,回想起昨晚的那個吻。時間太快,過程太緊張,蜻蜓點水般的接觸之後,就迅速躲閃開了。所以此刻想起來,除了事後的不滿和不甘之外,那個吻竟然沒留下任何多餘的感覺。
切!不就是嘴皮子碰了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一秒鐘之後,楊紫霞又握住牙刷,唰唰唰唰,走進洗漱間去了。
星期一上午,由於下午就要開始月考,所以這上午的時間全留給同學們進行短暫的複習。
語文老師和英語老師來過一次之後,數學老師範老師,在第二節課快下課的時候,也來到了教室,趁着還有幾分鐘的時間,交代一些話。
“啊同學們先靜一下!”范老師走上講台,依舊如往常一般幹練。
“下午就是你們來到高中后的第一次月考,以後每個月像這樣的考試都會有,希望大家要漸漸對它感到習慣。”
“以最飽滿的熱情,去征服這座高峰,然後帶着最好的成績,回家面對家長!”
“另外!還有一件事兒!”
“昨天唱歌比賽還沒有結束,就有同學提前離場!至於是誰,我就不點名掛姓!免得影響你接下來的考試發揮!”
“但是!像這樣的情況,以後不準給我出現!什麼時候可以走,什麼時候不能走,老師沒發話,學生就沒有權利自作主張!”
“就算你是班長也不行!”說完,范老師橫掃了一眼彭雪松那一塊兒,之後就不再多說什麼,謝了門,鈴聲剛好響起,離開了。
隨着班主任離開的時間間隔不斷拉大,班上的活躍氣氛也如指數般增長。
此時,臨小川又背靠向牆,那一塊平滑的牆面,不知道被他磨得該有多乾淨。
而就在臨小川抬起眼多看兩眼彭珊,看着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盯着書本上的作業,聚精會神。看着她那帶彎鉤兒的唇線,以及緊握中性筆的右手,彷彿一切,皆秀色可餐。
楊紫霞用手掌在臨小川的面前晃了晃,吸引過來他的注意力。
“看什麼呢!”
“我跟你說!曾淼叫我告訴你,還有彭雪松,國慶記得一起去唱k,就是新建的步行街四樓,店名好像叫——流金歲月。”
而臨小川看着楊紫霞,看着她說話,想起昨晚她飛蛾撲火般的一吻,竟好像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似的,鎮靜如往常,一點也看不出心煩的痕迹。
“哦”臨小川聽着楊紫霞怎麼說,就怎麼答着。
經過昨晚那麼一回,彭雪松也不好意思再回過頭來,倒是楊紫霞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也聽見沒?”
雪松還是低着頭,只是微微點了點,假裝着在認真寫作業。
看見班長既然還在為昨天的事兒鬧着隔閡,自己都不當回事兒了,他倒是好,裝起矜持來。
楊紫霞見雪松沒有要回頭像往常一樣和自己說話的意思,於是有些意猶未盡地收回手來。
這時,臨小川倒是想到一個問題,覺得有必要詢問詢問這個管事人。
“你們到時候是一起去嗎?”
“誰?”楊紫霞還一時半會兒沒意會臨小川的全部意思。
“就你還有沈夢雯,還有她!”臨小川不敢叫出彭珊的名字,只是眼睛遞了個眼色,指向彭珊的方向。
“她們啊!”
“她們不去!珊兒住的太遠,放假要回豐樂!小雯也是冷水的!她們都住在鄉鎮,來不了!”
聽見楊紫霞這麼說,他才突然意識到,國慶三天假,他有三天時間是見不到彭珊的人影了。
於是,一股莫名的失落,襲上他的心頭,他也就沒了再繼續聊下去的愉悅。
靜靜靠着牆,想把之後幾天看不見的時光,在此刻全都補上似的,盯着彭珊一動不動看着。
楊紫霞看見了這個情形,也並沒有多想什麼,畢竟咱珊兒是全天下最可愛的,料想哪個男生見了,不多看幾眼,那才叫奇怪呢。
第六十三章
從星期一的下午開始,一直考到星期三的下午結束,中間語數外、文綜和理綜各半天時間,總算是熬得雲開見月明。
十月初,天氣已經有些寒冷,在校園內來來往往的同學,再也沒人還敢短袖短褲穿着,就連那些耍帥裝酷的男生女生,也都老老實實裹了一層外套和穿起長褲來。
自從第一天新生報到入學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放大長假。儘管五點半過後的天空,已經有些昏昏沉沉,遠處雲繞在農家屋頂的晚霞,紅的有些慘淡。但是一路上遮天蔽日的揚塵,還是揮發著人們離校的熱情。
在學校集體宿舍住校的學生當中,鄉鎮裏面的孩子還是不少,此時三三兩兩,已經趕着催着急忙奔去汽車站,生怕錯過最後一輛班車,那就悲劇了。
而不緊不慢的臨小川此時坐在自己的床鋪上,兩條細長腿懸盪在半空中,身旁堆放着放假要帶回家的各科作業。他並不急着回家,因為他知道,即使回家,也不過是一棟冷冰冰的大房子,獨守空房或許也不過如此吧。
彭雪松還在一旁自己的床上整理着,一些需要帶回家換洗的衣服,正好趁着這個節假日,自己就少動手一次。
他鋪好自己的床鋪,看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於是就站在雙層床的架子一旁,和臨小川說些話。
而臨小川此時正在玩着彭雪松私藏的手機。
“你怎麼辦!要不要我爸送你回家!”彭雪松早就已經和臨小川說過,今天晚上,他爸媽會來接他回去,想順便送他一程,可臨小川總是含含糊糊,不正面回答他。
“不用了吧!”臨小川還玩着手機上的小遊戲,類似塔防,開一輛小坦克衝來衝去。
“什麼不用了啊!都說是順路!”彭雪松還在堅持着,也是知道臨小川現在的可憐處,“要是你家沒人!乾脆就去我家住得了!”
“我都說了不用!”臨小川也是知道,彭雪松的爸媽最近又生了一個小女兒,現在才剛滿月,家裏一定忙得焦頭爛額,自己怎麼好意思這個時候去打擾人家。
“那你至少得讓我送你一程嘛!你一個人留學校,我多不放心!”彭雪松還說著,他的父母就已經出現在宿舍窗戶另一邊的過道,已經越過房門,走了進來。
彭雪松的父親,人高馬大,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高級西裝外套,敞開的外套露出山丘一般的啤酒肚,一臉財大氣粗的橫勁兒,彷彿就是閻王老子現在在他面前出現,他都敢按着他的脖子說話。
他一看見臨小川,自己兒子的好朋友,從小長到大的玩伴兒,幾乎就把他當半個兒子,和他打着招呼。
“有沒有人接!沒人接跟我走!”雪松的父親幾乎是用着對“兒子”講話的口氣說著。
看見是彭伯伯來了,臨小川一躍從床上跳了下來,不再弔兒郎當的坐在床沿上,雙手握着手機背在身後,笑的十分親密地和彭伯伯說起話。
本來臨小川還想再三推辭,但也是知道這位伯伯的脾氣,他看穿的事兒那就改不了,而他是明知道沒人來接臨小川所以才這麼說的。
臨小川只好溫順的微微點了點頭,彭雪松的爸爸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后,又轉過來仔細打量着自己的兒子。
而彭雪松的母親,也是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此時她穿着一套齊腰深的羊絨大褂,深紫色,敞開的大褂懷中,抱着一個熟睡的小嬰兒。一頭蓬鬆的捲髮披散在肩后,一看就知道雪松是繼承了他母親這方面的優越遺傳。
彭伯母抱着小嬰兒湊到臨小川和彭雪松的身邊,讓他們倆也來欣賞欣賞這小傢伙該有多可愛。
緊緊閉合的小眼縫兒,稚嫩的小鼻子,嘴裏還吮吸着玩具小,一見身前的兩個大帥哥自己不認識,就已經開始哇哇放聲大哭起來。
“小寶貝!小寶貝!”彭伯母一看見嬰兒哭了,馬上就搖着晃着哄着孩子,“這是你的兩位大哥哥!”
而看見小孩子的臨小川,雖然知道這傢伙的確非常可愛,但是他天生就不是和小孩子打交道的能手,所以只能盯着它看,而並不能哄它,逗它開心。
但是彭雪松卻不同,他在學校時,一直都惦記着自己的這麼一個妹妹,今天好不容易又看到它那可愛的面孔,急忙想把它抱在自己的懷中。
“媽!你讓我來!”雪松看着小妹妹,見她哭得厲害,也想自己來哄哄它。
做母親的當然樂意把自己的小女兒交給她的大哥哥來疼愛,於是彭伯母小心翼翼把裹着襁褓的嬰兒,遞到雪松的懷中。
說來也神奇,這小傢伙一來到彭雪松的懷中,果然就安靜下來不哭了,甚至開始睜開那雙眯在一起的眼縫,還想看看抱着自己的是誰呢。
一看到這樣一幅祥和的場面,全家都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就在彭雪松還抱着自己的妹妹不願撒手時,彭伯伯已經又開口說話。
“走吧!今晚回家再抱!”彭伯伯一聲令下,全家人都聽從指揮。
彭雪松把小妹妹又還給自己的母親,然後從床上背起自己的書包。臨小川也趕緊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鋪,把十幾本練習冊或筆記本塞進書包里,彭雪松還走在最後等着他,於是他就追了上去,也回家去了。
一路上,全家人都圍繞着這個小嬰兒轉着,不過彭伯伯開着車,倒是偶爾和臨小川說兩句話。
“要不今晚就去咱家住!”臨小川和自己兒子從小玩到大,他的情況,大部分都已經通過兒子得已知曉,故如是說。
臨小川自然十分樂意去彭雪松家住,只不過他一想到若是自己去了,必定會在這小嬰兒一邊,佔去家長的過多關注,本來帶孩子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怎好意思再給人家增添些許重擔。
“不了!”
“這幾天考試很累,我想早早回家睡個覺!”
聽見小川說的有理,彭伯伯也就不再勉強,然後就不停詢問臨小川在學校學習成績怎麼樣,住集體宿舍住得是否習慣,問的都是一些當爹媽的才會問的問題。
臨小川雖然疲於應答,但也十分感激彭伯伯的一片好心。
不久,車子開到北湖的藍色bus停靠牌旁,臨小川就此下了車。
彭雪松還搖下窗戶,伸出腦袋一而再再而三徵詢臨小川。
“你真的不去我家嗎?”
“去我家住吧!也有個伴兒!”
然而臨小川並不想給別人家增添累贅,頭也不回的向著自家冷冰冰的房子走去,當彭雪松家的奧迪車已經遠遠消失在路的盡頭時,臨小川來到了自家快門口的地方。
只不過令他驚訝的是,他一時半會兒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方向,自己家的房子內,既然有燈亮着,甚至還有些燈火通明。
難道自己走錯街了?走到前一條街去了?沒有吧,兩三天沒回家,不至於家的位置也搞錯,況且沿路的那些熟悉地標的確是這些啊。
臨小川半驚半疑的來到自家房屋的門口,快走到大門的兩三步距離之時,透過拉開的窗帘向室內望去。
客廳里的電視機正打開着,什麼新聞頻道正在播放着哪裏發生了武裝衝突。
坐在電視機前有一個高個子的大男人。
透過他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和耳蝸里夾着的眼鏡桿,臨小川終於意識到,多半這就是自己的作者大神父親吧。
第六十四章
臨小川背着書包,身上還穿着鍾祥一中的藍色校服,站在自家門口前,看着室內一切生氣盎然的景象,卻覺得甚至比以往冷冰冰的房子還更加讓人厭惡,更加不願邁進去一步。
臨小川的父親剛剛還坐在沙發上,趁着鍋里正在煨豬骨頭的時間,來電視機前看看新聞,此時聽到廚房裏水蒸氣掀鍋蓋的聲響,於是立馬站了起來。
而窗外的人間地域幾乎是全黑了,只不過遙望蒼穹,從西邊天空牆角射出來的些許霞光,還在試圖掩蓋星星的光芒。
如果說上次楊紫霞強迫自己,帶着她們來自家玩時,不小心撞見自己的父親,還尚且可以容忍的話。
那麼此刻,父親這樣把這裏當做家的姿態,無論如何,都讓臨小川莫名的上火。
父親,為什麼是現在?您現在在這裏做什麼?您一向不都是在家待不上三分鐘,帶着某些崇高的使命和光環,然後光明正大從事您那名垂青史的事業?為何您此刻會出現在這裏呢?
臨小川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根兒,雙手也攥得緊緊的,若是他還有那麼一絲絲更多的勇氣的話,他就會頭也不回,向著宇宙間廣大的黑暗世界隱身而去。
可是臨小川並沒有,這個世界也並沒有他多餘的容身之地,今晚的晚風又太過寒冷,就連妹妹那祥和的地方,恐怕也難以在室外裸露地睡一晚。
臨小川心裏雖然極度不情願,可是一看見室內有了動靜,又不想讓父親發現自己站在門口偷偷地在看他,於是他只好伸手進口袋,摸出大門的鑰匙,去解鎖。
廚房的門敞開着,從爐火上飄散出來的食物的清香已經來到客廳,沙發一旁的大魚缸,裏面五彩斑斕的觀賞魚正在水中吐着氣泡,電視機上的新聞主持還在自顧自地說著些什麼。
父親一聽見房門有動靜,於是料想到自己的兒子終於放學回到家,原本還一直懸在嗓子眼兒的那顆心,現在是穩穩踏實地落了地。
父親還擔心自己在家,兒子會不願進門呢,此時看來,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吧,畢竟兒子從小到大渴望得到的,不就是現在這樣一個場景?
想到自己終於也能像其他父親一樣,給予兒子想要的某種溫馨,做父親的拿着鍋鏟,在濃白色的清湯裏面攪得正開心。
見鍋里煮得也差不多火候了,父親於是關小了煤氣灶上的焰火,然後身前還圍着圍裙,滿臉喜悅的也來到客廳。
於是見到兒子,右肩單挎着雙肩背包,微微低着頭走路,誰也不看,一步一步像是拖在地面似的,直接向著樓梯口的方向移去。
當臨小川快要路過自己時,父親從他那絕對的海拔高度,望着自己兒子好久沒有修剪的短髮,雖然看見的是一張十分默然的臉,但是做父親的依舊心懷感激,滿心愉悅。
“回來啦!”父親盡量在用嚴肅的口音來壓低語氣之間的輕快氣氛,明明心裏激動地就像個孩子似的,卻依舊必須扮演好作為父親的高官身份。
“嗯!”臨小川頭也不抬,只是路過父親的面前時,聽見父親的問話,於是勉強不得不回應了一聲。
於是臨小川就邁着同樣冷酷的步伐,走上樓梯,漸漸要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飯菜馬上就好!快些下來吃飯!”父親也並沒有奢求什麼,即使兒子的態度冷若冰霜,可自己彷彿能發光發熱,不在意兒子的陌生態度。
父親又回到了廚房內,把本來還端坐在液化氣灶上的煮鍋移了下來,換上炒鍋,拿起菜刀,於是就在砧板上切起菜來,甚至嘴上還哼起了小調。
臨小川回到自己的卧室,猛地把門給甩上,一頭先栽倒在自己的床上,書包就丟棄在床邊的地板上,兩眼直望着天花板。
這下好了,原本寂寥無人的房子,最多也就不過自己舔舔自己的傷口罷了。
可是現在,父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竟變得和以往大有不同,往往都是站在高山上大談政治經濟,論古諷今的世外高人,此時卻突然卑微的在家裏守候一個紈絝少年回家。
一想到父親可能只是一時興起和裝模作樣的自我安慰,臨小川恨不得眼睛裏能射出火光來,好把這污穢的房子給燒得一乾二淨。
父親,您完全沒必要現在還來做這些,我已經不是那時候守在窗邊會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會因為您的突然離去而一整天鬱郁不歡,或僅僅因為您的一個擁抱而心花怒放。
父親,您恐怕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吧,您都還沒想到我已經長大了吧,您還不知道您現在的過時補救,在我看來,更加襯托出您的卑劣和可憐,您竟然不知道一棵有大腿那麼粗的綠樹,已經不再需要木製的三角支架的安撫,您現在再擺這玩意兒在我腰圍周遭,誰需要呢?給誰看呢?
臨小川一想到自己父親的愚蠢,竟然還是鍾祥市作家協會的主席,竟然還被自己要好的朋友像捧珍珠一樣,含在嘴裏,就覺得這世界簡直太諷刺。
想到父親還在樓下歡快地做着飯,臨小川立馬伸出手去,擰開音響的開關,讓周杰倫那悲戚的哭腔回蕩在自己的腦海,一起身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打開電腦主機,此時若是不聽聽歌、玩玩遊戲,恐怕臨小川都會擔心自己會瘋掉。
穿越火線的槍聲不斷在周杰倫的音調旁響起,啪啪啪啪,嘣嘣嘣嘣,殺了一個,又殺一個,殺殺殺殺
敲擊鼠標和鍵盤複位的聲響也夾雜其中,臨小川把自己的一腔憤怒,全傾瀉在對面的敵人身上。
“下樓吃飯!”儘管卧室里音響的聲音彷彿都能穿透時間的厚度,但打着機的臨小川還是聽見了樓下父親的叫喊聲。
而做好飯,在餐桌上擺滿一桌豐盛晚飯的父親,聽着從兒子卧室里傳出來的年輕人唱歌的調調,也是擔心自己這一聲恐怕並不能引起兒子的注意,於是小步走上樓去,敲了敲兒子卧室的房門。
“小川!吃飯了!”敲門聲和父親說話聲同時響起。
明顯自己不可能聽不見,也就不能默然裝作聽不見,所以臨小川不得不給自己父親一個回話。
“知道了”
“馬上下來”
臨小川中途退出了那一局遊戲,電腦里的槍聲頓時消失殆盡,就連音響里的歌曲也到了曲盡切歌的時候,房間突然有那麼一會兒安靜下來。
臨小川有些垂頭喪氣,一想到和自己父親在飯桌一旁要坐那麼好長一段時間,那簡直比上范老師的數學課還讓人難受。
第六十五章
父親坐在餐桌的首座,剛剛還圍在身上的圍裙已經脫掉,此時穿着一件羊毛衫,手上端着碗,一時半會兒也不太會和自己兒子說話了。
臨小川坐在左邊,身上的校服已經扔在樓上的卧室,換上了一件jack&jones的牛仔夾克,真正面對面坐在父親身前,他慣性的有些謹慎和膽小,也只是手上捧着碗,拿着筷,低着頭吃着飯。
砂鍋裏面的豬骨頭,肉已經煮的稀爛,從骨頭表面垂落下來。清湯的熱氣陣陣從表面升起,一股濃濃的香味讓人食慾大增。
其次一旁還有一盤胡蘿蔔小炒,一盤涼拌西紅柿,以及五個鹹鴨蛋。
父親看見兒子坐在桌前,竟然有些挑食,只吃那一盤胡蘿蔔小炒,卻並不怎麼去夾肉。
於是自己拈了一塊兒上好的,放在兒子的碗裏,然後轉身去廚房,又拿來舀湯的小勺子,給兒子碗裏舀一勺兒濃骨湯。
臨小川都只是默默地接受着一切,也並不需要去說一聲謝謝,什麼進碗,就吃什麼,倒還覺得這味道做得很不錯。
父親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手廚藝,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清楚,不過臨小川立馬又想到,除了知道自己父親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作家之外,自己其實並不了解父親,父親也從來沒給過他了解的機會。
“在學校里過得還好吧!”父親藉著這個時機,開始尋些話題,和兒子親切的交談。
“嗯!”臨小川依舊只是做着機械的應答。
“既然進了實驗班,就要珍惜這麼好的機會!”父親一邊說,心情也越來越好。
“你們班的班主任,我也是老相識了,對你還好吧!”
