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發瘋

第八十九章發瘋

“這樣的好戲,我哪能錯過。”

沈南寶放下飲子,整理好自個兒的裝束,然後抬起頭,對上卞氏驚愕的雙眸,笑道:“走罷,我跟你一路去。”

卞氏自然不敢反駁,領着她一路來到了劉家。

從前隔着一牆見劉家,只覺得他們家不過窮巷白屋罷了,但進了門,沈南寶才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家徒四壁’。

便是下腳——滿地湯了水的黃泥,似乎踩上一遭鞋底就廢了。

饒是風月也忍不住凜眉小聲嘀咕:“夫人何苦屈尊來這地界兒?叫個人在這裏盯着不就成了。”

沈南寶沒搭碴兒,反倒是一壁兒的卞氏極不自在的吭哧一聲,壓低了喉嚨道:“夫人放心,小的既應了這差,必定辦得妥妥的,夫人要不聽風月姑娘的,只派個人在這裏盯着,等事成了再過來也無妨。”

沈南寶卻只揚了揚下頦兒道:“你去做你的,我自個兒知道怎麼辦。”

卞氏見狀也不再話了,捧着那衣裳自進了屋。

風月本欲再話,卻聽沈南寶喚了一聲綠葵。

“夫人?”

沈南寶從袖籠里掏出一荷囊,“你去請一下陳大夫。”

綠葵有些詫異地看向沈南寶。

頃刻。

綠葵瞧清楚了,也明白了,她伸手接過來,沉甸甸的分量,像落在了心上,有一種奇異的穩當感。

等到人走後,風月這才壓低了喉嚨道:“夫人怎不等事成了再請大夫?”

“這話你怎麼不方才綠葵在時問?”

沈南寶睨她,見她低頭噤住了,很小聲的說了一句,像是回應,又彷彿是在自語一般,“也不怕鬧出人命。”

風月愣了一愣。

也是這空當,沈南寶已經揀了一條較乾的路往裏走了。

風月連忙跟上,好容易伺候着沈南寶在院中石凳上落了座,靠南邊那處廂房開了門,從里走出煥然一新的卞氏。

所以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卞氏先前聽聞過這劉家劉惲的故事,近來總是一身素裹,這當下換上紅帛妝上襦裙,配着白得透亮的肌膚,像一樽裝了熱水的白瓷,隨着那細腰的扭動,一寸寸活了,流下來一汩汩的水。

風月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劉惲見着了哪裏還能把持得住哩。”

沈南寶嗔她一眼,“就你話多,安靜看戲。”

那廂卞氏似乎聽見了,十分拘謹地朝沈南寶福了福身,便提着一壺水朝另一處廂房裏去了。

劉家不大,只有兩間可供人居住。

卞氏又因是沈南寶派來的人,為提防着,王婆便將自個兒與卞氏分配在一間房。

而陳芳則同劉家兩個兄弟住一屋,陳芳曾示意過不方便,王婆罵她矯情,說當時拿銀子娶她這個媳婦過來就是要她來照顧二郞的,有啥可避諱的。

陳芳最開始也扭捏也抗拒,但漸漸地,也妥協麻木了,甚至最初卞氏到來見到他們這般分配時驚訝,陳芳還很妥帖地給她解釋,讓她不必張皇。

明明最委屈的是她,還要去照顧旁人的情緒,卞氏五味雜陳地推開廂門。

‘嘎吱’一聲響,震醒了床上的幾人。

劉惲反應最激烈,“是娘回來了么?我渴了,快給我喝水!我要喝水!”

那劉二郎卧床得久,加上半身不遂,早就生無可戀了,癱在那兒跟扇肉片就只差一口氣的事。

卞氏眼朝天上一翻,捱着劉惲的罵啐自顧去了陳芳那壁。

“你今兒可覺着好些了?”

陳芳還沒來得及說話,劉惲那尖溜溜的嗓子戳了過來,“一個賠錢的玩意你管她死不死的作甚麼!你管一管我……”

卞氏凜了凜眉,轉眼睇見陳芳迅速灰敗下去的臉,連忙湊上去,用只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喉嚨,小聲道:“你甭聽他說的,你還不知道他這個人?”

大抵人都是這樣罷,能承受住所有的苦難,卻挨不了一點溫情的饋贈。

所以卞氏低低這麼一撫慰,陳芳那雙空洞洞的眼立時湧出了熱淚來,“他說得也沒錯,我就一賠錢貨,值當什麼照顧?你還是去照顧他……”

卞氏氣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值當?你不值當?難道他值當?他值當你這麼犧牲為他?你細想想他從前怎麼對的你。簡直是把你當牛馬來使。”

陳芳痛苦地閉上眼。

卞氏拉過她的手循循善誘,“你替他們做的還不夠多麼?要不是你,劉惲他能出獄么?可你瞧瞧他們怎麼對你的?”

