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祁山大典
“父親。”
御史府的正房外,曹處提着裙子匆促的踏上了台階,推開房門,書案前的曹燮和木輪椅上的曹獻同時回過頭來。
“小妹。”
曹獻自從上次被宋端廢了腿后,整個人都變得消沉了,成日渾渾噩噩的與酒為伴,臉上鬍子拉碴的,也不知道梳洗。
從前最喜歡女人的他現在孤人一身,不喜歡人碰,渾身上下因着不叫人伺候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曹獻也不愛出遠門,連家裏人探望也不許,曹純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二哥了,今日這一眼,便只覺的心酸。
曾經的天之驕子,狂傲不可一世的人,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這讓曹純對宋端更加恨之入骨,暗中握拳,真是可惡。
即便是曹獻這樣,還是曹燮命人強行抬來的。
“老二,你現在的心裏是真沒有這個家了。”曹燮冷冷道。
曹獻默不作聲,黏膩的頭髮貼在頭皮上,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宋端打斷的似乎不是他的腿,而是他的心。
“父親。”
曹純忙道。
今日不是她自己要來的,而是曹燮把她叫來的,父親甚少主動把自己叫來做事,高興之餘還有些緊張,她勢必要比從前的曹琦做的更好。
“出什麼事了?”她說完,恍然道,“可是祁山大典的日子定下來了?咱們……”遲疑幾秒,“還要安排人手嗎?”
曹燮不容置疑的說道:“當然,這是咱們曹家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曹純沒有否決父親,而是乖覺的點頭,在她的心裏,父親是曹家的頂樑柱,是鎮山石,只要有曹燮在,就是最穩定的存在。
沒有曹燮扛不住的危險。
“二哥。”
曹純看了一眼曹獻,那人聽到自己小妹的呼喚,漆黑空洞的眼底總算是有了一絲生氣,抬頭道:“小妹。”
曹純聞言,心痛欲裂,渾身都氣怒的顫抖。
“二哥,你如今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我心裏的你,從前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你……你不能這樣自暴自棄。”
“我知道宋端會對我下手,卻沒想到,她會真的廢了我的腿。”曹獻似笑非笑的,看上去頹廢的很,“真是個狠厲的女人,比曹琦還有心狠手辣三分。”
說起曹琦,曹純有些疑惑,今日這麼大的事情,這人怎麼不在,父親不是最看重這人的能力嗎?
還是說……
曹純不安的看向曹燮,那人雙手墊着下巴,冷哼道:“純兒,父親從前正應該聽你的勸誡。”
曹純一愣,倒吸一口涼氣。
“曹琦的確有異心,她想從為父的手中接手曹家。”曹燮道。
“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曹純猛地拍案,嬌聲厲喝道:“曹琦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野種,若不是當年父親抬舉,這樣一個野丫頭還想踏進靖安城的城門,做夢去吧,嗟來之食吃着就要知道感恩,曹琦非但不感謝父親,還敢做出違背家族的事情,我曹純第一個饒不了他。”
曹燮的臉上閃過些許欣慰,點了點頭,他目視前方,盯着那緊緊關着的書房門,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搏命一擊的意思。
曹獻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危險了。
從前殺了川王還能屹立不倒,甚至扶搖直上是因為他們手裏緊緊握着匡王,那是聖人最後的命門,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
可如今匡王也死了,那麼曹家想要繼續在這靖安城威望下去,手裏就要有一樣東西,一樣連聖人也不敢動的東西。
那便是皇後手裏面,太行軍的狼符。
沒有什麼比兵權更能讓一個帝王忌諱的了。
只要曹家手握了太行軍,無論是怎麼得到的,只要在手,以後便可高枕無憂了,至於誰做皇位,曹家仍有置喙的話語權。
九皇子弘王明顯是太后的人,那麼宗親,是最好的辦法。
“賢親王……”
曹燮小聲的咕噥着。
“對了父親。”
曹琦看了看四處:“大哥呢?”