“嗯嗯!”臨小川於是想到,原來如此,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果然老范和自己的父親全都是一個德行,做的事、說的話、心裏的大道理,同出一師一般。
說起班主任,臨小川又想起那天和十四班在陽台上對峙,後來被范老師叫去五樓休息室時,對自己說的一長串大話。
果然是同路人袒護同路人,現在想來也就不過如此吧。
聽見只是自己在說話,兒子只是愛理不理地應着,雖然父親心裏也是有所準備,但情理之中還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雙方又獨自自個兒吃了會兒飯,電視機依舊開着,聲音調的很小,只有些許蚊子般嗡嗡的說話聲,從屁股身後的喇叭位置傳出來。
客廳有一扇窗戶半掩着,晚風時不時吹進室內,吹動着懸挂在風口兒的窗帘,如水中的海藻一般遊盪。
“對了!”即使只是自己開口說話,父親還是又繼續說了下去,“上個星期我決定把辦公室搬回家裏!以後就在家裏辦公,所以你什麼時候回家,家裏都會有人在!”
“你媽本來今晚也準備留在家裏吃飯,只不過突然來了個臨時電話”說到這,彷彿父親自己都意識到什麼,停下嘴裏的話,不再說下去。
臨小川此時才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父親的臉上雖然依舊青春永駐,可是額頭那一層淡淡的疊紋,近看已有些明顯。老舊的眼鏡框背後,那一雙乾枯的眼珠子,眼角澀澀的,彷彿生命的河流里缺了水。至於其餘五官輪廓,雖然依舊神采奕奕,卻也有些飽經風霜侵蝕后的老舊暗黃。
“你幹嘛突然要搬回家!”臨小川終於說了些話,他不理解父親為何此時有這些多餘的舉動,或者說,他並不是不理解,而是不看好並且不願意接受父親做出的這些可笑舉動。
父親雖然很想脫口而出,或哪怕僅僅用臉上的表情來暗示也好,這不是想多陪陪自己的寶貝兒子嘛,你還小,我倒是應該像一個真正父親那樣,做一些身為父親應該做的事情。
當然,父親開口只是說。
“辦公室那邊要搬遷!所以也就乾脆搬回家來算了!”父親說的時候,臉上掛着些淡淡的自豪和得意。
聽着父親這麼說,臨小川也是將信將疑的又繼續吃着飯,湯勺還在砂鍋里,剛剛嘗了一口,豬骨湯味道還真不錯,於是自己又主動舀了一勺,在自己碗裏。
無論是父親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為之,臨小川都盡量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他想讓自己的父親知道,都這個時候了,別再做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已經到了斷奶的歲數,就應該喂他西米粥,而不是償債似的強餵奶。
臨小川再吃一口飯,喝完碗底的清湯,也就放下碗,自己吃飽了。
父親看見兒子只吃了一碗飯就起身準備回卧室,又急忙從身後叫住。
“再多吃一碗!在學校肯定吃不好吧!”
然而,就算在學校吃得再不好,就算現在桌上的飯菜再可口,臨小川也不願再在桌前多坐那麼一會兒,況且晚上這個時候,吃多吃少並沒有多大關係。
於是臨小川堅持自己已經吃飽,毅然決然走上樓梯,父親就只好聽見卧室咔擦的關門聲。
父親現在又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看着那一鍋還冒着熱氣的豬骨湯,這是他作為父親學會的第一道菜,不過兩個星期前搬回家裏之後,趁着多餘的時間在廚房自學而成,目的,當然是為了討好自己的兒子。
臨小川坐回自己的書桌,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書包,挺着個大肚子,若是心情不這麼亂七八糟的話,他倒是會拿出裏面的作業,動手寫那麼一兩章。
可是,此時家裏的情況有些異常,讓他平常的心態有些崩盤,這又不是過家家那麼簡單,你給我糖吃,我就回以微笑。
臨小川再次打開電腦裏面的cf應用程式,進入到伺服器的選擇界面。
這時臨小川倒是覺得慶幸,幸好明天可以和曾淼楊紫霞她們一起出去唱k,不用整天和父親一起待在家中,能夠得到暫時的解脫。
至於妹妹,臨小川想着,當然明早第一時間會帶着一束漂亮的花前去看你,讓你等自己這麼久,做哥哥的真的是太對不起你。
不用擔心,花和旺仔奶糖全都有,哥哥會照顧好你之後,才去找朋友一起玩。
第六十六章
豐樂鎮位於一座海拔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山腳,這裏是重要的戰略要地和樞紐中心,因為自此而去,身後就是連綿不絕的大山,身前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鎮上主要有上下兩條街道。
通車的上街是主街,各大商行,柴米油鹽,村民趕集,都集中於此。
不通車的下街是副街,普通人家的尋常居所,小學初中,鄉鎮政府,又群居於此。
而彭珊的家,坐落在主街和副街的交叉路口,是一棟有兩層樓高的水泥建築。
樓房的牆表,貼着整齊劃一的白色長方形瓷磚,乍看起來,幾乎和周圍同樣裝飾的樓房連亘在一起,很難分出哪扇窗是誰家的。
一樓主要是餐飲經營的商鋪,彭珊家主要是做早餐生意,當然也接待午餐和晚餐的提供。只不過相比起來,彭珊家的早餐店,那已經是這個小鎮上的老字號,儘管街東和街西也有兩家做早餐的,但倆家加起來的生意都還沒有彭珊一家好。
國慶放假后的第一天,好不容易能在家無憂無慮睡個懶覺,直到八點過後,彭珊才從溫暖的被窩裏睜開眼,起床刷牙洗臉,準備下樓去吃飯,然後幫忙家裏的生意。
彭珊看了看鏡子裏因為睡覺而在頭頂張牙舞爪的頭髮,簡直就是個雞窩,她用另一隻沒有握牙刷的手,停在鏡子面前,理了理頭頂上亂糟糟的頭髮,看見實在是需要修剪,於是只好作罷,從一旁把梳子摸在手中,開始梳理。
這兩天得趁着回家的時間,把頭髮給剪了,彭珊心裏還忖度着,仰頭在口中涮着漱口水,然後“啪啦”吐在洗臉缸里。
走在下樓的樓梯上,剛邁出兩步,就能聽見樓下人潮攢動的雜亂聲響。
彭珊穿着一件淺粉色的多來a夢衛衣,腳上蹬着一雙胖胖鞋,從頭到腳都是毛絨絨的,在樓梯的拐角處,與自己的父親不期而遇。
“哈嘿!”彭珊的父親,一位有點神經質的武俠腦殘粉,一輩子都想有個兒子,但天公不作美,就只為他降世一個女兒,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把女兒當兒子一樣在養。
這時狹路相逢,父親一貫喜歡和自己的女兒打打鬧鬧,此時又學着金庸古龍里的套路,一手看似要劈在女兒的腦袋上。
“嘿哈!”被當成兒子看待慣了,也就自然而然有了那麼些男孩子的氣質,一看見父親施展的是千年如一的招數,這等小計又有何難以應對的,說著,彭珊雙手在頭頂交叉,父親的手掌打在交叉的死結上。
父親的兩條小腿還精神抖擻地不停在原地彈跳,多日不見,發現自己女兒的功夫又有了長足的進步,滿心喜悅,邊要繞過女兒的攔路,又邊摸了摸珊兒的腦袋。
“不愧是彭老大的兒子!”坐在樓下的一些熟客,幾乎是在這裏吃着飯,看着彭珊從牙牙學語長落成大家閨秀,自然也是對彭家的底細了如指掌,這不看見如此場面,就湊熱鬧似的吆喝起來。
聽見這聲吆喝,幾乎十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每張桌子都有人伸出腦袋,向樓梯過道里瞧瞧。
但是,一聽見是對面移動營業廳李叔叔的聲音,彭珊也是知道他喜歡拿自己是個女兒身開玩笑,剛一從樓梯上露頭,她就有些不樂意似的反駁道。
“是女兒!李叔,你盡喜歡瞎說!”
看着樓梯上一個美人胚子,還嘟噥着嘴,和大家過意不起,坐在場上的每一個吃客,都看着開懷的大笑起來。
彭珊的母親,此時一會兒忙着應付客人們的點單結賬,一會兒又忙着給鍋里下面,下餃子,忙裏偷閑看看自己的女兒如此有出息,就算是再忙再累,心裏也舒服極了。
珊兒三步兩步走到櫃枱前,接過客人們手上的錢,代替自己的母親,給客人們結賬點單。
而剛剛跑上樓的父親,此時左肩扛着兩大袋麵粉,右肩上還扶着一箱子雞蛋,眾人看得都覺得他真成了武俠高手似的,又一陣鼓掌吆喝。
做妻子的一看見自己的丈夫又喜歡在眾人面前逞能,急忙丟下鍋里的網勺,迎上前去幫幫忙。
“你看你!哪一天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那怎麼辦!”一面小聲抱怨着,一面趕緊接過一箱子雞蛋,生怕他失手把雞蛋給賣了。
“沒事兒!我有祖上傳下來的上好金丹妙藥,保證彭老大藥到病除,完好如初!”李大叔最喜歡和彭珊的父親一唱一和了。
一聽見有人要和自己演一出,就算肩上還扛着兩百斤的麵粉,彭老大也在原地站住了,急忙接過話來。
“早問閣下家父乃武林高手,早早隱遁江湖,不問世事,卻不知還擅長修仙煉丹之術。不知家父有沒有武功秘籍流傳於世,若有,還請閣下賜閱!”
聽得這一句,幾乎每張桌子上的每個人都停了嘴,歪過腦袋來,看這兩人的即興表演。
李大叔甚至把筷子都擺在一旁,站了起來,僅僅是動動嘴皮子還不過癮,必定加上動作,那才叫真正的武俠情節。
李大叔假裝揚了揚褲子的長裙,雙手作揖說道。
“那你今天可走遠了,家父留下的一本《如來神掌》,不僅記載有起死回生之術,甚至通天入地的本領也敘之一二。”
“在下不才,看不懂家父《如來神掌》的奧秘所在,既然大俠願意一閱,改天必定奉上!”
煮鍋里已經塞滿了網勺,每個網勺里的面都亟待入碗,可是看見自己的丈夫還在那裏過把癮,知道如果放任他倆演下去,就是三天三夜也散不了伙,於是彭珊的母親,二話不說,走上前去就揪住彭老大的耳朵,硬是把他從樓梯上扯了下來。
“女俠!女俠!”彭老大不停用饒命的口吻叫着,聽着場上的眾人,一陣歡笑,又各自吃起自己的早餐來。
彭老大下了樓,順勢就把兩袋麵粉堆放在樓梯腳的一側,直到被扯來拌面的砧板前,彭珊的母親才終於鬆了手。
第六十七章
時間來到中午,一樓餐桌上的客人已沒有早上那麼飽滿,偶爾隔兩三桌,有幾個人點了啤酒,炒幾個菜,吃得正香。
如果說,上午供應早餐的時候,還是彭珊的母親掌廚,彭老大做副手的話,那麼來到中午和晚上,關係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換。
油煎炸炒,鍋里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其實也是相通的,炒菜的本領,雖然和那些大酒店的主廚不能相比,但在這小鎮豐樂鎮上,彭老大的名號也是響噹噹。
這個時候,生意已經不再像早上忙不過來,吃過午飯之後,彭珊就回到二樓,老老實實做着老師佈置下來的假期作業,畢竟學習的心思在她意識中是一等一的頭等大事兒。
視線再轉回鍾祥市。
七點一過,臨小川床邊的鬧鈴聲響起,儘管昨夜打遊戲快接近十二點,此時睡在床上有些生理上的賴床情緒,但一想到妹妹那可愛的身影,他還是立馬就睜開了眼睛,雖然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兩分鐘,但緊接着他就下了床。
洗漱完畢,看着昨晚穿的那件牛仔夾克很適合自己,於是今天依舊把它披在身上,再穿一條lee的深藍色牛仔褲,對着鏡子,覺得自己已經帥的完全不像話,這個樣子應該可以去見自己的妹妹了吧。
對自己很滿意之後,臨小川才準備下樓,來到樓梯與客廳的銜接處,一旁餐室的桌上就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而自己的母親已經急匆匆打扮得漂漂亮亮,塗著鮮艷欲滴的口紅,眉毛幾乎像拋物線一般曲直,手上還挽着貂皮毛女士外套,食指扣着鑰匙環,看見自己的兒子之後,又急着折返回來。
在兒子清爽的額頭上烙下一個玫瑰花瓣般的吻痕。
“今晚媽一定回來陪你吃晚飯,在家多陪陪你爸!”臨小川想要說什麼去反駁,一來母親已經不等他答話,迴轉過身就朝着大門方向走去;二來他又覺得對母親說這些想要說出口的話沒什麼意義,於是也就緘默不言了。
此時父親那高大的身材,又端着一碗更大碗的面來到餐室,也就是客廳左邊向上走兩個台階的小隔間,白色的長桌上撤去了花格子餐布,沒有了昨晚的莊重和豪華,顯得簡約而平淡。
父親看見兒子,急忙招呼着坐下來吃自己做的面,昨晚還剩下很多豬骨頭湯,正好用來今早做豬骨湯麵。
看見碗裏的配菜,幾根鮮白的蒜苗,一兩塊兒豬骨頭上卸下的瘦肉,一兩片熟爛的西紅柿,一個全熟的荷包蛋,再搭上濃白的清湯,就算很不願意和父親並排坐在一起共享早餐,但看在這勾引食慾的美食身上,臨小川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坐了下來。
“今天在家還是出去玩?”
聽着父親的口氣,臨小川也不確定父親的意思,到底是想帶他出去玩?還是只是單純問他今天幹什麼。
然而,臨小川卻並不願意父親這籠統的問話產生任何歧義的回答,他已經過了想要父親帶他出去玩的年齡,那個山腰處的小四角亭,早就被他拋棄在俯瞰宇宙的風景之外。
“出去玩!”臨小川平淡而隨意地說,然後緊接着補充一句,“找同學!”
父親彷彿是回答自己一般點了點頭,要不是此時臨小川仰起了臉,恐怕都沒看見父親這個微弱的舉動。
“門旁有一束花!”父親繼續說著,牙齒縫之間還咬着豬骨頭,在上面撕扯粘在骨頭上的瘦肉。
“你若去看望你妹妹,帶那束花去吧!”
臨小川停下手中的碗和筷子,向著父親眼光示意的地方看過去。在大門一旁的門邊柜上,一束包裝精美的鬱金香靠在牆上,花骨朵兒含苞欲滴,顯然只可能是今早趕早買了之後,放在那裏的。
臨小川看了一眼花束,的確他打算先上街去買一束花之後,再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但是此時,父親已經買好花了,如果再特意跑上街買一束,帶着兩束花前去,那就又顯得臃腫和難堪。
若是妹妹抱怨起來怎麼辦,妹妹絕對會抱怨的,妹妹一直以來都希望自己和父母關係更融洽一點,她是絕對不想看見自己抱兩束花出現在她的面前。
臨小川沒有說什麼,回過頭來之後,就繼續把自己碗裏的美食一掃而盡。
從臨小川家前往鍾祥市的公共墓地,若是坐公交車的話,起碼要轉三個站,所以臨小川毫不猶豫,就選擇在路上攔一輛的士。
可是國慶放假第一天,街上每一輛路過的的士都載有人,臨小川站在藍色bus停靠牌旁,已經有三輛公交來了又去,若是還等不到的士,眼看着就要七點半的時間,再磨磨蹭蹭,他和彭雪松楊紫霞約好八點半在步行街路口碰面,那就要遲到了。
第四輛公交已經又從遠處的車輛中脫穎而出,先是紅綠燈路口停了三十秒之後,此間又有無數量載有客的的士呼嘯而過。
公交漸漸出現在路口,而來來往往的的士依舊沒有空員,果然還是得不嫌麻煩坐公交車了吧,臨小川環望着公交身旁的車輛,也還是有兩三輛的士的身影,是繼續等待,還是上bus,臨小川有些猶豫不決。
於是,第四輛bus停了,又走了,臨小川依舊還站在停靠牌前。
這時,剛剛看見的兩三輛的士車,終於有一輛向著臨小川站立的地方開了過來,終於等到一輛空車,人生果然每一步都有可能異常艱難啊。
的士老哥三四十歲年輕的樣子,一看見進來車子的是個英俊小伙,還手上捧着一大把花束,就也覺得喜氣洋洋般,搭訕起來。
“小夥子,去見女朋友去的吧!”
臨小川在前座坐好,拉上安全帶,聽着司機老哥的話,就知道他已經會錯意了。
“去公共墓地!”臨小川也不急着回答司機老哥的問話,而是用目的地取而代之。
司機老哥詫異地看了一眼臨小川,看着他打扮帥氣的面孔,不知道他腦海里又在想什麼,只是後來就不再過多詢問,一路開往鍾祥市公共墓地。
第六十八章
車停在公共墓地小賣部的門口,像這樣的時間點,大多數人都在外地旅遊、逛街購物,誰還大清早往這地方跑,小賣部的老爺爺一看見又是這個年輕人,臉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和他打招呼。
“又來買糖?”老爺爺鼻子正下方一撮白鬍子,一雙眼睛笑起來,眯成縫,正好和臉上的皺紋完美銜接。
臨小川笑着嗯了一聲,老爺爺就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把掛在一旁貨架上的旺仔牛奶糖,扯下兩包。
“我現在每個星期都至少備兩包,你什麼時候來都有貨!”老爺爺笑的是天真爛漫。
臨小川聽着老爺爺善意的口吻,也知道自己距離妹妹近在咫尺,此時心情也是和上午的陽光一般,溫暖明亮,於是就和這墓地看門人多說了幾句話。
“老爺爺,過節您還在這裏上班啊?”臨小川站在售物的窗口前,微微低着頭看向室內的老人。
“上班!”許是有人和自己說說話,老人家也很是高興,“有班上就好!有班上天天像過節!”
臨小川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說,看着店內的老人一臉燦爛單純的笑容,許是覺得這個老傢伙肯定是老糊塗了。
自己沒聽說過,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答案,臨小川無法接下去,於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的整鈔,遞過去就準備走。
“小夥子,還沒找你錢!”老人從窗口勉強伸出腦袋。
“不用找了!”臨小川兩步走進側門,只是回了頭,一臉認真地笑着,傳達給老人家的信息,那就是錢不用找,這是真的。
臨小川來過這裏這麼多次,對於這裏的路線,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輕輕鬆鬆爬上一道彎坡的樓梯,一直爬到頂頭,然後順着一些拋物線的石子路,路過幾十個白板,然後就來到自己妹妹的身邊。
兩個星期沒來,石碑一旁的雜草既然有手指那麼長,一坨坨鳥糞落在石碑的表面,甚至石墓的里側還有小鳥建巢,建了一半而又棄之不用的痕迹。
臨小川忘記帶東西來打掃打掃,一想到自己肯定是多日不來,所以才對妹妹有所疏忽,心裏就很是自責。
他小心翼翼把花束放在妹妹石碑的一角,然後撕開牛奶糖的包裝袋,讓一顆顆紅棗一般的糖果,滾落在妹妹石碑的面前。
妹妹還在世時,只要一看見糖果掉了一地,總是會像小兔子一般,一蹦一跳的去撿拾。
想必在另一個世界的妹妹,看見此時糖果掉落在地上,也還是會覺得開心快樂吧。
臨小川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接近八點,本來他也可以去墓地門口的老爺爺處,借一塊兒抹布,甚至還提一些水來,給妹妹好好洗個澡。
但是一想到和同學有約在先,八點到八點半半個小時的時間,絕對同時完成不了這兩件事,臨小川原本愧疚的心裏現在又更重了。
臨小川一邊除着石縫裏的雜草,一面把石碑表面很明顯的鳥糞塊兒給掃落在地。
“妹妹,你現在是不是在怪哥哥!怪哥哥很久都沒有來看你!”
“哥哥想看你來着,若是哥哥不用上學,哥哥可以每天早上都來看你!”
“可是哥哥要上學,如果哥哥逃學來看你,你又會不高興吧!”
臨小川拔完左邊一側的雜草,又去揪扯右邊一塊兒的區域。
“跟你說,這幾天每天晚上做夢,我都有夢見你!”
“可是每次在夢中,都是快要將醒之時,你才出現那麼一下下,然後我就看不見了!”
