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羈絆·常世(下)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天空灰濛濛的,雲霧將陽光遮掩地有些喘不過氣,地面上浮起一股潮濕的水汽,是雨的味道,滌盪了一切,衝散了一切。
星燈,望着窗外伴隨着微風在雨中搖擺着枝葉的樹,那溫和而平靜的聲音使她有些犯困,恍惚之中,好像聽見了嘈雜的人聲、隆隆的車聲,好像自己的頭上,撐着一把傘,又有記不起名字的人,躺在了雨中……
“星燈,你也喜歡下雨天嗎?”
麻瓜來到星燈身旁坐了下來,他們的新搬進房間的桌椅,正對着窗戶。
星燈輕輕地“嗯”了一聲,平靜地把頭耷在自己的手臂上。
“下雨的時候,阿爸一般很少出門,所以我也可以安靜地獃著。也不知道為什麼路上的人都要躲着它,明明還可以把身上的髒東西衝掉。”
麻瓜看着被雨點拍打着的玻璃窗,問道:“星燈,你知道為什麼會下雨嗎?”
星燈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她好像想到霖寂曾經回答過自己這個問題,就有模有樣地回答道:“嗯……是因為天上的雲朵太重了,就變成小水滴落在了地上……”
“是這樣的嗎?”麻瓜笑着說,“其實是太陽公公在給我們澆水呢。”
“啊?那打雷又算什麼……”
“笨,當然是在嚇我們唄。就像是在說:‘給你們澆水讓你們快快長大,居然都躲着,氣死我了!’”
星燈眨巴着眼睛,再一次凝視着窗外的景色。她拉開窗,伸出手感受着雨的溫度。
“要是你仔細聽的話,雨也是會唱歌的!”麻瓜指着外面,激動地分享着自己的發現。
“沙沙沙——”
“啪嗒啪嗒……”
星燈閉上眼感受着,欣然地說:“那這一定是太陽公公教的吧。”
……
而在隱約傳來蟲鳴的夜晚,兩個人則悄咪咪地躲在同一張被子下面,在一片漆黑中捏着嗓子互相講着一些唬人的怪事。
“星燈,你怕黑嗎?”
“嗯,有一點……還好啦。”
“你知道嗎,有一種妖怪,它在亮的地方沒有,在黑的地方就有了!只要把燈關掉,它就會出來,偷偷盯着你——”
“不要嚇我啦,我才不信呢。”
“那你看那是什麼?”
麻瓜掀起被子一角,前方的黑暗居然處隱隱約約看得清一絲輪廓。星燈皺着眉頭想看清楚一些,卻發現那模糊的、好似扭曲的人臉,越是注視,就越是瘮人,就像自己也被無名的鬼怪注視着一般……
這時,麻瓜頂了一腳被子,一股涼風忽地灌了進來,把星燈嚇得一個激靈,立馬把頭縮了回來。
“有鬼!”
星燈這麼叫嚷着,拚命地把被子纏在身上,一旁的麻瓜卻因此暴露在了空氣當中。他這時也慌了神,一邊與星燈爭奪着拉拽被子,一邊拍打着她焦急地催促着。
到最後,兩個人都沒有睡得好。早上瑞進門一看,只見兩個人互相抓着胳膊扯着腿,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被子卻一大片掉在了地上。
沒有再去過那個房間、沒有再受過折磨、沒有再被奪舍,星燈因此好像漸漸忘卻了環境的危險。這一天,星燈和往常一樣被瑞的手下領去洗完澡,雖然是回來穿衣服的,但她好像並不怎麼在意麻瓜的目光。起初可讓麻瓜兩眼發直,但在之後也不怎麼在意了。但今天,星燈好像因此遇上麻煩了。
“麻瓜,我的衣服吶?”
“不知道。”麻瓜假裝東張西望,其實早就偷偷把她的衣服塞到了被子下面,自己卻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的樣子。
“不要這樣子,哎呀——”星燈把能找的地方都翻了個遍,氣鼓鼓地看着麻瓜說,“麻瓜!”