說起曹行,曹燮再次冷哼一聲,這個兒子現在早就不和自己一條心了,他現在是曹琦手裏的人,唯那人馬首是瞻呢。
曹燮不明說出來,但是曹純已經懂了,恐怕自己那個傻大哥早就和曹琦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猛地皺眉,指甲在桌案上滑出聲音來。
真不知道這個賤人給大哥灌了什麼迷魂湯。
大哥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如何會甘心受曹琦擺佈,這其中必定有古怪,曹純揚起下巴,頭一次在父親面前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不再是那個什麼事情都會被蒙在鼓裏的丫頭片子了。
“父親放心吧,祁山大典的事情,女兒一定會為您安排妥當的。”
曹燮看着她單薄的背影,沒有說話,只是那鋒利的眼神不帶着任何父親的疼愛和憐惜,片刻,才輕輕的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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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祁山大典了,你怎麼不住在上御司,明日一早出發還方便些,我到時候讓素問送些浣洗的衣裳過去就是了。”
韓來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宋端不緊不慢的說道。
那人疊着衣裳,淡淡道:“素問不知道這祭禮都需要什麼,若是出了錯,也來不及更換,被人說是對皇后不敬也是有可能的。”
韓來點頭,不過一想到要半個多月見不到宋端,他的心裏就失落萬分,走過去躺在榻上,看着坐在旁邊整理的那人,有些不舍。
宋端瞥眼,看了出來,輕柔道:“不過是半月而已,時光如梭,一轉眼就過去了,沒什麼的,等我回來,你可要吃胖一些才行。”
“吃胖了怕把你壓壞了。”韓來偷笑的摟她的腰。
宋端做的正又穩,叫那人撼動不了分毫,韓來拽了半天也拽不動那人,索性翻身耍賴道:“最後一天你還不好好陪陪我。”
“別胡鬧了,明天可是大日子,馬虎不得。”宋端道,“況且上次車駕還沒出靖安城呢就遇襲,我更給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說起上次的事情,韓來也有些后怕,尤其是宋端中了那暗箭后,被上面的餘毒折磨了那麼久,手心的肉都更換了好幾層去,若不是刁御醫的確有兩把刷子,只怕整隻手都不能要了。
“我不想讓你去了,上御司那麼多的女史,為什麼偏偏要你去,羅清逸不行嗎,她現在是太後手裏的人,整個羅家的未來都在她的手上,她必定會保護好皇後娘娘的。”韓來委屈道。
“可是上御司的一行女史里,只有我會武功啊。”宋端清淡道,似乎在說著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韓來微微皺眉,說到這個,他更是滿心滿腹的不快:“會武功怎麼了,難不成……難不成皇後娘娘要你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保護,要那些多的侍衛做什麼,擺着好看嗎?”
宋端哭笑不得,把他的身子按了下去,繼而道:“這叫什麼話,那些五大三粗的侍衛沒辦法貼身保護,況且,祁山大典本來就是需要上御司的幾位高品女史隨行,就連岑越和梁吉不也去了,再者說了,你是在害怕什麼嗎,我都已經去了三回了,連山腰的台階層數我都記得。”
“可是這次和前幾回不一樣。”韓來攥住他的手,“曹家一定會在祁山大典上做文章,這是不穩定因素。”
“那就看曹琦的本事了。”
宋端說著,心裏也是犯嘀咕的,她可以肯定的是,這次祁山大典之行必定不會順風順水的,只是要到什麼程度,嘆了口氣想再多也沒用,事到臨頭,只能靈活應對了。
宋端想着,伸手摸了摸韓來的臉頰,那人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能懷揣着擔心閉上眼睛不安的睡去,臨了還抓着宋端的衣角,那人看着韓來的眉眼,睡夢中也是這樣的焦躁,無奈的輕笑。
一夜無言。
翌日清晨,韓來醒過之後,宋端已經出發去了宮裏,這次的儀仗隊和上次的規矩是一樣的,只是跟從的侍衛明顯比上次多了些,他們嚴陣以待,將皇後娘娘和固陽公主所乘坐的車轎圍的水泄不通。
宋端則照例坐在馬上隨軍巡視,路過程聽等人的轎子前,那人掀開帘子又道:“端午姐姐,這回應該沒什麼事了吧。”
宋端放慢速度,攥了攥那粗糲的馬韁繩,說道:“上次的事情不論是誰搞的鬼,她已經是打草驚蛇了,這次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在路上做文章了,你們放心吧,咱們傍晚會在驛館休息,你們若是不累的話,下來陪我走走?”