“妹妹,你每次來我夢中,能不能不要這樣對哥哥,哥哥知道你埋怨我,埋怨我很久都不去看你一次,所以你也故意不讓我見面,你是怕我在夢中時時見着你,就會不來看你了吧!”
“哥哥絕不是那樣的人,哥哥向你保證!以後無論發生多大的事兒,只要一有時間,哥哥都會抽空來看你,不會把你一個人撂在這裏不管!不像爸爸媽媽!”
“阿嚏!”臨小川莫名咳嗽了一下,然後繼續拔着草,繼續說。
“妹妹,哥哥好想再見你一面,好想再和你說說話,好想再和以前一樣,一起在家裏過家家,一起守着窗戶期盼着爸爸媽媽回家。”
“妹妹,要是你還活着,那該多好!”
這時,臨小川正好把石墓附近的雜草揪了個遍,見石碑表面的鳥糞痕迹,能擦掉的也盡量擦掉后,一屁股坐在石板上,靠着妹妹的石碑,就彷彿靠着妹妹似的,看了看手錶的時間,八點過五分。
“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情!”臨小川一邊自言自語,卻又以為妹妹完全能夠聽得見。
“你知道的!原本你離去之後的那些日子,我都快以為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意思了!”
“可是你雪松哥硬是把我扯去上學,說只要我去了學校,就會轉變自己的觀念,開始我是完全不相信的,就算是到了學校后我的想法也全沒改變,直到遇見一個叫彭珊的女生!”
“妹妹,我還記得有次在夢中,在快要醒來之前,你曾對我說,會有天使替我來愛你!”
“妹妹,這個人是你從天堂裏面派下來替代你的嗎?”
“可是她和你一點也不相像!”
“甚至說,完全截然相反!”臨小川仰望着天空,大早上的,要不是這裏沒啥人,要是有人路過,一定會覺得白天見鬼了吧,見到個悠哉鬼。
臨小川手裏還玩弄着最後從石縫裏拔在手中的雜草,把草根扯了又扯,拽了又拽。
“妹妹,你知道嗎?”
“最近咱爸把辦公室搬回了家,從前整日整日盼不見的人,現在在屋裏抬頭不見低頭見!”
“要是你在就好了,要是你在的話,我可能還會覺得這是好事!”
“但是我也已經長大,可是爸爸媽媽完全都沒注意到這一點,完全還在把我當小孩兒一樣看待,還以為我不開心,是因為沒有從他們手中得到糖!”
“阿嚏!”臨小川又咳嗽一聲,藉著這聲咳嗽,臨小川又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錶,八點十分。
“妹妹,本來我是可以一直在這裏陪你坐,但是同學脅迫我,我不得不去和他們一起玩兒!”
“阿嚏!”臨小川這次揉了揉鼻子,清鼻涕已經流在鼻子邊緣,山上的陽光雖然耀眼,可是山風也不含糊,吹時間久了就會有些涼意。
“妹妹,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看你!”
“阿嚏!”臨小川覺得有些囧,在自己妹妹面前,吹一會兒山風就有些感冒,於是他半是歉意,半是留戀的,回一下頭,走一步,八點十五分才來到公共墓地的大門口。
第六十九章
從側門走出去,和門口的老爺爺打了聲招呼之後,臨小川就踏着寂寥無人的寬闊街道,向著一百來米遠處開外的公交停靠站走去。
泊油路兩旁,青蔥的樟樹、白楊直挺挺站立着,十幾米高的樹榦,看起來也就不過五六歲的樹齡,年輕的身姿、年輕的枝冠、年輕的風吹葉動沙沙聲,似乎有生命正在灌溉着它們的根部。在他們腳下,泥土深層的某個區域,似有一片神奇的世界。
嘰嘰喳喳的鳥兒,也不知道是麻雀還是喜鵲,時而弱小的一個圓圈,從河流一般的泊油路上空劃過,從這一片林子落進另一邊,於是又一陣嘰嘰喳喳的唱和。
臨小川沿着緩坡,雙手插在夾克上衣口袋,一直走到公交站的停靠點。
這條道路,來來往往車輛像流星一樣稀少,而公交車卻在此時出現在林子一邊的拐彎,卻也是可以雙手合十許願了吧。
等到公交車緩緩在站台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臨小川走上車去,投下一元硬幣,這才發現,如此寬敞的大肚子,竟然所有位置都是空的,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一個人,臨小川喜歡坐在靠近後門的雙人座最裏面的位置。至於為什麼,臨小川總覺得在公交的肚子之中,存在着某個奇點,一個倘若黑洞存在,萬物塌縮,都會向著這個點墜落的地方。
或者是另一種感覺,即某種重心的存在,臨小川並不覺得是四邊形的車廂里的正中間,他覺得真正公交的重心,就在這裏,在靠近後門的雙人座的最裏面,只要佔據這一個點,就算是地球爆炸,這輛公交也還能安全行駛。
從公共墓地出來的公交,在十五分鐘之後,時間不多不少,經過鍾祥市經濟中心陽春廣場,臨小川就在一側的停靠站下車。
而此時車上的客人,已經摩肩接踵。
等到臨小川終於穿越一條公路,走過一個大花壇,然後路過中國農業銀行在鍾祥的總部,快八點四十左右,這才好不容易出現在步行街的可視範圍。
楊紫霞甚至還戴着一個西洋式的交際帽,帽邊又寬又大,帽沿的上方還扎着一個彩布的艷麗花朵。她手上挽着一個女士小包,一條緊身裙顯示出以往被校服所遮掩的倩女身材。乍看起來,還有些早熟早成才的歌女魅力。
最先還是楊紫霞在人海之中朝着臨小川走來,但若是從科學的角度去記錄的話,應該是楊紫霞那花枝招展的帽子在人海中太過顯眼,一下子就吸引了臨小川的眼球,於是彼此雙方目光對接。
“你怎麼才來啊!”楊紫霞不僅如此,腳上還蹬着一雙高跟鞋,單純和同學出來唱k,實在是有些太誇張。
楊紫霞這麼說著,向著這邊走來,而望着另一邊方向的彭雪松也立馬回了頭。
彭雪松倒是穿得隨意多了,一件黑色的卡賓外套,和一條寬鬆的阿迪運動褲,看起來舒適自然。
終於見到要等的人,和曾淼站在原地,既然有楊紫霞走上前去,雪松就只是簡單的用目光去迎接。
曾淼看着臨小川真的一步一步走上前來,並且和她的目光相互接觸,原本期待的忐忑心情,現在立馬天山雪山融化一般,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清純璀璨。
曾淼的頭髮在頭頂上紮成一個好看的髮髻,插着一個帶吊墜的發簪,臉上雖然沒有明顯化妝,卻能夠看見兩片嘴唇濕而紅潤。一身純白色的落膝裙更加襯托出她皮膚的白皙,如青蔥一般的纖纖細手,指甲上還塗著鮮紅色的指甲油,彷彿只要她在原地轉一個小圈,瞬間就能讓身邊的萬物暗淡無光。
臨小川被楊紫霞一邊奚落,一邊走來同學之間。
等到楊紫霞終於說得沒話再說之後,四個人,楊紫霞和曾淼走在前面帶路,兩個男生跟在身後。
彭雪松這才搭着臨小川的肩膀,拍了拍自己右手邊的口袋,示意臨小川自己的荷包里是有貨的。
“別告訴我你忘記了!”
臨小川乍一聽來,還是一頭霧水,兩眼不知道彭雪松在說什麼,盯着雪松那一雙質問的眼睛,反質問着。
“禮物啊!你難道沒有給曾淼帶禮物?”
臨小川瞬間呆在原地,對哦,一大早出門,心裏只惦記着自己的妹妹,倒是把要給曾淼買生日禮物的事兒給忘得一乾二淨。
彭雪松也不能讓臨小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前面的兩個女生還在自顧自向前走着,若是他倆落在後面,她們一定會回頭問所以然,尤其是楊紫霞的眼睛,不發現真相那可是決不罷休。
“別停下!前面女生還看着呢!”彭雪松搭再臨小川肩上的胳膊使勁兒推了他兩下。
“我忘了!”臨小川又小步邁着腳,雙手插在上衣口袋,頭一下子仰上天空,彷彿在請求上蒼原諒自己。
“早提醒你來幹嘛的!”
“那你昨晚不和我說一聲!”
聽見臨小川還想狡辯,彭雪松順勢就拍了一下臨小川的腦袋。
臨小川不服自己就這樣被雪松佔便宜,原想立馬還手,可是正好走到拐彎上樓梯的地方,而且又被楊紫霞回頭看了一眼。
“你兩在後面墨跡什麼!卿卿我我的!”幸好楊紫霞發完一通牢騷之後就沒有了下文,繼續爬樓梯。
忘記買禮物的尷尬於是立刻席上心頭,佔據自己心思的主要領地,於是剛剛彭雪松乘勢拍自己的一下,也就變得沒必要追討了。
流金歲月ktv,開在步行街的四樓,上了樓梯,走進一條很深的走廊,路過一間間空蕩蕩的商鋪,才在最裏邊的地方,看見一個裝潢華麗的場所。
“等下想個辦法逃出來去買一個吧!”
“不過你現在就得想好,別隨隨便便買一個,讓人家瞧不起!”
“行了!”臨小川不想自己耳朵聽完楊紫霞的婆媽,再接收彭雪松的嘮叨,不就是買個禮物嘛,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看見啥買個啥,也是一種緣分。
第七十章
流金歲月ktv在鍾祥小縣城裏面,也算是老牌子了。最開始的總店在復興大道,生意紅火,回頭客頗多。現在陽春廣場這邊又在進行商業開發,所以這裏的流金歲月應該是總店的第一個分店了吧。
從門口掀開厚厚的隔音簾,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大多是貼在牆壁上的霓虹燈,散發出來的人造光,紅紅綠綠,閃閃爍爍。
流金歲月臨小川倒是去過很多次,但這家分店才新開張沒多久,臨小川還是第一次來。不過裏面的場景佈置,一看就知道和老店的風格一脈相傳。
曾淼和楊紫霞先走來櫃枱前,隨便和櫃枱里的漂亮小姐說了兩句話,於是一旁的服務員就開始引路,臨小川和彭雪松也就跟在身後,坐在沙發上的染髮女郎一個個直勾勾地盯着臨小川和彭雪松看。
那些染髮女郎,身材性格火辣,動作也是幅度很開放,有幾個年輕妹子,甚至嘴裏還叼着煙,眼睛周圍濃濃的眼線像黑眼圈似的,一副副欲死還生的迷茫面孔。
臨小川盯着這些女生看,直到邁上羊腸小道般的通道,角落的兩大盆一米多高的盆栽完完全全遮擋住視線,臨小川才終於勉強回過頭來。
上午的時間,來ktv唱歌的人很少,也就只有像臨小川他們這樣的高中生,才會不顧一切的擠着一些時間出來瀟洒瀟洒。
進入預定的唱k房,楊紫霞和曾淼已經坐在貼着牆壁的長沙發上,房間容量很大,四個人坐在裏面顯得綽綽有餘,一側的窗帘全拉開,陽光從落地窗把房間照得十分明亮。
楊紫霞一進屋,就急忙跑去液晶屏上去點歌,於是,在服務員離開關好房門之後,臨小川和彭雪松的屁股剛剛着地,一首歡快的生日歌又響起。
“生日快樂!”
“淼淼,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楊紫霞從她挽在手邊的小包里,摸出一個精緻的包裝盒。
“生日快樂!”彭雪松也從自己的口袋裏,也掏出一個。
臨小川坐在最靠近門邊的位置,一雙手墊在沙發的靠背之上,腦袋枕在手上,若是從楊紫霞那邊望過去,正好彭雪松的身影把他當個正着。
曾淼接過這些小禮物,看着它們露出靦腆和璀璨的笑容。
於是,時間有那麼一會兒短暫的暫停,楊紫霞也就注意到臨小川的默然舉動。
“喂!”楊紫霞伸長腦袋,越過彭雪松的身軀,想看清臨小川現在在幹啥,“你又在發獃!”
臨小川知道,只要楊紫霞發現自己沒帶生日禮物,一定會咬住不鬆口。但現實是自己又不能變魔術似的變一個出來?
“哪有!”臨小川心裏有些發虛,然而臉上的態度卻變得越發強硬。
“那你坐那邊幹嘛!又不點歌!又不祝人家曾淼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聽見楊紫霞赤裸裸地說大白話,臨小川故意迎上前去說了一句,似還在楊紫霞面前有些逞能的姿態。
“那你送人家的生日禮物呢!”楊紫霞依舊不依不饒。
直到臨小川的痛點被狠狠地戳中,他才終於有些招架不住,敗下陣來。臨小川猛地一低頭,然後換了張滿是歉意的笑臉,雙手合十對曾淼說。
“早上出門太着急,忘在家裏!抱歉!抱歉!能不能去學校的時候再帶給你!”
曾淼聽見臨小川在和自己說話,至於說話的內容她已經百分之八十忽略不計,因為單純他和自己說話這件事兒,就已經讓自己心跳加快了一個度數。
“嗯嗯”
“你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其他的不用太在意!”
臨小川聽見曾淼這麼說,心裏懸着的一顆心才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於是就和楊紫霞對上,給她一個帥哥通行證的無賴表情。
“不行!”
“起碼罰你先唱三首歌!而且是由我來點!”
臨小川本來還想和楊紫霞繼續斗下去,但是一想到這也或多或少算個台階,能下就下了吧,鬼知道和她繼續斗下去,還會吃什麼樣的虧。
於是楊紫霞還不等臨小川答話,就自己先來到點歌台,點了一首《死了都要愛》!
大清早,陽光明媚的上午,萬物復蘇,生機勃勃,可是就在步行街四樓的某個開着的窗戶房間裏,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地球爆炸一般的吶喊。
臨小川唱完楊紫霞給他點的三首歌之後,嗓子眼似乎在冒煙似的,一下在躺在長沙發上,有點兒不省人事的架勢。
而楊紫霞則開始不停地看手錶,快到九點的時候,彭雪松唱完一首歌,楊紫霞就已經急不可耐地像熱鍋上的螞蟻。
“淼淼!我突然忘記我今早還有一些事兒,不能在這兒陪你唱歌了!”說著,她還不忘示意一個眼神給彭雪松,彭雪松也是知道楊紫霞的意思。
“哦!曾淼同學!”雪松也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我媽今天復婚,我等下還要去參加”
還沒等彭雪松說完,楊紫霞就已經白了他一眼,什麼借口不好找,非要找這個,明擺着是個幌子嘛!
然而,話已經出口,楊紫霞只能幫着圓場,曾淼根本就沒想到接下來就只剩下她和臨小川兩個人,慌裏慌張地還想挽留她們兩個。
“要不,我們一起走吧!”曾淼一想到接下來將會出現的情境,她還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呢。
“不行!”楊紫霞把幾欲站起來的曾淼,又按回了沙發之上。然後“刷”的一下,就已經扯着彭雪松來到了門口,開了門,又關了門。
臨小川斜躺在長沙發上,看見這兩個人突然開溜了,於是想到,這可是個好時機,要不自己也趁着這個時候也開溜吧。
可是就在臨小川坐起來的那一刻,楊紫霞又再次打開房門,只是探一個腦袋進來,對着臨小川嚴肅地說。
“你不許跑了!沒給人家帶生日禮物,今天罰你陪人家一整天!”
“唯獨你不準走!要是我回學校知道你放鴿子今天,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咔擦”房門猛地關上的聲音。
曾淼坐在房間的最右邊,臨小川坐在房間的最左邊,兩個人在一間房間裏獨處,雖然音響裏面的歌曲震動着桌上杯子裏的水在打環,可是兩個人都顯得有些尷尬,一時半會兒連互相對視都不敢。
第七十一章
楊紫霞和彭雪松走出唱歌房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兩人並排走在過道里。
“你怎麼回事兒!”楊紫霞一想起剛才彭雪鬆脫口而出的借口,就覺得實在是荒唐,“你怎麼能夠想到那裏去的,難不成”
“今天早上路過祥和大酒店,門口正好擺放着一塊佈告牌,上面的信息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吧,所以就不自然”
彭雪松一邊說著,還一邊滿臉歉意。
“那你呢?等下去幹嘛!”彭雪松順口就接著說,看着楊紫霞那一身盛裝打扮的樣子,現在看來並不是為曾淼的生日唱歌會準備的,那究竟是為了誰呢?雪松在自己的心裏已經有些答案。
“要你管!”楊紫霞一聽見話題馬上要涉及自己的私隱,立馬頭也回了過去,一副再也不想和你說話的樣子,此時兩人已經走出流金歲月的大門,來到門外空蕩蕩的走廊。
“難不成因為那天的那個吻,你要和我約會吧!”平時你那麼囂張,現在好不容易讓自己抓住把柄,彭雪松自然要珍惜機會,一下傲嬌的楊紫霞。
一說起那個吻,楊紫霞彷彿全身水蒸氣都沸騰起來,一下子就把彭雪松的嘴給按住,直懟到石柱的牆壁上。楊紫霞兩眼又氣又急,還不停地四處張望,生怕別人聽見了自己現在和彭雪松的對話。
“你又是抽哪根筋?說好的那天晚上的事不準提!你是不是做不了朋友了!”
彭雪松僅僅是看見楊紫霞氣急敗壞的樣子就已經心滿意足,此時舉起兩隻手,懸在空中,表示自己已經投降,像這樣的話以後絕對不會再說。
“怕什麼嘛!”被鬆開嘴的彭雪松,輕鬆自在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又沒人聽見!”
“我跟你說真的!”楊紫霞眼見彭雪松還不把這當回事兒,於是在他一旁停了下來,彷彿是司法長官押解犯人一般,口氣像是從槍口裏冒出來的。
“絕對!絕對不會再說!”彭雪松又再三在楊紫霞的面前保證,楊紫霞也沒辦法,嘴是長在別人的臉上,她能夠做的也就這麼多。
之後,楊紫霞一路都有些悶悶不樂,搞得彭雪松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又玩過火了。
下了樓梯,來到地面的人行通道,楊紫霞就止步。
“你往哪邊走?”口氣似有些警官發問的味道。
“我”彭雪松的目光幾乎饒了半個圓圈,“那邊!”
看見彭雪松要離去的方向和自己的正好相同,於是楊紫霞更有些不樂意。
“那你先走!不允許事後跟着我!”
“你是和”彭雪松覺得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又有什麼嘛。
“是的!是的!”楊紫霞見彭雪松還在原地婆婆媽媽,於是轉到他的背後,硬是推着他向前走。
“我不會說的!你要相信我!”彭雪松還在不停打着包票。
“好了!你快走吧!話真多!”楊紫霞像是在河裏推舟一樣,好不容易把彭雪松給打發走。
直到看見彭雪松消失在遠處人海的盡頭之後,楊紫霞又重新看了看手錶,壞了,時間已經九點過十分,遲到十分鐘,那傢伙不會以為我不來,先走了吧。
楊紫霞一邊走,一邊從女士小包里摸出一把鏡子,對着鏡子看一看自己的樣子,見一切都還是那麼的美,於是心態平穩了許多,也消失在人海之中。
唱歌房這邊,陽光從窗戶射進房間,把長沙發劃分出日照區和陰影區。十月的大太陽,雖然不能和夏日相提並論,但是直接照在人的皮膚之上,尤其是曾淼那白嫩的肌膚,也還是有些火辣辣的灼痛感。
電視機的屏幕上,周杰倫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在不停播放,臨小川開始也是低着頭,不知道和曾淼說些什麼,但見她也一句話不說,於是膽子就大了起來,抬頭看了她一眼。
被陽光直射的曾淼顯得有些難堪,她總是不安地在原地挪動着,想要向陰涼位置靠近一些,卻總擔心會被男生誤以為是想靠近他才這麼做。
臨小川看着曾淼低着頭,只顧着掰自己的兩隻手,獃獃的表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邁着自信的步伐走來曾淼的身旁,走來窗戶的一側,一揮手,就把淺黃色的窗帘整個拉上,於是整個房間立馬暗了一個度數。
曾淼被臨小川這一突然的舉動給驚動,猛地抬起眼睛,看向臨小川的側影,看着他揮舞着瀟洒的手臂,半邊臉的肖像酷似黑崎一護揮刀的樣子,她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臨小川再次坐下,就坐在距離曾淼只有一個人間隔的距離。臨小川也是意識到,這個女孩是真的太害羞了,即使現在趁着沒人偷偷強吻她的話,估計她都不會反抗吧。
一想到自己腦袋裏有這些邪惡的念頭,臨小川瞬間就打住,想什麼呢?這可是要朝夕相處三年的同學,這麼好的一個女孩,虧你還有這些歹毒的心思。
可是就是這樣兩個人干坐在這兒,又有什麼意思嘛!唱歌唱歌,兩個人唱歌也是太沒勁。
“曾淼同學!”既然楊紫霞已經下了上級命令,不允許自己放鴿子獨自逃跑,但一想到要留曾淼一個人在這裏多可憐,臨小川自己心裏都瞬間沒有了這個想法。
“我們來聊會兒天吧!”