麻瓜根本不為所動,但看到星燈那焦急的樣子,心裏卻暗自偷着樂。
“麻瓜,肯定是你!”星燈又喊了一遍。
麻瓜這才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星燈脖頸上。
“拿你的項鏈換——”他拉長聲音回應道。
意識到是麻瓜的惡作劇后,星燈先是隱隱有些生氣,但一聽到要自己的“項鏈”,她卻愣住了。
“怎麼了?你不要了啊,晚上可冷了。”
“不,麻瓜,不要玩了,這個不能動的。”
看到星燈那委屈的樣子,麻瓜自討沒趣,便把衣服還給了她,但仍不依不饒地追問道:“為什麼洗澡也不摘掉項鏈啊,這個是什麼寶貝嗎?”
“啊、呃、那個……”星燈一邊將手臂穿過衣服一邊搪塞着麻瓜,“對的!……”
“給我看看嘛,我會還你的。”
“可是——”
星燈還沒想過要怎麼解釋,正當她口胡時,麻瓜的手就已經碰到了項鏈。
“不、不要!”星燈正喊着,卻什麼也沒發生。她尷尬地看着面前擺弄着自己項鏈的麻瓜,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麻瓜也被她嚇了一跳,縮回了手。
“你嚇死我了!好啦,我不碰了就是了。”
“對不起……”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這卻更是激發了麻瓜的好奇心。在等星燈熟睡之後,麻瓜強忍着睡意睜開了雙眼。
他把身子緩緩從被子裏抽出來,盡量不驚動一旁的星燈。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會拿走……”麻瓜這麼想着,俯下了身子。
那項鏈反射着月光,但看得並不清楚。麻瓜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了一眼星燈的睡顏,然後小心翼翼地撥開蓋在項鏈上的頭髮,活像挖掘現場的考古學家。
項鏈越來越多地顯現出來,麻瓜暗喜着,手上的動作甚至更加大膽了,輕拉着項鏈,摸索着解開的地方。
三分鐘后,他成功摸到了一處開口。正當他準備拿下來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麻瓜驚愕地把目光投向星燈,看到的確實一雙不同以往的、可怖無神的圓睜着的雙眼。
“你敢動我就殺……”星燈好像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對后,乾咳了一聲,“咳,我是說,快去睡覺。”
麻瓜分明地感受到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傳來的巨大力量一下子放鬆了,意識到自己好像惹禍了的麻瓜不由自主地縮在一旁,露出一副拘謹萎靡的樣子。
星燈見了,像是想說什麼,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乾脆翻了個身繼續睡了,只有麻瓜一臉驚慌地看着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那副樣子……真的是星燈嗎?”
第二天的陽光照進了窗戶,星燈朦朧之中在床上伸直了腿,但什麼也沒踹到的空虛感卻讓她覺得少了些什麼。她睜開雙眼,就看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麻瓜。
“麻瓜……?”她坐了起來,有些疑惑地爬過去,拉了拉麻瓜的衣服,試圖讓他醒過來。
麻瓜疲憊地抬起頭來,一回頭就看到湊到臉旁的星燈,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啟……啟星燈!”
“沒事吧?為什麼不睡床上呢,這樣很冷的吧?”