“不了不了。”岑越在一旁笑着放下了車簾。
宋端輕笑,回頭環視四周,絲毫放鬆不下警惕性,深吸一口氣,感受着四外周的風動,或許是處於武人的直覺,她稍微放下心來。
傍晚時分,儀仗隊到了宋端所說的驛館處,上次他們就是在這裏無功而返的,這回一路平安,大家今日歇一晚,明天下午就會到祁山腳下了,登山之後,第三日晌午才會正式祭天。
好笑的是,祭禮只持續兩個時辰,剩下的十幾天就是單純的在山腰上住着,素衣戒葷,等到了第十五天晌午再次祭禮后回程。
這入了秋本就涼,山上更是蚊蟲頗多,到時候免不了那些埋怨。
宋端折騰了一天,簡單洗漱后便睡下了,只是睡得不沉,稍微有些動靜便要起身看一看,夜深露重,她只穿着寢衣還是冷,便又披了毯子,沒有素問和蘇合在夜裏輪流伺候,只得自己照顧自己。
不知怎的,宋端重新躺下的時候,感受着那冰冷的被褥,忽然腦海里閃過韓來那炙熱的皮肉,臉色一紅,感覺更睡不着了。
“該死了韓來。”
宋端想着,自己在這裏罵,韓來在將軍府會不會打噴嚏。
“宋女史。”
窗外忽然有人說話,宋端一愣,猛然起身,看着那窗外的方向,她披上衣服走過去推開,是十四的臉,微微皺眉,原來是曹琦來找自己了。
“你家主子呢?”
“父親已經不受我控制了,祁山大典要出變故,護好皇后。”
十四沒有回答宋端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了這一堆話,宋端反應了一下,才說道:“這是曹琦讓你轉告我的?”
十四看着她還是一言不發。
罷了,宋端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復命吧。”
十四在話音落下的同時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宋端蹙眉,只是曹琦將此刻的情況告訴自己,這讓她更睡不着了,索性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搭在膝蓋上,調整着呼吸,像小時候一樣,靜坐着,直到天明。
經過曹琦的提醒,不論是去往山腳的路上,還是爬山的時候,甚至直到祭禮結束宋端都一直繃著精神,整個人的體力也達到了極限,終於祭禮結束后,她回去木屋裏,倒在了毯子上。
這些木屋建在半山腰,倒也結實,只是不避寒。
程聽看着筋疲力盡的她,好笑道:“我看你啊,真是被上次的事情給嚇壞了,整個人神經兮兮的,草木皆兵,都快魔怔了。”
“不神經不行啊,咱們要守着的可是皇后和公主,還有那麼多官眷們,哪一個拿出來是能怠慢的主兒。”宋端疲憊道。
程聽想了想倒也是,拍了拍宋端的背,說道:“哎,你要是還累不死的話,咱們叫上岑越還有梁吉姐姐去山後腰那個轉轉啊,聽說那裏能看到靖安城看不到的大月亮,可美了,我從前就聽說了,只可惜今年才被允許來參加祁山大典,所以……”
“累不死……”
宋端哭笑不得,但良辰美景難得,再動一動也無妨便坐了起來:“就往死里累就是了,我去外面等着,你去叫她們兩個。”
“嗯。”
程聽高興的跑了出去,不多時,那三人結伴而來,遠遠的看到宋端便招了招手,說道:“端午,你還好吧,太累的話明日再去吧。”
程聽也有些擔心。
宋端則伸了伸手,笑着說道:“我好歹也是習武之人,這點兒路途還累不倒我。”算了算,“這裏離山後腰不到半里地,咱們走着去也就一刻鐘多,不如我們來比賽,看誰快,輸的人掏錢買酒喝!”
“哈哈,我早料到你會這樣,你看這是什麼。”
岑越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面拿出一個鐵的酒匣,笑道:“誰要和你賭的,必輸。”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