曾淼一聽見臨小川終於開口說了話,若是他再這樣默默坐在那裏一直坐下去,恐怕自己就快受不了,一下子衝出房間去了吧。
“嗯嗯!”曾淼輕柔的答應着。
聽着這麼的話,臨小川在心裏微微嘆一口氣,這孩子也太沒有提防之心了吧,我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生啊,你這麼一個公主一般的小女孩,就這麼坐在我身邊,怎麼也得語氣更加強硬一些嘛。
雖然說來聊會兒天,可是彼此雙方現實生活中交際並不多,一時半會人又從何聊起。
為了避免尷尬,也是正好此時歌曲又重新響起,臨小川拿起手中的話筒,唱出了憂傷的曲調。
“我們的開始”
“是很長的電影”
第七十二章
楊紫霞其實是這樣打算的,八點半和曾淼她們約好唱歌,然後把臨小川在曾淼身邊固定好之後,自己的任務也就結束了,於是自己就正好九點可以和李安陽一起約會。
至於楊紫霞為何會和李安陽走在一起,這裏面還要講很多故事,暫且不提,只是說明,並不是楊紫霞先對李安陽開的口,而是李安陽主動找來楊紫霞的身邊。
九點十五分,楊紫霞再次來到剛剛和臨小川約定匯合的地方,只不過這次的對象發生了根本變化。
李安陽還是那一頭飛機頭,穿着一件讓人看不懂的外套,袖臂上掛着一些金屬圓環,胸前繪着一些龍騰虎躍的圖案,褲子是一條牛仔褲,只不過相比起來,褲腳吊墜着許多麵條一樣的碎布,兩眼雖然說不上又惡又狠,倒是有些殺馬特的感覺。
李安陽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雙手插在褲襠口袋,上衣外套全敞開,大開的上衣把兩個胳膊都有些遮擋住,嘴裏還嚼着口香糖,低着頭,時而旋轉着腳上皮鞋的腳尖。
楊紫霞十步之遠就已經發現了李安陽的身影,這個比臨小川看起來更英俊更酷炫的男生,楊紫霞在發現的那一刻,在原地站住一會兒,雙手扶正自己的帽子,平息平息自己激動的心情,能夠和這樣帥氣的人約會,楊紫霞此時的內心彷彿有天使在歌唱。
“嗨!”楊紫霞來到李安陽身邊,一個小跳,站在他面前,雙手伸向身後,竟也學起曾淼的風格,背着手,既有女生害羞的天性,又有她楊紫霞活波的本性。
李安陽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許多變化,聽見楊紫霞的聲音,原本低着頭似有沉思什麼,現在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既說不上愛慕,也說不上嫌惡,然後擺了一下腦袋,示意一起走一會兒。
“你是第一次約會嗎?”李安陽邊走邊說著,兩隻手依舊插在褲襠口袋裏,時而還是會去低着頭。
“當然是!”楊紫霞依舊把雙手背在身後,甚至走一步都還要扭動一下身子,好不容易穿這麼一條漂亮裙子出來約會,一定要讓自己的好身材展現出來。
“我還想問問你!男女之間約會都是怎麼一回事呢!”
背向著臨小川走來的方向,此時他們二人路過陽春廣場的地標,一坨不鏽鋼鑄成的抽象玩意兒,彎過去,彎過來,看不懂它到底要表達個啥。
楊紫霞驚喜地抬起頭來望着李安陽。
“你的意思是這也是你的第一次約會?”楊紫霞瞬間就有些如墜雲霧的恍惚感,天啦,我既然是這傢伙的第一任女朋友,那也就是初戀的意思咯,哇
楊紫霞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若是再想下去,恐怕自己就會當場昏厥吧。
李安陽聽着楊紫霞這麼說,一想到全天下的女生都特別看重初戀、初吻這些東西,自己會不會給這女生什麼錯覺,搞不好自己只是想玩玩的心態,到最後她以命相許了怎麼辦。
“約會這種東西,誰還在乎是第幾次不第幾次!”李安陽模模糊糊地嘴裏嘟噥着。
“當然在乎!”楊紫霞一聽見自己作為李安陽正夫人的身份正在受着質疑,立馬就不答應了,“第一次總是最寶貴的”
本來還想說的更多,第一次一起兩人逛街,第一次兩人手牽手,第一次兩人去旅行
可是不知道怎的,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天晚上一擁而上堵住彭雪松那張臭嘴的情形,浮現腦海,自己簡直蠢呆了!大不了不就是在彭珊她們面前開誠佈公嘛,若是要和李安陽繼續談下去的話,這也是遲早的事情,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傻呢!
聽見楊紫霞突然欲言又止,臉上甚至還泛起了紅暈,目光轉向沒有自己的另一側,遙望着遠方彷彿是為了迴避自己似的。
李安陽也並不想去過多揣摩楊紫霞的心思,既然你不願再說下去,我也不願再聽下去,那也正和我意。
“你今天比在學校看見時漂亮多了!”也是意識到這女生突然有些不開心,恐怕是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吧,於是哄女生的本領,李安陽還是綽綽有餘。
果然,聽見被如此稱讚,楊紫霞的意識瞬間就被從遠方拉了回來,剛剛的憂慮被一哄而上的喜悅心情給沖淡,彭雪松那張可惡的面孔頓時潰散的無影無蹤。
嘻嘻,得到自己喜歡的男生的認可,楊紫霞又顯出歡悅愉快的樣子。
李安陽本來覺得楊紫霞這個女生,能說會道,肯定有過不少男朋友了吧,現在看來,原本自己還想搭搭順風車,找一個交際起來比較輕鬆的女生,現在看來是完全落空了。
“我們找個有趣的地方坐下來聊聊天吧!”兩人都快走到陽春廣場的北邊盡頭,而再過一道馬路,就來到臨小川家的連鎖超市。
“你去沒去過鍾祥新開的麥當勞店?”李安陽臉上從頭到尾沒有什麼柔順的表情,刀削一般的輪廓,說起話來,每一句都像是在嚇唬人一樣。
這倒是一物降一物,平時楊紫霞的口氣總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駁,現在也終於有人能讓她乖乖聽話,說啥是啥。
“沒有”楊紫霞撒起謊來,並不是很熟練,所以盡量少說些字,少說些話,甚至連臉上的信息也盡量不面對李安陽。
李安陽雖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可是他並不在乎楊紫霞是否真的去沒去過新開的麥當勞店,反正現在有事兒做,有地方去就行了,約會這種東西,既然彼此雙方都不知道,那就隨便來就好了。
李安陽和楊紫霞來到麥當勞店,由於是國慶放假的第一天,店裏的空間雖然很開闊,卻每張座位上都擠滿了人。好不容易李安陽在排着長隊的時候,楊紫霞選定一個靠窗的座位,桌上的人正好要走,於是她就二話不說,霸佔了下來。
楊紫霞招呼着李安陽在這裏,於是李安陽端着兩個奧爾良雞腿堡套餐,還有一份炸雞翅,來到楊紫霞的身邊坐下。
“再和我講講臨小川的事情吧!”李安陽剛一坐下,就劈頭蓋臉扯到臨小川身上,搞得楊紫霞有些莫名其妙,每次他們倆兒在一起時,沒話說時,就會談起臨小川。
不過細細回想起來,除了前幾次是自己主動扯開話題的之外,之後的好多次,都是李安陽刨根問底,追着不放。
“哦哦!”楊紫霞的心情有那麼一些回落,每次他們二人都要拿臨小川來維持愉悅氣氛,還真有些對不住他本人啊。
不過話說回來,李安陽對於臨小川的在乎也太超出常理了吧,今天可是兩個人第一次在學校外偷偷約會,那麼多新鮮事可以嘗試,那麼多心裏話可以傾訴。
為何偏偏總要提那個臨小川!
第七十三章
臨小川自顧自唱起了歌,也就意味着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電視機屏幕上,曾淼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終於有那麼一刻,臨小川的意識明顯不在自己身上,給了曾淼很有意義的一段緩衝時間。
她看着他,從臨小川層次不齊的短髮,唱周杰倫歌曲時的專註神情,到他手指的微微一顫,以及腳在地上隨着全身的動作與地面的摩擦。
她看着他,而又不會被他注意到,並且也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這一刻對於曾淼而言,無異乎就是自己奉獻上的一個初吻,在如此私人的場合,能夠把臨小川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雕刻進自己的腦海,這樣的機會,是第一次,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最後一次。
“你說你會哭”
“不是因為在乎”
臨小川每次在ktv唱起周杰倫的歌曲,總是能夠感覺到靈魂之間的深深震顫,如果要用渡邊淳一《失樂園》裏面的情節作比喻的話,那就好比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力量的滲入不到達最頂部、最深處,彷彿這一輩子的時光都算是白活了。
臨小川從忘我的投入之中醒了過來,意識到這間空曠的大房子裏不只是自己一個人,旁邊還坐着一個女生,一個天真單純的女生,料想到自己這般誇張的音調她是絕對理解不了,於是竟有些自甘認錯般的歉意浮上面孔。
“唱嗨了”臨小川像是男人來到高潮之後,疲軟地坍塌在長沙發椅子的靠背上,雙手像是泄了氣一般攤在沙發表面,剛剛還握在手裏的話筒滑落到一邊。
“嗯嗯!”聽見如此完美的一首歌曲演唱結束,曾淼的動作幅度雖然不大,但還是邊說著,邊舉起自己的兩隻小手,輕輕的,像是蝴蝶的兩扇翅膀在水面拍打似的,鼓起了掌。
“很好聽!”
“你應該很喜歡周杰倫吧!”
“很喜歡他的歌!”臨小川稍稍糾正了一下,突然之間,竟覺得坐在旁邊的這個女生,身上不知發生了些許什麼變化,以至於臨小川此時看着她,竟覺得比剛才親切多了。
此時,電視機上又響起了《珊瑚海》的開頭。
臨小川只是單單盯着屏幕看着,聽着從音響裏面傳出來的悅耳音調,曾淼幾次三番在心裏做着鬥爭,這一首正好是男女合唱的歌曲,要不要自己也和臨小川唱一首。
然而,直到周杰倫的聲音開始響起時,彼此雙方都沒有要拿起話筒的意思。
對於臨小川而言,剛剛那一首歌幾乎燃燒殆盡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此時已經再也無力再來一首,並且一想到曾淼這麼單薄的身子要去唱如此高亢的歌曲,還是太強人所難,太不搭,於是兩個人都只是靜靜坐着,聽着歌。
“毀壞的沙雕如何重來”
“有裂痕的愛怎麼重蓋”
有那麼一會兒,整個房間又只剩下周杰倫那悲天憫人的聲調。
陽光再也穿不透窗帘,照射進房間裏來,倒是牆上的霓虹燈,瞬間就佔據了優勢地位,打在牆上的彩色斑點更加明顯,還隨着球體的不斷轉動,而在牆上來回飄蕩。
就在這時,臨小川才突然注意到,自己剛剛隨意癱瘓在長沙發上的左手,竟然距離曾淼撐在沙發上的右手,其實也不過就一把尺子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臨小川下意識左手向左邊更靠近了一些。
曾淼還盯着電視機上的屏幕看着,兩個人無話可說時,就雙雙看電視,藉由電視上的精彩情節來打發彼此之間尷尬的沉寂。
曾淼並沒有任何反應,她是故意把手放在這裏的?還是說僅僅像自己一樣,隨意擺在了這裏?臨小川很為自己的這些小心思沒人知道而沾沾自喜,反正現在閑着也是閑着,天時地利人和自己無一不佔盡,這是老天在給自己機會啊,決不是因為自己心裏想歪。
又一格,臨小川覺得再往前伸一點的話,左手扯直的樣子就顯得太過明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向左邊再挪動一下屁股得了,這麼小幅度的一個動作,應該不至於引起曾淼的警惕心理吧。
臨小川眼睛盯着電視機的屏幕,假裝自己這樣的坐姿有些不舒服,於是稍稍抬了一下屁股,很隨意,很果斷地向曾淼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現在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也就半個人左右的樣子吧。
曾淼耳朵里雖然聽着屏幕上周杰倫唱歌的調調,可是自己的腦海還回味着剛才臨小川唱歌的聲音,甚至在她看來,臨小川清唱的水平並不比周杰倫差那麼多少,即使把現在《珊瑚海》的調調想成臨小川,那也不會有太大的違和感。
然而,臨小川突然向自己這邊挪動的一個動作,打斷了自己的思緒,原本男女有別之間的恐慌感,原本因為臨小川的動人演唱而轉移的顧慮,現在立馬又重新佔據腦海。一直以來都還沒注意,自己竟然坐得距離臨小川這麼近了。
這麼近的距離,自己臉上的一絲不安和緊張,都將在臨小川面前暴露無遺了吧。一想到自己不好的一面會被自己心上人發現,曾淼竭力假裝自己的注意力還在電視機上,死命盯着屏幕看着,她都沒想到此時臉上的表情,該有多機械。
原本還有一尺的距離,現在頂多只剩下一個手掌寬,如果臨小川膽子夠大的話,只要一個突襲,一個餓虎出山,曾淼的小手就會牢牢被他抓在手中。
可是隨着可能性的不斷增長,臨小川自己心裏也開始亂了陣腳,剛剛還自信滿滿的自我安慰,現在被每分鐘100次的心跳給徹底代替。
只需要再位移兩下,自己的小手指就會碰觸到曾淼右手的小手指,只要曾淼沒有躲閃的話,那就是有戲了。
臨小川在心裏還在不停給自己打氣,體內荷爾蒙的分泌已經超乎他想像,甚至此時他自己的全身都開始打起哆嗦來,臨小川長這麼大,抓女生的手倒是抓過無數次,但是抱着這樣的心態去抓女生的手,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還好的是,《珊瑚海》之後響起的是《陽光宅男》,怎麼說這也是一首歡快的歌曲,能夠從物理層面,稍稍緩解人的緊張情緒。
再一位移,臨小川的左手距離曾淼的右手,就只有一個手指的間距。
再多一個位移
第七十四章
窗外陽光明媚,與路上行人隔着一道的透明玻璃上,貼着彩紙剪貼的“歡慶國慶”等字樣,楊紫霞和李安陽面對面坐在一張小方型的木桌子前,漢堡已經吃完了,倒是炸雞翅還剩幾塊兒。
楊紫霞的嘴裏已經不停念叨臨小川的名字好十幾次,再加上從李安陽嘴裏吐出的次數,以至於臨小川的名字的噁心程度,都快要接近班主任范老師在自己耳朵邊的水平。
“唉”楊紫霞聽着李安陽還不厭其煩地談着臨小川,她有些坐不住,硬是強行扯開了話題,“要不我們去你家坐坐吧!”
李安陽聽見楊紫霞詭異的提議,嘴邊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一雙依舊十分冷漠的眼睛盯着楊紫霞溫泉一般的眼窩。
“去嘛!我不會說我是你女朋友的!你媽若是問起來,我只說是你的同學!”楊紫霞不想繼續還在這裏和李安陽談論臨小川,多無聊,多無趣,甚至她都寧願撒起嬌來,要知道平時她都還沒這個膽子,她還不確定李安陽是否喜歡撒嬌一類的女生。
李安陽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雙手,十分正經嚴肅地把它們擺在小桌子上,彷彿是警察正在傳喚嫌疑人來問話一般,身子也坐得極其誇張正直,兩葉眉毛,與其說像兩片新發的樹葉,不如說,像兩片亮閃閃的刀刃。
“你不會喜歡我的父母的!”李安陽說這句話時,兩眼已經惡狠狠地盯着楊紫霞的眼窩,話語之間雖然是絕對的肯定語氣,可是眼神的流露,卻有一種詢問的態度潛藏其中:你會喜歡我的父母嗎?
被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給震懾着,倘若楊紫霞面對的不是男朋友的關係的話,一定會落荒而逃般收撿起桌上的手機、小包,迅速趁着人多奪門而出了吧。
“話別這麼絕對嘛”楊紫霞的內心有些波動,雖然從來都知道李安陽不是什麼三好學生,但這還是他頭一次面帶殺氣似的盯着自己,彷彿自己是老虎盤子裏一塊兒帶血的肉一樣。
眼見楊紫霞並沒有立馬打退堂鼓的意思,並且臉上還流露出不相信的面容,李安陽雙手又插回自己的口袋,轉身就站了起來。
“走!”就只說了一個字,就邁開步子,雖然走的不快,但楊紫霞還突然沒意識到這就要離去了呢。
“去哪?”楊紫霞一邊追問李安陽的背影,一邊趕緊把自己擺在桌上的手機塞回自己的小包,起了身,穿在腳上的高跟鞋差一點就崴了。
李安陽走在前面,中間隔着兩三個人的樣子,向身後撇了撇頭,隨便說出口來。
“去我家啊!帶你見我爸媽!”
什麼?剛剛還一臉不願意的表情,怎麼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要見父母了?雖然的確是自己提議,但自己也只是想試探一下你口中的話啊,何以就來真的?況且聽李安陽的口氣,還不僅僅是以同學的身份,彷彿隨時他都會脫口而出,這就是我女朋友一樣,怎麼辦,作為女朋友去見人家父母,我還沒準備好啊!
然而李安陽走在前面,只是把楊紫霞丟在身後,看樣子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怎麼想了。楊紫霞三步兩步,在出了麥當勞店的大門后,才終於又趕來李安陽的身邊並排走着,心裏此時已經亂成一團麻,也沒有了剛才的歡快愉悅,一路上不怎麼和李安陽說話,倒是不停在心裏排練着,見到李安陽父母之後應該如何應對。
李安陽家是做滷菜生意的,店面開在陽春廣場南面的盡頭,也就是楊紫霞他們要一直沿着廣場大街,從北走向南。
在陽春廣場的盡頭,有一條東西向的老舊菜市場街道,那裏還是八九十年代的樣子,骯髒的地面坑坑窪窪,狹窄的小路僅僅兩輛橫向的摩托車才能擦肩而過,老舊的樓房完全遮擋住巷子裏的陽光,只有正中午那麼一會兒,陽光才會像菜刀一樣劈砍在巷子的路面上。
李安陽家的滷菜店就在小巷子的路口附近,一旁還有賣菜的、賣豆腐的、賣豬肉的、賣包子油條的
一路上楊紫霞都在不停回味着李安陽剛才的說話口氣,你不會喜歡我的父母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父母並不是真正的傳統婚姻?難道是同性戀?然後他是被收養的?
思來想去,楊紫霞還是覺得自己現在腦洞太大,這樣的情況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太可能出現,無論如何他父母絕對不可能是同性戀,於是楊紫霞自己的心裏瞬間舒服多了。
緊接着,她又忽然皺起了眉頭,雖然在學校晚上幽會的時候,曾經從他口中的確聽說過,知道他家是做滷菜生意的。難不成他爸媽會不會是重度殘疾人?這個可說不好啊!