陳芳腦海摧枯拉朽的閃過幾個片段:男人扇過來的巴掌,猛烈偏向一邊的臉,以及她滴在地上——觸目驚心的血。

那不是她第一次遭劉惲耳颳了。

但不知怎麼的,就這一次她記得尤其清楚。

或許是因為那日是因自個兒求情,劉惲才得以釋放,可他卻恩將仇報打了自己。

亦或是因為那日是自個兒的拖延才導致劉惲斷了這子孫根。

所以才那麼歷歷在目,那麼的刻骨銘心。

陳芳攥緊被子。

好菜需猛火,卞氏眼觀鼻鼻觀心,明白下了那麼多料,是時候該收一收了。她道:“你自且看看你一心一意維護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兒的罷。”

言訖起身。

杌子擦着地面,發出巨大的響。

陳芳驚然轉頭,這才注意到卞氏那一身行頭。

屋裏這時撳着燈,映在卞氏的臉上,胳膊上,像廟堂塑好的泥金菩薩,寶相莊嚴。可她偏生又在動,搖搖撞撞,帶起俏艷艷的披帛,像杯子裏釅釅的、灧灧的美酒,直往男人眼睛裏濺去。

男人。

陳芳呼吸一窒,視線釘在了劉惲臉上。

再一次的看清了他的神色。

陳芳心裏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凄梗的感覺,她絕望地閉上眼。

漆黑里,她聽見屬於劉惲的那道呼吸,越來越粗,越來越粗……

一種原始的慾望在屋子裏蠕動起來。

“小娘子今兒穿得可真好看哩,可是要去見哪個小情兒?”

卞氏忍着噁心朝他笑,“劉東家您可說笑了,我平日裏日日都這麼穿哩。”

“東家?”

卞氏湊近一分,“是哩!你們家顧了我來當乳娘,可不就是我的東家么!”

說這話時,卞氏稍稍壓低了喉嚨,使得劉惲聽來,只覺得這聲音,低小的,秘密的,彷彿就在耳根子底下,癢梭梭吹氣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斜剌剌伸了過來,扼住了劉惲,這過程迅疾的如同當日衙役給他下鐐銬一般。

劉惲一怔,看向來人,心上不由一慌。

“你,你作什麼?”

他慌得都沒顧得上問她怎麼起來的。

陳芳眉眼陰陰地看着他,“你在做什麼?”

劉惲咽了一下喉嚨,“我能做什麼?我在同乳娘說話!說話!你沒聽到嗎?你個死婆娘你作什麼死哩!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我叫你滾去給我倒茶!倒茶!沒聽到么!”

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高,彷彿十分振振有詞。

可是,他欲蓋彌彰的威嚴,在陳芳紙一樣冷漠神情里,顯得那麼的蒼白,那麼的無力。

偏生劉惲無所覺,言辭愈發激烈,臉色愈加緋紅。

就在眾人都以為陳芳會站到海枯石爛之時,陳芳終於動了,她轉過身,朝外走。

——她如往常一般,聽照了劉惲的吩咐。

卞氏心懸了起來。

“臭娘們,這些時日打少了你!”

劉惲小人得勢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伸出手,在卞氏臀上使勁擰了一記,“小娘們,今兒你是故意這麼穿的罷!”

卞氏跳起來,喉嚨卻跟卡了炭似的,火辣辣的,喘不過氣來。

“還,還請放尊重些……”

劉惲大笑,“放尊重,你穿成這樣讓我放尊重……”

去而復返的陳芳倏地走過來,一把扽開怔愣的卞氏,然後,提起壺,潑了上去!

霎時間,白霧衝天,熱浪翻滾。

穿堂風卷裹着劉惲撕心裂肺的尖叫,像針尖擦過鐵板,刺耳到簡直能把人天靈蓋頂翻。

暗處看亮處分外眼明,沈南寶坐在院中,賞心悅目着這一切。

一旁的風月揚眉吐氣似的,就差來個拍手稱快了。

而屋內的陳芳猶然不覺,操着那水壺殺氣騰騰地朝劉惲下身又來一下。

“你不是要喝么?我讓你喝個夠!”

“你個臭娘們!你反了你!”

劉惲到底是個漢子,將將是因不設防才遭了那麼一下,這回過神來立時就拽住了陳芳,重重給了一耳刮!

“你竟然敢拿開水燙我!”

一陣風來,吹動燭火,劉惲那張猙獰的面孔在燈影里搖曳破碎。

明明是該十分駭怕的,陳芳卻笑極了起來,“我不止敢拿開水,我還想拿火來燒你!”

劉惲掐住她的脖頸。

卞氏這時才從驚嚇里反應過來,她連忙上前去掙,“你給我放開!”

卻被劉惲反手一個巴掌打暈在地。

外頭的風月看得着急,“夫人,小的去幫她。”

話音剛落,門口衝進來一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住了劉惲的腿兒。

是寶寶!

沈南寶一驚。

然後便聽見劉惲撕心裂肺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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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春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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