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更迭
暮去朝來,寒來暑往。
溫城的天氣換過四季又四季,法正寺的松柏環過一圈又一圈。
元康二十一年,威遠大將軍領兵北伐,擊退匈奴,一統河山,朝野上下一片歡騰,就連坊間百姓的日子都好過了許多,童家的酒遠銷邊境,駐邊將士直呼佳釀,童老爺的貨船出海遠航,直通南北。
溫城裏安居樂業,雖不及京城繁華,但也是八街九陌,接袂成帷。
溫城碼頭不遠處有一家鋪子,鋪面不大,裝修也簡單,十分不起眼,但是溫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倘若你想走一遭溫城的水路,便須得進這個鋪子打聲招呼。
鋪子門前搖了一面旗,上書一個“童”字,進門是一方櫃枱,櫃枱在此處立了多年,色澤都變得黯淡,櫃枱後面是一方梨花木椅,此刻上面坐了個柳眉粉面的姑娘,姑娘生的嬌嫩,說起話來神情卻凌厲,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道:“張老闆這筆買賣童家可不敢做啊。”
“大姑娘這是哪裏話?”被稱為“張老闆”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滿臉堆笑:“一筆小生意而已,童家哪有不敢做的道理。”
“小生意嗎?”童洛錦故作錯愕地瞪大眼睛,“這可是掉腦袋的生意,張老闆覺得小?”
張老闆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趕緊左右看看,見到除了童洛錦帶來的小侍從之外沒人在場才放下心來,心有餘悸地要去合上門,卻被童洛錦打斷:“通風,門就別關了。”
張老闆無奈地折返回來,嘆了口氣:“大姑娘可別說胡話啊,我這就是運了一船水果而已,這水果也不興運了?”
“水果?”童洛錦道,“您這水果是金子做的?您且瞧瞧,這船都沉到哪兒了?”
張老闆連連擺手示意她別說了:“哎呦我的大姑娘,您且行行好,不然,這利潤,我給您加一成?”
童洛錦道:“這利潤啊,您就是全給我,我也不敢接這個買賣,倘若我沒猜錯,您這些物件都是官礦里出來的吧,童家可沒這個膽子去冒這個險。”
張老闆湊近她,低聲道:“姑奶奶,您可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您家這船是官府下了批文的,有幾個會仔細探查?您且助我這一次,就這一次……”
“張老闆,”童洛錦打斷他,“官府雖有批文,但當差的大人行事嚴謹,從不含糊,我們不敢多話。您若是想運這一船水果,您便運,侄女當什麼都不知道,但侄女膽小怕事,經不得嚇,若是被官府查出來了,侄女也是實話實說,我們受託的是‘水果’,但是怎麼就變了東西我可一概不知。侄女頂多被罰收回批文,但是您是個什麼刑法,侄女就不敢保證了。”
她這話的意思就是,最多能做到裝聾作啞,不去得罪他,但也不會幫他庇護。沒有童家的掩護,那豈不是一查一個準?張老闆只得收了心思,憤憤嘆道:“大姑娘啊大姑娘,你可真不輸你父親啊!”
童洛錦道:“不及父親,張老闆謬讚。”
“罷了,”張老闆擺擺手,“東西我不運了,大姑娘為人精細,張某佩服啊!”
待張老闆走後,童洛錦才緩緩站起身來,卻沒成想坐的時間久了,眼前一陣發暈,幸好身側人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他十分不悅,責問道:“你又沒用早飯?”
童洛錦等着眼前的暈眩過去,才答:“出來的急了,沒顧上。”
隨着年歲見長,童溫祺對童洛錦說話越發沒了顧及,常常有幾分責難的態度在裏面:“你自己的身體如何你不知道?怎麼能不吃東西?”
他把童洛錦按在椅子上,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些吃食來。”
“等等,”童洛錦喊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童溫祺停住腳步,臉上的慍色在她這句話里淡去,柔和了許多,溫聲道:“好。”
怕童洛錦身體不舒服,他刻意放緩了腳步,但是童洛錦並沒有領會到他的一片良苦用心,直至往前走了兩步發現他被自己落在了後面,十分疑惑道:“你怎麼了?傷着腿腳了?”
童溫祺:“……”
兩人就近隨意尋了間包子鋪,包子鋪的老闆娘很是熱情,大老遠就同倆人打招呼:“童大姑娘,剛從碼頭回來啊?”
童洛錦應了一聲,道:“劉嬸,好生意啊!”
劉嬸笑得開懷:“好虧你們照顧。今日裏是什麼風,竟把你們都吹過來了?”
童溫祺心道,還有什麼人?包子鋪不大,她越過老闆娘往後一張望,便瞧見有一張碩圓的臉朝她齜牙咧嘴。
“阿錦,你也來吃包子啊?”不是徐子瑜又是誰?徐子瑜長大了,褪去了一臉嬰兒肥,身子骨卻越長越大,瞧上去如小山一般魁梧,只可惜長了這一張端正挺闊的臉,卻有着一身孩子氣的性子。他和童溫祺自小結仇,即便是長到了懂事的年紀也相看兩厭,瞧見童溫祺例行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只不過他眼睛小,因而看上去翻得並不明顯。
他身旁坐了個青衣女子,眉若遠黛,眸似秋水,她嘴角含笑朝倆人打過招呼,輕輕扯了扯徐子瑜的袖子,似乎頗為無奈。
“青止,子瑜,你們倆個怎麼過來了?”
譚青止道:“我出來買胭脂,正巧同他路上遇見了,他偏要來吃包子。”
徐子瑜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包子:“今天我娘不知道抽什麼瘋,自己起來做了頓早飯。我們哪敢吃啊,天哪,差點把我和我爹餓死。”
譚青止捂嘴笑道:“胡說什麼呢,嬸嬸也是在意你們才親自勞作的。”
徐子瑜道:“求求她了,可好生歇着吧。”
說話間,童溫祺已經取了一籠包子過來,放在童洛錦面前。
徐子瑜陰陽怪氣道:“哎呦,你這個小尾巴還挺貼心。”
他還是習慣叫童溫祺“小尾巴”,在他們看來童溫祺似乎永遠都跟在童洛錦身後,而童洛錦也十分在乎她這個義弟,一時半刻不在眼前都要詢問一句他去了何處。
只有童洛錦自己知道,自己也不是多在乎他,只是必須保證他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的視線里,以防他與旁人接觸。
簡單來講,自己不過是在監視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