不過回頭又想想,即使父母是殘疾人也有什麼,能夠憑藉勤勞的雙手掙錢養家供兒子進入鍾祥一中,那已經是很了不起了,自己又不歧視殘疾人,不至於就不喜歡他的父母。想到這兒,楊紫霞甚至臉上開始重新舒展起笑容。
左想右想,楊紫霞總覺得自己想到的情況都有些不太靠譜,出現的幾率都十分微小,至於李安陽嘴上話里的意思,直到他們來到小巷子的入口時,她還是沒搞清楚。
旁邊的中亞商城四層樓高的建築,完完全全擋住了巷子裏的陽光,再加上路邊的攤位,有的還在屋頂加裝防雨棚,於是整個小巷子像一個地洞一般鑽了進去,楊紫霞走在這石子突兀的地面上,她的高跟鞋估計會在此地夭亡了吧。
還才走進去一兩步,一個坐在賣菜攤位前的老媽,看見李安陽就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她帶着個草帽,身前圍着一個骯髒的暗紅色圍巾,袖子上帶着染成灰色的袖口,一邊給客人買的菜上秤,一邊和李安陽打着招呼。
“小帥哥,沒出去瀟洒,這麼早就回來了!”
李安陽只是十分尷尬的回以一個勉強的笑容,似想裝出和她不認識的樣子,但終究還是只能快步走過去為好。
看見這位大媽和李安陽打招呼,又看見李安陽不知所措的樣子,有一瞬間楊紫霞腦洞又起來,以為這就是他不願意承認的賣菜媽。
楊紫霞見李安陽對她微微一笑,於是自己也對她彎腰鞠躬一笑,這一動作的結果是,直到楊紫霞消失在入口的盡頭,那位大媽還是伸長脖子盯着她看着。
在向裏面多走幾步,李安陽家的滷菜店就赫然出現在面前,在這些簡陋的店鋪裏面,鶴立雞群,寬敞的水泥櫃面足足五米多寬,白凈的瓷磚貼着地面,也貼在牆壁上,彷彿這裏就是地獄裏設置的一處神社一般,光鮮亮麗,宏偉大方。
而李安陽的母親,在這一帶俗稱“滷菜西施”的一位女人,就坐在櫃枱窗戶的裏間,旁邊擺着秤,秤前一橫排的貨架上,全是新鮮出爐的滷肉:豬耳、豬腳、肥腸、豬大腿
第七十五章
賣菜的生意,主要集中在早中晚那麼三個時間段,而現在正好是中午快要忙起來的前奏,忙裏偷閑,李安陽的母親坐在櫃枱裏面用扇子驅趕店內的飛蠅,沒想到就看見兒子這麼快回來了。
而後就發現跟在後面的一位打扮漂亮的女生。
李安陽的母親,雖然只是在櫃枱前賣菜,可是“滷菜西施”的稱號也不是白當的。
一頭美麗的秀髮從後腦勺筆直地垂掛在後肩,每個月固定時間都會去找專門的理髮師進行護理,一頭秀髮至少讓她看起來年輕五歲。
面孔之上,既沒有酒足飯飽后的油膩色,也沒有人到中年的半道皺紋,經過母親每天精心的搭理,李安陽的媽媽依舊保持着快滿三十歲的俏麗儀容,每次有人來買滷肉,都笑稱她是李安陽的姐姐吧。
鮮艷的口紅塗在嘴唇上,看起來一點也不輸給楊紫霞年輕孩子的嫵媚。身上穿着一件大朵玫瑰花盛開的長裙,身材既苗條又勻稱,為此做母親的也非常自豪,每次扭起步子,必定要展現出自己完美的身形,翹起的臀部,於是又在客人們腦海中,留下了風騷的印象。
李安陽剛一從髒水滿地的路面跨上自家的白瓷磚台階,就看見母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隻眼睛比電燈泡還要亮得發光。
楊紫霞也是被這路面給折磨夠了,終於有一塊兒平地可以立腳,她也趕忙走了上去,於是就看見李安陽家的店鋪,還不賴嘛。
李安陽的母親從一旁的側門走了出來,表面上看似是出門迎接自己的兒子,實際上眼光沒從兒子身後女生身上移開過。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母親迎了上來,臉上綻放的笑容,比老土的玫瑰花還俗艷。
李安陽看着自己母親愉悅的笑容,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麼,並不想去迎合,於是面色依舊陰沉地回頭看了楊紫霞一眼。
楊紫霞看着李安陽的母親,一位如此漂亮的女人,果然兒子長得帥還是母親漂亮的緣故哈。
母親不停越過兒子的肩膀,瞧向身後的女生。
個子還不錯,一米六五以上;身材也還行,比我當年年輕的時候差一點兒;五冠稍微差強人意,但還不至於不能接受;穿衣服的品味,這個倒還不錯,我喜歡。
李安陽的母親對身後的女生,用過安檢門所需的一段時間,對其進行一頓至關重要的初次印象評估,雖然過程很短很緊湊,但其奠定下來的印象,卻可以影響很久,甚至直到和自己兒子分手為止
“這位是你的同學吧!”母親越過兒子的身板,笑嘻嘻地去迎接楊紫霞。
“伯母你好!”楊紫霞很樂意看見這麼一位漂亮的女士,倒是李安陽在她耳邊之前嘀咕的那些話,她早已經回想不起來了。
“快進來坐!”母親說著,還抬頭自豪而又大嗓門地對着四下各位賣菜大媽說道,“我兒子帶女同學回家了!”
母親高仰的頭顱,像雷達一樣掃視一圈之後,才又重新低下頭來。以至於每位手裏忙活着賣菜的大媽,都同時停下手來,羨慕地看着這對母子,母親漂亮兒子帥,還帶回個這麼有氣質的女朋友
等到楊紫霞從李安陽的母親身上撤回自己的注意力時,她才發現,在自己跟隨着他母親從側門走進去之前,他已經走進店內,穿過店內的後門,就要消失不見了。
啥?你是想幹嘛?你是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應付你的母親?喂?李安陽?你太不厚道了吧!!!
儘管心裏一陣委屈,可是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此時都被母親這雙浩瀚明月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甚至她突然感覺到,母親的一隻手,竟然還襲擊了自己的屁股。
大屁股的女人有福氣!這就是李安陽母親的動機。
此時,店門開始有客人來光顧!李安陽母親見自己的兒子消失不見了,自己又這會兒忙着照顧生意,於是坐在店面內的椅子上,一邊手裏的活兒不停下,一邊對着門后喊着。
“安陽,來帶你同學去家裏玩兒!”
可是就在母親還大嗓門叫喊着時,李安陽像落荒而逃般又從後門的地方跑了過來,不久,身後的父親提着菜刀一路尾隨而至。
“誰讓你跑出去玩的!白送你去最好的學校讀書!”父親五大三粗,頭髮、臉上、脖子到處都還沾着肉沫,說起話來也是粗話連篇,唾沫飛濺,動不動就要揚起手中的菜刀在空中揮舞,一塊兒偌大的肚皮前,圍着一個滿是血跡的圍巾。
“都是你寵的!”父親還在衝著母親發火時,這才注意到店內還有旁人在。
“別在兒子同學面前丟人現眼!”母親絲毫不懼怕父親的火氣,倒是白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這兒還有一位黃花大姑娘。
父親看見店內有這麼漂亮的一位姑娘,剛才的火氣也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只是又繼續瞪了兒子一兩眼后,說道。
“幫你媽賣菜!再跑出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李安陽沒有了一貫的囂張跋扈,倒是像一隻落水狗一般,老老實實的來到櫃枱的另一邊。櫃枱很長,三四米的樣子,做母親的一個人應付總要東跑跑西跑跑。
母親看着楊紫霞有些尷尬和不安的面孔,自己像是沒事人兒一樣,露出一貫燦爛的笑容說道。
“來幫我個手兒!”
聽見母親這麼要求,楊紫霞不知道這些滷肉到底怎麼賣的,母親倒是把收銀台的位置讓給了她,於是楊紫霞就只顧負責收錢找錢。
“今天全場九折!一律九折!”母親還心情暢快的說道。
“咋!你兒子找到媳婦了!這麼開心!”有的客人聽見這個好消息,也不顧及小女生的心情,在一旁就開起玩笑來。
“咦!你瞎說什麼呢!孩子還在一旁呢!”
母親看看楊紫霞漲紅的臉,覺得她越發可愛了,是越看越喜歡。
第七十六章
“咔擦”一聲,唱歌房的房門突然開了,一位穿着店內製服的青年男士倚在門框探進身子來,一隻手還握在門外的把手上。
臨小川被這服務員給一驚,右手急忙握住滾落在一旁的話筒,而左手也猛地從沙發上收回自己的大腿之上,甚至有那麼一刻,他全身都還嚇了一跳。
“請問,有需要什麼服務的嗎?”
啥?你有沒有搞錯?這時間你可來得真是時候啊!臨小川差點就被服務員脫口而出的話給氣暈了,就差那麼一小步!就差一小步!我就可以把曾淼的小手牽在手中,你卻偏偏這個時候闖了進來,誰派你來的啊?誰叫你來的啊?沒人叫你,沒人招呼你,你咋水平這麼高呢?
就在臨小川還有些氣不過,望着站在門口的服務員,一臉尷尬和怒氣,雙手像是要推卸責任似的在胸前攤開,一雙比死魚泡還煞白的眼睛十分不滿地盯着門口的人看着。
服務員看着這麼大的房間,一男一女拉着窗,關着門,還坐得這麼近,大概也猜到裏面的情況是個什麼樣子。
於是他倒是覺得有些好笑似的,向客人投去一個示意的眼神,慫恿他回頭看看他腦袋後面的牆壁。
臨小川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勉勉強強做出回過頭去看的動作,於是就發現,原來在自己後腦勺正對面的地方,既然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點歌平台,就只有一手掌般大小,中間的是切歌按鈕,而圍繞着中間的四邊,各有四個其他功能按鈕,而最下面的一個,還不停閃爍着紅燈亮光的小方塊兒,分明寫着兩個大字:服務!
肯定是剛才挪動屁股的那一下,頭不小心碰到了後方的這個隱藏按鈕,結果就
臨小川在心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哎
意識到是客人們之間的失誤操作,站在門口的服務員,在靠近門邊的一個服務按鈕旁觸碰了一下,於是臨小川腦後勺處的紅光就停滯下來。他關了門,就這樣瀟洒離去。
房間內又再次只剩下周杰倫《黑色毛衣》的曲調。
曾淼安靜地坐在身邊,從剛才一開始,她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發出一點動靜,若不是視覺親眼目睹還有個人坐在一旁
剛剛因為箭在弦上的激動和忐忑現在已經漸漸平靜下來,臨小川雙手又再次枕回自己的腦袋,大難之後的餘燼,讓他不得不給自己深深鬆一口氣。
於是他毫不介意地偏了一下頭,去看看坐在身旁如此安靜的曾淼,此時到底在幹嘛。
從意識到臨小川左手可能會抓住自己右手的那一刻起,曾淼內心裏的世界就已經退回到岩漿翻滾的地球初生代,炙熱的火焰團團蘊繞在心底的每一個角落,耀眼的火光似乎把身體都照得透明起來,彷彿此刻,自己就是一隻正在浴火而生的鳳凰,下一秒就會完全化成灰燼了吧。
曾淼從臉上到脖子全都燒得紅通通的,她低着頭,內心的翻滾和外表的疲倦正好恰恰相反,她那自願被捕的右手,像一隻水分蒸發塌落下來的乾癟橘子,還掛在秋風陣陣、樹葉凋零的枯枝幹上,軟綿綿的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若是她頭上的髮髻可以拆下來的話,她多希望今天不是這個樣子,那麼至少還有秀髮做成的窗帘,能夠遮住自己現在如此難堪的一面。
臨小川本來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現在到底在幹些什麼,想些什麼,可是看在眼裏曾淼的樣子,讓他無法安心把目光就這麼給收回去。
他盯着她看着,久久印入自己的眼帘。
若是妹妹還在世的話,若是彭珊這個女生不曾出現的話,臨小川此刻多麼想把剛才未完成的事業進行下去,他多麼想就這樣抓住曾淼的小手,然後順勢用自己雪花般冰冷的嘴唇,去融化曾淼那烈火如歌的世界。
這一刻他再也做不出任何輕浮的舉動,甚至都開始為剛才的私慾膨脹而漸漸覺得羞愧,他看着曾淼,他完全無能為力,他似乎開始懂得這個女生現在的心聲,可是越是因為懂得,他也就越放不開手腳,越不能輕舉妄動。
此時又響起周杰倫的《我不配》。
“這街上太擁擠”
“太多人有秘密”
“玻璃上有霧氣”
臨小川沒有辦法,只好再拿起手邊的話筒,唱起周杰倫的歌,此時他到不覺得這首歌是為誰別人而寫的,如此場景,如此心情,不是在寫自己,還會是在寫誰?
隨着臨小川那不亞於周杰倫原唱的音色和歌曲飽滿度再次響徹這間房子,曾淼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等到她似乎覺得自己在臨小川面前,已經渺小的像一隻在沙發角落爬行的螞蟻。
曾淼抬起頭,耳朵里聽着臨小川忘我的歌聲,眼睛盯着電視機前周杰倫親眼的mv,她終於趁着這個時間縫兒,把被敵人押解為人質的右手給解救回來。
知道臨小川的注意力現在全部在周杰倫的歌曲之上,曾淼此時稍稍往沙發後背還靠了靠,把身體的重心壓向身後,全身心放輕鬆了許多,於是臉上的熱意也就慢慢消退。
“一些些應該體貼的感覺我沒給”
“你嘟嘴,許的願望很卑微”
一曲唱完,曾淼還是如剛才一樣,輕輕鼓着掌,兩人都假裝着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都假裝着彼此雙方都還是從前的樣子。
臨小川握住話筒、懸在空中的右手放了下去,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又有些故作儀態后的小尷尬,他不敢再去多看曾淼兩三眼,生怕自己的不好意思,又會讓坐在旁邊的女生不知所措。
就這麼很久才只有臨小川一人拿起話筒,唱那麼一兩首歌,彭雪松在臨小川腦海中留下的所謂“佔便宜”的邏輯,此時是萬萬在這裏行不通了。
於是,還在這裏繼續坐下去,只會讓彼此雙方都再次陷入更加尷尬的局面,那還不如下樓去街上走走,隱藏在廣大人民群眾之中,說不定自己的小情緒就會被海浪給淹沒,變得不再像現在這般決定生死。
“我們出門去走走吧!”臨小川彷彿把自己理所當然當成大哥哥的角色,話語少了之前詢問的口氣,增添了更多建議的因素。
曾淼很安順地聽從了臨小川的提議,臨小川既然想下樓走走,那就下樓走走;臨小川如果還想留在這裏唱歌,那就繼續留在這裏唱歌;臨小川如果想
丟下話筒,像丟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似的。
臨小川一下子站了起來,瞬間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走路如風。
開了門,只需和櫃枱前的收銀員打聲招呼,兩個人就一前一後,離開了流金歲月。
第七十七章
楊紫霞穿得花枝招展的站在李安陽家的收銀台前管賬,也不知道是周圍人都聽說滷菜店今天九折,還是說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滷菜西施的兒子,今天迎回來一個漂亮姑娘,都要過來看看熱鬧。
店面一直忙活到一點半左右,來來往往的顧客才漸漸零落下來,李安陽的母親見自己終於能一個人應付之後,本來人家第一次來自己家,怎麼好意思一直佔用人家姑娘的個人時間,於是就急忙讓兒子和女同學歇息歇息。
“你們不用在這兒了!”李安陽的母親奪過收銀台,就要把楊紫霞從裏面趕了出來。
“進去問你爸!午飯做好沒!吃完飯,帶同學回家去玩兒!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嘴上雖然這麼說著,可是母親心裏是樂滋滋的,能讓未來的兒媳婦先熟悉熟悉自家的生意,那也是好事,想着想着,母親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都想哪裏去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是她自己要來的!”兒子依舊一臉漠然的態度,完全都沒有把楊紫霞真正當成客人,顯得收斂一些。
李安陽脫掉戴在手上的手套,又從袖子上刷下來幫客人抓菜時戴在手臂上的護袖,這才一個十分堅硬的轉身,只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楊紫霞,那眼神彷彿還帶有些責怪的意思,我都說了吧,有什麼好看的,你非要來!
於是一個人,自個兒就徑直從後門走了進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楊紫霞,還有些責怪李安陽的口氣,怎麼就可以在你媽面前說出,是我要來的呢?那我以後哪還有臉上你家來啊!
不過雖然很埋怨李安陽,可是李安陽卻並不在乎她現在心裏想些什麼,果然找個校草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隨便換個人過來估計都受不了。
幸好咱臉皮的厚度還可以,楊紫霞在自己心裏竊竊自喜着,反正我咬定你了,你媽也很喜歡我,總的看來,自己還是有賺不虧,於是也不顧李安陽沒有招呼她進去,也自己大着膽子,穿過店內的後門,來到店面的後方。
店面前裝修的乾淨整潔大方,那是因為要給客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然而店面之後,自己出出入入,也就沒必要在這地方浪費過多的錢財,於是楊紫霞又重新來到了破舊大樓里破舊走廊的通道上。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水泥護欄,表面粗糙、裸露、殘破,一個水泥澆築的花的形狀,坑坑窪窪表面積攢着厚厚的灰塵,甚至還有些小草的嫩芽從積土中冒出頭來。
一塊兒兩三個停車位大小的內院,靠近左邊的一側三間房子,敞開着門,其他都關得嚴嚴實實,或是堆着些雜七雜八叫不出名字的雜貨,多半派不上半點用場。
而在那三間房子內,站在店面後門出來的一旁,很容易看見李安陽的父親,那一個挺着大肚子的粗壯男人,在一間房子裏做事兒,一個土灶上面的大鍋,冒着劇烈的蒸汽和煙氣,從爐子裏吐出來的火苗,照亮着室內漆黑的牆壁,而一旁的平台上,擺放着剛出鍋的滷肉。
楊紫霞才走了兩三步,李安陽的身影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就在她有些找不着北時,李安陽又從最北邊一扇開着門的房間露出頭來,看見楊紫霞在門口還傻站在那裏,於是看了她一眼,也不需要多餘的動作,楊紫霞知道,這就是他召喚她的意思。
李安陽探出腦袋的這間房,稍微和店面的風格有些搭調,地面也貼了瓷磚,牆壁一米半高也有裝修,裏面擺放着一張單人床,被褥還是早上起床時該有的樣子,沒有什麼收撿,床邊一個小書桌,桌上一些小用具,而李安陽面前擺放着一張方桌子,桌上擺放着三道菜,看見李安陽示意她坐下,楊紫霞尋着靠手的位置,有些不習慣地坐了下來。
李安陽也不多說話,自顧自的端起手中的碗,拿着手上的筷子,夾着一盤豬耳朵,一口飯,一隻耳,吃了起來。
飯吃了兩三口,還看見楊紫霞依舊沒有想要動碗筷的意思,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盯着她看了一兩眼。
“不餓嗎?”
楊紫霞看着桌上的一盤豬耳朵,一盤蒜苗炒瘦肉和一大盤土豆燜豬腳,雖然桌上的確只擺了兩雙筷,兩隻碗,但她還是禮貌地詢問道。
“不等你爸媽一起吃飯嗎?”
聽見楊紫霞原來是顧忌這個,一想到她在這裏是個陌生人,必定要表現得懂禮貌些,而自己完全沒必要,於是他又大口用筷子向嘴裏趕飯。
“吃你的就是了!他們現在還沒時間吃飯!”
