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御史大夫的面試
擇良辰,選吉日。
劉病已奉旨入族譜的儀式雖未盛大,卻也十分莊重。
因劉病已尚未弱冠,什麼前三日不飲酒茹葷,不行房事等禁忌考察也就免了。
在長安城最大的皇室宗廟裏,近百名族人聚於祠堂前。
除了四十多名跟劉病已同輩的孩童外,其餘的族人都是前來幫忙的。
“主祭者,詣香案前,跪!”宗正劉德手持黃卷,主持祭祀禮。
劉病已居於最前方的主祭者位,聞言便跪倒在地。
“琴瑟在御,鐘鼓在懸。惟我祖考,綏我思成。爰釀秬黍,苾苾芬芬。降以灌地,求神於陰。恍乎來臨,以尉我心……”
御史大夫桑弘羊奉旨代武帝觀禮。
張賀則作為劉病已的師者身份出席。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桑弘羊跟前,注視着主祭場上的劉病已,眼裏滾着淚花。
依次行了灌地、上香、初獻、亞獻、終獻、侑食、行錫、辭神、徹餕等禮儀后,劉病已的門族牌位和匾額終於進入皇室宗祠內。
不過,在展示新修訂的家譜時,劉病已陡然發出質問:“宗正大人,為何我的是旁支門第?而且我父親、我祖父怎麼沒有上族譜?”
他這一問,讓宗正劉德的臉色刷地一下子變得煞白無血絲。
本來就對劉病已一副厭惡的面容瞬間就微怒了。
“罪人不上族譜。你父親和祖父是罪人,怎能玷辱了這族譜!”
此時,劉病已的身後傳來一陣唏噓聲。
“哼!本來就是罪人之子,竟然還能上族譜?”
“臉皮真厚啊,心知肚明還明知故問。”
“我等高貴之人怎能與這貧賤之人列於一班,真是開了眼了!”
“說出去,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
感受着族人的譏諷,劉病已只覺得如芒刺在背,心中憤然:
“呵!就算自己的名字寫入族譜了,也是戴罪之人的身份。”
“給父母爺爺昭雪之路恐怕並不簡單啊!”
站在不遠處的張賀朝劉病已投去擔憂的眼神。
劉病已不被族人接納的擔憂到底還是發生了。
“弟子規有言: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孝經曰:教民禮順,莫善於悌。孔子也有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下面行兄弟互見禮。”
宗正劉德剛剛宣讀完,一群人頓時聒噪起來。
“誰跟罪人稱兄道弟啊!走了!”
劉病已轉身望去,一個瘦高個子轉身拂袖,徑直朝宗祠大門口走去。
其他人也嘟囔一通,跟着瘦高個子離去。
幾排人頓時只剩下了一個胖胖的小傢伙呆在原地。
他低首瞥眼看見瘦高個走遠了,這才挺直了腰板兒。
劉病已望着走掉的眾人,又轉身看看宗正劉德。他也是鼻子孔噴氣一番,並不去管那些不守禮儀的小子們。
禮畢,劉德也就邁步朝門口走去,張賀急忙恭敬無比地送他出去。
劉病已看到原本站在張賀身旁的老頭子卻氣定神閑,捋着山羊鬍須,看着劉病已微笑。
“喂!快來見過章哥哥,只要恭恭敬敬喊一聲章哥,以後我罩着你!”
劉病已聞言轉身,看到那個還未走的小胖子撇着大嘴,晃晃悠悠來到自己跟前。
“劉章,不得無禮!這裏面就你最小,哪裏還敢妄稱哥哥的!”那位山羊鬍須老者也走到跟前,順便訓斥了這個小胖子。
劉病已微微一笑,到底還是一拱手,對着小胖子喊了一聲:“病已拜見章哥!”
或許是作怪終於得逞了,小胖子頓時心花怒放,拍着胖嘟嘟的小手,樂道:“哈哈!好!好!弟弟,以後有章哥罩着你,保準兒沒人敢欺負你!”
劉病已微笑着,心上一計,問到:“包括那位瘦高個子?”
“他?”劉章面露難色,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不過,當他看到劉病已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時,忙轉了臉色,“劉舜那個兔崽子啊,見到我都畢恭畢敬地,我罩你自然不在話下。”
“好!有勞章哥了!”
“不必客氣,改天小弟請我吃飯哈,今天章哥還需要去上課,就先走一步了!”