“我…….對不起……”
“嗯?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麻瓜甚至仍感到有些害怕,星燈那個眼神他曾經見過、在他的阿爸身上,在他的阿爸拿着刀棍對自己曾經的同伴“採生折割”時,一模一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星燈看起來好像把晚上的事情忘記了一樣,他知道星燈不會裝傻,於是就將計就計,沒有告訴她事實,免得想起來又對自己發火。
“因為我晚上老是想放屁。”他隨便胡扯了個理由糊弄着。
星燈聽了,回去甩了甩被子,“還好呀。”
“早味道就跑完了。”
“沒關係的,我不怕,比起這個,我更怕一個人。”
“啊,啊,不管。去吃早飯吧。”
“嗯。”
麻瓜時不時又看了一眼星燈脖子上的項鏈,這次,他不敢再打它的主意了。
……
這一天,瑞接到上頭的任務,要配合管黑市的人去趕人,他知道再過不久就是慣例的檢查了,但趕着這或許是今年最後一次“逛超市”,他便準備了點閑錢,看看能不能淘到點什麼好玩意。
“頭兒,你老是這麼大手筆,上面知道了不會罵你吧?”一旁的嘍啰勸道。
“你懂什麼,這是我自己的鈔票,和MⅡ有什麼關係,到時候還可以物盡其用,轉手賣給‘秋葵’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那幫傢伙正缺貨呢還。”
“不愧是頭兒!”
此時來到黑市,這裏人已經少了很多了,大概是部分洋人和其他組織的傢伙惦記着趕快回家,就率先打烊了,只有零零星星的這麼些人倚靠在毛坯牆上看着手機。
瑞走在路上,時不時瞟他們幾眼,並沒有看到什麼感興趣的東西,而那些人也偶爾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瑞和他身旁的小弟,好像在盤算着什麼。
“該回哪去回哪去,別在這獃著了啊——”瑞抬高了嗓音喊道,一面又繼續向樓下走去。
這時,忽然有一個看起來邋邋遢遢的地中海大叔跑了過來,但卻直接被瑞身旁的倆小弟一把攔住。
“幹什麼!”他倆不耐煩地喝道,“敢在這找事?”
大叔一臉無辜地看着兩個男人,忙道歉說:“不是不是,我是找這位先生有事想商量商量。”
瑞轉過身子來審視着這個穿着白背心的大叔,隨後讓小弟放開了他。
“怎麼我好像沒見過你?”
“哦是這樣的,我是前天剛來這的,找關係啥子的可費勁了……”
“有話直說,我還有事。”瑞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說。
大叔偷偷地瞄着這個看起來有些猥瑣的男人的穿着打扮,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然後“嘿”地一笑:“這不是聽這裏的人說大哥您闊氣嘛,我就想請你看看我帶的娃子中不中……我不是最近手頭緊,想搞點錢嘛。”
瑞聽了,捋了捋鬍子,也裝模作樣起來:“算你還有點見識,但我眼睛可尖了,怕是你的貨不入眼。只會耽誤我。”
“不會不會,這可是罕見玩意啊,之前有好多人求着我賣都不賣呢。”
“怪了,你不是缺錢嗎,怎麼還不賣了?”
“哎呀——這不是專門準備着讓您過過眼么。”
瑞不屑地哼了一聲,推了那大叔一下,“帶路。”
大叔領着他們便來到不遠處自己地攤旁,只見那裏地上鋪着紙板,上面那髒兮兮的被子像個小土包,大概裏面有什麼東西把它頂了起來。
大叔見了,一把掀開被子朝裏面的東西就是一腳。瑞只看見一活物吭了一聲,便一把摔在路邊。
“起來!”大叔小心地拉起那人的胳膊,看見瑞走過來了,便又粗暴地將她推到瑞跟前。
只見一個皮膚白裏透紅女孩耷拉着腦袋,不情願地在大叔的推搡下走到自己跟前。她滿頭銀髮,四肢纖細,但滿是灰塵和污漬,看起來就像是從垃圾堆里撿到的似的。
瑞不由得眼前一亮,這種貨色可真是少見,他頓時便起了興趣。
女孩在大叔的詈罵下又抬起自己的頭,她雙眼直瞪着瑞。
“看起來有點凶啊,”瑞捋着鬍子評價說,“但是賣相確實不錯。二十五萬,怎麼樣?”
“大哥,你是不知道我搞到這傢伙費了多大勁,二十五也太……”
女孩抓着自己單薄的襯衫,雙手緊緊攥着、顫抖着。
“不就是個崽么,那你要多少?”
