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震動（下）
大周三四百年十月十四日，清晨時分，又是一個陰雨連綿天。
彭城，刺史府。
堂外，絲絲雨絲飄落，天地間一片清爽；但在內堂之中，圍着酒桌而坐的一眾文武官員無不面色凝重，雖然沒到愁容滿面的最後狀態，但也相差不了多少，個個目光游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酒桌之上，向來都是熱鬧和諧的氣氛居多，但這時，也因為一眾人的這番作態而變得壓抑了起來。
左右四周，有七八名婢女、小廝伺候着，婢女明艷溫婉，小廝低眉順目，但全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手捧着飯菜酒水，一一在大圓桌之上擺放妥當，也有婢女雙手持着酒壺，靜靜的站在一邊等候着。
除此之外，內堂中別無他人，就連一直深受刺史大人喜愛的幾名樂手，這時也不見了蹤影。若是平時，少不得要彈奏小調，唱着小曲，一番閑情愜意。
別駕張志抬頭看了看刺史周威，卻見周威表情淡淡，只低頭小酌，神色若有所思，一時之間倒讓外人看不出喜怒來。
不過那是外人，與周威共事多年，張志早已經對周威知之甚詳，甚至比周威對自己的了解還要深刻。揣摩上意，這是任何一位得力下屬的必備功課，也是必須要掌握的，他張志與周威共事十幾年，揣摩周威心思的這份本領，早就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周威今日一早就將一眾文武給叫了過來，雖然明面上說是持久談心，但半點和氣喜氣也沒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刺史大人這是心憂戰事，讓他們來解困局，來救火的。
他倒有是憂心轉移其它話題，可這個時候，卻實在不敢開口，無疑會觸眉頭的。
連日來，自從聽到有數股白巾軍流竄至徐州，數萬人規模之後，得到的消息，儘是一些不利的消息，不是某處城池被攻破就是某位縣令、郡守被殺死，或者是棄城而逃，周威的心情能好了那才是咄咄怪事。
當日，他曾經獻言，一面堅守城池，一面派遣信使命令各地義兵圍剿流竄而至的白巾軍。但到目前為止，卻沒有一個好消息傳來，這讓當日獻上如此計策的他着實不安。
再想到市井之上現在的傳言，人心慌慌，他心中的那份不安更加強烈了。
心情鬱結之下，他也有過悔意，早知如此，就不該亂獻計策，不僅把徐州的整個局面害得陷入了如今這樣尷尬的地步，也把自己陷入了尷尬的漩渦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當了替罪羔羊，一擼到底。
連番琢磨，張志是越想越後悔，忍不住搖了搖頭，低聲輕嘆了口氣。
誰料，他這番嘆氣卻將周威的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身上，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最後突然笑着說道：“明達，你說說，徐州，是不是真要在本官手上敗壞了？”
手裏轉動着酒杯，笑中多有苦澀與無奈的意味。
“大人何出此言？”
張志心下一驚，但還是立即就反應了過來，連忙說道：“大人英明神武，徐州在大人治下一直都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如今雖有白巾軍四處為患，但相信也只是鮮疥之患罷了，並不足以影響大局。”
“明達就不用安慰我了！”周威連連嘆氣，誰都能從他的語氣之中感覺得到他的心灰意冷，似乎是對目前的局勢絕望了，束手無策。
他黯然說道：“想我周威貴為皇室宗親，又是當朝重臣，自負才華橫溢，有經世濟民之才，十數年來也將徐州治理得井井有條，白蓮教的起事更被我識破，可是現在·····，現在只區區數萬白巾軍流竄至徐州境內，我竟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為患徐州，四處攻城略地，實在是無能之極！”
說著，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啪”的一聲，重重的拍打在酒桌之上。
名貴的琉璃酒杯，沒能承受住這股壓力，發出清脆的破碎聲，碎裂成一粒粒的玻璃渣，掉落了一地。
絲絲鮮血，開始從他的指縫中流出！
嘶！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心中震恐，忙不迭的都離了酒席，跪伏在地上，紛紛勸解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張志也是為之一驚，同樣跪伏了下來。
周威盛怒，主要原因是目前的危局，但眾人也知道，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才是導致了周威如此發作的罪魁禍首，那就是對徐州的掌控程度。
太平時期，徐州的一切都隱藏了起來，看上去是那麼的美好，不僅周威自己以為他對徐州的掌控已經合格了，徐州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連他們這些文臣武將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如今，戰事一起，徐州立即就陷入了混亂的局面，這番表現，無疑給眾人潑了一蓬冷水，從頭冷到腳。原來，周威根本就對徐州掌控不足。