聽見李安陽這麼說,楊紫霞才終於緩慢地把桌上的碗端在自己手中,拈起橫放在盤子上的一雙筷子,夾了一個大豬腳在自己碗裏。
“你在家天天吃這個啊!既然沒見你長胖!”楊紫霞吃起東西來,那就不可能太靦腆、太斯文,她遞過去自己頭上戴着的帽子,李安陽隨手一扔就扔在雜亂無章的床上,用一朵玫瑰插在牛糞上來形容床與帽子的情形,恐怕也沒多少不合適。
李安陽只是抬頭又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答她的話,依舊自個兒吃着自己的飯。
見李安陽不愛理自己,又看見桌上這一桌都是自己愛吃的,楊紫霞也就沒閑暇時間多管閑事兒,要管,也得酒足飯飽之後再說。
吃完飯,李安陽拍拍自己的肚子,一個起身,先把頭湊到門口的走廊去瞧瞧,見屋外沒有看見父親行走的身影,才在門口稍微等了等。
楊紫霞已經早在李安陽放下筷子之前,迅速恢復了作為美少女應該有的姿態。只見李安陽站在門前只是對她做了個招手的姿勢,李安陽就迅速走出門去,走得步履穩健,路過頂頭開着的房門時,父親還在爐火前大汗淋漓。
父親什麼話也沒說,不知道他是真沒看見自己的兒子路過,還是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下一刻,李安陽來到店面前,楊紫霞也出現在他的身後。
李安陽的母親此時已經坐在櫃枱前點數鈔票,兩點一過,再來買滷菜的人就已經很少,此時看見大姑娘又從門裏走出來,急忙走上前去,笑得比身上的玫瑰花開得還更艷。
母親握住楊紫霞的小手時,在她的手心裏,塞過一個小紅包。
楊紫霞一看見母親要給自己包紅包,一方面是有些驚喜,一方面也是萬萬不能接受。
“伯母,您這是做什麼!我不能收!”
“唉!你幫了阿姨的忙,阿姨自然得付你工錢!現在高中生做兼職,不都是這樣的嘛!不用不好意思!”
“伯母!我是真的不能收!”楊紫霞一邊把紅包推回去,一邊向著店面的出口移動着。
可是小姑娘哪是大娘的對手,李安陽的母親見這孩子這麼見外,於是只好把紅包遞給自己的兒子,用眼神要求他,務必把紅包塞給小姑娘。
李安陽接過紅包,只會嫌少,不會嫌多,若是楊紫霞真心不要,那還正好,自己莫名其妙就多出來不少零花錢。
“帶同學回家玩!好好招待人家!”見兒子和同學已經走出店面的側門,快要消失在狹窄的賣菜通道的盡頭,李安陽母親扯着嗓子眼兒喊着,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囑咐兒子,還是單純想讓周邊的商業鄰居們聽見而已。
第七十八章
走出小巷子的路口,李安陽和楊紫霞又來到陽春廣場南面的盡頭,而他們身後,一個水電局小平房的頭頂,架着一個三層樓那麼高的廣告牌,“gabbeen年輕就要有型!”,幾個年輕人穿着奇形怪狀的衣服,對着攝像頭擺着造型。
李安陽在廣告牌下站住,於是楊紫霞也在他一旁停下,來來往往的過路人把他們兩人擠上一旁的石砌台階,石階裏面原本種有草皮,可是現在只剩下光滑的泥土表面。
李安陽在荷包里掏出剛才他媽遞給他的紅包,然後一伸手,遞給楊紫霞,一臉你若不要我就代收下來的表情。
楊紫霞看着李安陽,看着他那弔兒郎當的樣子,她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傢伙,怎麼說這裏面也還有自己勞動果實的成分,要是就這樣被李安陽霸佔了,那自己就簡直虧大了。
楊紫霞在李安陽面前,也不再需要繼續裝矜持,一手從他指縫間奪過紅包,竟發現李安陽夾着紅包的力氣還真不小。
李安陽看楊紫霞已經把紅包塞進自己的女士小包,這才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似有些失望,又有些悵然,總算母親的任務自己是完成了,但又終究沒落到自己口袋裏。
“現在怎麼辦?是真要去我家?”李安陽站在石階上,又開始悠閑自在的在地上轉自己的皮鞋尖。
“去!當然去!”楊紫霞左手挽着小包,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臂上,一副歐洲洋小姐喝過下午茶后恢復了好奇心的姿態。
李安陽又看了看楊紫霞,看着她那誇張的大帽子,看着她那漂亮的臉蛋兒,他伸出手去,臉上難得的露出些許笑容。
俗話說,魔鬼一般不微笑,若是魔鬼露出微笑,多半將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楊紫霞清楚李安陽這個動作的意思,好幾個晚上,他都是這樣邀請自己,要牽自己的手。
但那時候是在學校的小花園裏,四下沒什麼人,有也是同類情侶,並不顯得尷尬。
可是在這裏,這裏可是人潮流動的周轉口,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擦肩而過,楊紫霞無論如何也不願在這裏被李安陽給牽手,要是被什麼熟悉的人偶爾看見,那事情可就大了。
“你幹嘛!”楊紫霞看着李安陽有些挑豆的動作,自己既有期待已久的欣喜,又有不能如此照舊的不甘,“這裏這麼多人!”
然而,李安陽才不管這裏多不多人,甚至巷子路口賣菜的大媽是不是還能伸長腦袋瞧見這邊,他絲毫不允許楊紫霞拒絕他的意思,一伸出手,就把楊紫霞扶在左臂上的右手抓在手心。
楊紫霞顯得窘迫極了,感覺現在路過自己身邊的,都不是什麼路人,一雙雙眼睛,都像是父母在自己身邊設下的攝像頭。
李安陽有些扯着楊紫霞在路上逆流走着,時而有一些大年紀的婦女老人看向他們一兩眼,也就只是蜻蜓點水般看一會兒就過了,多半也只是在自己心裏嘀咕兩句,現在的年輕人都太開放了!
楊紫霞此時開始覺得慶幸,幸虧自己戴着的是一個連整個腦袋都能遮住的大帽子,躲在這樣的大帽子下,還微微低着頭,料憑父母與自己擦肩而過,也不太可能認出這就是自家的女兒吧。
“你若要去我家!我就得牽你的手!”李安陽昂首挺胸,目視前方,任誰的目光膽敢和他對視,他都眼睛不眨一下,回敬他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男生牽女生的手?
楊紫霞見自己的手,已經被李安陽握在手中,既成的事實,和剛才未成的情形一樣,讓她難以去嘗試改變,雖然個中緣由並不相同。
李安陽走在前面還走得飛快,以至於低着頭、提着包的楊紫霞,偶爾不得小跑兩步才能跟上這傢伙的節奏。
她是早就應該料想到,李安陽是會做出這樣大膽舉動的男生,一想到此刻的強人所難,若是真的去了他家,兩個人又重新恢復到孤男寡女的環境,那他還會做出些什麼出格的舉動。
楊紫霞是又擔心,又心悸。
坐上公交車,兩個人在御龍天下商品房住宅區又下了車,於是李安陽二話不說就扯着楊紫霞來到自己的家。
李安陽的家,位於第二單元的第十層,房子嘛一百五十個平方,三室一廳,還帶個露天陽台,裝修的也是奢侈豪華。
李安陽開了自家門,一路上也不管楊紫霞到底要不要在客廳坐坐,就一口氣把自己的女朋友拉進自己的卧室。
李安陽的卧室,一扇門,沒有窗戶,白顏色的牆壁角落,擺放着一張木質床,床邊一個寫字枱,一把旋轉椅,其他就一些單間衣櫃,一些nike的鞋丟在地上,甚至自己一條沒來得及換洗的內褲還掛在床尾的附近。
房門敞開着,因為彼此都十分清楚,家裏現在就只有自己兩個人,不可能再出現其他人。
楊紫霞站在門口有些不敢進來,原先還覺得有些新鮮憧憬的心態,此時卻被指數般增長的憂慮給覆蓋著,她現在的小心窩跳得跟兔子似的,這地方完全可以成為什麼類型的犯罪現場啊,自己也是真的膽子大,既然一個人就和男生來這種地方了。
然而李安陽鬆了楊紫霞的手后,就自個兒先坐進旋轉椅子裏,翻開桌上的戴爾筆記本,點開裏面的qq音樂“猜你喜歡”,然後一首動人的鋼琴純音樂旋律,在房間內響起。
“你不是要上來坐坐嗎!幹嘛站在門口不進來!”李安陽還說的輕鬆愜意似的,依舊還是路上行走時的口氣。
聽見被李安陽這麼質問,的確也是自己提議要來家裏坐坐,於是楊紫霞向前邁了一步,環視了一眼李安陽卧室的樣子。
李安陽一伸出手,就把楊紫霞整個拉進自己的懷裏,旋轉椅向後退了一下,懟在書桌之上,楊紫霞歪過腦袋,有些緊張,有些不安的撇過臉來,雖說李安陽是自己的男朋友,但這也還是她第一次和某個男生,走得這麼親近。
“怎麼?”李安陽在楊紫霞的秀髮間吮吸着,“抱一抱你,難道也不可以?”
楊紫霞搖了搖頭,兩隻手像失去了遙控,癱軟地擺在自己的懷中,而自己則像個小兔子一樣,倚在李安陽的懷裏。
然後李安陽又一猛地甩手,把坐在自己身上的楊紫霞又推了起來,一轉椅,又回過頭面對着書桌。
“去客廳坐着!”李安陽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我彈兩首曲子給你聽!”
楊紫霞這才一抬頭,看見按着門的一面牆上,貼有許多獎狀:“鍾祥市青少年鋼琴大賽一等獎”、“全國小學生鋼琴比賽優秀獎”。這是玩哪一出嘛,剛剛還以為自己就要失身了,怎麼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柳暗花明又一村。
楊紫霞一瞬間的提防心理消失散盡,她隨意地走出李安陽卧室的房門,走來客廳,於是就在陽台和客廳交合處的一角,發現一台幾乎有小汽車那麼龐大的琴台。
第七十九章
輕柔的鋼琴音符回蕩在略顯空曠的客廳內,有幾隻嘰嘰喳喳的喜鵲,落在陽台的欄杆上,跳來跳去,時不時歪歪腦袋向屋內瞧瞧,不一會兒,又拍起自己的翅膀,一下子又飛走了。
李安陽坐在莊重高雅的鋼琴前面,深灰色的琴台鑲嵌着一排象牙白牙齒,反光的表面有一種不允許近距離觸摸的鄙俗姿態。
他那一身不亞於gabbeen廣告牌上的奇裝異服,與如此雍容典雅的樂器顯得有些不着調,可是從指縫間起飛的音樂旋律,又讓楊紫霞懷疑自己眼睛所看見的實情。
楊紫霞站在李安陽身後兩三步遠的距離,僅僅是站在那裏,身旁沒有任何依靠物,頭上還戴着她那頂大帽子,雙手規規矩矩地合抱在胸前,自然垂落下去,彷彿坐在自己眼前的並不真是李安陽本人,而是某個她不曾認識而又具有李安陽身份屬性的陌生男子。
李安陽一彈起鋼琴,整個人就完全進入了另一種狀態,他微微閉着眼,對於琴鍵和樂譜的熟悉,讓他不再需要緊緊盯着白牙齒和黑牙齒不放。
原本還看起來很堅硬的身體,此時坐在鋼琴的矮座上也顯得柔和起來,他的背也微略下躬,隨着手指在琴鍵上的跳躍,身體也在向左向右搖擺。
他說他談的這首曲子叫“gymnopedies”,音調婉轉凄涼,迴旋往複,是他小學畢業之前,參加全國小學生鋼琴比賽上的獲獎曲目,也是他在這類比賽上彈得最後一首曲子。
鋼琴聲終於迎來了曲終,楊紫霞站在原地,小聲的鼓起掌來。
李安陽從琴鍵上移開自己的雙手,轉過身子,回過頭,臉上露出了楊紫霞從來沒看見過的笑容。這種笑容,在他刀削一般的堅冰臉上,顯得有些硬瘦和彆扭,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心裏開心着在笑,只不過這種開心絕對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有過。
雖然李安陽冷酷的時候的確很帥,可是楊紫霞此時看着他那自發的笑臉,都快要被他這種笑容的醜陋給搞得想笑。一般來說帥得離譜的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差不到哪裏去,然而,事實上,一切也並非絕對的必然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好!”楊紫霞顯得有些驚訝地看向李安陽,“這原本都是些小女生才會擅長的東西,竟然”
李安陽的內心世界難得已久在封閉的鐵屋子裏開了個小縫,自從他小學畢業后,父親不再准許他在這種玩意兒上浪費更多時間,進入初中,他又氣又恨,再也沒有向身邊的朋友同學提過鋼琴一個字。
而今天,若不是楊紫霞非要堅持來他家坐坐,恐怕他也都還沒事先想到會在女朋友面前露這麼一手,不過結果倒是很出乎意料,他自己又重新體會到了許久之前,坐在鋼琴面前的流暢與奔放。
李安陽在楊紫霞面前雙手一攤,而這些動作,都是楊紫霞萬萬想不到的,她從來沒想過這傢伙還會做出這些一點兒都不酷的舉動出來。
兩人都像是重新發現了新世界一般又驚又喜。
雙手一攤之後,李安陽彷彿又想到了些什麼,右手在空中豎起來指了指,倒不是指向某些確定的物體,而是示意自己腦袋裏又有了新想法。
“再來彈一首!”
新的曲目與剛剛的曲目風格完全不同,李安陽在琴鍵之上開始彈起更加激情四射的林俊傑的《殺手》。
楊紫霞一而再再而三跌破眼鏡,看見屬於自己的校草,坐在自己面前突然像個孩子一般變化多端,她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感染,不再特別看重自己身上的這份盛裝打扮,取下頭頂上的帽子丟在沙發上,女士小包也一起丟在一旁,走上前去從李安陽的後背脖子處把他抱在懷裏,頭抵着他的肩膀,近距離聽着從他指尖流露出來的如小精靈般的音符。
“絕對的完美一雙手”
“不流汗也不發抖”
許是感受到彼此之間的親近,李安陽此時是放得越來越開,與其手指間靚麗音符的絢麗不同的是,他的五音之間還顯得不夠火候,李安陽在嘴邊唱得開懷之時,楊紫霞聽着就埋在他的脖子之間笑出聲了。
然而,李安陽也是早有心理準備,越是看見楊紫霞笑得開心,自己越是大聲唱了出來。
結果後來,楊紫霞也跟着他一起唱,兩個人都有些五音不全,卻合在一起,竟能補缺查漏,倒有些像模像樣了。
“這是愛,就是愛,只有你明白”
一曲結束,李安陽指尖的每一個音符都沒有半點失誤,讓人一聽就知道,他肯定私底下不知道偷偷練過這首歌曲多少遍。
下午的高風從開着的陽台吹進屋裏來,剛剛還是李安陽坐着,楊紫霞站着躬着,此時,李安陽讓出屁股一半的位置,楊紫霞靠着李安陽就坐了下來,他們頭抵着頭,楊紫霞的雙手還環抱着李安陽的脖子,而李安陽的手指還遺留在琴鍵上。
從陽台眺望下去,不遠處也可以看見北湖的風貌,以及新建的體育館的鳥蛋形,空中一群群大雁展開翅膀在向南方飛翔,天空中被陽光照得淺藍的底面,一絲絲淡淡的雲痕,像飛鳥給母親留下的吻,飄掛在體育館的上空。
客廳內靜悄悄的,靜的只聽得見細針掉落在地面的清脆聲響,以及男生和女生之間互相撕咬嘴唇的摩擦聲
李安陽怔怔盯着楊紫霞看着,楊紫霞也怔怔盯着李安陽看着,然後李安陽微微閉上了眼睛,楊紫霞那水嫩一般的雙唇,就不顧一切的吻了上去
“如果”吻了好一會兒之後,楊紫霞又移開了自己的嘴唇,臉上有些泛紅的暈圈,兩眼之間對視的距離只有十厘米左右,“如果我告訴你這不是我的初吻”
“但你的確是我親吻的第一個男生”楊紫霞想立馬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進行解釋,“我的初吻只是被輕輕碰了那麼一下被別的男生給奪走了”
說到這兒,楊紫霞還是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差強人意,至少對於自己來說,並不能說服自己,並不能使自己安心,於是她漸漸低下頭去
“”李安陽沒有多說什麼話,甚至連責問的意思都沒有,剛剛還是楊紫霞主動起的頭,現在他湊過去自己的雙唇,用自己的行動來代替語言回答。
可是楊紫霞已經有些不願意了,她迴避着李安陽的雙唇,然後腦袋向後移動了幾厘米,再次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難道你不介意嗎?男生不是很介意這些的嗎?”
李安陽此時也停下嘴上的動作,兩眼與楊紫霞的眼睛直接接觸,用自己眼窩裏平淡的神色,用自己透過眼神敞開的內心世界回答她。
“介意!但你都說只是被輕輕碰了一下,我相信你!”
“可能不同的男生對於這些事情看重的程度都有些不同吧!對於我來說,你的存在足以抹煞一切!”
聽着從男生嘴裏說出的這些甜言蜜語,楊紫霞剛剛還不安的心,立馬又變得掉進糖罐里似的。
“那你是不是初吻啊!”反過來,你不介意但並不代表我不介意啊,說不定你不介意的原因正是因為你已經沒有初吻了呢?
“如果你覺得這很重要的話,那我可以保證,這是我的初吻!”
聽到從李安陽嘴裏鄭重其事說出這一句話時,楊紫霞都快感動的要哭了,她兩眼濕潤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明明知道這傢伙一般不怎麼說謊話。
那一天下午,李安陽和楊紫霞坐在鋼琴前的矮座到底吻了多久,天知地知,除了他們自己知道之外,無人知曉
只是雖然楊紫霞進了李安陽的家,但除了那一平常的卧室,和一架大得離譜的鋼琴之外,她並不記得李安陽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第八十章
臨小川和曾淼下了樓后,臨小川走在前面,大搖大擺。曾淼跟在身後,一兩步距離遠的地方,抬着頭偶爾盯着臨小川的後腦勺看着,但更多情況下還是微微低着頭,走自己的路。
步行街新鋪的路面,採用的是能滲水的方磚,這種商品經常出現在公交車上的移動電視上,至少在廣告上看來,它的確是這麼宣傳的。青灰色的磚塊兒成長方形,一條嶄新的道路明顯與老舊的陽春廣場街道區分開來。
十一點半左右的樣子,在步行街與陽春廣場銜接的路口,寬敞的路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是很少,畢竟這地方也才剛修建好不久,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有這麼條街道,並且裏面的商鋪都還處在招標階段當中,多數還是空蕩蕩的,一個水泥地洞的樣子。
此時,很有些大人們成一排狀就坐在步行街入口的路面上,兩個人相對,兩個人相對,中間擺着一些空箱子,或是拉蔬菜水果的塑料貨箱,也有些簡陋的小木桌,無論是貨箱還是木桌,桌面大多會再橫放一張硬紙箱殼。
其中最頂頭有一兩堆人,臨小川從很遠處就注意到這個熱鬧場景,再從旁多加觀察之後,就從人堆縫裏看清了擺在桌面上的棋子,原來是在下象棋,這項活動臨小川也很在行。
臨小川把手伸向身後勾了一把,他本來想拉住曾淼的小手,來一起看會兒象棋,可是誰知道曾淼站立的距離還有些遠。這在空中揮舞的一下完全落了空,沒有辦法,臨小川只好回頭看一看曾淼在哪裏,確定她別走着走着就走丟了,並且用眼神示意她一定要跟着自己走。
曾淼走在臨小川的身後,很明顯就看見臨小川的動作,知道他那些是想抓自己的手卻落了個空,於是她走在他身後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臨小川想到自己的意圖也是太過明顯,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硬撐着好像沒這會事兒似的,把手插進自己褲子的口袋,昂首挺胸向下象棋的地方靠過去。
曾淼領會了臨小川的意思之後,沒辦法輕鬆跟上臨小川的步伐,於是也就小跑了兩步,追了上去。
坐在桌面前下象棋的一看就是兩位高手,五十多歲的樣子,手裏還不停把玩着對方被吃掉的棋子,兩眼橫掃整個戰場,棋盤之上也是一牽十十牽百,車壓着馬,馬又在懟炮,炮又再走一步就要將軍吃子,真的達到一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的地步。
圍在一旁觀看比賽的,也大多都是些有十幾年、幾十年棋齡的老手,各個背着手,叉着腿,低着頭。臨小川這樣的小孩子來到一旁,看都不看一眼,似乎比場上的對手還更認真,還更投入。
臨小川尋了個空隙,能夠站在一旁看大人下棋,於是稍稍顧忌了一下曾淼,見她找不到位置能向裏面瞄一眼,於是自己擠出一點地方出來,那麼曾淼的小腦袋就能並着臨小川的肩向裏面瞅瞅。
“你會下棋嗎?”比在ktv唱歌房裏輕鬆多了,臨小川隨口就能和曾淼說上幾句話。
曾淼那可是從小在有文化教養的家庭里長大的,雖然象棋下得水平不高,但一些熟悉的規則,如馬什麼時候能跳,什麼時候不能跳,她還是全都明白。
她看着臨小川的眼睛,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於是點了點頭。
一方面也是因為能和臨小川這樣正常說說話的緣故吧,另一方面也是發現自己和他也有一些共同的興趣愛好,所以曾淼覺得很開心。
臨小川又在一旁站着看了一會兒之後,抬頭瞅見遠處還有幾張空桌子上擺放着些散落的棋子,於是他此時終於拉住曾淼的小手,把她帶到殘棋的桌面前,鬆了手,坐下,開始擺陣。
旁邊的大人只是向這邊多看了兩眼,意識到這兩個孩子只是想在這裏下棋,並不是想偷偷順手牽羊,於是也就不再過多注意他們,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精彩的對弈之中。
“你很會下棋嗎?”臨小川一邊擺着桌上的棋子,一邊趁機詢問着,搞不好坐在對面的原來是個高手中的高手,大庭廣眾之下輸給對面的女生,那自己可是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啊。
曾淼挽了一下裙子,也坐在椅子上,既然臨小川心裏樂意下棋,自己這一般般的技術,還是可以陪他練習練習。
“嗯嗯”
“不是很會!”
