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謠言
可這話終是響嘴了。
蕭逸宸這一去便去了鎮鎮兩個月。
綠葵落下直欞窗,踅身到桌前沏茶。
說是茶,卻不過是時摘晾晒乾了的白菊,就着滾水注入,一股子青草味。
綠葵睇了一眼風月嘴邊的燎泡,將杯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喝點,降燥的。”
風月握住杯,看着一朵朵白色小花在水底胖起來,哀聲嘆氣,“喝再多也降不了心頭的火。”
一眼劃過去,那廂的綠葵正捧盞慢慢啜飲着,風月忍不住蹙了眉,“姑姑,您就不急么?”
綠葵剛張口,窗外溜過幾道笑聲。
“話說咱們公爺是不是不回來了?”
“誰曉得!這去了有多久了,連個音信都沒有!”
“沒有音信是有原因的,”另一條喉嚨低低響起,“我聽人說,咱們伺候的夫人其實並不是夫人,是……公爺養在外宅的小妾罷了!”
這話一撂,另外兩人顯然吃了好大一嚇,凋凋的倒抽了好大一口冷氣。
那條喉嚨依然說道:“不然你們想啊,公爺上京走商能待這麼久,甚至還一點音信都沒回?指定是被京畿的母老虎揪着走不脫!”
“你這麼說我也覺着了,你們細想想,咱們公爺和夫人可是來到了恭州才成的親……誰好人家成親是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兒成親吶!”
“也是挺有手段,咱公爺那麼光風霽月的一人物呢,能將他唬得五迷三道捨得一剮的來這旮旯地兒給她正名。”
“可……我覺着不大像啊,咱們夫人瞧着挺端方一人兒的。”
人背着人,說什麼話都能盡興。
一盡興就忘乎所以。
那條喉嚨哼的一聲,嗤笑道:“端方?面子上瞧着端方,誰曉得裡子是什麼?你忘啦?那北庭都護不也同她不清不楚的么?”
風月氣得胸口發疼,‘哐’的砸了杯子,奪門大罵,“一群折壽的玩意,有功夫在這裏嚼舌根,不如找個地兒挺屍去!”
那幾個壓根沒料到屋裏還有人,被風月這麼抓了個現形,登時臉都白了,連忙跪下來求饒。
風月一腳踢過去,“作死的東西,我今天不收拾你們,我看你們是不曉得馬王爺幾隻眼!”
最近那人被踢得人仰馬翻,另外兩個呢,跪在地上直磕頭,“小的知錯。小的知錯!求姑姑,風月姐姐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再也不敢了。”
風月啐道:“你們哪兒不敢了?我瞧你們方才說得可開心了!”
幾人一噎,連連磕頭求饒。
哭聲鐃鈸一樣絮絮纏着風月的耳朵,風月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別在我跟前嚎!要嚎自個兒去夫人跟前嚎!”
要說夫人,平日裏見着柔柔弱弱,臉上總帶着和氣的笑,瞧着似乎麵糰一樣的人,可真遇着事了,手段雷霆,簡直令人聞風喪膽。
前些日子被撂出府的池雨,鄰舍那一家子,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更何況夫人手上還握着她們的奴籍文書。
要殺要剮,真真是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裏,幾人悔得腸子都青了,頭也磕得愈發響了,“咱們真的知錯了……”
風月不耐聽,上前就要攛掇這幾人去沈南寶那兒,一旁的綠葵見狀拉住她,“你還真打算把這幾人送到夫人跟前讓她更心煩?”
風月一怔,囁嚅道:“那咱們該怎麼辦呢?”
綠葵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踅過身同那幾人說道:“既曉得錯,便跪在這裏掌自己的嘴巴,掌到說不出話為止。”
幾人如蒙大赦,立時挺直了身板在滴水下扇起了自個兒耳光。
一時間,只聽得庭院清脆的噼里啪啦響。
綠葵撤了口氣,走到一壁兒同風月說道:“你在這兒好生看着她們,我去找夫人要這幾個人的文書。”
風月訝然,“姑姑不是掌她們嘴了么,這怎麼還……”
綠葵剜她一眼,“掌她們嘴是該!但不代表就這麼算了!像她們這起子人留在府里也是浪費咱們府上的口糧,不如賣了出去省得扎咱們得眼。”
更何況,教訓了這一次,誰曉得日後還會不會嚼舌根,嚼舌根會不會衝撞了夫人?