望着劉章的背影,劉病已眼神里閃過几絲狡黠。
“你可別聽他唬話,他可比你小!”一旁的山羊鬍子老者勸說到。
“我知道,感謝老先生教誨!”
“哦?”老者開始上下打量劉病已,頓覺此少年並不簡單。
忍辱負重?
虎落平陽被犬欺?
韜光隱晦?
劉病已怎能看不出來劉章這個小子是再打腫臉充胖子。但自己現在的處境很是尷尬。因為爺爺的緣故,族人一直排斥自己,就連那些太監宮女也都識自己為瘟神,避之不已。
就算自己奉旨入了族譜,但還是改變不了他們對自己的鄙夷。
想到為爺爺平反昭雪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劉病已不得不伺機尋找一切可能利用的契機了。
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但眼下,能做什麼?
孤零零的一少年無依傍,能靠誰?
西漢並無科舉制,不管文考還是武考統統都沒有。實行的舉孝廉,看中的又是三代人的政審。自己恐怕慘遭淘汰。
正在深陷思索的時候,旁邊的山羊鬍子老者看到了劉病已的憂鬱,詢問到:“你想不想跟他們一樣,去博望苑讀書?”
劉病已一聽這話,驚訝地望向他。
他會讀心術?
正在此時,送走了宗正的張賀已然回來。
“病兒,這位是御史大夫桑大人。”
桑弘羊?
劉病已脫口而出問到:“原來您就是推行鹽鐵官營、酒榷、幣制改革、算緡、告緡、均輸的桑弘羊桑大人?”
對人當面直呼名諱自然是大不敬,張賀剛要教訓劉病已時,桑弘羊卻喜滋滋地回到:“正是老夫!”
“病已見過桑大人!”劉病已說著退後一步,雙手舉過頭頂,隨後深深地一躬到底。
“哈哈!免禮,免禮!”
桑弘羊滿臉喜悅,爽朗說到。
被人用一堆政績一通誇讚的滋味,自然是飄飄欲仙。桑弘羊不免看劉病已的眼神里都滿是愛惜之色。
“哦?”桑弘羊突然覺得不妙。“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知曉的?”
要知道鹽鐵酒官營尚未推行,只是前不久他剛剛上奏給天子,還未有下文。
屬於朝廷機密啊,這個娃娃是怎麼得知的?
桑弘羊不免扭頭朝站在旁邊的張賀望去。
張賀一臉的苦笑。
他也不知道。
兩人齊齊朝劉病已望去。
劉病已自覺漏了餡兒,不過,幸好他機敏伶俐。
“桑大人,前幾日,陛下命草民修葺雨澤奏章,草民一日便完成了。那一夜,又加第二日上午大半天,我便遍覽了奏章,才得知的。”
“呲……”桑弘羊倒吸一口冷氣。
雖然這回答確實合理,但要知道擅自翻看御批的奏章是要面臨殺頭的。
但想起前幾日的天子三策之事,也算是解了困擾天子多年的困惑,桑弘羊念他是少年,又愛惜他的聰慧,也就心寬了許多。
“此事,只能告訴我一人。以後不要再告訴旁人!”
一旁的張賀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示意劉病已有所表示。
“是!草民知曉了!”
桑弘羊點了點頭,正好想考教他一番。
要知道能解答天子三策之經略,不但要懂得天時地利人和,還要有很強的邏輯性,這幾乎與他所擅長的術數邏輯有關係。
他今日雖代表武帝觀禮,但更多的是愛才之心更勝一籌。
小小年紀的孩子竟然比滿朝臣子都厲害,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肩負着大伙兒的重託,要當面對劉病已進行測試。
“代朕觀禮”,這個“觀”字,不只是觀察,還有關心,關愛的意思。
聰明絕頂的桑弘羊不會傻到只會前來觀賞一次祭祖儀式,他要做的是武帝背後的囑託。
這才是重點。
“病已小友,老夫想問幾個問題,可否?”
桑弘羊捋着山羊鬍須,很是期待地看着劉病已。
一旁的張賀頓時愁容滿面。他心裏最清楚,桑弘羊雖然是御史大夫,可做的卻是宰相的事情,他考究的自然是國家大事。而劉病已從小就傻呆愚笨。
前幾日的什麼答策,張賀一直以為一定是劉病已恰巧從其中的奏章里抄寫的,而非他想出來的。
劉病已並不管張賀的擠眉弄眼,泰然自若地答道:“請桑大人賜題目!”
張賀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好!我出題目了!”