聽到從曾淼口中自認不如,臨小川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至少她說話的口氣看來,並不像是高手應該會有的樣子。
於是很快,棋譜已經重新歸位。
炮當中;
馬來照
不到二十個回合,臨小川已經利用象棋中的套路,炮打象,將軍抽車
曾淼從失去一個車開始,接二連三,左馬,右炮,也一一陣亡
五十回合之內,臨小川雙車在曾淼的將帥面前會師,雙車鎖線,曾淼的將已經無路可走,於是曾淼面帶微笑的投降認輸了
整個過程,無論曾淼處於如何的劣勢,她都未曾皺一下眉,有半點不開心的意思,反而恰恰相反,每次自己的棋子被逼入絕境之時,她都顯得有些欣喜似的,看着棋盤的局勢,然後就自認無力了
意識到曾淼其實只是個新手水平,還只是停留在了解基本規則的水平之上,臨小川也就沒有了和她再多下幾回合的鬥志,於是又重新站了起來,雙手插進褲襠,準備離開。
之後臨小川和曾淼又一起逛了自家的連鎖超市,又一起在蘭台初中的小巷子裏吃了午飯,下午又在新華書店的二樓各自看了一會兒書,之後快三點多的樣子,從新華書店裏走了出來。
身後跟着這麼一位天真單純、可愛漂亮的女生,臨小川心裏不止一次動過歪心思,奈何一想到家裏,父親的身影就會突然出現了煞風景,好幾次他都想過之後就作罷了。
此時出了新華書店的門,是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好去的,小縣城就是這個樣子,一旦好玩的地方去遍之後,你就會發現真的沒啥地方還好玩的了。
曾淼也是意識到臨小川有很久都不再像下象棋時的那回兒繼續和自己說話,他能夠陪自己這麼長時間自己已經很知足了,於是在來到新華書店的門口時,她就果斷提出自己要回家了。
“今天和你一起逛街很開心!”臨小川看着眼前這麼個可人,不知道為何,有那麼一會兒他竟覺得這女生和自己的妹妹有些很像,倒不是外表上的相像,而是性格方面的神似。
臨小川從曾淼口中聽到這一句話,也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大度地揚了一下手,示意這並沒有什麼。
“那”
“之後在學校見吧!”說完,曾淼還是依舊面對微笑的轉過頭去,在原地先是邁了一小步之後,才漸漸又是邁了一大步。
臨小川看着曾淼的背影,越過行人路去往對面道路的一側,然後曾淼又回頭看了臨小川這邊一眼,然後發現臨小川還站在原地目送自己離開,於是又對着臨小川微笑了一下,這才終於漸漸消失在人海之中。
臨小川看見曾淼終於離開之後,雙手再次插進自己褲襠的口袋,心裏頓時覺得有一些空虛,並且突然發覺,今天一天,時間過得好快!
不過下一秒,臨小川並沒有去沿着這個思路思考下去,意識到這個時間點自己還可以前往公共墓地多陪自己妹妹一會兒,於是腦海里其他全部思緒都變得不再重要。
他隨手攔下一輛的士,就向著目標地出發。
第八十一章
九點半之後,豐樂鎮上的街道,行人漸漸稀疏起來,沿路的街道照亮的一塊兒區域,再也沒有車燈過來打擾。
路上行人少了,彭珊家的餐館客人也早就散盡,她的母親還在廚間忙活着洗筷子刷碗,收拾好一切為明天的重新開張做着準備;而父親則開始在大廳里收桌子挪椅子,三面開的卷拉門,此時已經關上兩扇,只剩下面向正街的一扇只拉下來一半。
“珊兒!下樓吃飯了!”靠近廚間的一張桌子,唯獨這張旁邊還擺着椅子,一家三口就要在這裏吃晚飯。
彭珊下午寫了會兒作業后,覺得剩下的作業量,放假的時間還很充裕,於是就在客廳里的電腦前狂追《火影忍者》,此時快看到佩恩摧毀木葉村。
彭珊暫停了電腦上的視頻,“咚咚咚”就沿着樓梯跑下樓來,一看見桌上的飯菜,瞬間食慾的膨脹就替代了縈繞在腦海中的動漫情節。
本來彭珊不在家時,父母的晚餐都是白天有什麼材料剩下來的,就用什麼做來吃,既不浪費糧食,又省去為籌備晚飯所花的錢。
但今天不同,父親特地去菜市場時,挑了一條一斤多重的鯽魚,做了一盤蔥花煎鯽魚;然後又買了兩根筒子骨,熬了一鍋筒骨湯,女兒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得好好補補;除此之外,平常彭珊喜歡吃的農家小炒和糖醋蓮藕肯定不會少。
彭珊看着一桌子自己喜歡吃的飯菜,筷子還沒握在手中,碗還沒端在手裏,口水就已經不停在唾液腺頂端泉涌。
“我的女兒在學校受苦了!”彭珊坐在桌子上,父親端來兩碗飯,一碗放在女兒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母親也停下手裏的細活,用一旁抹布擦乾淨手,端起另一碗飯也來到桌前坐下來。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着晚飯,父母看着食慾如虎的女兒,似乎僅僅看着女兒吃,自己就已經飽了似的。
吃到一半兒,彭珊已經起來又添了一碗飯後,也算是所有美味都在舌尖打過一個轉兒,該滿足的也都滿足了,於是其他的事情才開始席上心頭來。
“爸!之前問的事兒,現在問出來什麼沒?”
父親愣了一會兒才弄懂女兒在說什麼后,手裏的筷子夾着一塊兒藕來自己碗裏,於是說道。
“你李叔前幾天有幫忙問過!”
“說是一位也姓彭的人家幫的忙,搞不好可能是遠房親戚,碰巧你走這個運!”至於為啥要請對面移動營業廳的李叔幫這個忙,因為人家和鎮長有親戚關係呀,不然怎麼搞到這麼肥的差事!
“你呀就整天想着這些!”坐在一旁的母親倒是插了嘴,“雖說每年豐樂鎮初中,只有第一名才有資格進鍾祥一中,並且是還要過人家一中實驗班的分數線,即使是過了分數線但不是第一名,人家也不要。”
“但一年也有一年的政策,說不定只是人家政策變了呢?然後我家珊兒正好趕上這樣的好事!”
“能進實驗班讀書,你就好好讀書!其他的就別瞎操心了!”
聽見母親這麼說,一向對是非黑白很嚴明的彭珊,完全不信母親這一套理兒。
“媽,您不想想,我今年只是考了第二名,並且距離鍾祥一中實驗班還差好幾分呢?就算是人家政策好,也輪不上我呀!”
彭珊的父親在這個問題上也是站在自己女兒這一邊,母親好幾次向他示意眼神兒,父親都只是埋頭假裝吃飯,彭珊的母親見說不過自己的女兒,於是也就不再和她繼續理論,既然父女兩個要唱雙簧,那你們兩個繼續唱就是了
“爸,女兒能進實驗班,以後的命運就完全變了!若是真有這樣的恩人,不可以視之不理!”
一邊是自己的妻子,一邊是自己的女兒,做父親的此刻夾在其中,到沒有了以往豪俠一般的霸氣,父親骨子底里的老實本性此時徹徹底底揮發出來。
“嗯嗯!”父親一邊向自己的嘴裏塞飯,一邊支吾應付着兩邊的情緒。
彭珊夾起筷子,把吃了一半兒的鯽魚整個又翻了一個面,露出另一半炸得金黃的魚肉,魚皮酥嫩可口,又最能吸收湯里的鮮味兒,所以吃起來最為滋味飽滿,彭珊最喜歡吃魚皮了。
夾着一筷子魚皮含進嘴裏,珊兒依舊不依不饒。
“爸!您若是不說,那我明天去直接問李叔,反正我必須得知道到底是誰幫了我!”
“這麼大的忙,就算是認為一輩子的知遇之恩都不為過!我才不要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母親聽着女兒口中的話,也覺得說得有理,本來她就只是嫌這件事太麻煩,幫忙的人有意隱瞞自己的信息,不讓人知道,那還不如順從人家的意思得了。現在女兒又窮追不捨,怕她在這事上浪費經歷,結果還影響了學習。
父親一聽彭珊的口氣,簡直和自己年輕時一個德行,也是知道珊兒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麼,做父親的乾脆還不如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算了。
“你李叔說!”
“他請鎮長關心關心這件事兒!”
“可畢竟這件事兒鎮長又沒參與!所以鎮長也只能再去請問初中裏面的校長!”
“初中的校長又說,這件事兒他也不清楚,他也覺得神奇的很!”
“初中的校長又建議鎮長,這件事兒估計還得去問鍾祥市的教育局長!”
“鎮長和鍾祥市的教育局長那關係又遠了,前幾天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碰個面,人家也只是隨口幫忙問了一下。”
“從那個教育局長口中聽說,是有一個姓彭的房地產開發商!家裏很有錢,疏通了很多關係,才把你弄進鍾祥市一中實驗班!”
父親一口氣把自己能邏輯理清的全都說了出來,聽得彭珊一會兒信息量又太大,中間又七繞八繞,籠統算是大概明白了。
也就是說,有一個姓彭的房地產開放商,特意為自己幫了個忙,把自己送進了鍾祥一中實驗班。
但是問題是,為什麼啊?這個人為何費如此大週摺,偏偏把自己送去鍾祥一中實驗班。
一想到這個人也姓彭,難不成彭珊在心裏一陣發虛,難不成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所以這個姓彭的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彭珊趕緊要向自己的嘴裏遞了一口飯,這種想法太誇張了,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可是事實是,本身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是微乎其微的事兒,那究竟是為什麼啊?
父親把自己能說完的都說出來了,於是可以安心的吃自己的飯。
彭珊也不再去追問自己的父親,如果說剛剛她的腦海里還只有一個簡單的疑問,那麼現在,由這個簡單的疑問,她腦海里充滿了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的猜測
第八十二章
時間短暫倒回今年暑假七月10號的晚上,也就是當年中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晚上。
快到十點,彭珊一家都圍繞在客廳里的電腦前,珊兒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不停刷新着“湖北省中考成績查詢網”,然而每次刷新,出來的結果都還是一樣:伺服器很忙,請稍候!
父親站在彭珊的左側,穿着一件大號汗衫,即使房間裏的窗戶開着,從窗外也不停有晚風吹進屋內,但夏夜的晚風也一樣炙熱,父親手裏拿着一把老式的芭蕉扇,右手給自己扇一會兒,又給坐在椅子上的女兒扇一會兒。
母親站在彭珊的右側,她兩眼眨都不眨一下盯着電腦顯示屏,看起來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更緊張,整個人在彭珊的背後顯得有些僵硬,可自己還在不停調節自身的呼吸,想要通過呼吸的勻稱,來舒緩自己過度的情緒。
彭珊自己坐在電腦前面,她的心裏也有些忐忑,甚至隨着整點的臨近,握着鼠標的右手和藏在桌空下的小腿,都有些微微不聽使喚的狀況。
不過對於她來說,夾雜在些許緊張刺激成分之中的,更多的還是期待的喜悅,因為她自己很有信心,很有把握,覺得今年的成績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室內的白熾燈管有些老化,兩端的地方都有些發黑,圍繞着燈管還有一些夏季的飛蛾不停在燈面拍打,一下撲了上去,再一下撲了上去,許是再也無法忍受燈管表面的高溫,終於撲了四五下后,又一下,摔在正下方的椅子空裏。
另一邊的電視機,此時也還打開着,中央一台正在播放一套婆媳大戰的電視節目,然而聲音已經被調得很小,被拋棄在身後,並沒有人有心思去觀看。
“這破電腦早就該換了!”父親在一旁抱怨着,十點已經到了,可是這一時刻,點擊該網站的流量肯定不小,彭珊好幾次嘗試,依舊還是原來的畫面。
母親一隻手按在自己女兒的肩膀上,像是要分擔女兒的焦慮似的,其實是自己太過緊張,像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彭珊毫不罷休,一次點不開,關了,再點一次;兩次點不開,關了,繼續點
“媽,你別急,現在點擊的人肯定很多,能不能打開完全碰運氣!”
“媽不急!”母親說著,又一個深呼吸吐氣,恢復過精力,再繼續死死盯着電腦顯示屏。
十分鐘后,“湖北省中考成績查詢網”點了無數次,終於有一次,幸運女神向彭珊揮了揮手,進入了查詢界面。
原本都還有些氣餒鬆懈的父母,此時一看時來運轉,覺得這是好事兒,一下子全半躬下腰,恨不得鑽進電腦裏面自己先瞅瞅。
彭珊很穩妥地輸入一遍自己的准考證號和密碼,然後是一串驗證碼,於是,三年的辛苦與付出所換來的夢寐成果赫然於前:593分!
這是一個相當高的分數,當年中考總分也不過750分!
看到這麼一個十分滿意的分數,彭珊一下子就從電腦椅子上跳了起來,先是擁抱了自己的媽媽,然後又是擁抱了自己的爸爸,然後還覺得電腦屏幕上的這個數字沒看過癮,又停下來再多看它個幾眼。
母親看見這個分數,也一下子心裏憋着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既成的事實讓她不再有任何擔憂,回到電腦桌一旁的舊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高了兩格兒。
父親雖然也很期待自己的女兒能有一個不錯的成績,但是當這一數目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去年豐樂鎮初中的第一名,也就不過585分而已,可今年自己的女兒就考了593分,難不成今年女兒就是豐樂鎮的狀元了吧。
父親是越想心裏越甜,可是心裏越甜越害怕這只是一場夢,硬是逼着自己的女兒,再重新登錄,再重新查一遍
“爸!這是官方數據,錯不了的!”
“再查一遍!保險!”父親說得輕聲輕語,彷彿嗓門大了,就會把自己女兒的分數震落一些似的。
“現在點擊的人太多,能查到就已經不錯了!”
彭珊拗不過自己的父親,關了網站,又嘗試了幾次,終於又點進去,輸入賬號密碼,出來的分數還是593,於是父女兩都心裏踏實了。
幾天之後,鍾祥一中實驗班和普通班的分數線公佈,同時出來的,還有今年豐樂鎮中考成績的排名情況。
和那天晚上的激動喜悅截然相反的是,此時的彭珊,一個人趴在自己的床鋪上,頭埋在枕頭裏,哇哇大哭。
窗外的烈日還一個勁兒從窗外照進來,滾燙的玻璃,有幾隻蚊子落在上面,迅速腳上就冒起了煙。
父親走進自己女兒的房間,拉上窗戶的窗帘,把電風扇的風量調到三級,對着自己的女兒吹着,彭珊此時滿額頭、滿脖子,也不知道是流淌着汗水,還是淚水。
“起來了!起來洗把臉,我家女兒最堅強了!”父親像拔蘿蔔似的,把彭珊的小腦袋從枕頭裏挖了出來,於是剛剛還隔着一層布的哭聲,迅速脹滿了整個卧室。
“爸”
“你說為什麼為什麼我考得很好的時候非得有個人考得比我更好”
今年的中考成績,彭珊以593分位居第二,第一名有一個女生,竟然考了617分,理所當然肯定是這位617分進鍾祥市實驗班,而不是彭珊。
做父親的也很想問老天爺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去年585分就能當狀元,偏偏今年自己女兒593分還得屈人一等
父親一下子把自己的女兒的腦袋揣進懷裏,於是彭珊有了個堅實的臂膀之後,哭得是更放肆、更徹底
“沒事的!”父親的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我家女兒即使讀普通班,也還是能考上好大學!”
“爸”
“我不甘心”
“女兒不甘心”
彭珊哭完之後,結果已經擺在自己的面前,事實不能更改,沒辦法,現實很殘酷,也只能忍辱負重,接受了
十來天後,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入選名單公佈,沒有半點兒懸疑,彭珊沒有在這張名單之列
又過了十來天,原先的遺憾和悔恨漸漸在眼角乾涸,希望之井已經枯竭,彭珊開始學着認同自己只是個普通班學生,她的父母也開始在自己的潛意識裏,只把自己的女兒當做一名普通班學生
又過了十來天,也就是八月份快中旬的樣子,彭珊家意外接到了來自鍾祥一中的一通電話,電話通知彭珊,開學準備進入鍾祥一中十六班上學。
在整個鐘祥,凡是關注當年中考的人無人不知,鍾祥一中的實驗班只有五個班,分別從十六到二十班。
彭珊接到通知,通知她進入十六班上學,那也就意味着她進入的是實驗班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是鍾祥一中搞錯了?稀里糊塗把自己分到實驗班了?
第八十三章
電話那頭一說完,這邊就愣住了,好久沒聽見有人回話的聲音,那邊電話已經掛斷
等到從電話另一頭傳出“嘟嘟嘟”的聲響之後,彭珊鞋都沒有想着去穿,就“啪啪啪”飛奔到樓下把這個信息和爸媽說了一遍
可是經歷過希望到絕望轉變過的父母,此時都異常冷靜,尤其是母親,還脫口說出:
“叫你去十六班上學你去就是了,非要問那麼多是非幹嘛!”母親是怕自己女兒多操心,人家的失誤就讓人家失誤,你還非要去糾正人家,自己落不得個好下場。
然而,被潑了盆冷水之後,彭珊也漸漸冷靜下來,多半就是人家弄錯了吧,把自己當成了豐樂鎮今年的狀元,雖然鍾祥一中實驗班和普通班的分數線分別是597分和545分,前者就差幾分,而後者完全綽綽有餘
彭珊再次返回樓上,心裏不踏實地又重新撥通了剛剛打來的電話,可是此時,這個電話一直被佔線,無奈,彭珊心裏一陣喝涼水般的委屈,平躺在自己的床上。
晚上結束一天的生意之後,吃晚飯時一家人又談起這件事兒,做父親的覺得這種折磨人的誤會實在讓人難受,總還是得問個清楚才好。
父親又再次撥通了上午打來的電話,只不過這次,接通了。
“喂,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彭珊的家長!”彭珊把耳朵也湊到父親的耳朵一旁聽着。
“彭珊的家長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您今早打電話通知我家女兒去上學,說我女兒進的是十六班,十六班不是實驗班嗎?”
“是實驗班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父親口氣十分委婉,“您確定我家女兒進的是十六班?”