綠葵說動就動,很快就拿來了幾人的奴籍文書,也不管那幾人怎麼急赤白臉的,侭都賣給了人牙子。
奴籍文書從沈南寶手上過,沈南寶自然要問道,不過綠葵向來做事妥帖,她怎麼說,沈南寶也不會去追究其中俱細,轉過身,便又全心全意投入到兩家鋪子的經營里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穿在身上的衣裳一日厚似一日,米鋪的地窖也見天的多了起來,瞧這情形,怕不出半月便要被塞個滿當了。
沈南寶便叫堂倌他們到周遭踅摸踅摸大點的倉廩。
也正因這事,沈南寶少不得要多走動,回府的時辰便越發的晚了。
漸漸地,便傳出來一些風聲,有說她耐不住寂寞尋了個相好的,又說她實則就是個外室,留在這裏遲早要受活寡……
風月有些耐不住了,趁洗漱時很委婉地同沈南寶說:“夫人要不歇息幾日罷,瞧瞧您這兩眼鰥鰥的。”
鏡子就在眼前,沈南寶頭也沒抬,就着小指挑的一點脂膏徐徐往手上搽,“事情那麼多,哪容得了我休息的?我一旦休息,那兩個鋪子定定都亂了套。”
風月一時語塞。
可巧這時趙老太太進了來,身後跟着的是抱着念兒的卞氏。
小孩長得快,加上蕭府什麼好的都供着她,她便見風長。
前些日子穿着還長了衣裳,如今穿起來倒正正合適了。
趙老太太拿撥浪鼓逗她,她新奇得直張兩隻小手去抓,抓不到急得‘咿呀咿呀’直叫。
沈南寶‘噗嗤’一聲笑了。
念兒聽見,轉過頭,圓溜溜的倆眼把沈南寶望住,頃刻,咧嘴一笑,朝沈南寶斜傾了身子,兩隻手舉得高高的。
趙老太太道:“她這是要你抱呢。”
沈南寶有些訝然,不過還是伸手把她接到了懷裏。
卞氏見狀道:“念兒喜歡夫人哩。”
趙老太太點頭,“可不是……”
又瞧了一眼正用小手捏沈南寶肩頭如意紋起勁的念兒,笑道:“這小丫頭伶俐,我琢磨着醒事得早。”
風月問:“老太太這話是從何說起?”
趙老太太道:“寶兒平日裏都不怎麼見她,她卻一點不認生,還盡往她懷裏拱,可不是很有眼力見?”
像是聽懂了在說她似的,念兒忽地轉過頭來,朝趙老太太一笑。
那模樣又純真又可愛。
沈南寶看得心頭泛喜,不由拿食指勾她下頦兒,“知道曾祖母在誇你哩?所以沖她笑哩?”
念兒被這麼一逗,笑得更大聲了,軟軟的小身子往沈南寶身上一靠,嘴就湊到了她臉上,扎紮實實的親了一口。
眾人一瞧,俱是一愣,然後哄堂大笑。
沈南寶也一掃前日的陰霾,放開了懷。
趙老太太看在眼裏有些感慨,“這樣多好,一直板着個臉,就是我瞧着心裏都發怵。”
沈南寶嘴角那點弧度淡了下來,她把念兒遞給卞氏,“我是忙。”
卞氏接過來,知道兩人要說些體己話便道:“我瞧她一直舔,應當是餓了,我帶她下去吃奶。”
沈南寶點了點頭。
綠葵和風月便跟着卞氏退了出去。
趙老太太這時拉過沈南寶的手放在自個兒的膝上,溫聲道:“你也甭拿那些話搪塞我,你是我帶大的,我能不曉得你心底兒怎麼想的么?”
沈南寶神情一霎黯了下來,她慢慢垂下頭,聲音低低的,像灰暗的塵灰吊子,“祖母既知道,又何必問我呢?”
趙老太太嘆了口氣,“憋着會憋壞的。”
沈南寶輕笑,“說了又有什麼用呢?只會增更多愁緒罷了?”
趙老太太一時不知道怎麼開解,只將她的手又攏緊了幾分,“他不會有事的。”
這話匝地,周遭靜了下來,顯得燭火的嗶剝聲格外的響。
像是過了許久,卻又只是一剎那,沈南寶抽出手,悄悄地,無聲地拭了下眼角。
“祖母……”
她抬起頭,露出那張支離破碎的臉龐,“我害怕。”
是的。
她害怕。
不是害怕所謂的他去了京被繁花迷住眼不要她了。
而是擔心他的兇險。
他會不會被皇城司抓住了。
會不會此刻在皇城司里受刑。
會不會早就……
沈南寶臉上浮現出恐慌,抱住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趙老太太連忙將她摟在懷裏,“不哭不哭,女孩家的眼淚是金豆豆,哭多了就成水了,沒什麼稀罕的了。”
可封住的悲痛被一霎鑿開了口,哪能那麼輕易止住,沈南寶哭得抽噎,“他明明答應了我的,很快就會回來,可這麼久都沒回來,甚至連一封信都不捎回來……他從來都不是這麼不守信的人……我都不敢想,他會不會……”
“不會的。”
趙老太太斷然道,哀哀拍着她的肩,“祖母瞧顏暮那孩子是長壽的面相,不會這麼輕易的就折了去,況且,他多伶俐的一人兒,哪能說出事就出事吶。”
這話說得簡直蒼白。
沈南寶捧住臉,許久,她抬起頭,狠狠擦了一下臉,“祖母我想上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