不提各個地方情報的遲來與不來，也不提有縣令、郡守棄城而逃的荒謬情況出現，就說說被周圍派遣出去伺機作戰的宮寶成，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眾人昨日就得到了消息，宮寶成陽奉陰違，公然違抗周威的部署，不僅沒有前去增援琅邪郡、東海郡兩郡，更是直接掉頭南下，往下邳郡的方向去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說小了，這是宮寶成膽小怕事，臨陣脫逃；說大了，這是宮寶成桀驁不馴，完全不將周威這個頂頭上司放在眼裏。
周威對於徐州的掌控力，由此可見一斑。
“全部都起來吧！”周威擺了擺手，說道。
面對眾人的戰戰兢兢，他一生氣，眾人就全部跪伏在他的腳下，要是以往，他感受到的是權力的力量，也是深深陶醉其中的。
但是如今，他卻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百無聊賴，似乎這一切都只是水中花，鏡中月，根本不足輕重，
“謝大人！”眾人着實鬆了口氣，用眼睛斜睨了他一眼，見他神色緩和，知道沒事了，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只是，早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心情，因此也不敢就坐，只站在了原地，靜靜的等待着。
周威心煩意亂，當下就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去：“好了，你們都退·····”
“下吧”這兩個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一聲焦急的大喊聲卻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報，緊急軍情！”
眾人皆是為之一愣，不明所以。
周威也是一愣，但臉色隨即就沉了下來，說道：“進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暗付：“該不會又是哪處縣城被白巾軍攻破了吧？”不怪他們這麼想，實在是一直以來的軍情，都是如此，漸漸的也成了習慣。聽到有軍情，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這個方面。
進來的，是一個斥候兵，風塵僕僕，但臉色卻意外的精神奕奕，絲毫不見沉重與疲憊。
周威心下一動，立即道：“念！”
“喏！”斥候兵神色振奮，半跪在地上，臉上全然一副激動的神色，大聲說道。
一直說著，當說道趙世平大勝，以三千對一萬，大破之，俘虜數千白巾軍之時，周威已然是一臉的驚訝，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色，立即叫停。
“你說什麼？你說懷寧縣令趙世平，領三千義兵大破數萬白巾軍？”這事情，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到了懷疑真實性的地步，由不得他不確認着問道。
內堂其餘文臣武將，這時也都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暗暗稱奇，都不敢相信。
“正是！”斥候兵重重的點了點頭，臉上洋溢着許久不見的輕鬆笑意。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確認此事，雖然還有些疑惑，但周威還是忍不住一陣狂喜，哈哈大笑了起來。實在是這段時日憋壞了，他太需要一個好消息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自此徐州困局解矣！”張志這時也是欣喜過望，一改先前的愁眉苦臉，笑容滿面，同時不忘站出來恭喜周威說道。
“恭喜大人！”其餘眾人見機得快，紛紛出列大聲說道，笑容滿面，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這時，不論軍情的真假，如何的不可思議，反正是好消息，上官又高興，值得高興。
“來人啊，賞銀五兩！”周威高興之餘，大手一揮，就是一番賞賜給了這斥候兵。
“多謝大人！”斥候兵欣喜不已，笑得差點合不攏嘴，屁顛屁顛的退下了。
斥候兵退下后，內堂之中好一番熱鬧的場面，良久才消退。
“就這事，你們都說說各自的看法吧？”熱情消退之後，周威淡淡的問道。
“大人英明神武，徐州困局只手可解，其餘白巾軍已然不足為慮。”
“不錯，白巾軍烏合之眾，如何是大人的對手？流竄至我徐州的白巾軍雖有數萬之眾，但相信有着大人您在徐州坐鎮，反掌可滅。”
“白巾軍已然不足為慮，大人可上捷報於朝廷！”
·······
一人一口，紛紛獻言，但不約而同的，大部都是歌功頌德的獻言。若是趙世平在此，一定非常熟悉這些話，正是官場之上的“假大空”。
周威如何能不知？此刻自然聽得是大皺眉頭。
不過面對這些文臣武將，他也只能是無可奈何，於是轉而將目光注視到了別駕張志的身上，問道：“明達，你覺得呢？”
“三千對一萬，還能大破之，真是難以想像。從這一仗看出，趙世平此子很是了得！”張志面帶不可思議的神色，語氣之中對趙世平頗有讚歎之意。
“的確，此子着實不凡！”周威感慨道，面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