“是的!沒什麼事兒我這邊要開會了!”還不等彭珊的父親再繼續追問下去,那邊的電話已經斷線,許是覺得這打電話的人有些騷擾的嫌疑吧。
彭珊還是對於自己耳朵里聽到的不敢相信,還要向她父親求證到。
“人家怎麼說!”
“這就奇怪了!”父親開始神態泰然許多,聽對面人接電話的口氣,不像是有搞錯的可能,“人家的確說你是進的十六班!”
“肯定是學校內部搞錯了!這接電話的人可能還不清楚!”彭珊雖然很想就這樣矇混進入實驗班算了,可是一這麼想,自己心裏那顆是非黑白的天秤就不答應,憋得悶得慌。
“要不再打一遍?”父親也是同意女兒的看法,畢竟姑娘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的想法多半和父親的想法差不到哪裏去。
“再打一遍!”彭珊毫不猶豫地說。
於是父親又再次拿起話筒,撥通了剛才的電話號碼。
“喂,您是哪位?”
“我是彭珊的家長,剛剛有給您打過電話,老是打擾您很不好意思!”
“又是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我這邊很忙!沒事兒我就掛了!”
“有事兒!有事兒!”父親急忙說著,生怕對面掛了電話,那再打過去估計人家就不接了。
“您幫個忙,我家女兒不在貴校公佈的實驗班名單之列,可是今天您又通知我家女兒進入十六班上學,學校那邊是不是搞錯了,能不能幫忙問問?”
“行吧!我幫你問問!沒其他事兒我這邊掛了!”
“沒其他事兒!沒其他”第二句客套話還沒說完,那邊電話又已經掛斷。
彭珊又瞪着兩個大大的眼睛詢問父親,對面怎麼說?
“說幫忙問問!估計是學校自己弄錯了吧!”父親像是接受了現實似的,摸了摸自己女兒的小腦袋,“進普通班也一樣,進普通班當第一,照樣也有老師看重,說不定去了實驗班,反而成績排個中等,還沒有在普通班老師用心多呢!”
彭珊聽着父親口中的話,默默不語,此時母親已經洗好澡從浴室里出來,看見父女兩個還站在座機一旁,於是一邊用浴巾包頭髮,一邊說:
“非要把好事弄成憾事,天天想你女兒進鍾祥一中實驗班,現在好,機會來了,非要弄得去不成”
“我當然想我女兒進實驗班!但如果不是光明正大的去,還不如不去”
父母還想繼續鬥嘴皮子,可是站在一旁的彭珊已經不說一句話,轉過身就向自己卧室走去。母親看着女兒沮喪的樣子,也就其他話說不出口,只是在身後叫喚了一聲。
“珊兒,洗澡!”
“哦”彭珊只是輕聲答應了一句,然後就又轉過身,從房間裏離開,向浴室走去。
過了兩三天,不見有人打電話過來告知詳情,彭珊也好,還是她父親也好,都等的像受罪似的,這天晚上於是決定再打過去問問,就算人家要當面掛電話,也得打。
“喂,您是哪位?”
“我是彭珊的家長,您”還不得父親繼續客套下去,那邊已經搶着話先說了出來。
“哦!您的事兒我幫您問了,是十六班沒錯!沒其他”這次父親也莽撞起來。
“可是我家女兒的確沒出現在貴校的實驗班名單上啊!”
“是十六班沒錯!還有疑問,打電話問教務處!”
“嘟嘟嘟”對面又掛了電話。偷聽着電話的彭珊心裏開始略過一絲希望,難道自己真的進實驗班了?但是為什麼啊?自己到底是如何進實驗班的?
父親和女兒面面相覷,甚至彭珊的嘴角已經忍不住開心的焰火,牙齒咬着嘴唇就對着父親泄了笑意。
父女兩人夾雜在冰與火的反覆煎烤之中,過一兩天父親要去市內進貨,於是兩人就決定,乾脆直接去學校當地找負責人問問。
八月二十號,距離快要開學的時間也就十天左右,鍾祥市一中已經在緊鑼密鼓籌備迎接新生入學報到的相關事宜,讓彭珊父女覺得慶幸的是,接待他們兩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未來十六班的班主任范遵憲,此時范遵憲還是新一屆高一年級的年級主任。
范遵憲把彭珊和她父親領進會議室,先是一陣寒暄,祝賀彭珊在中考裏面取得的良好成績,然後父親今天的事兒也是比較多,不拐彎抹角繞圈子,直接說重點。
“范老師,我家女兒只是我們豐樂鎮的榜眼,按照歷年學校的規則,我家女兒好像沒有資格進入實驗班,您說”
范遵憲臉上露出自負的笑容,看了看站在父親身後的彭珊,然後又看了看她父親本人。
“不瞞您說,您女兒能進入實驗班上學,的確走了點兒後門!”
父親聽見老師現在馬上要告知詳情,范遵憲向前傾了傾身,父親也向前傾了傾身,於是范遵憲在父親耳朵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又重新坐正,心情愉悅的又大聲說道。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然後轉而看看將要是自己本班的學生的彭珊,“進了實驗班,就要一心放在學習上,要好好珍惜機會!”
父親也很忙,范遵憲也很忙,說著兩個人又是一陣客套,互相站了起來,又一番寒暄,范遵憲就把兩人送出門,握了握手,也就不遠送了
路上女兒問父親,范老師到底說了什麼。
“你老師說,你確實是進了實驗班!”
“不過是有貴人相助!”
“什麼貴人!”彭珊還想繼續追問,可是父親的回答卻堵死了這條路。
“你老師只說有貴人相助!”
“至於是誰,並沒有多說!”
第八十四章
太陽懸在西方的天邊,眼看着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沉沉落下,整個天空像一壇燃燒殆盡的柴堆,餘燼的溫度已不再有暖意。
臨小川坐着的士又再次出現在公共墓地的小賣部門口,老爺爺原本還在店內看報紙打發時間,此時一看見又是這個小夥子,一天見兩次面,格外的親。
“怎麼又來了!這地方經常來可不好啊,會沾染陰氣!”像這樣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或多或少信點兒迷信。
老爺爺雖然口上這麼說著,可是臉上卻笑得很燦爛,還不等臨小川去開口,就已經伸手去身後的貨架上,扯牛奶糖的包裝袋。
“不用!今天不用了!”臨小川知道老人家知道,自己每次來都必定會買兩包旺仔牛奶糖,可是此刻不同,早上買的牛奶糖妹妹肯定都還沒吃完呢。
“怎麼不用了!”老人家已經又扯下兩包,“這兩包不要錢!”
說著老人家硬是要把牛奶糖塞到臨小川的手裏。
臨小川拗不過老人家,還想去荷包掏錢,至少不能白拿人家的。
可是老爺爺一看見臨小川掏錢的動作,甚至都有些生氣了,離開了店內的櫃枱,從一旁的小門走了出來,硬是又把臨小川握在手裏的十元整幣攔了回去。
“你怎麼就不聽話呢!”老人家一邊攔着錢,還一邊埋怨着。
臨小川看見老人家怎麼也不願收錢,沒辦法,自己也只好作罷了事。然後,他再次返回來是有事情的,早上來的太急,妹妹石碑上的鳥糞沒有打掃乾淨,他一直都還惦掛在心裏,所以他這次折返回來,就是想給自己的妹妹好好洗個澡。
“大爺!您這裏有沒有抹布殊么的!能不能借我用用!”
見臨小川不再計較自己送出去的兩包牛奶糖,老爺爺又恢復了以往精神抖擻活潑開朗的性格。
“你要這些做什麼!”
“我想給自家的親人的石碑擦一擦!”
老爺爺一聽是這回事兒,心裏樂得跟花兒似的。
“哇”老人家一陣羨慕、感嘆,“有個你這樣的孩子,真是好啊!就是死了都還能享清福!”
老人家一邊說著,一邊揮揮手,示意臨小川在原地等等,他進屋去找找。
臨小川看着老人家臉上誇張的表情,許是有些會錯自己的原意了吧,不過理解錯也就理解錯了,其實也差不到哪裏去,沒必要向老人家解釋個清楚,就算解釋了他也不一定能懂,反而還把問題搞複雜。
沒過多久,老爺爺就從店內找來一塊兒洗乾淨晾乾后的抹布,於是臨小川又借了個小桶,提了些水之後,就向著自己妹妹的墓碑方向走去。
一小桶水,十來斤左右,提上斜坡,臨小川就有些大汗淋漓。
此時的太陽從山坡上望去,只如一團滴在空中的紅染料墨珠,整個頭頂上蒼穹邊緣的一圈,都漸漸有些暗淡的黑框,晚風陣陣輕撫他的身軀,有些暢快,有些寒意。
不過,站在自己妹妹的面前,臨小川為自己能為妹妹做些什麼而感到十分高興,他只是在來到石碑之前放下水桶喘了兩口氣,之後,就把干抹布浸入水中,開始整片整片的擦着妹妹的身子。
許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做這些體力活有些辛苦,山坡上的晚風又輕又溫柔,不間斷吹扶着地上的小草在空中搖擺着腦袋。
“妹妹!你若今天在就好了!那麼你就可以認識很多你喜歡的大姐姐!她們會帶你玩兒,帶你瘋,帶你鬧!比哥哥做的都還好!”
臨小川先是擦完最前面的石碑,尤其是把那些粘落在表面的鳥糞給清理乾淨,然後緊接着,又去擦石碑后的石墓。
當原本一桶清澈的井水,變得淺淡,再變得發灰,最後變得如滴了墨汁似的
臨小川握在手中的抹布,嘴裏喘着一連串的粗氣,他一鼓作氣擦到現在,手終於停在石墓的最上層,一想到妹妹的身軀就埋葬在這小小的磚頭下面,他恨不得自己也躺在裏面好了
“妹妹,好想你的小手再摸在我的腦袋之上,摸我的頭髮,竟像個小大人似的”真正汗水浸濕衣衫,脖子上、臉上都是濕濕的,站在晚風中吹着,甚是發涼,於是臨小川躺卧了下來,就躺在石墓一旁的石板地面,有些細繩一般的嫩草擴張來石板表面,再加上一旁還有其他石墓擋風,臨小川覺得就這樣躺着,很舒心。
公共墓地的傍晚,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白楊樹上的麻雀、喜鵲,在嘰嘰喳喳一陣陣叫着,再就是高空頭頂的大雁,偶爾萬雁齊鳴,人字形飛過。
從來臨小川有什麼心事,想和自己的父母訴說,可是忙碌的父母從來沒有給予相應的機會,每當這個時候,都是臨小梅這個小不點兒,面帶嚴肅的表情,看起來和自身年齡極不相稱的口吻,以至於臨小川都誤以為她也能夠聽懂。
“妹妹,你懂愛情嗎?”臨小川仰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空,有幾顆超亮的星星,已經依稀可見。
“你恐怕和我一樣,都不懂吧!”
“我們彼此都被對父母的怨恨給糾纏着,也是直到你離開這個世界,我才終於漸漸從其中擺脫出來想來都有些可笑,我的救贖卻是和你的意外直接掛上了鉤”臨小川覺得再這麼想下去,說下去,自己身上的罪過就有些承受不起,於是他轉了口
“我感覺最近有一個女生喜歡上了我”
“妹妹,她是一個和你一樣溫柔的女生,一樣溫柔、一樣體貼、一樣處處都照顧着我”
“和你談愛情的滋味,估計你這麼小怎麼會懂”
“可是,妹妹,除了願意和你談之外,在這個世界之上,已經沒有其他人還好談的”
“如果說,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會給人開另一扇窗的話,妹妹”
“父母就是上帝給我關上的那扇門,而你就是上帝給我開的那一扇窗”
“現在這扇窗也關上了”
臨小川側了側身子,面朝著石墓一側,整個人,整張臉都貼在剛剛擦過的石墓表面,似要和石墓融化在一起一樣。
“可是現實是,就算上帝關上了門,又關上了窗,鐵屋子裏漆黑一片,悶悶的人還是得活着!”
臨小川一想到自己的凄涼處境,一想到自己的悲慘童年,一想到這些在心中所引發的黑幕遮天,他一時半會兒不再多說一句話,右手遠遠伸在石墓的頂部之上,似要抱住石墓,抱住石墓就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而抱住自己的妹妹,就像人還活着,還在尋找那一扇曾經透過陽光的窗!
許久之後,臨小川打了個噴嚏,身上的汗水已經乾涸,全身肌膚都涼的像浸在冷水中的豆腐塊兒,此時太陽已經有一半落在地平線以下,大朵大朵的晚霞又把剩下裸露的一半遮住,西方的天空染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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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六點半,從公共墓地出來,很難在這樣的地方攔一輛的士,大多還是得去坐公交。
臨小川依舊坐在靠近後門雙人座的最裏面位置,頭抵着緊關着的玻璃窗,車上人少得可憐,天色也幾乎快要全暗下來。
透過漸漸能夠反光的玻璃,臨小川可以看見自己清瘦的臉龐,印在鏡面的另一個世界。
等到臨小川終於回到自己的家,屋外的世界已經繁星滿天,月亮當頭高高懸挂,除了月光和星光交相輝映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一絲陽光的存在感。
臨小川進了屋,關上房門時,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中央十三台的新聞頻道,電視上警察逮捕犯罪嫌疑人的畫面一閃而過,父親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回來了!”父親說得很平淡,像是自己兒子回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於是又轉回頭繼續看新聞。
母親此時褪去平常那一身高雅的裝束,頭髮在肩后也顯得有些凌亂,身前圍着一個沾有油漬的圍巾,腳上穿着一雙棉拖鞋,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回家啦!”母親許是特意從廚房走出來,就是想看自己兒子一眼。
臨小川看着這一幕,母親全身武裝着在廚房裏做菜,父親也像一家之主一樣,悠閑的看着電視等吃飯,這一切都太平常、太普通,以至於太過和諧,讓臨小川懷疑自己內心的不安情緒。
“回來了”沒什麼生氣地回答了母親,臨小川在墓地呆的時間太久,又沒怎麼注意乾淨衛生,此時身上領子口附近都還插着一些草根。
母親站在廚房門口也還不打算離去,手上拿着鍋鏟揮舞着,似覺得能把這玩意兒握在手裏,很自豪。
“今天炒了我最拿手的洋蔥牛肉,牛肉超級新鮮,我買的時候正好人家供貨的才送過來”
臨小川一邊聽着母親說著,或者說他根本顧不得母親在說些什麼,一邊向樓梯口移動。
母親也是注意到他一身有些凌亂,於是立馬改了口,不再談她今天的拿手好菜
“兒子,你是不是今天和誰打架了”母親一臉憂容地迅速靠了過來,一隻手還握着鍋鏟,一隻手就去拍自己兒子的後背,把他脖頸上的幾根草根揪了下來。
聽見從母親口中脫口“打架”幾個字,父親的注意力頓時從電視頻道的新聞上面,轉移到自己兒子的身上。
他盯着臨小川怔怔看了幾眼,看見他身上除了有些雜亂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傷痕或刮痕。做母親的不知道臨小川一而再再而三還在往公共墓地跑,做父親的也沒有把這件事兒告訴母親,這隻會擾亂她的內心。
父親看了幾眼,就大概猜出是個什麼情況,於是也不多說其他話,回過頭繼續看自己的電視。
母親還在臨小川身上又扯又拽,可是臨小川已經有些不耐煩,好好炒你的菜就是了,其他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臨小川三下兩下就掙脫了母親的手,母親還想去摘除兒子脖頸上的一根稻草時,臨小川已經邁步上了樓梯,母親的手懸在空中又只好再放了下來。
母親感覺到了與自己兒子的生疏,她能夠理解,她的兒子一貫就是這個樣子,對父母不溫不慍,許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基因,而他的父親,年輕時也基本上是同一個樣子。
“先去洗個澡!”母親還在樓下叮囑着,聽見樓上兒子答應了一聲,這才想起鍋里還炒着菜呢,於是急匆匆又沖回廚房裏去。
臨小川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房間裏的燈也不開,窗戶大敞着,透過窗戶的月光,和客廳里分散過來的亮光,就已經把房間照得明亮。
臨小川側過頭對着妹妹另一邊房間的方向,彷彿這一棟牆,隔開的,不僅僅是自己與妹妹的卧室,也隔開了某種他尚且還理解不了的兩個世界。
十六歲了,過了今年,明年就十七歲,十六年來,父母和自己同時在一個晚上出現在這棟房子裏,這還是第一次。父母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他們也開始幡然悔悟了?可是他們的幡然悔悟,是不是顯得有些太遲了!
臨小川一想到這個房子裏,以後的日子再也沒有自己的妹妹,他就無福消受父母此時過分泛濫的溺愛。對他而言,妹妹的離去所帶來的打擊,足以使他孩童般的心靈變得成熟和堅強起來,妹妹的離去,讓他不斷堅信自己,一定可以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臨小川終於起了身,一步一步順着二樓的走廊,走去最東面的洗浴室,脫去身上的衣物,讓溫熱的水沐浴全身。
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剛剛還心如刀絞一般,轉瞬間,溫熱的水輕柔的全身之後,所帶來的舒服和輕鬆,就又讓人重新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或許人也是一種可以充電,然後循環使用的一款電器吧。
母親做的一頓豐盛的菜肴擺在桌面:洋蔥爆炒牛肉、青椒鮮蝦、豆腐白菜還有紫菜湯。
無論嘗起來,還是看起來,都比父親的手藝高了一個檔次。
“母親,若是妹妹也能坐在這張桌上,也能吃到您親手做的飯菜,或許我真的會覺得很幸福!”臨小川在心裏噎着一滴淚沒有落下,他心裏想着,卻並不說出口。
“我很感激您現在所做的一切!”
“但可不可以”
“您可不可以住手!別再這樣做下去了”
“因為真的,一切都沒意義”
“一切都已經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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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國慶節放假的第二天,無論是楊紫霞那些女生也好,還是臨小川這些男生也罷,實驗班佈置下來的假期作業,可不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能解決的事情,若是來到學校作業還沒有做完,除了呵呵之外,其他事,無法預料
也就是說,原本國慶七天假的國家規定,到了鍾祥一中之後,就只剩下三天。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七章
秋天的晴日,是最適合進行激烈運動的時候,太陽懸挂在天空之上,就像一盞地球的照明燈,只是把大地照得明亮,卻一點也不燥熱。
臨小川、彭雪松和李剛都換上了運動服,本來臨小川也帶有籃球,但是相比之下,李剛的籃球用的久了,摸起來更有人性一點,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了李剛的籃球。
李剛,之前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八章
從下午兩點開始,於是進入返校的高峰期,三乘三大開的籃球場,十八個籃框,每個籃筐下都擠滿了人,甚至有些來晚了的隊伍,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插隊,只能坐在一旁的石砌台階上,干看。
繼郭攀加入十六班的籃球隊列之後,之後同班寢室的周華強與孫玉剛也來到籃球場。
周華強就是臨小川寢室的寢室長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九章
十六班男生宿舍內部賽,進行了一個半小時之後,和周華強李剛兩人組隊打球,就算是拼勁全力臨小川和彭雪松也跟不上兩人的節奏,最後臨小川不玩了,說什麼也要歇息一會兒,於是臨小川和彭雪松兩人同時離場,坐在一旁的石砌台階上。
六個人少了兩個人,而一旁一些其他班級的男生,看見這裏有機會可以插隊,
《青春歲月日記》第八十九章
第九十章
“我們來重新分組!”
潘曉仙下場后,彭珊已經從衣服堆里坐了起來,手上拿着一隻羽毛球拍,走來場上的邊緣后停了下來。
“臨小川和一名女生搭檔,彭雪松和另一名女生搭檔,然後我們男女混打!”
“我不要和臨小川一組!”彭珊只是看了臨小川一眼,就撅起嘴,在場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青春歲月日記》第九十章
第九十一章
彭雪松和臨小川洗過澡出去學校又買了些水和零食后,四點半左右的樣子,又返回教室內坐着。
教室里有十幾個人,一部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靜地寫着作業,另一部分聚集在班級的電視機前,收看着湖南衛視一些綜藝節目。
臨小川和彭雪松兩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着撕開來的樂事薯片,桌上的一瓶佳得
《青春歲月日記》第九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