“啊,起碼也得五十多吧。”
“那就五十!”瑞果斷地說。
看到瑞這麼直接地同意了,大叔又顯得有些猶豫,發出“嘶——”的聲音。
“這個數怎麼樣?”女孩伸出拇指和小指,淡淡地說。
“啊?”瑞看着她,顯得有些迷惑。
大叔見了,不由得慌張起來,一把拉住女孩的肩膀,罵道:“你摻和什麼,六十就把自己賣了?”
女孩回頭看了一眼大叔,她的眼神已經告訴了他自己想說的一切。
大叔嘆了口氣,他環顧着附近擺着軍火的攤子,回答道,“我明白了。是他。”
於是她那比作“六”手勢向下一倒。
瑞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情況,女孩的手臂就在不知什麼時候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驚愕地抓着女孩的胳膊咯血掙扎,但不知為何那觸感卻無比堅硬、無比熾熱。隨着胸口浮出黑色纖維,他便只覺疼痛與酥麻感擴散開來,無法呼吸、無法感知、無法思考。
瑞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驚恐的嘍啰正準備掏槍,此刻也被大叔兩拳撂倒,他重重地踩在嘍啰的胸口,將其一併吞噬。
“秋白,剩下的就是離開這裏了。”
“不,這群渣滓,不解決他們,他們是不會讓我們輕易離開的。”
霖寂抬起頭,發現他們的前方,早已被全副武裝的人們堵滿。
人們嗚哩哇啦地喊叫着,緊接着子彈便像雨點般飛射過來。他們拿着的,卻是大口徑的熱武器,看來是真的想要了這兩個怪物的命。
子彈穿過身體,留下偌大的彈孔。地上同時揚起灰塵與碎石,被揚起的血霧染成緋紅。
“別停下射擊!”負責管理這裏的武裝人員喊道,“它們可沒那麼容易死!我必須要去彙報,居然讓它們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只見塵埃之中一染血之物忽然被投擲了過來,落在了人群之中。人們在驚愕之中退避開來,胡亂飛射的子彈甚至打死了自己的同夥。
那活物卻抓着兩具被自己捶打得發軟的屍體開始向其他人衝去,並用屍體去抵擋子彈。她將屍體砸向人群,隨後抓住摔倒在地的人。
“啊啊啊,不要!放開我、放開我!!”男人驚恐地掙扎着,正要舉起槍械,卻被秋白直接掰斷了右手。
她瞥到別在男人腰上的手雷,忽然拉掉了安全栓,直接塞到了男人的嘴裏,然後將他向遠處扔去。
“咕叭!”隨着一聲悶響,遠處的水泥牆便黏上了碎肉。
由秋白反轉了攻勢,霖寂也衝出重圍,拿起被丟在地上的槍,向四處逃竄的人們攢射過去。
“不要對槍了!快跑!!”
“啊、啊……”
一個男人看着身後如山的屍體,雙腿發軟,身後的人上一秒還在拉着他逃跑,下一秒便忽然倒在了地上,胸膛止不住地滲出血來。
他看着一個被染紅的女性走到自己的跟前,卻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你、不是人類,你到底……”
“我不是人類,你也不是。”
……
電梯徐徐上升,瑞和他的保鏢從裏面緩緩走了出來。
經理見了,急忙跑過來問道:“下面好像有什麼動靜啊,發生什麼了嗎?”
瑞冷冷地說:“你覺得呢?”
經理揮手送別了瑞。瑞這才開始盤問起身後的小弟來:“霖寂,為什麼要留他一命呢?”
“不是不久就要來檢查了,那些殘骸的鍋,可以讓他和這個叫瑞的傢伙來背。對了,這傢伙有關於小啟的記憶嗎?”
“嗯。只是……”
“只是什麼?”
“你還記得那個我們曾經在萬肖中學裏對付的傢伙嗎,他附到小啟身上了。”
“什麼?!”小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可怎麼辦?”
“別急霖寂,似乎項鏈是那個叫‘加比’的傢伙的本體,我想我們是有辦法救她出來的。”
“一定會沒事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