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監控錄像,完完整整還原了當時案件發生的整個過程。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當時天空正下着鵝毛般的大雪。像往常一樣,星期五都只是上半天的課,然後從下午開始就放周末。
一般的孩子這個時候都會有家長來接送,然而臨小梅的父母都是大忙人,平時都是家裏的保姆李大媽抽空來接臨小梅回家。然而這一天,李大媽因為家裏有事,不能來接臨小梅,所以小梅就不得不自己一個人回家。
當然,就算是一個人回家,本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跟隨着回家的大部隊,小梅的家距離學校其實也不遠,轉過幾個路口,過幾道斑馬線,要不了二十分鐘,小梅就能自己一個人走回家。
然而問題並不是出在小梅自己的身上,而是那個可恨的醉酒駕駛的司機。
放學的道路上,來來往往行動着大量的人群,每一個背着書包的小手,都被一張又厚又穩的大手給覆蓋著。臨小梅背着一個櫻桃小丸子的限量版學生書包,穿着cloudokids的鮮紅色童裝和一條淺粉色的兒童褲,腳上穿着的一雙gucci的夢幻藍兒童膠鞋還是她母親在去香港時給她買的生日禮物。
每一個從臨小梅身旁路過的小女生都向她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眼光。而臨小梅每次回頭看見那些略帶鄙夷的目光,尤其是看見站在那些女生身後伸出溫暖的大手露出璀璨笑容的母親,她的目光中總有她這個年紀不相配的成熟的穩重神態,那眼神像是嚴寒中給自己裹了一層厚厚的毛織大衣一樣,彷彿就可以禦寒,天地再寒冷也都不怕。
臨小梅順着回家的路,一路哼着歌,一走一跳的邁着輕鬆的步伐。她走過碼頭街上的轉角,又穿過了復興大道上的行人路,而整個事件就發生在回家路上的最後一道斑馬線,而那條斑馬線就橫亘在黃庄路,這條路又寬車輛又多,正是所謂一般意義上的事故多發地段。
大雪像是在單曲循環似的依舊下個不停,落在路面的積雪被車輛來回碾壓,已經在路邊積攢出一汪不小的水灘。又臟又黑的污水漫過臨小梅的漂亮膠鞋有一半的高度。
而在等着紅綠燈的時候,小梅低頭注視着這種骯髒的雪水與漂亮的膠靴相互交疊在一起的奇怪場景,為何如此兩種極端的現象卻可以在這一刻十分平靜的共存在一起,臨小梅一半兒是有些不理解,而另一半則是懷着巨大的好奇心。
隨着遠方豎著的紅綠燈,紅燈里閃爍的阿拉伯數字越變越小,然後轉瞬間,紅燈滅了,黃燈亮了,緊接着綠燈閃爍。臨小梅被擁擠在路口的一大堆人群推着向前走,她不自由的想停下來多看一眼浸在雪水中的膠靴都不能夠,就提腳邁開了步子。
剛走出幾步之遠,擁擠的人群忽然間有些躁動不安,人群在互相推搡着,並且大有幅度越來越猛的跡象。臨小梅夾在密密麻麻的大人和小孩的縫隙之中,她既看不見遠處路面的車況,也不可能想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場景,她能做的,她理所當然想到的,當然是隨大流而移動。可是遠處那在灰濛濛的天穹之下,投射着刺眼的遠光燈的車輛,卻沒有半點絲毫要減速的跡象。
也就是在那最後的一兩秒之間,所有的大人家長都已經預判了這輛車的失控,以及可能會給自己和自己的小孩帶來的傷害。每一個手裏緊緊攥着小手的大人,都迅速的,或是抱起,或是拉扯,或是強行推開自己的孩子。而在這股莫名其妙的恐慌當中,臨小梅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甚至都沒想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她所旁觀着的事件的受害者。
下一秒,車輛沒有半點減速的痕迹橫衝直撞而過,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迅速閃出一道極寬的口子,那速度之快幾乎不亞於飛馳而過的車輛。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怎麼受傷,有的最多只是動作幅度過大,跌倒在雪水之中,讓骯髒的雪水弄濕了自己的衣服。或是有那麼一兩個來不及閃躲的家長,小腿遭到了車輛的碾壓,出現十分嚴重的骨折。
而唯獨就只有臨小梅,被飛來的醉酒駕駛汽車拋向了高空,而後狠狠地摔在滿是血跡的污水之中,醉酒駕駛的汽車車身一歪,一頭撞在了遠處道路中心的水泥石柱之上,整個車身幾乎壓縮了一半。
在播放錄像帶的過程當中,臨小川的父親只是看了一半,他實在無法直視自己女兒的去世現場,從口袋裏抽出一根雪白的煙塞在自己嘴裏,就躲到警察廳的過道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煙麻醉自己。臨小川的母親等到播放路口的監視錄像時,就猛地迴轉過身,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沒有膽量直視那個場面,意識崩潰了一般癱坐在椅子之上,又哭得昏天暗地。
只有臨小川一人完完整整看完了整個錄像視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妹妹的死,不是因為妹妹的過錯,甚至也不能怪那個幾率極低的醉酒駕駛司機。真正害死自己妹妹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若是自己的母親也像別人的母親一樣,每到星期五孩子放學之時,去學校接送小梅回家,小梅就不會去冒險過那些斑馬線,更不會在自己最需要父母呵護的關鍵時刻,被自己的父母給拋棄。
然而,即使臨小川看透了這一點,對於已經行走在接受能力完全飽和的邊緣的父母,此時再多的指責與埋怨都將只會使事情變得更加惡化,而所謂的救贖早就已經宣佈沒有可能的了,再多的就事論事也都只是水中撈月,鏡里窺花,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臨小川沒有再理會沉浸在悲傷中的父母,獨自一人,邁出警察廳,踏上了返回家的征途。
從那一天起,臨小川就再也沒有回到學校,學校領導也來到臨小川家裏找家長進行過談話,但最後還是都不了了之。偶爾彭雪松放月假來臨小川家串門,臨小川也大多閉門不見,就這麼一日復一日把自己關在卧室的那一片狹小空間裏。
只能任隨時光這個強大機器,一分一毫的慢慢治癒臨小川那顆灰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